============================================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誓爱天国 作者:中秋 文案 我们的命运,被什么牵绊着,为何我们能相遇,却又经历如此之多的坎坷。我们的爱,被什么束缚着,为何我们爱的真诚,却又这般忧伤难言的徘徊。我们的一生,被什么追逐着,为何我们紧握双手,却又总是聚聚散散。 山海凌云托起的高原,金戈铁马踏出的硝烟,阴谋诡计编织的谎言,这一切又是恶梦的开始,还是幸福的终点。 那个被世人誉为“距神最近的圣域天国”,孕育了你的坚强与无畏,在我的眼里,你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那片被人敬仰的安纳托利亚高原,让我看见了你的包容与温柔,在我的眼里,你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两位公主,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经历,却怀揣着对于温暖的相似渴望。在相遇相伴相知的时光里,慢慢的爱上,深深的眷恋,这一份小心呵护的珍贵感情 ,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考验……战争,政治,阴谋,权利,谎言,分歧…… 到底,她们能否相伴终老,还是错失彼此于人海,命运的转轮,都在初遇时……被时间悄悄地打开。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列摩门纳--卡丽熙 ┃ 配角:依然很多很多…… ┃ 其它: ==================   ☆、引子   赫梯帝国 都城哈图莎   深沉的黑,将夜风变成张牙舞爪的幽灵,流窜在大街小巷的错落房舍之间,如同无数披着黑衣的猎人,抖散了恐惧的阴影,悉数笼罩了早已陷入沉睡的城市。   整齐化一的步伐,有条不紊的朝着巨大的拱形青铜大门而去,皮质靴子踏在灰石地面,发出清脆有序的节奏,透过风声向空气里不断传递着一丝危险临近的讯息。   白色的短袍外罩着软甲,腰间已经出鞘的长剑,在这全然没有月光的夜里,闪烁着死灰一般的银茫,仍然可以通过冰冷的剑身森森放着寒光。   数百人的队伍,安静如同一人,寂静地只剩下夜风扫过剑端的尖啸,以及经由年轻士兵焦虑不安的眼神散播开来的犹豫不决,隐约打乱的呼吸声。   当队伍靠近雕刻着巨大神像的青铜大门时,那扇异常沉重的大门,反射着门边火把的金色光亮,突然犹如灌注了生命一般,轰的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行动!”站在队伍前端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开启的大门,片刻,挥手一声令下。   身后的士兵越过他,提着剑小跑迈入门内,步履急促,踏碎了门上神像木然的眼神流泻而下的幽幽青色火光。与此同时,碎掉的还有他们心底最后一丝彷徨。   当中年人最后一个走进门里,厚实的大门再一次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伴随着隐约一片气势磅礴的宫殿轮廓逐渐消失在变窄的门缝中,一场无法避免的王权政变拉开了充满血腥屠戮的序幕……   ★★★ ★★★ ★★★   距离皇宫一街之隔的神庙正经历着落成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冲天的火苗轻舔着黑色的天空,将一片黑色硬生生染成夺目的血红色,耳畔里人们凄历的惨叫声从紧闭的大门里传出来,守在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面无表情的望着神庙,血色的天空照亮了他们僵硬的脸庞,却没能照亮他们湮灭了人性的心……   任由门里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他们握着手中的剑,目光冰冷地等待着有可能从门里逃出来的人。   那时,这些能逃离葬身火海的人,却逃不过冰冷一剑的命运。   蓦然,一个黑影从街角闪过,快的如同一道夜风的影子,瞬间消失在一间挂着酒幌的矮楼边。   一个士兵好像查觉到了什么,转头朝街口望去。半晌,只见落地的酒幌子在微风里摇来晃去,他收回视线,继续注视着神庙的入口。   “有人出来吗?”身穿将领服饰的男人走过来,问道。   “没有。”士兵抬头,大声答道。   “盯紧点,千万不能让里面的人跑掉了,不管是谁,只要从这扇门里出来,一律杀无赦。等火熄了,派一队人进去仔细检查,确认小公主的尸体后,来报告我。”一手搭在佩剑上,一手指着那扇俨然成了死亡之门的石头大门,令道。   门外的士兵,整齐高声的应道:“是,将军。”   哈图莎上空盘旋的凄历夜风,是安纳托利亚高原从四面八方的巍峨山脉送来的声似悲鸣的呼啸,它们奔袭千里的奇丽山川,只为了见证一段历史长卷里,总是不厌其烦上演着的轼君篡政的罪恶欲望。   ★★★ ★★★ ★★★   叙利亚王宫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主!”产婆报喜的大嗓门,半个王宫大概都能听见。   守在门外的侍从得到消息,准备去向国王报告。刚迈出的步子,却被另一声惊奇的呼声阻止了。   “这、这、这孩子……”陪产的侍女,结结巴巴的声音透着惊奇。   侍从不能进去,焦急地在门外朝里面催促道:“小公主到底怎么了?快说!”   半晌,侍女推门而出,笑嘻嘻的脸上,还挂着没有消退的惊诧之色。“小公主很好,又漂亮又健康,和王妃长的一模一样,都有一双特别亮的蓝眼睛。”   “那你喊什么,小公主像王妃有双蓝眼睛,有什么稀奇的,大惊小怪的蠢东西,你吓死我了。”侍从白了她一眼,鄙夷的皱眉。   赶紧摆手,侍女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不是,不是蓝眼睛奇怪,是……”有些犹豫,偷瞄了一眼门里,挣扎着不知是说,还是不说。   侍从这下真急了,拉下脸,一甩袖子,又怕惊动屋里刚刚生产的王妃,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火。“你这个死丫头,到底小公主怎么了,你能不能说清楚?要是在不说,我请王自己来看了。”   一听到侍从要去请国王,侍女立刻面露惊吓,连忙头手同摇,急急的说。“我说,我说,小公主没有哭,她一出生就在……笑。”   “什么!”这下轮到年近半百的侍从惊得目瞪口呆了,天下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不哭只笑的,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   “你说,小公主是不是----”   “是什么是,少多嘴,死丫头。赶快进去伺候王妃,我去通报王。”还是年长的侍从经历的多,就算遇到这么怪异的事情,仍然能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收拾一下惊讶疑惑的心情,转身朝前廊而去。   笑,应该算是好事吧,虽然哭才是正常反应……反复叨念着,年长侍从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转角。   倚偎着美丽富饶的西奈半岛,听着地中海在朝飞暮卷中奏响的蓝色曲章,叙利亚上空的繁星,带着天神般明亮的眼神,俯瞰着这片连接了埃及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大地,为即将拉开的世纪大战,擦亮了碧蓝色的晴空。      ☆、第 一 章(上)   金色的圆顶苍穹,描绘着颜色鲜丽的壁画,栩栩如生的讲述着众神降临人间开创了新世纪的故事。   这些令人们深信不移的古老传说,犹如一个国家诞生于世的最有力的证明……是众神的旨意,是众神的信任,所以才有了一切……国家,民族,以及凌驾于生命之上的荣耀王权。   然而,无论天上的众神如何眷顾这一片土地,他们都不可能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一切伟大美丽的传说,都有必须面对现实的时刻……   比如,现在。   这间曾经容纳了八百余人一同饮酒作乐的金色大厅,此刻只稀稀疏疏地站着不足五十人,令这间赫梯帝国里最负胜名的山之圣殿,显出一丝空旷的寒酸。   “没人能解释一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沉郁含怒的声音,来自坐在黄金与铁剑相熔铸成的王座上的男人,他看上起年约四十上下,浓密卷曲的黑色胡子是赫梯男人常见的标准外貌,宽阔的肩膀包裹在精致华丽的长袍下,不怒自威的气势,与他身下这座外形奇特,却又霸气非凡的铁王座一般,令人望而怯步。   一言不发的沉默着,王座下大臣们恭敬又惧怕的躬着身,没人说话,更没人抬头,谁都不想在此时与王座上那道冰剑般狠冽的视线相遇。   阴狠的目光扫过那一幅幅低垂的头颅,继而停在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身上,声音一沉,问道:“纳特,为什么昨天还是捷报,今天就送来这种令人沮丧的消息?你一天一个样,难道是在耍弄我吗?”   纳特慌忙地跪下,趴在地上,头压的更低,白色的胡须扫在大理石地面,跟着纳特颤抖不已的声音,一同颤抖着。“王,臣不敢,臣不敢。臣就算有十条命,也不敢戏弄王。请王明查,这真是今天清晨才送到的战报。臣昨晚和衣而睡,今早一收到信息,就匆匆进宫了。”   倒霉的通喻吏使,这哪里传信,根本就是传命!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要栽在这么一个差事上。快活了大半辈子,轻闲又舒服的当着掌管全国境内通信枢纽的通喻吏使,竟然因为埃及那个年轻法老突发奇想的挥军北上的挑衅行为,将一份美差变成了一个苦不堪言的讨命活儿,思及此纳特不觉得老泪纵横,有苦难言。   “昨天还清楚地说,我军大破敌人中军,射杀了拉蒙西斯二世的三位将军,迫埃及敌军退入卡迭石城以南。怎么才区区一夜,我军竟然被袭死伤不明,庞塔将军和副官一起失踪。你给我说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几乎是咬着牙,已经铁青的脸上,布满了死亡的阴影,今天肯定要有人见血了。   拉巴尔撒,这位血洗了赫梯王室,将自己身为上任赫梯君主的亲哥哥,以及与其相关联的所有直系王室,一夜之间全部屠杀殆尽的赫梯王,平静的声音里已然满是风暴来临前最可怕的宁静之息。   纳特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抖如秋叶的肩膀,引来周遭同僚半是同情,半是怕被连累的闪避。   “王,请您息怒。纳特大人只是尽职在传达前方送来的消息,并未渎职懈怠,还请王看在纳特大人年事已高的份上,饶其无心之过吧。”说来说去,纳特这倒霉的老头子虽然没有过错,但是,怎么也得让铁王座上的拉巴尔撒能有个台阶下,否则今天一定能看见血溅断头石的场面了。   图克查的及时解围,令纳特感激涕零,如果不是害怕拉巴尔撒在给自己扣上一个不尊礼数的罪名,他这会儿真想抱住图克查的腿大哭一场。   冷哼一声,瞅了一眼快瘫倒的纳特,这么一个老东西,早该让他去山区放羊了。要不是看他当年封锁了闯宫屠杀的消息有功,令远在其他城池效忠于那个软弱哥哥的将军们无法及时赶到救援,自己早就把这个好色的老头子扔到托罗斯山脉去了。   图克查见拉巴尔撒的面色稍有缓和,继而上前,微微颔首,恭敬的开口。“王,当前形势急迫,要赶快想法应对才是。庞塔将军是生是死,也应该尽快查明,才好调整前方的将领部署。”   重重的叹息,点头,视线落在人群的后方看着一个年轻官员,命道:“立刻派人去查明庞塔的生死,活着我要人,死了给我把尸体送回来。传令给前方的赫图巴,令他暂代庞塔之职。无论如何,务必要把拉蒙西斯堵在叙利亚以南的西奈半岛,如果再让他前进一步,告诉赫图巴,他就不用回哈图莎了。”重重拍上王座的黄色扶手,立眉吼道。   “是,臣立刻就去拟书传报。”年轻官员躬身,倒退着几步,转身朝殿处而去,步履匆匆,带着一丝庆幸的意味,至少今天的火没烧到他的身上。   其他官员,虽然暂时没有惹火上身,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个个缩着肩,小心翼翼地用眼角观察着玉阶之上,怒气冲天的拉巴尔撒,随时等待着他的传唤。   巨大的王座,流光异彩的黄金椅座,配上背后数十把铁剑铸造的椅背,那一把把尖端指向天空的锋利长剑,犹如喷张着寒光的野兽,被无形的链条困缚在一起,无法释放的狂啸变成了坚硬的形态,安静的等待着再一次剑拔驽张的舔血时刻。   ★★★ ★★★ ★★★   湛蓝的天,一望无垠;轻盈的云,漂浮掠过;清冽的风,卷着仲夏的闷热,穿过蓝色的天空,留下阳光金色的影子……   一声高亢的鸟鸣穿透了云层,刺破了夏日午后沉闷的平静,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一同落入山角下路人的耳中。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一只黑色的小点,快速划过耀眼的青色天空,此时正值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刚猛的阳光让人无法直视天空,侍卫低下头,打了一个哈欠。   还没有闭上嘴,突然一支箭直直地没入他身旁马车的门框上,颤颤巍巍的箭尾将没有散尽的力量,经由颤动的白色箭羽,抖散在夏日炽热的微风中……   “刺、刺客!有刺客,保护大人,快、快!”侍卫惊呼,抽出腰间的剑,目光惊慌的扫视着周围,而丛丛草木和深不见底的树林,成了天然的屏障,保护了藏于其间的人。   马车边数十个侍卫同时拔剑,将马车围住,警觉地盯着树林。   然而,很安静,除了盘旋在山谷里的风声,猛烈的吹过耳边。视线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任何异样……当然了,如果能忽略那根钉在木框上,在明媚的阳光下骄傲笔直的箭,侍卫们一定相信是同伴被太阳烤太久,看花了眼。   “怎么了?”马车里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问话,帘子被撩起来,露出一张肥到五官都挤成一团的脸。   “大人,有刺客,放下帘子,坐进车里去。”侍卫队长倒退到车边,对车里的男人说道,眼睛仍然盯着四周。   男人完全被吓到了,帘子呼啦一声被拉下,只听到车里传来男人带着颤抖的命令声,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抓住刺客!快、快,立刻离开这里。”语无伦次的说完,他拍着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车夫害怕的朝四周瞄了几眼,也想尽快离开这个常有盗匪出没的山谷,手里短鞭一扬,大声呵斥着马儿,车子缓缓又开始行进。   侍卫们跟着车子一同朝前缓慢移动,视线没有放过一处可疑之处。   “你先上,还是我先上。”山谷斜伸而下的一段较平坦的弯道上,一个年轻男人顶着比阳光还明亮的笑容,一口白牙闪着耀眼的好心情,问道。   回答他的,是身边纵马冲出的黑色背影,纯黑色的斗篷托着阳光波浪般起伏翻飞,如同一片卷着暴风雨的浓云,朝着山谷直冲而去。   “不公平吧,都没说一声,自己先跑了。”男子温和的笑容,与他眼底缓慢扬起的躁动截然不同,一动一静,完美的体现在那张线条俊朗的年轻面容上。   拉上面罩挡住大半个脸,只留出一双戏谑藏笑的黑色眼睛,一声低呵,身下马儿踏着坡道上的碎砾,紧跟冲了下去。   先他一步进入山谷的黑色身影,已然和侍卫交上手,坐于马上游刃有余的对付着举剑冲上来的六、七个侍卫。   黑色斗篷密实包裹之下的身躯,难以分辨男女。然而,他干净利落的动作,迅捷之余又隐约透出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   “原来是卡斯多城的鲁什哈老爷,哈!今天运气真不错!”年轻男子大声笑道,很满意今天的猎物。   “知道是鲁什哈大人,你们这些小贼就该乖乖的退下,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侍卫队长一边喊道,一边指挥部下不动声色地包围坐在马上的两人。   男子拍了拍马鞍上的布袋子,相当得意的语气惹来众人的皱眉。“兜着走正好,瞧见没,今天的袋子够大的,你们有什么尽管装进来吧,我不挑剔的,只要是金银珠宝什么都行。”   知道与这帮眼里只有钱没有命的匪徒没什么可说的,侍卫队长一声令下,已经拉开包围圈的侍卫们一同举剑冲了上来。   “我去拿钱,你对付他们。”如此贴心的战友,复夫何求!      ☆、第 一 章(下)   年轻男子一勒缰绳,朝着马车而去,面前站着三个怒目圆睁的侍卫,结实的肌肉青筋毕露。   “找他!”他一抬手,指着身旁披着黑斗篷的同伴,笑嘻嘻的说道。   侍卫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叫嚷着朝男子冲了上来。   “都说找他,喂、喂----”都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那三个侍卫已经有二个躺在了地上,一个伤到了肩膀,一个伤到了手臂,撕裂的伤口,外翻的皮肉里正汩汩朝外流着鲜血。   男子露在外面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闪烁着比山谷上方的阳光还要灿烂的光芒,一丝血腥气从他剑端滴下的液体里传出,随着山风悠悠的散开。   与此同时,身后的黑色斗蓬丝毫未动,似乎是在等待侍卫先出手。   瞧出这两个匪徒不是平庸之辈,侍卫们互看了一眼,交换了讯息,说时迟那时快,当他们急迫的视线同时投向静立的黑色斗篷时,瞬间迈步冲了上去。   一道半月形的银茫,从黑斗篷的身侧打开,在他提起拿剑的右手时,面目狰狞的侍卫已经怒吼着冲到了马前……   一道、二道、三道、四道……剑身将耀眼的阳光凝结成冰,画出血色怒放的滚烫炽热,几道血雾几乎是同时喷涌在热辣辣的空气里,刚才还清冽的呼吸陡然之间被浓浓的腥味占据了,空谷中盘旋呼啸而过的风,又将这种难闻的气味推散开来。   看着接连倒下的侍卫,其他仍然完好无损的人,因为震惊刹那闪了神,他们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流畅敏捷,一气呵成,快到肉眼有些应接不暇。   当侍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又想发动进攻时,才发现马背上的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斗篷的风帽过于宽大,一半垂下,挡住了那人的面貌。   然而,一股子阴寒的气息,正顺着微风里轻摇慢晃的斗蓬边缘飞散开来,即便此刻正值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却还是无法阻挡这股子像是攀着地狱渗出来的寒气,不动声色的袭向众人。   “快杀了他,你们看什么呢!”突然从马车门边传出一声大喊,鲁什哈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一身的肥肉都在乱抖。   侍卫队长率先提剑向风帽颈子的位置砍去,其他的侍卫也跟随而上,动作整齐化一的刺向将阳光折断的黑色斗篷……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停下了手里刺到一半的剑。   他……竟然收起了剑!   这算自杀吗?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匪徒!   “又来了!”一翻白眼,年轻男子瞅了一眼那边水生火热的生死较量,无奈的摇头,驱马走到车边,笑意浓厚的朝鲁什哈看去。   “鲁什哈老爷,您身上的好东西,都放这里吧。”手一抖,大布袋落在鲁什哈的腿边。   “你、你、你们真是不、不、不想活了,竟然敢抢、抢、抢----”张着嘴,像一只胖头鱼伸着头在水面呼吸一样,结了巴天,也没把话说完。   鲁什哈结巴的毛病,只有在害怕和喝酒时才会犯。   “抢你、抢你。行了,行了,别罗嗦了,快放吧,我赶时间。”不耐烦的挥手,眼角不自觉的瞄向身后的空地,有一点点为那几个侍卫惋惜,不如让他刺一剑,总比----   一声哀号响彻山谷,更大的回声在山壁间回荡,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鲁什哈也听见了惨叫,瞄了一眼侍卫的方向,只见一个侍卫不知怎么了,正捂着下巴痛苦的跪在黑色斗篷的脚下。   鲁什哈吓到脸色发白,眼里全是恐惧,不敢有丝毫怠慢,麻利的将身上的项链戒指,还有钱袋一起放进布袋。   “还有车里的,手脚快点。”挑眉,鄙夷的驱使着鲁什哈,看见他连滚带爬的爬进车厢,哆嗦着又拖出一个枕头大小的包袱。   “啧啧啧,鲁什哈老爷,你这趟收获了不少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没、没、没……租、租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结巴的开口。   “闭嘴,听着耳朵都打结了。”呵斥,掏了掏传来蜂鸣声的耳朵,伸手一拉装满的袋子,份量挺足,搭上马鞍的同时,回头喊道:“完事,别玩了,走吧。”   这句话,很大程度上打击了侍卫们仅存的自尊心,他们怒目瞪向年轻男子的方向,一双双充血的眼像极了困兽眼底的怒火。   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表示了歉意。“行,行,你们继续,我等着。”   这年头,还有找打的,唉……世道真是变了。   “你叫什么?”侍卫队长恶狠狠地问,就算输了也得知道自己输给了谁,以后也好搜查抓捕。   但是,他的心思,落了空。   斗篷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像那只是一具披着斗篷的空架子,悬浮在逐渐上升的滚烫空气里,随时都会被擦身而过的山风吹乱抖散。   “又不是相亲,还问什么名字啊,赶快打吧,这么热的天,又没树荫,真是热死人了!”有一种人,能在最不适合的时候,说出最不适合的话,眼前这位年轻的英俊男子,看来就是这么一种人。   当他面露轻蔑地说出这句话之后……   蓦然,侍卫们的视线一同看向他,除了怒不可抑的愤恨,还有一丝看上去像是懊恼的情绪。   而,黑色斗篷的风帽也极缓极慢的朝着年轻男子转过来……一道凛冽的薄光,自宽大的帽沿下飞出,使得年轻男子突然尴尬的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识趣地闭上了嘴。   “上!”忽略那个坐在马上嘴巴很烦人的男人,侍卫队长收回视线,令声一下,十余个强壮如牛的侍卫一拥而上。   呼吸里混合了咸如盐的汗水味,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随着正午阳光炽烤大地蒸腾而上的温度,逐渐将干净的空气变成浑浊的刺鼻味。   敏锐迅捷的动作,快如闪电划过夜空,收放自如的黑色影子,穿梭于刀光剑影的缝隙间,灵活的像只暗夜里游走的兽,充满了瞬间爆发于无形的狠冽肃杀。   接二连三有骨头碎裂的细微声音,在黑色斗篷左手击向对手的身体时,混合着刺耳的惨叫声清脆的响起,如此轻微的骨裂声在混乱吵杂的环境里,竟然格外的清晰……真实有力,来自皮肉之下。   那只左手,被淡黄色的亚麻布条严实的缠着,不仅是手掌,就连五指都缠得密不透风,从外表根本看不见皮肤。   然而,被一击倒地的侍卫,他们分明感觉到随着骨头在身体里瞬间断裂的剧痛而来的,是远比人的拳头更加坚硬的冲击力,就像盔甲的铁护手,亦或是石头一类的硬物。   坚硬的骨头撞上这些东西的时候,通常都脆弱一如枯枝,不堪一击的脆弱。   剩下的侍卫,没有在继续向前冲,而是提着剑面面相觑的不敢妄动,从他们布满汗水的脸上,能看出不知所措的恐惧,以及充满疑惑的胆怯。   “今天就放过你们,不想死的,就赶快滚!”年轻男子驱着马,来到黑色斗篷的身边。   侍卫队长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正在痛苦呻吟的手下,抬眼,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始终沉默不语的黑色身影,还有那个话多到让人厌烦的年轻男人。片刻,他收起剑,示意属下扶起受伤的人跟在车后,呵斥车夫驾车上路。   看着他们拖着伤兵,破败不堪的随着马车缓缓消失在山谷狭窄的道口,年轻冷男子拉下面罩,长长呼出一口气,驱散了亚麻布带来的闷热。   “好玩吗?”笑意盎然的眼,很迷人。   沉默,翻身上马,一声尖锐的哨音从风帽里传来,直冲云宵。   片刻,一声高亢刺耳的鸟鸣在湛蓝的天空响起,仿佛是为了回应哨音的召唤。   眨眼的功夫,一片形似浮云的阴影俯冲而来,带着疾风电驰的速度,稳稳落在黑色斗篷抬起的左臂。   一只鹰,纯白的羽毛,金色的眼,高傲漠视一切的目光,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   “塞瑟,你今天真漂亮!”男子没话找话的讨好献魅,换来那只叫塞瑟的白鹰,一个轻蔑藐视的眼神。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东西,完全是一个德性。   不等男子继续开口,黑色斗篷一夹马肚,马儿会意撒开四蹄向山谷的另一侧奔去,马蹄踏出的沙尘霎时扬起丈高,迷蒙折断了阳光热力四射的嚣张灿烂,也蒙上了年轻男子挤眉弄眼的脸。   抬手掩上口鼻,还是挡不住被烟尘呛得咳了几声,咕哝着几句听不懂的话,大呵一声,身下马儿嘶鸣着朝着已经消失于尘扬烟蒙的黑色背影而去。      ☆、第 二 章(上)   侍女引领着图克查走进阴凉的偏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很难想像这么一个碧波荡漾的大湖,竟然是人工开凿于殿堂之内。   将距王宫千里之外的托勒河改道,将其一条分支进入哈图莎城,再建起一个地下水渠用来引水进宫。   想当年,这项巨大的工程,几乎调用了全国半数以上的成年男子,就连军队都参预其中,真可谓是一项赫梯建国以来,耗时最长,动用人数最多,惊动了全国乃至外邦领国的备受瞩目的大工程。   步上一条架于内湖的石桥,灰色的石板嵌在湖底升起的坚固石柱上,宛如一条灵蛇般蜿蜒流动在碧绿色的水面,宫殿顶上无数个可以开启的圆形天窗,为阳光指引了方向,金色的光线如同笔直的箭,从天而降,直抵幽暗深邃的湖面。   最叫人称奇的,还是那些散落在石桥上的金色光线,它们为这条冰冷的石桥赋予了令人称奇的生命力,斑斓陆离的金色光晕,营造出一条耀眼的金鳞巨蛇游于湖面的奇特景象。   “大人,王在湖亭。”侍女停下脚步,抬手指向湖面的一座精美的石亭,躬身退了下去。   走到亭前,图克查欠身行礼。“王。”   放下手里的银板,抬手轻挥,示意他进来。“今早的战报到了,你知道了吗?”   再一次俯身,恭敬的答道:“臣进宫前,从纳特那里已经听闻了。”   眯眼,瞅着桌上比手掌略大的银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的文字,几乎没有一个字能令他高兴,满满当当都是赫梯强兵不敌埃及大军的报告。   眸光一沉,阴郁。“目前情况对赫梯不利,拉蒙西斯那个屁大的小孩子,竟然连战连胜,赫图巴被他击退了五十里。这样下去,拉蒙西斯夺下西奈半岛,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拉巴尔撒所说的一切均为实情,拉蒙西斯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雄心勃勃。   他不仅接过法老权仗,还接过了一场在他的祖父统治时期,就已经开始争锋相对的战争。   他想夺回曾经从祖先手里丢掉的西奈半岛,更对叙利亚这片国土向往以久。如果真让他一举占领西奈半岛及叙利亚,那么就等于扫清了通往赫梯的道路,埃及大军兵临城下也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最关键的是叙利亚的态度。   虽说,当世两大强国为争他而打的头破血流。但是,其实叙利亚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经被赫梯攻占,成为了附属国。年年进朝纳贡,虽不向赫梯称臣,其国家大事必与赫梯相商才能决定。相对的,赫梯则以无可匹敌的军事力量,保护叙利亚不受其他国家的侵犯。   这种相辅相助的形式,让赫梯从每年大量的朝贡中获得了惊人的收益,并且扩大了疆土的领域。而叙利亚在此期间,不仅能获得保护,免遭其他国家,例如对其垂涎已久的埃及等国的侵犯,更能在安治和平的状态下,发展自身的国力。   两国都受益良多的好事,却因为埃及的拉蒙西斯二世,那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突然挥军来犯,成了形势严峻的威胁两国生存的大事。   “王,如此看来,现在还有两个方法可以化解目前我军的劣势。”   “你是想说,要不由我亲征,和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法老,面对面的打上一场,让他知道赫梯的厉害;要不……”指尖敲打着扶手,节奏急促,一直没有舒展的眉头满是阴云,与他身后明媚悠闲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叙利亚和亲。”   图克查微笑着颔首,总能淡定如一的声音响起,隐约之间透着笃定的神情。“王,英明。臣正是这样想的,不知王想如何选择?”   松散的向后一靠,跷起一条腿,端着纯金的酒杯,晃动的青色液体里映出一双精明的茶色眸子。“你认为呢?”   笑了笑,睨了一眼亭外碧水轻波的湖面,才道:“以臣的愚见,当然是和亲最为稳妥。”   一抹满意的浅笑,在手里的酒杯靠近嘴边时,悄悄勾起。“难道我去亲征,不好吗?要我和阿尤法那个老东西联姻,真让人倒足了胃口。”想到年迈的叙利亚王阿尤法,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姻亲,他着实有些不舒服。   图克查会心一笑,状似愁闷惋惜的回答。“王以赫梯为重,甘愿娶属国公主为妃,实为深谋宽仁之举,臣万分佩服。赫梯上至王室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会因为王的英明决定,而感激不尽。”   好听话,隔着一万年,还是很动听。   拉巴尔撒笑得春风得意,放下杯子时,手指划过桌上安静的银板,突然之间在看它,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可憎了。他点了点银制的硬板,心情也豁然开朗。   “由你亲自拟和亲文书。”   “是,臣即刻去办。”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一个是王者心满意足的心思,一个是臣子称心如意的谋划,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思,却达成高度一致地目的。   ★★★ ★★★ ★★★   半个月后,叙利亚王阿尤法的手里握着赫梯王亲自签发的和亲文书,愁眉不展。   和亲,他没损失。   相反,文书里已经清楚的写明,赫梯与叙利亚成为联姻国之后,每年朝贡物品全部减半。这对于国土物产不算广袤丰富的叙利亚来讲,绝对可以称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眼下就有两个十分严峻的问题,刻不容缓……   其一,嫁妆。   给女儿准备嫁妆,这是为人父母理应做到的事情。何况,是要嫁给坐拥百万精兵良将,实力雄厚的赫梯王。   但是,拉巴尔撒并没有向其他男方一样,随便女方娘家准备什么都可以。   这位准新郎提出了嫁妆的价格……十万叙利亚士兵。   这个嫁妆,似乎价码有些高了。   不过,想到整天在家门口徘徊游荡像猎犬一样的埃及人,阿尤法觉得十万士兵换来一个自治的安宁,还算合理。   然而,真正让他头痛的,不是嫁妆,而是……新娘子。   把后宫所有的公主,细细翻找了一遍,年纪最大的公主,今年才八岁。   很显然,这个年纪根本不适合去和亲,就算自己愿意把女儿嫁过去,恐怕拉巴尔撒也不会愿意娶。   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牵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进礼堂,这实在太……荒唐,有损赫梯帝国君王的威严。   那怎么办,回信直接对他说,叙利亚没有适龄的公主可以嫁给他吗?   阿尤法很了解拉巴尔撒的个性,那个手段阴狠的赫梯王,生性多疑。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而是认为自己在找理由推阻和亲,那么事态就会朝着很可怕的方向演变而去。   埃及和赫梯这一战,你输我赢,你进我退,拉锯战似的打了近十年,目前形势似乎对赫梯不利。   如果真让埃及那个小法老胜出,叙利亚将会第一个成为埃及的殖民地,拉蒙西斯可不同于拉巴尔撒的阴冷多虑,这个小法老不仅血气方刚,而且果敢独断……他要的是从政权到经济全盘汇一的统治,而非拉巴尔撒的半殖民管理。   到时候,拉蒙西斯一定会废掉自己这个国王,派来埃及贵族和王室来接管叙利亚的一切事务。   思及此,阿尤法简直头痛欲裂。   然而,可能真是天不想绝叙利亚,一个长年掌管王室名册的老臣,竟然在记录着皇室公主出生和死亡的名册里,找到一个名字虽然早被划掉,其实,却仍然活着的公主。      ☆、第 二 章(下)   这位叙利亚公主,不仅好好的活着,而且年纪大小真适合和亲。   这位连阿尤法都不记得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听大臣说,她早就被人遗忘了,丢在了皇城最偏僻的宫殿中,由一个侍女照顾至今,阿尤法甚至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还是看过名册之后,才猛然想起自己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个女儿。   可是,正当阿尤法准备祭祀上苍感谢诸神时,另一个算是噩耗的消息,又让他雀跃不已的心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个年纪十五岁的公主,心智却只有……七岁。   一个傻公主,如何能嫁给名震八方的赫梯王?   思来想去,阿尤法亲拟了一封密信,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拉巴尔撒。   旬月过去,一卷封印着赫梯王私印的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到了阿尤法微微颤抖的手里。   迫不急待的拆开,读完之后,这些天如刺哽喉的担心,终于可以变成一声长叹释放而出了。   格式化的官腔,客套的问候之后,拉巴尔撒表示愿意娶个傻公主回家,只要那十万叙利亚战士立刻调给前方的赫梯将军。   这笔买卖,皆大欢喜。   ★★★ ★★★ ★★★   “蒂蒂,你看见哈噜噜了吗?”葡萄架的浓荫,遮挡了阳光的直射,透过绿叶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片白色的裙角跑过葡萄架下。   无人回答,风过叶摇,一片沙沙声响起。   “蒂蒂……蒂蒂,你在吗?”女孩子的声音透出一丝焦急,步履也随之更加仓促。   黑色的长发,如海似浪般轻盈的飞扬在金色的微风中,随着紧凑急促的步伐,那片黑色的波浪起伏着一层暗蓝色的斑斓,宛若暗夜的深邃海面,闪耀着星月被海浪折碎的璀璨光芒。   简单的白色长裙扫过长着杂草的小道,光着脚来回奔跑在壁画已经斑驳不清的长廊下,任由无束无拘的长发凌乱在擦身而过的微热夏风中。   “公主,我在这里。”年久失修的门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应声,女子提着粗布裙子踏进门槛。   “你去哪里了?”明显长吁了一口气,少女高兴的跑过去。   眼神闪烁,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我、我……”   笑,眯成一弯月牙的双眸,透着天空一样的蓝,蓝的纯净,蓝的无暇。   “哦,你又趁我睡觉跑出去玩了吧,我就知道!”   一声叹息,拉起少女的手,一同朝四方庭院的石椅走去。“公主,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可我还要找哈噜噜,它又不见了。我睡觉前,它还在盆里吃甜瓜呢,起来就没看见他了,你看见他没有?”伸长纤细的颈子,寻找的视线四处打量着,期望能在哪个小角落找到贪吃的哈噜噜,完全没发现蒂蒂流露着悲伤的目光,正直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忍了好久,才没让眼泪流出来,轻道:“没有,它还能跑到哪里去,等它饿了,自己就会跑出来的。公主,先别管哈噜噜了,你坐这里,我有事情要说。”   虽然心里还惦记着不知所踪的哈噜噜,但是很听话的坐下,扬起一个明亮快乐的笑容,问道:“嗯,你说吧,什么事?”   “公主,刚才是总管大人把我叫去了。”   从总管口中初听这个消息时,蒂蒂差点惊叫出来,直到总管用冰冷生硬的腔调,把阿尤法的话传达完毕,她都没能从巨大的震惊里恢复神思。   “就是那个胖胖白白的鸡蛋大人吗?”皱眉,问。她不太喜欢那个眼神严肃的男人,每当他仰着下巴看着自己时,她就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是,就是那个鸡蛋大人。他有重要的事情,是你的父王派他来传话的。”   大惊,蓝色的瞳仁更因为震惊,猛然收缩。“父王?!”   “王要你去-------”   “是父王要见我吗?什么时候,现在吗?我要去换条裙子,快点蒂蒂,快帮我挑一条漂亮的裙子。”忽而之间,灿烂的笑容占据了那张五官精致绝伦的脸庞,剔透的蓝眸莹莹闪闪的绽放着湛蓝色的心情。   起身迈步的瞬间,手腕却被蒂蒂拉住,阻止她小鸟一般快要飞起来的脚步。   “不、不是。不是王要见你,是、是……王选中你去……和亲!”看着少女一脸明媚的笑容,蒂蒂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却又不得不把一切告诉她……这个可怜的小公主,她的命运已经被别人当作筹码交换了。   蹙眉,疑惑不解的。“和什么?”   “和亲,让你嫁给赫梯王拉巴尔撒。”   “……”   深吸气,一鼓作气的说完,蒂蒂的眼底泛起泪光。“公主,总管大人说了,日子已经定了,十天后出发。”   半晌,撇了撇嘴,一幅突然明白过来的表情,伸出手指,轻点上蒂蒂的手臂,调皮的笑道:“坏蒂蒂,你在骗我,我才不信!我要去找哈噜噜了!”随即甩开蒂蒂的手,自顾自跑向庭院的别处。   “卡丽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紧紧皱着眉,鼻音浓重的低声,注视着专心致志在娇阳里搜寻的娇小身影。   她们虽为主仆,却更像姐妹,自己一直坚持守候在这位被人遗忘的小公主身边。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过着清苦平静,却很快乐的简单日子。   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把心智还是一个孩子的卡丽熙送到赫梯去,谁不知道那个赫梯王是个多么阴狠的人物,单纯一如清晨薄雾的卡丽熙一旦落在他的手中,会有怎样的悲惨后果,蒂蒂根本不敢想像。   几米开外,传来卡丽熙呼唤的清脆声音,夹杂了微风扫动草丛的悉嗦声,此刻听上去,却有一种悲凉压抑的感觉。   “哈噜噜,有甜瓜吃喽,快出来。哈噜噜,你在哪里?”拨开一尺来长的青草,蹲在台阶边,垂下的长发悠然的挡住了蒂蒂充满担忧悲伤的的视线,还挡住了……   冲破蓝色的眸子,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的泪水,就在它们温热恣意的纵横在冰冷的脸庞时,紧抿不松的唇线轻轻颤抖着,口中的呜咽被努力压抑在快要崩溃的呼吸里,泪水涟涟滑落下巴,无声无息的滴入泥土……      ☆、第 三 章(上)   紫纱长裙安静的荡漾在门边吹进的微风中,金线银丝扭盘缠绣着华丽精美的纹路,沉默地在逐渐明媚的光线中绽放着奢华的寂寞。   垂手站在格外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淡妆轻扫的精致脸庞,满是悲伤过度的痕迹,疲惫,黯然,毫无生机。   “卡丽熙,嫁给赫梯伟大的君主,能在最强大的国家里生活,你要感激众神的赐予,要好好服侍赫梯王,知道了吗?”阿尤法坐在桌前,摆出慈父严君的姿态,一板一眼的开口,丝毫听不出对这个即将远嫁的女儿有一丁点的怜悯不舍。   点头,敛眼,泪光泛滥成蓝色的海洋。   “应该教给她的礼仪,都教了没有?她学会了吗?”转而问身旁的王宫总管,阿尤法仍然不放心。   白胖胖的总管赶紧躬身,谨慎的答道:“是的,王。全部教给公主殿下了,公主也都学会了。”   总管笑眯眯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缝,他为了教会这个傻公主宫廷礼仪,差点连老命都陪进去了。时间太短,规矩又多,这位在七岁时大病一场,就变得痴傻的落破公主,幸好还没有傻到一无所知的程度,总算磕磕绊绊的全部学会了。   嗯了一声,阿尤法又看向从进门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卡丽熙,不禁讶然疑惑,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叙利亚王宫里竟然还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公主……堪比地中海般湛蓝的眼睛,乌黑柔顺的波浪长发,白皙到略显苍白的皮肤,只除了有些瘦小以外,这个女孩子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可惜了,竟然要便宜了拉巴尔撒那个阴险的豺狼,凭卡丽熙的模样,就算嫁到美女如云的埃及后宫去,一定也能艳压群芳,独得那位正值壮年的年轻法老的欢心。   但是,就算用和亲的方法,恐怕也无法阻止拉蒙西斯二世想要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反而白白浪费了卡丽熙这幅脱尘清丽的容貌。   “卡丽熙,你过来。”轻唤,阿尤法将桌上的一封信拿起。   犹豫,抬眸看了一眼异常陌生的阿尤法,又看向胖总管,见他正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走上前,卡丽熙慢慢走到阿尤法的跟前,低下头。   “把这封信亲手交给赫梯王,他会好好对待你。”   伸手接过信,看着泛黄的羊皮信封,点头。抬眸,无意瞄向桌子,看见一张描绘着复杂地形的巨大羊皮纸铺在刚才放信封的地方,不禁多看几眼。   “好了,时间快到了,准备一下就出发吧。”阿尤法站起身,挥手,侍女们走到卡丽熙身后,颔首。   退了几步,躬身行礼,安静一如沉静的湖水。跟着侍女走到门边,跨出门槛,脚步忽尔停下,缓缓的回头,含着泪的眸子看向屋内的几人,在他们漠然的注视下,片刻之后,收回恻然无助的视线,在侍女左拥右簇的环绕下,朝着从未踏出的宫门走去。   一步一步,艰难又苦涩。   ★★★ ★★★ ★★★   睨了一眼陆续退出大殿的大臣和贵族,拉巴尔撒从巨大的铁王座上起身,侍女赶紧掀起一道血红色的帘幕,一扇金漆镂刻的石门出现在帘后,隐约听去似乎还有潺潺水声顺着蜿蜒无尽的长廊传来,一缕微风顺着石门迎面而来,令被贵族们的抱怨声整整烦了一个上午的昏沉大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图克查并未随其他人一同退朝,而是站在一旁,与同僚和贵族点头微笑着告别,直到最后几个官员从身边经过,他瞄向铁王座,正巧看见拉巴尔撒已经迈入石门的背影。   片刻思忖,抬脚迈上几级的白色大理石台阶,紧跟着拉巴尔撒而去,身后侍女轻轻放下红色帘幕,轻柔的微风水声又不见了踪迹。   快步上前,颔首,轻道:“王,刚才贵族所说的事情,臣也略知一二。”   不介意图克查没有传唤就跟着来到后宫重地,拉巴尔撒轻嗯了一声,等着听他打探到的消息。   “庞廷山脉的山匪这几年的确更加猖獗,早些年只是小打小闹抢一些过路的富商,现在连贵族和官员也不放过。经常是潜伏于山涧谷地,旋风式的抢完就跑,不久前鲁什哈大人经过勒兹谷就被打劫,山匪还打伤了他的侍卫。”   皱眉,眼前浮现了鲁什哈那张胖成肉饼的大脸,问道:“抢劫他的山匪有多少人?”   眼神轻闪,恭敬的答。“听鲁什哈大人说,有五十人。”   深茶色的眼,闪过一道精光,继而又问:“真有五十人?”问话,却是用得肯定的鄙夷语气。   图克查笑着颔首,亦步亦趋的跟在拉巴尔撒慢悠悠的步子后,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个……臣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好像没有……这么多人。”说的婉转,眼底的促狭却很明显。   “多少?”   “二个人。”   沉默,挑眉。似乎是早就知道鲁什哈的小把戏,拉巴尔撒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步子略略顿了一下,瞅着身后的图克查,见他在自己的目光下垂首躬身,他又迈步朝前走去。   “二个人就把鲁什哈的侍卫打伤了,他的侍卫是女人吗?有这种无能的贵族,简直是丢尽赫梯的脸,他还好意思编谎说被五十个山匪袭击,没用的废物!”   “王,请息怒。鲁什哈大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暂且不管。庞廷山脉的山匪过于猖獗,这是事实,如果在不派兵剿灭,恐后生变了。”   “原本那一带就山谷绵延,林深道多利于躲藏,一直是山匪聚积的地方。朝廷也派兵清剿了无数次,总是无法做到斩草除根,最多让他们暂避风头消失一阵子,过段时间他们又会重新出现。但是,现在赫梯大军全部在卡迭石城,国内的兵力空虚。想要清剿庞廷山脉的匪军,至少要派出五千人以上,你认为我们还有这么富余的兵力吗?”   拉巴尔撒看似不紧不慢的腔调,已经将赫梯与埃及开战以来,国内兵力渐虚的情况说的清楚明白,那些贵族王室整天只知道收刮百姓。对于战争他们几乎是不闻不问,能躲就躲的老远,让他们出钱供养军队,根本就像割他们的肉一样痛苦不堪。   “是,臣也是这么想。眼下前线战事不太明朗,国内的二十万军队,必须等到前线最需要的时候才能调去,不能在派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但是,贵族的情绪也是需要安抚的,免得他们整天抱怨不断。”图克查比谁都明白赫梯国内军队的数量,主力大军已经全部赶赴了奥伦多河畔的卡迭石城,剩下的区区二十万人,又要保护哈图莎根本不能调动。   长长的一声叹息,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   “你去代表我,安抚一下贵族和王室,让他们稍安勿燥,等赫梯取得胜利,第一件事就是扫灭庞廷山脉的匪盗,到时候缴获的钱财,都归他们。”对付这些钻到钱眼里的人,只有钱最管用。   欠身,笑道:“王,英明。臣会将王的话,传达给各位贵族,相信他们一定会体谅王的苦心。”   图克查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扩大了,声音也带着明显的笑。“王,卡丽熙公主已经出发了,不多日就能到达赫梯,王决定派哪位去边境迎接?”   鄙夷的哼了一声,双手反剪在身后,从阴凉的长廊拐上一条灰石铺成的小径,说道:“一个傻公主,有什么好迎接的,你看着办吧。”   让他堂堂的赫梯国王娶一个痴傻的叙利亚公主,简直有辱他的王权,要不是因为和埃及这一战拖累至此,前线迫切需要兵力增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个呆子做王妃。   “是,臣看就让皮普达去吧,他是克什城的地方官,卡丽熙公主的队伍一进入赫梯,就会经过克什城,不知王意下如何?”   随意嗯了一声,拉巴尔撒瞅见庭院不远处有些年轻侍女正在池边取女,半湿半干的裙子贴在玲珑曼妙的身体上,惹得夏天的阳光烤得人喉头发干。   图克查顺着拉巴尔撒炽热的目光看去,立刻心领神会的笑起,识趣的停下脚步,颔首:“王,臣去安排迎接公主的事情,先退下了。”   “去吧。”他悻悻地挥手,视线仍然流连在那些年轻妖娆的身姿,茶色的目光渐深渐暗。   图克查再一次俯身,倒退几步,转身又重新迈进了幽深曲折的长廊。      ☆、第 三 章(下)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从亚麻帘子看着外面的景物一点一点的变化,由热闹的集市,到人烟稀少的郊外,在到逐渐荒凉的平原,随着车轮一圈一圈的转动,卡丽熙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   为了避开夏天的高温,队伍一般都在清晨和下午前进,到了中午就会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此时卡丽熙就能从闷热的车厢出来,让身体里已经流动不畅的血液,重新在麻痹的四肢里缓慢地流动开来。   “公主,喝点水。”蒂蒂递过水袋。   接过,喝了一口,把手里的饼掰了一块,放到哈噜噜的面前,只见一只胖到除了尾巴仍然纤细的变色龙,晃着肉滚滚的圆肚子,慢悠悠地爬过来,大口大口啃着香喷喷的肉饼。   “蒂蒂,赫梯王像大家说的那么可怕吗?”每当大家休息时,卡丽熙总能听见人家议论远近闻名的赫梯国王,说得最多的都是他的狠冽和阴险,越听越让她心慌,实在无法想像自己以后,将会与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生活在一起。   看着卡丽熙皱成一团的小脸,那幅泫然若泣的模样,实在让蒂蒂无法实话实说。“公主,你别听那些人乱说,赫梯王……嗯,他能做赫梯的国王,肯定是严厉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说,您这么漂亮,赫梯王一定会喜欢你的,别担心了。”安慰的话,连自己听起来都没有一点说服力。   垂下脸,树下的微风轻轻托着黑色长发起起伏伏,投在地面上,一片同样起伏的黑色阴影,莫测。   “蒂蒂,我不想去赫梯,不想嫁给赫梯王。”半晌,她带着哭腔的鼻音从摇晃的发间传来,拿着半块饼的手微微颤抖,她的声音也抖的厉害,因为害怕。   蒂蒂警惕的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在附近,握住卡丽熙的手,紧张的嘱咐道:“公主,别乱说,这种话以后不能说了,知道吗?”   “为什么?”抬眸,吸了吸鼻子,泪光涟漪。   “公主,你必须要嫁给赫梯王,这是……”蒂蒂眨着眼,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说,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很认真的说道:“这是神的意愿,我们不能违背神的指示。”   愣了愣,纤长的睫毛沾着泪光,闪烁在穿透了树叶投射而下的光怪陆离的斑斓阴影中。“如果……如果神的意愿错了呢?”   怔住,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无语以答。   热风从阳光下吹来,婆娑的经过一主一仆的身边,却没能吹散她们之间,渲染了黯然神伤的气氛,静静的。   ★★★ ★★★ ★★★   “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这是给门纳的,我以为、我以为----”倒退着,深一步浅一步,眼前因为怒气涨红脸颊的少女,并不是最可怕的。然而,她手里明晃晃闪着寒光的短剑,的确是真家伙。   “你以为什么!?你不知道这是给谁的,就把它吃光了,阿齐兹,你死定了!你站住,听见没,阿齐兹,给我站住!”少女明亮的棕色眼里闪烁的光芒,足以把面前嘻皮笑脸的英俊面孔,烫出一个大洞。   “你父亲要见我,我要立刻去见他。我们晚上在继续,薇妮沙!”阿齐兹回头大声喊道,闪着白光的牙齿,衬着他那个得意洋洋的微笑,更让追在身后的少女气到七窍生烟。   “阿齐兹,你站住!”    阿齐兹挥了挥手,一眨眼已经跑到一座大帐篷前,气喘吁吁的停下,他理了理微乱的衣服,掀起帘子闪了进去。   薇妮沙追到帐篷前,刚想进去,抬到半空的手,又放了下来,因着听见里面传出一个令她蓦然紧张不安的声音,她梳了梳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拉起帘子,略一低头轻巧的走进帐篷。   帐篷左边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右边则坐着阿齐兹,他看看见薇妮沙进来,调皮的眨了眨眼。   “父亲。”薇妮沙朝左侧面色黝黑的男子颔首,继而看向他身旁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汉,礼貌的喊道:“穆哈里叔叔。”   “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一个女孩子,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库西纳皱眉,轻声斥责。   不理父亲的指责,薇妮沙的视线不自觉地投向地图架前,被黑色浸透的背影上,一如夜色降临,黑的无拘无束,瞬息就能占据人们闪烁游移的目光。   “薇妮沙,发什么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谈,快出去吧。”库西纳摇了摇头,看来他平时真是太惯这个女儿了,简直是越大越放肆。   一怔,随即从那袭黑色斗篷上抽回视线,花了很大的力气。“门纳,晚上我烧了兔子,你过来吃。”微笑地看着地图架前的修长背影,从自己进来,这个背影至始至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未曾动过分毫。   忽尔,黑色的斗篷慢慢地转过来,虽然没有风帽遮挡面貌,可是仍然有一条面巾将脸挡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双隐在额前微卷的茶色发丝下,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狭长眼睛。   极轻极缓的,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立刻赢得了薇妮沙灿烂如花的笑容,她兴奋的回以甜美的笑容,然后朝着库西纳和穆哈里颔首,跑出了帐篷。   “薇妮沙真是越大越漂亮了,山里的小伙子们,都开始摩拳擦掌的开始追求她了。我看不出一二年,我们就能喝到薇妮沙的喜酒了。”穆哈里低笑道,视线飘向对面的阿齐兹,发现自己的话令他不自在的撇了撇嘴,穆哈里奇怪的笑容扩大到眼底。   “谁倒霉才会娶我这个麻烦精的女儿,优秀的小伙子,才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你瞧瞧,她哪有一点规矩,都是因为她母亲去世的早,我才把她宠坏了。”库西纳无奈的摇头,状似后悔的挥手,叹息。   “和亲队伍什么时候到达克什城?”一个声音,冷冷的插进两人的家常闲话,低沉的嗓音,但能听出是女人。   她的话,令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轻咳一声,稍稍坐正身体。   “按行程算,十八天左右应该到克什城。”穆哈里回答,起身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与列摩门纳并肩站在一起,抬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我们明天起程,最慢十五天能到克什。”   帐篷里的光线不算特别明亮,唯一的的光源是篷顶敞开的天窗,阳光从方形的天窗投射在粗糙的地面,细小的微尘悬浮在阳光经过的空气里,宛若浮游生物静静盘旋在透着山林湿气的空间。   茶色的眸,色泽与那头微卷的短发相近,却因为轻敛着漠然一切的冷然,使得这个双眼睛总是透着难易亲近的高傲。   茶色的冷光,静静地刺破沉淀在瞳膜里的阳光,将微波潋滟的金色光芒,彻底粉碎在转瞬之间。   “明天清晨出发,大家今晚好好休息。”她不急不徐的说着,走到地榻前坐下,打开矮桌上的羊皮纸卷,低头专心的阅读起来。   了解列摩门纳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她的送客之道。   三人来到她的面前,颔首,前后走出了帐篷,只留下桌后那个与周遭环境快要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沉默的坐在浅浅的微风中,保持着孑然一身的冷凝气息。      ☆、第 四 章(上)   山中的夜晚,温度要相对低很多,夏季白天炽热的太阳,一旦落到山下,那就意味着温度也会在转眼之间下降许多。白天刚猛盘旋的夏风,也会由热辣滚烫,变成一片半缕渗进了山谷花香的微凉夜风。   习习的晚风吹过被夜色笼罩的山头,浓浓的黑色之下,隐约能看见零星的火光点缀其间,依山而搭的大小不一的帐篷,散落在庞廷山以南较为平坦的山梁上,从远处望去,如同无数白色的泡沫,起伏点缀在绿色的辽阔海面上。   轻轻的走到山岗上,借着月光的指引,看见大石上坐着的列摩门纳,那孤单坚毅的背影如同雕像般,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纵使月色的温柔缠绵,都难以融化她那与生俱来的淡漠疏离……   薇妮沙有些犹豫是否要过去,刚才听库西纳说明天一早列摩门纳就要离开庞廷山脉去办很重要的事情,即便自己如何追问,他都不在多说一个字。   “什么事?”突然,背对薇妮沙的列摩门纳轻轻的开口,不大的声音,在夜晚安静的时候,很清晰。   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嗯啊了一阵,才发现自己手心都紧张的出汗了,薇妮沙走上前,站在石边,沉默。   没有看她,视线仍然落在前方一片浓黑的丛林上,诡秘多变的连绵山峦,在月夜的撩拨下,总能让人感觉不安。“来道别的吗?”   “嗯,你们明天一早就走吗?”舍不得,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偏过头,微微抬眸,注视着薇妮沙失去光彩的面孔,不知是因为她背月而立,还是她的确有心事,那张平时总是扬着快乐笑容的漂亮脸庞,此刻看上去显得稍许的黯然失色。   点了点头,叹息。“坐吧。”   挨着她坐下,薇妮沙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看着那张被面巾密实遮挡的侧脸,茶色的眸子闪动着一丝月光的明亮,却敌不过微风拂过后,丝缕的忧伤在眼底蔓延开来。   沉默了半晌,忍不住低声说道:“在山里干嘛还总是戴着面巾,大家都见过你,不会怎么样的。”   眸光轻闪,藏在黑色面巾后的唇角,勾起一个些许惨淡的弧度,无人瞧见。“习惯了。”   “不是好习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就因为是坏习惯,所以才难改掉。”低低的声音,混合了风声,一种让人恍惚的迷魅。   “这次事情危险吗?”   沉默,似乎是在思忖,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在沉默。片刻之后,点头。“有一些。”   皱眉,搅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愤愤不平的语气透着责怪。“父亲和穆哈里叔叔,总让你去做危险的事情。”   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开始,列摩门纳就跟着大人们做危险的事情,比如抢劫和偷袭。长大以后,列摩门纳经常会失踪一段时间,然后,在某个清晨又能看见她坐在河边,慢条丝理的清洗着手上的……鲜血。   薇妮沙问过库西纳和穆哈里,就连整天嘻嘻哈哈看上去完全靠不住的阿齐兹,她都去追问过了。但是,他们都好像都成了没嘴的酒壶,支字不提,守口如瓶。   “什么时候回来?”明白问了也白问,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声。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放到身后,手掌撑在粗糙的石头上,缠着布条的左手基本感觉不到石头的温度,不知道是这块浸在月光下的石头冰冷一些,还是自己这只感觉不到温度的左手更加接近冰点。   “如果顺利,会很快。”答案,永远不变。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薇妮沙也不在追问了,她动了动身体,面对着列摩门纳侧身而坐,伸手拨开脸边的发丝,有丝风情万种的意味。“你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别指望阿齐兹那个贪吃鬼,也别指望父亲和穆哈里叔叔,一帮粗枝大叶的男人,压根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   薇妮沙如同一位妈妈担心即将远行孩子的紧张口气,令原本有些沉默的空气变得轻快起来,列摩门纳也跟着笑起,无声无息却仍然动人……弯起的细长眼睛,闪烁着越夜越雪亮的月光,一片银茫如同星辰坠落茶色的湖泊,掀起一派璀璨莫测的光影。   不远处,一个倚树而立的身影,安静地望着山岗,棕色的眼底映出快乐亲密空间里的两人,藏在夜色里的脸瞧不出丝毫的情绪,阿齐兹不同以往的轻佻嘻笑,此刻显出一份莫名的沉稳。   薇妮沙说笑的清脆声音与列摩门纳偶尔传出的低笑声,隐隐模糊在山谷吹来的风里,捎带着一缕温凉夏夜的暧昧,飞向星朗月华的黑色天空。   ★★★ ★★★ ★★★   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却有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焦急不安的在逐渐接近赫梯的旅程中,卡丽熙如坐针毡的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和亲队伍离赫梯边境还有二天的路程,卡丽熙真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哪怕走一辈子都好。   看着哈噜噜心满意足的啃着一块甜瓜,趴在脚边幸福快乐的享受着饭后水果,卡丽熙却对着面前的晚饭,没有丝毫的兴趣。   “公主,怎么不吃?不舒服吗?”蒂蒂拉开车帘坐进来,才发现为卡丽熙准备的食物,她竟然一点也没动。   摇头,无精打采的蓝眸看着窗外,透过半透明的亚麻帘子,看见一片深邃的夜色在车外延伸至天边,黑色模糊了一切,已经分不清哪一片是天空,哪一个是大地。   见她闷闷不乐的看着窗外,蒂蒂唉声叹气的收拾起桌上的东西,碗盘的清脆碰撞吸引了哈噜噜抬起头,继而又专心啃它的甜瓜去了。   “蒂蒂,我----”冲动的开口,在蒂蒂的注视下,又戛然而止收住话。   “怎么了,公主?”   敛眼,咬着唇,少顷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拉着蒂蒂端着碗的手,刻意压低的声音满是坚定。“我们逃走吧!”   “什么?”手一抖,陶碗差点掉下来,蒂蒂惊的瞠目结舌,一幅见鬼惊恐的表情。   “我们一起逃走,不去赫梯,随便去哪里都行。”想了几天,她觉得逃跑是最好的方法。   放下碗,反手握住卡丽熙微凉的手,蒂蒂的额头已经急出了汗,她小声激动的说道:“公主,你疯了!快把这个想法忘掉,我们绝对不能逃走,听见没有!如果我们逃了,赫梯王一怒之下,会对叙利亚很不利,你听明白没有?”   蒂蒂感觉自己快发疯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位满脑子奇怪念头的小公主打消逃跑的危险念头。如果和亲的公主逃跑了,这、这……蒂蒂慌乱的注视着卡丽熙,期望这个心智不足的小公主,能明白她的身上承担了多么重要的任务。   半晌,刚才还明亮的蓝眸瞬间暗下,如同蓝色的天空被夜色占据,空茫一片,肩膀缓缓垂下,沉默。   “公主……”   “我知道了。”轻轻的呜咽传来,卡丽熙抬手拭去脸边的泪水,朝蒂蒂点了点头。   悲伤无奈的看着伤心的卡丽熙,从她不住颤抖的单薄肩膀看出了一层绝望,蒂蒂真希望自己有办法可以帮助她,然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默不作声的陪在卡丽熙的身边,一同走进即将到来的灰色无边的黯淡人生。      ☆、第 四 章(下)   叙利亚王宫   阿尤法站在桌前,对着一张地图上的几个标记指指点点了一番,身边的大儿子拜西里点头应声,两人小声议论着,似乎在部署着什么。   “已经到这里了吗?什么时候能打通?”指着一处,阿尤法问道。   “这里的土质坚硬,工程慢了下来,监工预测还要十天时间才能打通,父王。”拜西里恭敬的回答,想到了什么,又道:“前几天大雨,有一段渗水相当厉害,差点造成坍塌,我看要加强这一段的支撑。万一真塌方,被地面看出来就麻烦了。”   点头,赞同拜西里的意见,皱眉,扫了一眼地图,绕过桌子来到椅边坐下。“隧道打通前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让他们全线排查薄弱环节,凡是有问题的地段要立刻加固。”   “是。”   “坐吧。”   “是。”拜西里走到阿尤法的对面坐下,侍女捧着茶盘上前,给两人布上茶点。   “这个工程耗时有些太长了,你敦促他们加快动作,务必要在这个月底完成。”阿尤法端起金色的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   拜西里颔首,应下。“父王,有了这个秘道,就等于给埃及开了一个后门,还是拉蒙西斯自己都不知道的门。这次如果赫梯赢了便罢,如果真让埃及胜了,那我们只能孤注一掷了。”   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嘴角,眼角的皱纹是岁月的痕迹,也是老练精明的证明,不急不徐的深深叹息,悠悠的说道:“我到希望永远也用不上它,一旦用了它,那这个世界就暂无宁日了,我们夹在中间,未必好过。”   “父王,事到如今,只能看天意了。天神到底是垂青赫梯,还是助长埃及,只有等到这仗打完的一天才知道。”   眸光轻闪,不语。   “对了,昨天收到边境的报告,卡丽熙很快就要到赫梯了,算一算日子,应该是明天进入赫梯境内。”突然想起,昨天送来的一堆文书里,有一个是关于这个从小便素未谋面的傻妹妹的消息。   “是吗?那很好,到了赫梯境内,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拉巴尔撒真是好运气,得到了我这么漂亮的女儿,还抢走我们十万士兵,真是老谋深算的野狼。”嗤之以鼻的神情,配上他咬牙切齿的口气,整个脸都布满了能将拉巴尔撒咬碎的恨意。   拜西里附和着点头,鄙夷的神情像极了自己的父亲。“拉巴尔撒当年仗着赫梯贵族的支持,杀了亲哥哥抢了王位,真是不折不扣的轼君叛臣。”   阿尤法冷哼了一声,对于拜西里语带憎恨的评价,他完全的赞同。谁不知道拉巴尔撒十几年前的罪行,只是谁会蠢到站出来公然指责这个善战黩武的强国之王,就算真不想活了,也不用找这么一个自杀方法。   得罪了拥兵百万的拉巴尔撒,就得罪了整个赫梯,那个后果没人敢想像。   “尽快提前结束工程,要快。我看这场仗也撑不了多久了,知道吗?”   “是,父王。”颔首,拜西里低低应道。   ★★★ ★★★ ★★★   好事,会传的很快。   但是,比好事传得更快的,就是坏事。   当拉巴尔撒决定迎娶叙利亚公主的事情传到街知巷晓之后,人们很快便知道了,自己的国王要娶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心智有缺陷,智商才及七岁孩童的傻公主。   对于这位傻公主,传言众多,诸如什么打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什么后天生病导致变傻。总之,这位即将嫁到赫梯的叙利亚公主,成了眼下赫梯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   克什城的行政官皮普达,也从各种途径知道了卡丽熙的确不是一个正常的公主。当然,他也知道拉巴尔撒会娶一个傻子回家,就是为了那十万叙利亚士兵而已。   这个公主到底是傻,还是丑,根本无关紧要。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死活,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叙利亚支援赫梯的借口。   有了这一层想法,皮普达草草安排了迎接事宜,小到迎接仪式,大到行宫都是随便交给属下去办理,要不是怕以后拉巴尔撒问起来,他甚至都不想亲自去迎接这个痴傻的叙利亚公主。   然而,当皮普达带着不耐的表情站在城门内,看见从马车里被扶下来的卡丽熙时,着实惊得半天也没回过神……   失魂落魄的忘记了迎上前,呆呆地站在原地,眼里充满惊艳地盯着正在东张西望的卡丽熙,直到属下提醒,皮普达才找到自己跑得无影无踪的心神。   一返先前的轻视,皮普达的热情令属下都觉得不可思议,除了见他这么低三下四的巴结过图克查以外,跟在他身边的属下,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朝着一个外邦公主猛献媚。   安排好了卡丽熙的和亲队伍,原本皮普达还想临时举办一个欢迎晚宴,只是这个看上去美到不真实的叙利亚公主,揉着肚子表情扭曲的说不舒服,没有办法,皮普达只能苦着一张脸,十分惋惜的目送卡丽熙回行宫休息。   入夜时分,皮普达还搂着小妾,回味无穷的想念着卡丽熙的美貌,侍卫已经慌慌张张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起身刚想骂人,然而,侍卫张口说出的话,令皮普达一把将小妾推了出去,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冲出了房门。   和亲的公主----跑了!   这是哪门子的玩笑,这玩得压根就是皮普达脖子上那颗皱皱巴巴的脑袋,无法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皮普达连滚带爬的朝行宫跑去,同时命令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索卡丽熙。   ★★★ ★★★ ★★★   看着外面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士兵搜查的吵闹声,阿齐兹关上窗户,回过头看向屋的几人,轻道:“出事了,这么多官兵好像在找人。”   难道他们的行距暴露了吗?   这是几人脑中几乎同时出现的疑惑,然而……   “不可能是找我们,我们到城里已经三天了,如果行距败露,他们早就应该行动了。应该是有重要的人逃跑了,不是重犯,就是死囚。”穆哈里冷静的分析,知道他们来克什城的人极少,除了留在山中主持事务的库西纳,其他知道这次行动的人,都在这个屋内。   所以说,他们被发现的几率并不大。   “走吧,不管他们在找谁,我们的行动照旧。”列摩门纳率先起身,黑色的面罩仍然将脸密实的遮住,拉上宽大的风帽,她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放入腰间靠近长剑的地方。   当列摩门纳的黑色斗篷消散在门边吹进的夜风时,一行几人同时拉上风帽,安静有序地迈出小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出所料,官兵是在找人,每条街道都有手持火把的军人,他们大声呵斥拍打着房门,开门的速度稍微迟一点,他们就会直接破门而入,被惊醒的克什城完全被慌乱紧张的气氛所笼罩,惶惶不安的百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逃跑了,只晓得那个逃犯绝对很重要,否则也不可能惊动这么多官兵连夜全城搜索。   黑色斗篷在夜里是绝佳的掩护,没有什么比和夜色一样的黑,更能躲过别人的眼睛。   十余个黑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从容地躲过了大街小巷散布的搜查官兵,离行宫还有三条街的时候,又碰见一队举着火把的军人迎面而来。   列摩门纳一个眼色,十来个人赫然散开,刚才还急行的队伍,眨眼之间就消失在狭窄的小巷里,只有风声在小巷里横冲直撞地呼啸而过。   列摩门纳和阿齐兹躲在一个空马厩里,地上的干草带着露水,略微有些湿滑。   屏息宁神等着官兵过去,分散的众人看不见彼此,只能靠听觉来判断巷子里的情况,官兵正敲开一户客栈,老板战战兢兢的声音传过来,之后是官兵一拥而入的吵杂声,伴随着瓶瓶罐罐摔落一地的破碎声。   “他们比我们还像土匪。”低低的咒道,阿齐兹愤愤不平的开口。   没搭腔,凛冽的光从茶色的眸底射出,若不是夏夜的温度过于炽热,阿齐兹真怀疑不远处守在客栈门口的二个侍卫,恐怕这会儿已经被这道森寒的视线冻成冰人了。   “啊欠!”   冷不丁响起的喷嚏声,在这个刻意保持的安静时刻,简直犹如惊天动地的响雷一般……   “不是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拼命地摆手,阿齐兹苦着一张脸,低声辩解。   完全无视身旁的阿齐兹,转瞬之间,列摩门纳已经越过他的身边,迅捷的身影直冲马厩后面堆起的干草垛,就在阿齐兹还未有任何反应时,她抽剑拨开了一人高的草垛……   很难说清楚,当草絮翻飞在列摩门纳眼前的瞬间,一个惊恐万状的女孩瞪着一双浸满泪水的蓝色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时,她的心里有那么一个瞬间,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刹那间的感觉,没能停留在脑中分秒,就被列摩门纳伸手一把拉出女孩的动作,给驱散的干干净净了。   抬剑,抵在她的颈上,微弱的光线里,看见她的颈脉跳动的十分迅速,那是紧张,或者恐惧的原因,亦或是两者皆有。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她问,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结论,这个躲在草垛里的女孩,应该和那些搜寻的官兵拖不了关系。   女孩愣了愣,随即摇头,止不住的泪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争先恐后的涌出眼眶。   “她好像听不懂赫梯话?”阿齐兹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惊到了,深更半夜的,一个小女孩子怎么会躲在草垛里……   “开口说句话?”指着自己的嘴,列摩门纳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懊恼和烦燥。   卡丽熙点了点头,张开嘴,嘴唇抖了半晌,才断断续续说出几个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单音节。   “叙利亚人!”听到卡丽熙抖如秋风的声音,列摩门纳在开口时,说的是清晰标准的叙利亚语。   好像落水的人抓到浮木般兴奋,卡丽熙忘记了害怕,抬手抓着列摩门纳的斗篷,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求道:“他们要抓我,我不要回去。”   相互看了一眼,阿齐兹从列摩门纳浅茶色的眼中,看见与自己相同的猜测……   “你是谁?”还是第一个问题,这是关键。   “我、我……”犹豫,目光闪躲。   手里的剑还横在卡丽熙纤细的颈上,稍稍使力,看见已经惨白如雪的脸上,闪过惊惧的痛苦,列摩门纳失去了耐心,眼底盘踞的暗流是她控制着极度不耐的讯息。   “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交给那些官兵。”   闪现着惊悚的蓝色目光扫过近在咫尺的人,无法看见她隐藏在黑色面罩里的脸,却被那双缭绕着阴郁的茶色眸子盯得全身发凉,就连紧贴着冰凉皮肤上的那把锋利的长剑,都不及这双眼睛绽放而出的冷光更加刺骨。   紧绷的下巴抖了抖,缓缓张口。   “我叫卡丽熙,我是……叙利亚公主。”         ☆、第 五 章   赫梯帝国从默默无名到逐渐展露头角,始于另一个同以军事称霸西亚的大国……亚述帝国,在历史变迁的兴衰起落中逐渐消弱势力之后。   赫梯与亚述有着很多相似之处,都是以游牧四方的部落出现在别人领土,然后以暴风狂浪的袭击手段,占领了诸多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小部落,在自己的势力和领地不断扩张之后,慢慢由部落联盟变成现在的君主奴隶制国家。   不断提高完善的军事化管理,使得赫梯与亚述在某种程度上,简直堪称为伯仲上下,不论是军队的数量,战斗力的大小,或是军事将领在国家统治阶层的地位,以及做为军队后备力量不断培养的新生力量,都占据了国家整个日常工作的绝大部分。   如果说,放眼整个辽阔广袤的西亚,细数那些曾经称霸一时的强国。那么,历史会清楚而公证的告诉你,亚述与赫梯,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军事大国,他们以自己日渐壮大的军事力量震慑着幅员深远的西亚各国,乃至当时还处在起步阶段的欧洲小国联邦,以及盘踞着悠久文化的非洲大陆,都被其不可小觑的百万大军所征服过。   在历史还原的已经消失的各种丰富神秘的古文明里,赫梯与亚述被后世的人们,尊重又带着敬畏的称之----   铁血帝国。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当身处这个铁血帝国统治阶级最上层的君王,知道了自己新娘子逃跑的消息时,那种震怒,大概可以用山崩海啸来形容。   举一个例子,就能很好的描述出拉巴尔撒的愤怒,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浩劫。   克什城的地方官皮普达,当即被处绝,身首异处被悬挂在克什城的广场,这个几天前还耀武扬威的贵族大人,此刻俨然成了无头的鬼魂,只能用那双临死前仍然圆睁的大眼,含着无限的惊恐盯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依照拉巴尔撒的命令,全国搜查叙利亚公主卡丽熙,虽然古时的人们,没有网络通缉,没有全息扫描技术,更没有人脸识别系统这些出神入化的高科技做帮手。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在茫茫人海里搜寻一位异国公主。   原因很简单……王令即是天命,就是天上诸神的旨意。所以,王令一旦传达于四海,即意味着整个国家,上至军队贵族,下到布衣百姓,都会展开一场别俱风格的搜寻行动……   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人们发现你与王令形容的犯人有所相似之处。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无数的通风报信者。   你无处可逃,更无处可藏。   更何况,如今拉巴尔撒不仅下达了全国搜查的严令,还附加了奖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卡丽熙被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拉巴尔撒偏偏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前线又传来了令人担忧的消息,看样子,拉蒙西斯这次是玩真的了。   他不在是坐阵军营指挥行军打仗,而是亲率大军,冲锋陷阵在最危险的前沿。   法老亲临杀敌,对于浴血奋战在前方的将士来讲,无疑是最有效的强心剂。   所以,赫梯这一仗败的简直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从军报里的描述来看,赫梯这次最少死伤了近三千士兵,这还不算那些逃散失踪,没能及时撤退回营地的人。赫梯与埃及在战场上都普遍使用的四马战车,更是损失了三百余辆,这根本就是无法弥补的灾难性损失。   兵力马匹可以补充,但是这些历经了崎岖道路,千里迢迢从高原山川开跋至此的战车,却是丢一辆少一辆了。   看着军报,听着贵族们充满担忧的你一言我一语,拉巴尔撒只能烦躁不安地立刻传信给叙利亚的阿尤法,一来是将卡丽熙逃跑的事情告之,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命令他尽快发兵。   然而,令拉巴尔撒没有想到的是,阿尤法竟然拒绝调兵支援。   原因很简单……你把我女儿弄丢了,和亲未成,叙利亚出兵不妥。找到卡丽熙完成婚礼,叙利亚士兵就会一个不少的出现在奥伦多河畔。   这是阿尤法的原话,一字未改。卡丽熙逃走十余日后,从叙利亚传来了他不愠不火的回信。   拉巴尔撒盛怒之后,加重了悬赏的价码,从重赏钱财,到加赏土地,更为诱惑人的还是……一方官职,虽然无足轻重,却能让平民挤身朝堂之内,这真可称之为……人生性质的重大飞跃。   这场全国总动员的搜寻行动,热烈紧张的在盛夏的烈日下,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盘旋流散的热风里,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 ★★★ ★★★   利用事先准备好的神庙马车和祭祀的衣服,列摩门纳顺利的蒙混过关,在克什城还在大张旗鼓的一寸一寸搜查时,他们已经堂而皇之的走出了城门。   毕竟,神庙用来装载死于瘟疫的运尸车,就算在大胆的守卫也不会检查,谁都不想被这种一旦传染上,只能痛苦等死的病毒所感染。所以,当把守城门的士兵们见到这辆等同于死亡的马车驶来时,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便紧捂着口鼻闪到一旁,打开城门放行了。   二个沙漏时之后,不远处托罗斯山脉的重峦叠嶂宛若巨兽一般,隐在拂晓淡灰色的晨雾之后出现在眼前。丝丝缕缕透着林间湿气的轻风擦身而过,朝着身后逐渐露出嫩红的天际缓缓飞去。   将手里的信交给穆哈里,列摩门纳不置一词的沉默着。   接过信,虽然已经看过一遍,还是忍不住又扫了一眼,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女孩子,真的就是叙利亚送来和亲的公主。   这封信正是阿尤法写给拉巴尔撒的亲笔信,请他好好照顾卡丽熙,说她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心智才变得不太正常。但是,她很乖巧听话,已经学会了大部分的宫廷礼仪,不会让拉巴尔撒丢脸,并祝愿他们能尽快有孩子,加固两国的和平友好。   “拉巴尔撒真是穷途末路了,连个傻公主也娶,看来阿尤法和他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我看很可能是叙利亚出兵支援赫梯与埃及对抗。”穆哈里收起信,瞄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当提到拉巴尔撒的名字时,明显的愤怒和鄙夷出现在他刻板的脸上。   目光淡淡的落在前方,一片起伏的高原连着托罗斯山脉的山麓一路延伸至脚下,同样淡淡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漠然。   “明摆的事情,奥伦多河的卡迭石一战赫梯还能撑多久,大家都心知肚明。国内最高的呼声就是让拉巴尔撒亲征,那个胆小鬼连跨出王宫的胆子都没有,当然不肯去面对埃及的铁骑,和叙利亚联姻是那个懦夫唯一能想到的自救方法。”   “只要和亲不成,阿尤法绝对不会派兵上前线,到时候拉巴尔撒只能亲征,我们才有机会下手。”   对付拉巴尔撒的最好方法就是逼他离开哈图莎,一旦离开了重军把守的王宫,在脱离护卫都城的近卫军,他们才能找到靠近拉巴尔撒的机会,否则永远只能围着哈图莎干着急,如同围着被铁笼严实保护的猎物,不论你有多么完美的计划和行动能力,唯一能做只有无能为力的愤怒咆啸。   “快进山了,找个隐密的地方把马车藏起来。”列摩门纳轻声交待,右手握着缰绳,左手垂在黑色的斗篷里,晨风吹过斗篷的边缘,撩起一角,缠着布条的左手攸然出现。   “是。”属下拉转马身,朝后面的马车而去。   “她睡着了,谁去叫醒她?”阿齐兹笑眯眯的开口,睨了一眼无篷马车,那个小公主正酣睡香甜。   侧目,笼罩着清晨一丝嫩灰与浅红交织的轻盈光晕,那道茶色的目光同样轻浅随意,只是莫名能让人感觉心脏被什么压住,沉闷的窒息从心脏的位置,随着列摩门纳扬眉挑眸的动作,瞬息之间扩大至呼吸。   “我知道了,我去。”一拉缰绳,阿齐兹笑的讨巧,很识相的朝马车而去。   瞅着阿齐兹憋闷的背影,穆哈里似乎对于他总是自找麻烦的话,完全习以为常了。“虽然她是傻了一点,但是要不是她的一股子傻劲偷偷跑出行宫,我们这次也没这么顺利得手。”   “嗯,找个人看着她,免得让她生出什么麻烦。”话音刚落,就听见阿齐兹的声音响起,仍然一贯的嘻嘻哈哈,不知他对卡丽熙说了什么,惹得她轻笑出声,清晨微光下这样的笑声很动听,眼角不自觉的睨向身后。   片刻,阿齐兹来到列摩门纳的身边,为难的问道。 “她不会骑马,怎么办?”   “你说呢?”反问,声音波澜不惊的平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闷。   耸肩,摊手。“让她步行肯定不行,要不……你们同骑。”   眼神轻闪,茶色的眸子分明在笑,却没有丝毫的戏谑之色。“自己去想办法。”丢下一句话,列摩门纳低呵一声,马儿精神一振,抖了抖马鬃向前跑去。   愁眉苦脸的看向穆哈里,在他脸上发现了看好戏的表情。“怎么办?”   “不是叫你自己想办法吗?”搁下与列摩门纳相同的事不关己的腔调,穆哈里一拉缰绳,马儿也昴首阔步追着同伴跑去。身后乍明的晨光中,阿齐兹无可奈何的表情着实有些可笑。   摇了摇头,叹息。   ★★★ ★★★ ★★★   “我们要去哪里?”望着连绵在灿烂阳光中的深绿色山峦,卡丽熙歪着头,问道。   “托罗斯山。”   “就是前而那个山吗?”   “嗯。”   “你住在那里吗?”   “不是。”   “那我们去山里做什么?”   “躲避追你的官兵。”   “进了山,他们就找不到我了吗?”   “是的。”   “为什么叫托罗斯山?”   “你为什么叫卡丽熙?”   “是父王给我取的名字。”终于有自己知道的事情了,偏头,笑兮兮地抬眸,蓝色的眸子绽放着精美绝伦的光彩,纯净的蓝,美的令人窒息。   无奈的笑,悄无声息,隐在黑色的面巾之后。“是个好名字。”   扬溢在卡丽熙脸上的笑容,因列摩门纳的夸奖变得更加明媚,单纯的像个吃到糖果的孩子。“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门纳。”虽然卡丽熙并不如普通人精明,可是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列摩门纳还是没有说出真名。   “这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是谁起的?”有些颠簸,卡丽熙抓住环在腰上的手臂,坚硬的冰冷从手掌下的衣袖里传来,令她不适应的皱眉。   目光一沉,声音暗下。“我的父亲。”   无法忽略抓着列摩门纳手臂的奇怪感觉,卡丽熙点了点头,偷偷瞄了一眼环在腰间的手臂……从外表看上去,那就是一条很普通的手臂,白色的袖子也是平凡的粗亚麻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那是什么感觉?   好像坚硬的石头,却又不像石头那么冰冷,隐约之间能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温度,只是这个温度几乎已经低到能够忽略的程度了。   还有,那些缠在手上的布条又是怎么回事?她受伤了吗?   好奇又疑惑,犹豫,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卡丽熙悄悄伸出手,当食指偷偷摸摸的靠近列摩门纳缠着布条的左手时,头顶传来的声音,彻底粉碎了她的猎奇计划。   “坐好。”   心虚的应了一声,吐吐舌头,立刻坐正身体。庆幸并没有被列摩门纳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卡丽熙有些小小得意的笑起来。   敛眼,看着身前正襟危坐的卡丽熙,少顷,抬眼看向前方绿意盎然的一片山色,浅茶的眸子闪过一缕无可奈何,潜着与连绵绿海都挡不住的燥热。   阿齐兹这个家伙,让他自己想办法,他竟然直接丢下卡丽熙大模大样地跟上了队伍。   惊讶,掺进了一股子怒火,立刻回头找去,发现这个傻公主蹲在道旁一棵大树的浓荫底下,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树荫里那个娇小的白色身影,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滑落在白色的裙边,片缕来自高原凉爽的晨风从她身旁悄无声息的经过,撩起垂落胸前的黑色长发悠悠然然的荡起,那是一幅宁静精致,却又令人心生寂寞的画面……   叹息,有着令自己都感觉可笑的无力。   感受到列摩门纳的目光,树下的人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望去……半刻之后,卡丽熙扬唇笑起,无声的快乐,单纯的一如朝阳里正在绽放的花朵。   后来,从卡丽熙口中才得知,阿齐兹离开前叫她在原地等待,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她。   这个……该死的家伙!   雄伟巍峨的托罗斯山近在眼前,高原辽阔的视野,被眼前的连绵大山所取代,深邃的重叠绿色,将靠近正午的炽热悄无声息的推散,只留下清爽宜人的山风,盘旋在因为颠簸而起伏不定的呼吸里。      ☆、第 六 章(上)   有人愁闷烦躁时,就一定有人愉悦快乐,这是一条不变的真理。   这条真理用在这支行进于托罗斯山迤逦群峰之间的马队,真是在贴切不过了,前面的属下始终保持着与列摩门纳五个马身的距离,一边开道,一边警界。   而身旁并行而驱的穆哈里,一向少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目不斜视的直视着前方。   但是----   “叙利亚王宫是什么样子?”阿齐兹的好奇,向来比正常人多一些。   卡丽熙很认真的想了想,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哑然,失笑。“公主殿下,你是在说笑话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叙利亚王宫的样子,那里可是你的家啊!”   蓝色的眼,轻轻闪烁着委屈的光芒,一片雾气极缓的渗入眼底,渐渐扩大。“我只在自己住的地方待着,并没有去过王宫其他的地方。蒂蒂说,王宫太大了怕我迷路,找不到回来的路。”   “没有侍女陪你在王宫里玩吗?”有点不可思议,一个住了十来年的地方,竟然除了一个角落,哪里都没去过。   摇头,天真的一问一答。“没有,我只有一个侍女,她叫蒂蒂。蒂蒂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打扫、洗衣、烧饭,还要种菜,她没时间陪我玩。”   眼前出现蒂蒂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突然好想她,自己一走了之后,蒂蒂一定着急死了。不过,她已经留信给蒂蒂了,叫她不要担心。   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上,因为卡丽熙无心的话,而聚起一层阴云。“你们怎么生活呢?有人给你们送吃的吗?”   接着摇头,继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会有侍女送些水果和衣服过来,蒂蒂说她们是她的朋友。”   一片沉默,无人说话。   半晌,卡丽熙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被他们突然而来的沉默弄糊涂了,漂亮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尴尬的神情,看着阿齐兹问道,小心翼翼的。“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他扯开嘴角,笑的勉强。   “生病那年,你几岁了?”冷不丁的,列摩门纳蓦然开口,令穆哈里和阿齐兹一同看向她,眼神里隐约藏着一些奇怪。   歪着头,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不太确定的说道:“好像是七岁,记不清了,蒂蒂不常提我生病的事情。”   “你今年十五岁了?”开口的是阿齐兹。   “嗯。”   那她出生的那年,就是……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或是命运之神忙里偷闲之时,开得最无聊的玩笑。   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穆哈里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前面崎岖不平的山路。刚才还笑嘻嘻的阿齐兹也收起了笑脸,眸光幽暗的看着什么,与先前的温和随意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最让卡丽熙感觉不太对劲的,还是身后的列摩门纳。   她,仍然沉默不语,只是一袭明显的阴寒气息,正顺着彼此相抵的身体,从背后那幅僵硬的身躯散发出来,林间夏风依然悠扬温暖,却还是抵御不了这股子无形的阴郁寒气,以一种铺天盖地的姿态慢慢包围了一切。   不自觉的向前挪了一点,想离那个冰冷的感觉远一点,这种森寒阴冷让她感到害怕,不知为何。   前面的属下折回来,朝着列摩门纳颔首,恭敬的禀报。“向前过了那片碎石岗,就进入托罗斯山的腹地了。”   点头,低语。“叫大家多加小心。”   “是。”颔首,属下拉转马头,朝前跑去。   接下来又是一阵无语的沉默,仿佛这片空间已经被沉闷的死寂给凝固了,就连空气都重得让人无法畅顺的呼吸。   努力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卡丽熙双手搭上列摩门纳环在腰上的手臂,极轻的摇了摇。   “嗯?”她像孩子似的小动作,引得列摩门纳皱起眉。   “你生气了吗?”问,小心谨慎,眼神亦是。   微愣,感受到两道透着关切的视线,那是来自身旁马上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他们看似不经意却若有所思的不安目光。   片刻,她用能让三个人都听见的声音,淡淡的说道:“没有。你坐好,等一下路会很颠簸,在这么东张西望的,如果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走吧,天黑前要进入东南角,这里还是不太安全。”穆哈里看着列摩门纳,又瞅了一眼卡丽熙。   一声低呵从面罩后传来,与此同时,搂着卡丽熙的手臂蓦然收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两人刚才的细小空隙,变成一丝微风都透不过去的紧密。   随着马蹄下逐渐变得狭窄崎岖的林道,颠簸的起伏也越来越大,热乎乎的夏风也由先前的稀疏温柔变成密集猛烈……   两旁林立的树木快速的从氤氲着茶色的眼角滑过,宛若心底一些微不足道的犹豫彷徨,也是急速的转眼即逝,不留痕迹。   ★★★ ★★★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堵墙原本就不太结实。赫梯与叙利亚和亲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埃及法老拉蒙西斯二世的耳朵里。   从先前的惊讶,到后来的恼怒,这位年轻的法老,用最直接的方式宣泄了他无法抑制的怒气----   大半夜的,在赫梯军队还在熟睡之际,他指挥着步兵五万,战车三百直抵赫梯阵营的前沿,展开了一场令赫梯人意想不到的猛烈进攻。   说实在话,这的确有点不讲道义。   没有敲响开战的鼓声,没有预先布兵摆阵,拉蒙西斯就这么骑着战马,首当其冲地发动了袭击,跟在他身旁的法老近卫军,都有一种今天必死的决心……谁叫这位逞强好胜的年轻法老,此刻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杀敌冲锋的身影,让所有专职保护法老安全的近卫们,都深深体会到了血液倒流的极度恐慌。   直到黎明时分,血战了一夜的官兵们,才在各自将军的指挥下退回埃及的界地。   这一仗,打的赫梯人些许的莫名其妙,突袭是常有之事,只是今天的突袭明显不是精心策划的,从阵式来看,埃及人就是一个劲得冲乱赫梯军队的阵营,并没有更深一步的行动。   到底这个小法老又在搞什么名堂,赫梯人始终没想明白。但是,埃及人心里是很明白的,这是他们的年轻法老以武力发泄愤怒的特有方式,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幼稚,可也的确打击了赫梯人的士气。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第 六 章(下)   坐在火堆旁,干枯的树枝被扔进跳动的火光,霎时发出挣扎的噼啪声,引得火堆抬起金色的火苗,张狂的抖动在四下骤起的夜风中。   吃着阿齐兹送来的面饼,卡丽熙津津有味的嚼着,跑了一天完全没有进食,她早就饿了,向来对食物不挑剔的她,面对手里冷硬无味的面饼,仍然能吃的津津有味。   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火堆坐着,用着卡丽熙听不懂的赫梯语在交谈,可能因为知道她听不懂赫梯语,所以他们并没有避讳她的存在,谈论着不应该给卡丽熙听见的机密话题。   “克什城的人很快会追上来,明天我们的动作要快点,照今天的速度,被他们追上也就三四天时间。”穆哈里拿着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顿时火苗又向上窜了一些。   咬了一口食物,阿齐兹口齿含糊的开口。“明天你们先走,我在后面设一个陷阱,把他们朝别的方向引开。”   “带上几个人,小心一点。”穆哈里扫过几个精干的属下,眼神示意他们明天跟着阿齐兹,他们令命颔首。   卡丽熙专心致致吃着简单的晚餐,时不时看一眼周围的人们,金色的火光投射于精致小巧的五官,像是镀了一层诱人的蜜色,纯净的蓝色眸子渗进一束火苗的灿烂,很别致,很剔透。   坐在她对面的几个年轻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竟然忘记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一道凛冽的茶色浅光穿透火堆,卷着火焰烫人的温度落在那几个年轻男子的脸上,他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低下头,继续吃着食之无味的东西。   “你没有吃东西,不饿吗?”卡丽熙完全没发现隔着火堆飘来的带着惊艳迷恋的视线,她放下吃了一大半的饼,好奇的看着坐在身旁的列摩门纳。   除了一双茶色的眼睛,列摩门纳脸部露在外面的皮肤实在不多,与眼睛相近的深茶色短发卷着火光的闪烁,垂在额前随着清凉的夜风轻擦着她的眉,几缕稍长的发丝纠缠着纤长的睫毛,摇曳出丝缕透明的阴影,挡住她总是敛在眼底淡漠而清澈的深邃目光。   自从大家安顿下来后,列摩门纳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卡丽熙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从她们见面开始,她就不曾摘下过这层黑色的面罩。   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个?很想问,却不敢问。   “你吃吧,我不饿。”轻道,声音有丝疲惫。   “不饿也要吃一些,否则半夜会饿醒。”对于这个,卡丽熙很有经验,以往她经常不按时吃饭,直到半夜才会被饿醒,偷偷摸摸到处找吃的,被蒂蒂发现后又是一顿数落。   火色的灿金,洒落一片茶色的瞳膜,些许的璀璨,些许的黯然。“知道了,你吃完就去睡,明天要早起。”   点头,拍掉手指上面饼的碎屑,喝了一口水,笑道:“那我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朝着大家扬起一个恬静的笑容,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随意的笑靥,又让多少年轻男子的心脏漏跳一拍。   选在这里露营时,阿齐兹就让二个属下为卡丽熙撑好了休息的帐篷,他们这帮人长年居住在深山密林,虽然在庞廷山中都有属于各自的帐篷为家。但是,一旦离家外出,就要露宿野外,铺张兽皮裹着斗篷就能安稳舒服的一觉到天亮。   不过,这个住在深宫的小公主,恐怕还不能适应睡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与呼啸山风擦身而眠的习惯。所以,才为她特意准备了一个简易的帐篷过夜,他们则以这个帐篷为中心,分布四周保护卡丽熙的安全。   只不过,阿齐兹没有告诉她,这个帐篷其实是有主人的……   “你今晚要和我们一起看星星了。”看着卡丽熙掀开帘子走进帐篷,阿齐兹身子一歪,单手支肘靠着一块石头,另一手指向头顶被枝叶密密实实遮住的夜空。   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拿起水袋和一包食物,起身,经过沉默寡言的穆哈里,列摩门纳朝浓黑一片的林子走去。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休息一会儿不说话,我真怀疑你会憋死。”跟着起身,穆哈里走到自己的马旁,从鞍子上取下一张兽皮,选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铺好,自己并没有睡下,而是走到一棵大树下,拉紧斗篷依树而坐,闭目养神去了。   迎着火光翻了一个白眼,阿齐兹也懒得搭腔,自顾自的枕着手臂,抬头望向天空,借着微风摇晃着树枝露出的缝隙,灿烂的星光散落下来,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致。   不远处,夜风盘旋着飞过山缘,抖开了只有在夜晚才会出现的各种味道……花朵的浓郁,松木的清香,还有露水的芬芳……婆娑旖旎的撩拨着鼻前的呼吸,轻盈,妖娆。   伸手,拉下面巾,任由一切生动的香气直扑脸颊,像个情人般满含着温存柔软的仔细,轻巧地拂过脸庞边缘一片隐约反射着月光的青色阴影,耳边的发丝摇曳在清冷的夜风里,刮擦着一片绽放着淡淡青色银光的诡秘纹路……   冰冷的,不是月光的白色;而是那片沿着左边颈项一路消失于衣服里的光芒……青色的银茫,冰点的温度,波诡云谲的奇异,放纵恣意的妖冶。   独自坐在越夜越张狂的山风中,将眸底迤逦的浅茶色无奈收在合上的眼帘。与此同时,一声潜着怅然的叹息溢出唇边……   ★★★ ★★★ ★★★   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年轻女子,拉蒙西斯单手支头,迷人的黑色眼睛闪烁的快乐光芒,能感染身旁的人也不明究理的快乐起来。   然而,同样审视的视线,来自女子沉着冷静的棕色眸子,那里一丝一毫快乐的影子也没有,除了沉冷的淡莫疏离,拉蒙西斯并未发现其他的东西。   “我的将军说,你们是这一行里最好的,是吗……”皱眉,手指轻点自己的额际,忽然扬起一个迷人的笑容。“夏尔玛,是这个名字,对吗?”   颔首,语调平稳的答道:“是的,陛下。”   笑,端起金色的杯子,送到唇角那抹漂亮的弧度边,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视线没有从夏尔玛的身上移开过,沉吟。   一手轻轻摇晃着杯子,一手搭在藤条扶手上敲打着毫无规律的节奏,沉闷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拍子,配上拉蒙西斯古怪的笑容,如果不是心脏强壮的人,恐怕会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吓得面色惨白瘫倒在地。   但是,这个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女子镇定自若的表情,从走进这个帐篷就没有变过,她的恭顺安静里不失警惕,微垂的脸,轻敛的眼,都很……有意思。   “任务他们会告诉你,我只要结果,其他的一概不重要。任务完成,埃及皇家金库里的东西,你任选一车拿走。但是,如果完不成……”他又笑了,阴冷的让人从背脊一直凉到脚跟。   明明长了一张英俊到邪佞的脸,却总是扬着如此孩子气的促狭笑容,和这身法老的华丽行头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们会尽量不让陛下失望。”夏尔玛的回答,相当的中肯。   挑眉,向后懒洋洋的一靠,高大的身体陷进藤椅柔软的大靠垫中,他调侃的声音听在夏尔玛的耳畔,却是十足的威胁意味。   “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夏尔玛。”   “是。”颔首,犹豫,也许真该听老爹的话,不接这个看似回报丰厚,却有可能赔上性命的活儿。   “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在此之前,我一定会把我的金库装满,期待能让你挑上中意的小东西。”笑意盎然的挥手,垂首静候的侍女走到夏尔玛的面前,示意她跟自己走。   “我先退下了,陛下。”躬身,跟在侍女身后,一同离开了这个搭建在野外,却仍然豪华到让人惊讶的大帐篷,感受到身后那束咄咄逼人的视线被门帘挡住,夏尔玛舒了一口气,极轻的摇头叹息,无人看见。   拉蒙西斯靠在软垫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半透明的金色帘子,帐外明媚张扬的光线,透过帘子隐约漏进一些,投射在精美的地毯上,柔软的光晕,静静倚偎着铜炉边缥缈的白色烟丝,薰香若有若无的暧昧飞散在宽敞的帐篷内……   一丝轻盈的缥缈,一丝迷魅的莫测……      ☆、第 七 章   轻装前进,昼夜急行,当位于赫梯最南端的克什城出现在眼前时,夏尔玛简单交待了几句,三十几人分成五个小队,分头陆续进入了这座边境要塞。   夏尔玛这一队是第三批进入克什城的,才来到城门边,就看见三五成群的赫梯士兵在搜查过往的行人,特别是出城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搜查,不管是马车还是行李,一律要打开检查。   原本高大的城门,现在变得水泄不通,等在城门内准备出城的各色商贩旅人,已经排成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干什么的?”守卫拦下夏尔玛几人,大声问道。   巴舍翻身下马,咧开皱巴巴的笑脸,扯着满嘴常年吸食水烟被熏得黑黄的牙齿,扬起一个献媚讨好的笑,令守卫厌恶的皱起眉头。“大人,我们是从叙利亚来的,在那里弄了一些好东西,来克什城换点小钱,买几瓶好酒过一过酒瘾。”   轻蔑地冷哼一声,讥笑着说道:“我看是换水烟吧,老东西。”   巴舍浑浊的小眼睛,当听到“水烟”这二个字时,顿时冒出兴奋的光芒,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好像那里都流出口水了。“被大人这么一说,烟瘾都犯了。这里都怎么了,以前也没见进出克什城查的这么严,出什么事了吗?”   大概被巴舍低贱滑稽的表情逗乐了,守卫不耐烦的挥着手,像驱赶烦人苍蝇似的打发着他,说道:“叙利亚和亲的公主跑了,别说克什城,整个赫梯都在找她,现在已经全境封锁了,只能进不能出。算你们运气好,在过几天,要是还找不到公主,大概连进城都难了。”   布满皱纹的黑色脸庞徒然一变,立刻又被讨好的笑容所取代,守卫完全没有发现有何异样,挥挥手,命令道:“快走、快走,不能堵在门口。”   “是、是。”点头哈腰的躬身,翻身上马,向后一招手,随行五、六个人跟在他的身后一同朝城里走去。   大约走了几十步,巴舍警惕的朝四周望去,确认他们离城门已经足够远,才压低声音,对并行的夏尔玛抱怨道:“听见没?人跑了,你打算怎么办?接这活儿之前,埃及人可没告诉我们,叙利亚公主跑了。这下到好了,劫人变成找人了。这么大的地方,到哪里去找一个小女孩子?”   眸光深沉,握着缰绳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泛出苍白,不语。   抱怨归抱怨,巴舍知道此事木已成舟,埃及法老是得罪不起的,既然答应了接受他的任务,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得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不就是抢在急红眼的赫梯人之前,找到那个逃婚的小公主嘛;不就是在赫梯人的严密搜查底下,把公主带给埃及法老嘛,总比进鬼门关强多了!   “先去汇合点,到时在想办法。”巴舍轻轻说道,一夹巴肚朝拥挤的街道跑去。   回过头,看了一眼人影绰绰的城门,洒落眉间的阳光,硬生生折断在一层紧迫沉郁的褶皱里。   ★★★ ★★★ ★★★   一支由五十位骑兵和一百人的步兵组成的赫梯军队,从安纳托利亚起伏逶迤的广阔高原,进入了素有奇险峻岭之称的南托罗斯山,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在这种山道狭窄,路面又极为崎岖的深山中进行搜寻,是一件相当辛苦艰难的事情。   特别又是在夏季,山中的毒蛇毒虫不计其数,被太阳烤得发烫的地面,常常能看见被猛兽咬食了一半的动物残骸,开膛破肚的腥臭味引来成群的食腐动物,一场食物链中由上到下的盛宴,在人迹极其罕见的南托罗斯山,几乎天天都会上演。   队伍一边行进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一边还不能放过任何能将他们引向目标的蛛丝马迹,如果说藏在深山里的野兽,只是因为饥饿才会发动袭击。那么,这些赫梯军人,他们袭击你的唯一原因,绝对不是饥饿。   “队长,这边。”大声呼喊的声音来自道旁的丛林。   “发现什么?”   士兵指着地上一块被压平的杂草,说道:“昨晚应该有人在这里睡过,那边还有火堆被掩埋的痕迹。”他又指向几米开外,隐约能看出几块石头堆在一起,下面有片黑土。   队长走过去,抬脚用力蹬开一块石头,立刻露出一块焦黑的土坑。   “继续向前,不管是叙利亚公主,还是其他人,都要给我抓住。”   “是。”队长一声令下,被正午炽热的温度折磨的头晕眼花的属下,立刻精神振奋的齐声应道。   ★★★ ★★★ ★★★   王宫里的气氛很差,夏日阳光的明媚绚丽,被一股子飘荡在赫梯王宫里的阴霾挡在了高大的灰色宫墙外。在卡丽熙出逃的消息传进哈图莎的王宫之后,每天因为政事公务频繁来往于王宫里的各色人士,明显减少了许多。   硬着头皮不得不每天进宫的大臣,只得自求多福,竟然减少被拉巴尔撒关注的机会,只希望自己今天活着进宫,也能喘着气出去。   交头接耳的贵族,战战兢兢的大臣们,小心翼翼的侍从,凡是不想把祸事惹上身的人,都努力躲着拉巴尔撒远远的,生怕他这场无名的怒火,瞬间就将脆弱的生命变成可怜的牺牲品。   唯一在这个时候,仍然敢畅所欲言的人,整个宫廷里大概就只有图克查了。   目送几位面色土灰的大臣离开正殿,走在最后的是年纪最大的纳特,也不知是因为年纪太大腿脚没有力气,还是刚才被拉巴尔撒催问前线的消息。总之,他在跨出石条门槛时,竟然被绊了一下,差点就在拉巴尔撒的眼皮底下摔成四仰八岔,幸好被旁边的人扶住了,还不至于弄出笑话。   转身,朝台阶上的铁王座看去,那个平日里气焰嚣张的赫梯国王,此刻正单手支额,半敛着眼,并没有注意纳特刚才的惊险一幕。   沉吟不决,半晌,图克查微笑着颔首,轻道:“陛下,下个月就是您四十岁的大寿,请问陛下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臣好去安排庆典的事宜。”   不语,保持着支头敛眼的姿势,沉闷灰暗的声音传来。“你看我像是有心情办生日庆典的样子吗?”   “陛下,臣以为,这个庆典想办也要办,不想办也得办。”语气平缓的说出一句听上去,有些以下犯上大不敬的话,图克查笑容可掬的看见拉巴尔撒抬眸的瞬间,眼底明显的不悦。   “什么意思?”   图克查躬身,问道:“臣可否进前?”   点头,向后一靠,准备好好听听图克查的解释,这个精明的家伙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即有远见,又有眼光,否则自己也不会将掌管首都图哈莎政务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躬身答谢,迈上十余级的大理石台阶,走到拉巴尔撒的身侧,微微俯身,娓娓道来。   “陛下,臣知您为了叙利亚公主的事情很头痛,但是区区一个小公主,不值得您气恼伤身。至于,阿尤法那边会有什么反应,暂且不议,他无非就会以公主失踪为借口,不借兵而已。臣分析了前线的情况,以我军目前的实力,拉蒙西斯想在一朝一夕取得胜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那个小法老,又是一个急脾气,这场仗打的时间越长,他就越烦躁,对我们也就越有利。”   “话虽如此,但是前方一直送来坏消息,拉蒙西斯前天又发动了进攻,虽然没让他占到便宜。但是,赫梯的兵力正在大幅削减,现在正是需要军队的时候,国内的兵力你清楚的很,除了哈图莎留守的一支二十万人的皇家卫队,我已经无兵可派。”   “陛下,你大概忘记了,我们还有一些兵力尚未动过。”图克查微笑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如同一只精打细算的老狐狸,瞧见了一只肥羊从眼前经过,笑的贪婪。   大惊,随即疑惑的问。“怎么可能还有军队没上前线?”   “不是军队,是北方贵族的私人军备。”   皱眉,原本的惊喜,有种落空的感觉。“你是说那些贵族的雇佣军吗?他们怎么可能把花自己的钱,雇来的军队交给我去打仗,那帮人就算咽气的时候,手里也会紧紧攥着钱。”   “陛下,所以说,这个生日庆典非办不可。”一语落下,笑的阴狠。   手指敲着冰冷的金扶手,镶嵌着各色珍奇宝石的王座在下午偏西的光线里,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夺目光彩,诱惑着落地窗旁的轻盈光线,奋不顾身的朝它飞来。   赫然,眉间的褶皱松开了,茶色的眸子放出一目了然的兴奋光彩,拉巴尔撒看向图克查,在他同样精明的眼底,看见了相同的危险意味。   “是要好好庆祝一下,不能被眼下的一些小麻烦破坏了心情,是不是?”   “是,陛下。”   “庆典的事情,交给你全权处理,务必周道。”最后那两个字,拉巴尔撒说的极其缓慢,突然好起来的心情衬着他扬眉吐气的笑容,让他这句话听上去有丝诡秘的阴森感。   “是,臣定当尽力。”图克查躬身,阴冷的笑顺着眼角流散在铁王座绽放出的华丽光彩里,冰冷的可怕。   ★★★ ★★★ ★★★   极轻地掀起帐篷的帘子,闪着探究的目光四下打量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比夜晚的风声更加有力。再一次仔细地左右瞧瞧,确定他们都已经睡熟了,卡丽熙小心翼翼地迈出帐篷,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穿过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男子,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了又轻,就连呼吸都控制在只要不会憋死,就不喘气的程度。   绕过一个仰面朝天的男子,为了躲开他突然伸出来的手臂,卡丽熙向右退一让,一不留神踩上了一根的树枝……   清脆刺耳的“咔嚓”声,贯穿了整个寂静的空间,也将卡丽熙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整个贯穿了。   一张小脸顶着比月光还惨白的惊惧,蓦然闭上眼,紧咬着唇,等待着被发现的噩运。   半晌,夜风拉扯着裙边,摇曳出一片安然无事。   忽的睁开眼,发现大家仍然在睡觉,根本没有人被动静吵醒,卡丽熙轻拍胸口,被僵硬的喉头哽住的呼吸,带着侥幸的快乐滑出唇角。   更加小心谨慎的绕过障碍,好不容易走出他们组成的包围圈,卡丽熙虚脱的抬手拭去脸边的汗水,被月光浸透的蓝色眸子,轻涟微漪着些许踌躇……满含歉意的看向陷入熟睡的人们,视线轻颤。   片刻,深吸气,收回目光的瞬间,步子轻盈却坚定的向着树林迈去。   夜风托着云海,飞翔在被月光独占的深蓝色天穹,托罗斯山脉的绿海密林披着耀眼斑斓的银色外衣,时而明亮旖旎一如浩瀚星瀚,时而灰暗阴沉一如深邃海底,散发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无穷魅力……   然而,一双凝着冷色调的茶色眸子,却无心欣赏眼前这一片诱人的美景,那束敏锐冰冷的视线,轻易就穿透了缠绕着微风的妩媚月光,直直落在消失于灌木后面的白色背影。   卡丽熙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她趁着夜色的掩护,施行着自己的第二次逃跑计划时,火堆旁几米开外月光照射不到的一块大石旁,一个黑影正在缓缓地坐起身……   早在卡丽熙步出帐篷时,列摩门纳就醒了,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小偷小摸地潜出营地,稍作停留不知在看什么。少顷,便见她轻手轻脚朝树林走去,脚步匆匆,亦仓促。   没有惊动其他人,列摩门纳拿起盖在身上的斗篷,站起身,动作敏捷的越过阿齐兹,眨眼的功夫,高挑的背影就融入了浓黑的夜色,不见踪迹。      ☆、第 八 章(上)   一袭白裙,在月光滑落地面铺开的银浪之间,毫无章法的绕来绕去,不时左看右瞧的停下步子,犹豫不决。   一身黑袍,在光线明灭不定的树林缝隙里,眸色沉着的亦行亦停,始终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悄无声息。   走了大约几百米,细密的汗珠已经布满了卡丽熙因为紧张而苍白的脸颊,来不及拭去汗水,她提着裙子艰难地走在深及小腿的草丛中,夜晚山中的温度下降了很多,白色的露水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伴随着白色的裙边轻扫而过草尖,露珠翻转着摔落草丛,使得脚下的路面更加湿滑难行。   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定,扶着身旁的树杆,稍微稳住了急促的呼吸,卡丽熙朝前看去。   借着云后透出的迷蒙月光,眼前出现了岔路口,一左一右安静地延伸在晚风中……   “要是知道它们通向哪里就好了?”自言自语,充满了懊恼。   “左边通向哈图莎,右边通向凡城。”   “左边通向----”傻乎乎的轻声附和着,赫然一声惊呼,卡丽熙转身的动作太快,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双手捂上嘴巴,将那声不完整的惊叫压在了口中。   站在树旁,一袭比夜色更加浓重的黑,就像是那棵树滑落地面的一片影子,若不是风吹动了斗篷一角,露出里面缠着亚麻色布条的左手,根本察觉不到那片黑色的影子,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跑到这里干什么?”淡然的声音,明知故问。   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词,局促不安地站在周遭悠然盘旋的微凉山风中,感觉他们好像是在交头接耳地嘲笑自己的无能胆怯,深深吸气,蓝色瞳仁在夜色里颤动着惊慌不安。   “我……在散步。”   “大半夜去散步,你有这个习惯吗?”   “不行吗?”仰起脸,明显没有气势的反问。   “行,但是山里有野兽,到了晚上是他们活动的时候,你不怕吗?”迈出树影,站在风散云开的飒沓银茫之上,宛若披着一身银甲的雕像,不可一视的桀骜,放纵恣意的精美。   “不、不、不怕。”她干嘛发抖,眼角不自觉的瞄向四周黑洞洞的林子,忽然感觉里面藏着无数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就在列摩门纳的“好心提醒“之后。   “今晚的散步结束了,回去吧。”   “我……”继续朝四周望去,耳畔里充斥着各种细小的动静,此刻听上去就像是动物踩着落叶,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警告,喉咙紧了紧,努力让自己抖如秋风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可怜,可是……   “我、我……不回去。”   “为什么?”问,迈出几步,离担惊受怕的卡丽熙又近了一些,她们之间的距离,让这位小公主连转身迈步的机会都没有了。   注意力全部在四周深黑色的林间,并没有发现列摩门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发凉的手心密布着汗湿,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卡丽熙害怕的发抖。“你、你们是要去哈图莎,我不要去。”   眉间一抖,一丝疑惑陡然而生。“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哈图莎,谁告诉你的?”   “……”   “卡丽熙,谁告诉你的?”不悦的声音,不悦的表情。   “……”   逆光的脸,阴郁的眼,暗沉而下的声音,都是列摩门纳耐心快用尽的表现。“别让我问第三次,卡丽熙。”   喉头上下动了动,缩起肩膀,心虚地回答。“……我猜的。”   “你能听懂赫梯话,是吗?”   “一……一点点。”尴尬地低下头,心虚的不敢直视赫然皱起眉头的列摩门纳。   “卡丽熙,你骗人的本事真不赖。”由衷的赞叹,同时也对自己的疏忽大意相当的懊恼,竟然被这个心智不足十岁的小姑娘给骗了。   “我很感谢你们帮我逃出克什城,但是我不要去哈图莎,赫梯王就住在那里,我绝对不能去。门纳,到此为至我们各走各的,行不行?”   “如果,”微微仰起下巴,眸光冰冷。“不行呢?”   怔,焦急的问道:“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哈图莎?”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过来,卡丽熙。”月光贪婪的轻舔上那张漠然的脸,又带着怅然若失的无限留恋,伴随着列摩门纳迈步的动作,从她的肩膀悄然滑落而下。   看着她不断靠近自己,卡丽熙摇着头向后退去,咬牙念道:“不要,我不去哈图莎!”   语毕,猛然转身朝右边的林道跑去,那把黑色的长发在她的身后赫然飞扬而起,宛若墨色海面掀起的层层波浪,暗藏着惊慌失措的急迫。   “该死!”低咒一声,转瞬之间,身影已经冲出几米开外。   毫无惊险地一把抓住卡丽熙的手腕,将她迫不急待的步子遏止而停,丝丝缕缕的黑色发丝扫过列摩门纳的手背,撩起了晚风里一抹淡香,随着突急的骤风占据了她的呼吸。   “放手!你放开我,我不要去哈图莎!”一边努力想要摆脱禁锢了手腕的力道,一边大声哭喊着,涌出眼眶的泪光闪烁着淡淡的蓝色,刺伤了列摩门纳蓦然掠过一丝犹豫的眼。   咬牙,将那恼人的想法驱逐而去,低声呵斥。“你在胡闹,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同完全听不见她的话,卡丽熙挣扎的相当厉害,不断拍打着那只死死扣住手腕的手,身体拼尽全力身后挪去。“我就是不要去哈图莎,我就是不要去和亲,我不要嫁给赫梯王!门纳,你放开我!”   “卡丽熙!”   一时的踌躇不定,列摩门纳被情绪激动的卡丽熙连拖带拽的向前走了几步,赫然站定,手臂稍一使力。虽然,已经控制了力道,可是身材娇小的卡丽熙还是整个撞向了她,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又变成了咫尺之间。   “你根本就不是要帮我逃跑,你是坏人,门纳!你是坏人!”恼羞成怒的朝她喊道,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用尽全力打上眼前这个纹丝未动的身体,卡丽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宛若沉入水底的冰冷恐惧……不是身体的冰冷,而是心。   任由她哭闹谩骂着自己,任由她不断挣扎的拍打,任由她眼底的绝望越来越深,列摩门纳不置一词的沉默着,有那么一个刹那,她甚至有了想要放手的念头……蓝色的眼底不断汹涌的泪水,可能是这世上最柔软而尖利的武器,不着痕迹的划开了列摩门纳满是自责愧疚的呼吸……如果不是这个任务太过于重要,她也不至于挟持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姑娘。   从没如此鄙夷自己的行为,却又无法松开紧握的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自顾自的放声大哭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列摩门纳的脸色从漠然到颓丧,卡丽熙此刻只想逃离这个将自己如猎物般困在网里的人。   这几天的相处,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列摩门纳的阴狠可怕?为什么还跟在她的身后,以为她真是诚心诚意帮自己逃跑?为什么要如此相信这个看上去冷漠疏离的像尊石像,实际上却比石头更加冰冷无情的人?   想及此,卡丽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一巴掌打上列摩门纳的脸,指尖顺着她冰凉的脸颊划过的刹那,清脆利落的声音回响在四下寂静的夜里,随之而来的,是那块面巾悠悠忽忽飘下来的黑色身影……   没有什么词语,能够完整的形容出此时此刻卡丽熙的震惊……苍白的脸,惊骇的眼,颤抖的手,都定格在她望着面巾落下后,那张令人终生难忘的脸……      ☆、第 八 章(下)   那是一张线条俊朗的脸,那是一张清冷秀逸的脸,那是一张不同于常人的脸,那是一张……   突发的情况,赫然之间令列摩门纳也怔住了。   半刻之后,在卡丽熙仍然半张着嘴,一脸惊骇的死死盯着自己时,一股子怒气电光火石般从心底迸发出来,迅猛。   松开卡丽熙的同时,向后一搡,茶色的眸子凝起寒光一片。   猝不及防,脚下勉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个不稳摔倒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卡丽熙低低闷哼一声,眉头紧拧。   说不清在血液里咆哮着疯狂乱撞的嗜杀冲动,到底是源自卡丽熙胡闹妄为的行为,还是那颗总是隐藏于面罩之后的心,无法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混乱情况。   深吸气,告诫自己要冷静,瞥了一眼呆怔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卡丽熙,目光一沉。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因为自己的脸,给别人带来的惊恐和慌乱的神情。但是,列摩门纳不得不承认,卡丽熙那张堪比月色还要惨白的脸,缭绕着精美五官的震惊悚然,实实在在地令自己有了一种形似不安,亦或逃避的冲动。   “起来。”丢下冷冷的声音,弯腰捡起脚边的黑色面罩,重新戴上,只是那极致冷然的茶色眸子,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漠,似乎还有什么隐约浮现其间。   半晌,一声低若蚊吟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透着无比的虚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没有想拉开她的面罩,只是当时太生气,想都没想就挥手打向列摩门纳的脸,指尖不小心刮掉了面罩。但是,当看见了列摩门纳一直用布巾遮挡的面孔之后,卡丽熙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   是的,就是这种很差劲、很幼稚的行为,给列摩门纳带来了避之不及的难堪。   沉吟,列摩门纳偏过脸,不远处的树影径自摇曳在晚风里,宛若自己心里底同样的摇摆不定,不知为何。   “快起来,和我回营地。”算了,和这个心智不全的小公主有什么可计较的,真是和自己过不去。   片刻,那个透着怯懦的声音又响起了,说着令列摩门纳皱眉头痛的话。“我、我……站不起来。”   侧目,高高在上的垂下眼,打量着她,不耐的问道:“又怎么了?”   “脚扭了。”掀开长裙,露出脚踝,轻摸上去,蹙眉。   抬头望天,一声长叹终于在听见卡丽熙可怜巴巴的声音后,抑制不住的飞出口。   自己大概真是欠她的吧,要不就是实在太倒霉了。此时,列摩门纳已经无力去分辨清楚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了。   蹲下身,借着林间的月光看清露在裙外的脚踝,靠近脚背的地方已经肿起了一块,光从表面看上去,应该是伤到了筋,骨头并没有大碍,可能是刚才摔倒时扭伤的。   “你扶我站起来,我能慢慢走。”伸出手,见她没有握住,卡丽熙尴尬的笑了笑,垂下手撑在地面,咬牙使劲撑着湿潮的地面,企图能让自己站起来。   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卡丽熙发现自己陷进了一幅透着夜风微凉的怀抱,淡淡的香,似有若无的悄然袭来……那是早雾在晨光里无拘无束盘旋的味道,又似夏日午后一场大雨的畅快淋漓,令人跟着不由自住想要微笑的味道。   不安的动了动身体,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除了局促的呼吸,还有越来越仓皇的心跳声。   真怕自己的心脏会出卖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羞赧,卡丽熙轻声说道:“门纳,我不要去哈图莎。”   对于她的担心,列摩门纳不知要如何去安慰,安抚别人一向不是她的强项。“我保证不把你交给拉尔巴撒。”   眸光骤亮,灿过午夜的明月。“真的吗?你不会把我交给赫梯王?”   “如果我想把你交给他,在克什城时就可以把你直接交给搜寻的官兵了,干嘛还带着你逃出城?”她很无奈,也很无力,每当面对卡丽熙孩子般简单的思维时,这种无奈和无力,就越发的明显。   “那我们为什么非要去哈图莎?”   “去那里有重要的事情。”   “好吧,那我会老老实实的跟着你们。不过,你要保证,一定要保证,不把我交给赫梯王。”她表情认真的说,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   “我保证。”   “要以你的名字起誓。”不依不饶,命令道。   她的命令口吻并没有让列摩门纳感觉不悦,反而有了想笑的冲动,隐约。“以我的名字发誓,不会将卡丽熙交给拉巴尔撒,可以了吗?”侧目而视,擒着听不见却能看见的笑容,问道。   “可以了。”单纯快乐的笑起,心满意足的像个胜利者。   ★★★ ★★★ ★★★   “门纳……”   “什么?”   “抱歉,刚才打了你。”勇于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是一种美德,卡丽熙觉得自己一向都拥有这种美德。   “为了哪一下抱歉?”促狭的问,幸好刚才阿齐兹不在身边,否则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肯定笑到眼角抽筋,免不了还有一通调侃嘲笑。   “所有的,特别是……脸上那一下……”不好意思的扯起一个腼腆的笑容,声音也不知不觉的低下来。   忽尔,一声长叹,宛若晚风掠过树梢的响动,几片落叶盘旋着落在脚边,寂静无声。“你的运气真好,公主殿下。”   “为什么,因为我打了你吗?”皱眉,不解的问。   跨过一棵被连根拔出横倒在地上的大树,那双茶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飘荡着斑驳月光的树林,不急不徐地说道:“不。因为你打了我,还能活着。”   皱了皱鼻子,对于列摩门纳怪里怪气的腔调,不以为意的撅起嘴,望了一眼前方,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层叠着阻挡了视线,一角白色的帐篷隐约出现在夜光之间。   “我已经道歉了,而且你推倒我,让我扭伤了脚,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是,扯平了,两不相欠。”她的亏吃大了,又能找谁说去。   无声无息的笑起,如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花,蓝色的眼底漾起一波柔软的光华,美得能令人想放下呼吸的负担,纯得能诱人忘记心跳的狂乱。   接近午夜的林子很安静,安静到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清晰明确的传进耳膜里,比如踩在脚下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比如叶子摇曳风中的声音,比如一些不知名的虫鸣声,比如不远处传来的水流声,比如两个人一慢一急的呼吸声……   记忆里,似乎从没被人这样抱着走路,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紧张,尴尬,窘迫,还有一点点的……喜欢。   侧目,她们靠的如此近,近到能清楚地看见列摩门纳隐在额前发丝下的眉毛,还有那双月色下散发着淡淡暮光的茶色眸子。   现在才发现,她的眼睛竟然这么的漂亮,旖旎迷人的茶色瞳仁,散发着灿烂的坚韧不移,谜一样的迷人。   就连那个半隐在面罩下的鼻子,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都和她的主人一样,以一种藐视众生的冷漠傲慢达到令人侧目的高度。   视线顺着鼻翼这道完美的线条滑向面罩,不禁惋惜……这,原本应该是一张引人注目的漂亮面孔,却因为那些……   一时彷徨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自己看见的东西,尽管夜里光线并不好,尽管自己当时过于惊骇慌乱。   但是,卡丽熙发誓,她所看见的东西,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脸上。   诡秘的色泽,幽幽散发着冷色的青光,竟然将月光洒下的妖娆温度凝结成冰。   然而,那一片迤逦散发着诡异青光的侧脸,却有着更加令人窒息胆怯的……鳞甲!   一层看上去坚硬无比的鳞甲状皮肤,从列摩门纳左脸靠近下巴的地方,一直延伸至左侧衣领以下,目光所及之处都被这种说不出的诡异皮肤紧密覆盖了……   卡丽熙不想欺骗自己,当她第一眼看见这层青色的硬甲时,她着着实实地被吓到了……不是单纯的惊恐,不是单纯的惧怕,而是那种身体在一个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心脏开始全部掏空的感觉,仿佛除了这身躯壳,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说不害怕,是很荒唐的谎言;说不好奇,更是荒唐的自欺欺人。然而,她明白对于列摩门纳来讲,这些东西不仅是令她一天到晚掩面避人的理由,更可能牵扯到让她痛苦不堪的往事……   所以,卡丽熙决定管好自己的好奇心,至少能忍多久就忍多久。   虽然,她明白,自己根本忍不了多长时间的。      ☆、第 九 章(上)   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之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看似细微,却是相当古怪的变化……   先是那个叙利亚的小公主,莫名其妙的就把脚扭了,用她自己的话说,是睡觉时翻身不小心扭伤了……睡觉翻身,也可以扭伤脚吗?   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显然,大家都不相信这个一目了然的谎言。但是,谁也没有在面对这么甜美笑靥的同时,狠心去揭穿如此孩子气的粗劣谎言。   然而,更让人哑然无语的新鲜事,还是列摩门纳对待卡丽熙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用闻所未闻可以形容的,简直近乎于……可怕。   只要看一看阿齐兹半张的嘴,在努力了几次都无法合上之后,就知道列摩门纳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令人震惊诧异……   将木塞已经打开的水袋交给卡丽熙,又从她手里接过吃了一半的饼放到盘子里,等卡丽熙喝完水,列摩门纳拿过水袋放下。   然后,抱着她来到树下已经铺好的兽皮上,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却能看见卡丽熙那张迎着火光的小脸,托着迷人的金色涟漪,跳动着一层灿烂的快乐……   阿奇兹真怪自己没长一双兔子的大耳朵,这样就能听见列摩门纳微张轻合的唇到底说了什么,竟然令卡丽熙转瞬呆怔之后,又不顾形象的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引来众人错愕的注目,半信半疑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树下的两人。   从小和列摩门纳一起长大,十几年下来,阿齐兹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个能把任何热烈轻松的气氛,轻而易举的变成凝重压抑的列摩门纳,还能让人这么快乐无虑的笑出声……   记忆中,只要那袭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各种各样的交谈声就会不由自住的停下,瞬间安静的环境,会随着列摩门纳的一举一动,出现细小微妙的改变。   这些不易察觉的变化里,藏着敬畏,透着害怕。   可是,眼前的场景,的确太诡异了。   诡异到令所有人都有着些许的不适应,虽然大家仍然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情,却时不时偷瞄一眼树下,带着形色各异的探究神情。   安顿好卡丽熙,列摩门纳又重新走到火堆旁坐下,默不作声的动作,沉稳平静的眼神,好像周遭人的不安好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不怕死的挨过去,挨近她坐下来,歪头打量着,阿齐兹先是摇了摇头,既而又点了点头,一幅思量盘算的样子。   侧目,火光浸透了茶色的眸子,闪着危险的讯息。“别开口。”   挑眉,一脸无赖的笑。“我没开口。”   收回视线,注视着火堆在风里抖动着张扬的热力,一片赤金火色趁着晚风缭绕袭来,隔着黑色的面巾舔上列摩门纳的脸颊,一种说不出的诡魅妖娆在夜色微醺的时刻,渐浓渐散。   看着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阿齐兹半张着口,话到嘴边又咽进肚子里。算了,以她怪的脾气,自己肯定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要想搞个清楚,只能----   “别去烦卡丽熙。”目光仍然停留在摇曳的火苗上,潜入了不同于夏夜的微寒。   一脸扫兴,无精打采的像个斗败的公鸡,一张英俊的脸皱成了一团,愤愤地说道:“我的好奇心泛滥了,怎么办?”   “忍着。”   “忍不住,怎么办?”   “去跑几圈,或者去林子里打几只野味回来,大家几天没吃肉了,你不是喊得最凶吗?”这个食肉动物,从小时候起,只要超过三天不沾荤腥,他就会鬼哭狼嚎的令人不得安宁。   摇头,认真的看着她,极其诚恳的说道:“不想跑步,也不想吃肉,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开玩笑,吃肉和这件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如果能让他搞清楚列摩门纳“小变化”的原因,阿齐兹宁愿一年不吃肉……不,一年好像有些长了,一个月好了。   抬起左手,目光划过被亚麻布仔细缠起的手掌,悠然自得的眸光潜进一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平静,如同她此刻的声音一般,也是平静到令人全身都不自在。“实在不行,我陪你去过几招吧,这样你的感觉会好些。”   一怔,立即大笑出声,那笑声里隐约能听出尴尬的轻颤。“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定能忍住。睡觉去了,今天好累。”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迅速地转身离开。   摇头,望着火堆旁的空位子,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知道大家都在好奇,对于自己,也对于卡丽熙受伤的脚。   卡丽熙求她不要对大家说起那晚发生的事情,这个满脑子奇怪想法的小公主,认为大家会不原谅她不辞而别的逃跑行为,还有……她扯掉面巾的失礼举动。   所以,她编了一个可笑至极的谎言。   列摩门纳实在无法忘记,当天亮大家醒来后,看见一瘸一拐的卡丽熙,问起她是怎么扭伤时,她顶着一张单纯的笑脸,说出一个即无说服性,又天方夜谭式的借口……那个时候,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被她的话惊在了当场。   其实,大家都不是笨蛋,从眼下的情况,多多少少都能猜到卡丽熙受伤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们越不解释,他们越是猜的有板有眼。   算了,既然答应卡丽熙守口如瓶,那就让这帮人各自乱猜去吧,自己原本也没想解释什么。   但是,对于卡丽熙,列摩门纳总有一种愧疚感,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是她造成她扭伤了脚,自己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绝对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叹息,深深地,一天内不知第几次。   ★★★ ★★★ ★★★   “它叫什么?”   “塞瑟。”   “它真漂亮,我能摸一摸它吗?”由衷的赞叹不已,惊诧的目光好像被磁铁吸住一样,紧紧粘在夺人目光的白鹰身上。   “塞瑟不喜欢生人靠近它。”看着站在左臂上的白色雄鹰,它正目不转睛的平视着前方,那敏锐的金色眼神,投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不无惋惜的看着那身雪白色的光洁羽毛,卡丽熙充满惊奇的蓝色眸子上下游移着,仔细打量着神情冷漠的塞瑟,看它一动不动地站在列摩门纳的前臂上,那双金色的爪子,前端像锋利的弯刀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可以想像被这样一双利爪轻轻刮一下,浅则能够皮开肉绽,深则肯定清晰见骨。   “你不会被他弄伤吗?”目光停在她的手臂,卡丽熙担忧的问。   浅笑,淡然如风。“塞瑟很小心,它落下时不会过于用力。而且……”顿住,有丝犹豫,有丝黯然。“那层皮……甲,这条手臂上也有,塞瑟伤不到我。”   她说这话时,些许暗伤娓娓而来,不若真正的悲伤那么痛彻心扉,却形似一些微小细致的尖刺,一点一点扎在卡丽熙的心里,让她蓦然之间痛得有些难以呼吸。   自责自己总是问一些愚蠢的傻问题,低下头,放在腿上的手绞着自己的裙子,郁闷的快要哭出来了,沉默。   发觉卡丽熙突然没了声音,瞧她一幅做错事的愧疚模样,仿佛她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不禁菀尔的笑起。   “你说过,你有一只变色龙,它叫什么?”岔开话题,手臂轻抬,塞瑟振翅朝林梢飞去,转眼就消失在湛蓝耀眼的天空。   望着塞瑟利落矫健的身姿,卡丽熙仍然阴郁着脸,低低应道:“哈噜噜。”   轻呵一声,身下的马儿迈步小跑,穆哈里已经带着队伍在前面选好今晚过夜的营地,她带着卡丽熙巡视了四周,确保这个营地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万一被追寻卡丽熙的赫梯官兵追上,他们也好有所准备。   “这个名字不错,你起的吗?”   “嗯。”兴致缺缺的点头,垂下的肩膀没有了平日的活力,陷在深深的自责中,卡丽熙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毫无兴趣。   半晌,一声叹息在头顶响起,极轻极浅,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宛若微风在耳畔划过。   随之而来的,是从身后伸过来的左臂,缠裹左手的亚麻布一路消失于黑色的袖口,列摩门纳突兀的行为,令卡丽熙错愕的半张着嘴,蓝色的眼睛闪着明亮的惊诧。      ☆、第 九 章(下)   “你的好奇心,都到哪里去了?”她问,声音温和,像极了夏天的阳光,从未有过的感觉。   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感动,泪光悄然浮现在氤氲的眸底,纯净的蓝静静的颤动,声音亦有些许的颤抖。   “门纳……”   “你感觉它是令我痛苦的东西,所以你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责,对不对?”   “嗯,我总是犯傻,做一些傻事,说一些傻话,让你难过。”   “卡丽熙,你听好了,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管它们是怎么来的,现在都已经和我成为一体了。我们不能怨恨命运给予的一切,只能不断的抗争,不断的争取,不断的努力,直到收获自己梦想的那一天,你明白吗?”   没由来的,她说了一些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好像身前这个心智缺失的小公主拥有了一种相当神奇的力量,能够让她不知不觉地放下经年累月之间,在心里构建的坚实而无人逾越的戒备……   而卡丽熙所做的,只是用她永远清澈明媚的微笑,用她干净到不染纤尘的蓝色眼睛,用她毫不吝啬给予别人的信任,轻易而举地就跨过了将一身孑然的列摩门纳与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分割开来的,无形却犀利的鸿沟。   为什么?   这个答案有些难寻,列摩门纳只是不太确切的猜想,可能是因为卡丽熙实在太单纯了,对于这个阴暗莫测的世界来讲,她只是一个外表和年龄步入了少女,却将一颗心留在了童年的孩子罢了。   听着那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轻盈而坚定的话,眼角一道温热挣脱眼眶的束缚,顺着微凉的脸颊划过僵硬的下巴,消失在裙纱之间。   “你真坚强,门纳,我如果像你一样坚强,就好了。”   “你已经够坚强了,卡丽熙,不是哪位公主都有勇气逃婚的,何况新郎还是拉巴尔撒。”赞叹的笑,在茶色的眼底安静地闪烁,一直对于卡丽熙的逃婚行为,有着即佩服,又不解的疑惑。   带着泪光,轻笑出声,有丝羞涩。   抬手,拭去脸边怯懦的印迹,没有放下手,而是缓缓伸向还横在眼前的手臂,当沾着泪水的指尖轻触上黑色的袖子时,卡丽熙听见耳膜里传来的心跳,蓦然加快的声音,急促,仓皇。   看着她小心翼翼用指尖轻按自己的左臂,从下至上,一点一点,极轻,极慢……虽然看不见卡丽熙的脸,却能从她谨慎的动作里,窥探出她的认真和好奇。   那片暗夜般黑亮的波浪长发,荡漾在擦身而过的林风里,纠缠着身后同样漆黑的斗篷,一同翩翩轻盈地飞向身后,丝丝缕缕的发丝攀上了列摩门纳的肩膀,顽皮的打断了她注视着卡丽熙的目光……   不期然的,在那条黑色的面罩之后,有一张微笑弥浅的脸,迎向穿透林间落下的斑驳阳光,些许欣然的释怀与碎在茶色眸底的阳光,一同婆娑着沉入眼眸深处,悄无声息。   ★★★ ★★★ ★★★   穆哈里带在身上治疗扭伤的草药很管用,没过几天,卡丽熙就能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走路了,虽然仍有一点点跛,但是已经不会痛了。   看着站在树边,正和穆哈里说话的列摩门纳,那个蒙着面巾的侧面,已经熟悉到就算闭上眼睛,都可以清晰的勾勒在眼前。   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就很难改掉,哪怕明知这种习惯是不应该存在的,也会不由自住的赖上成瘾……就如那个怀抱,就如那道微笑,就如那袭味道,就如那种温暖……要怎么忘掉,才能不去想念。   “我比门纳帅多了,也没见你这样瞧着我。卡丽熙,你真让我心碎!”阿齐兹懒懒地调侃在身边响起,拉回卡丽熙失神望向树下的目光。   “阿齐兹,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坏?下次一定找根针,把它缝起来。”皱眉,急忙伸手拿过布包,打开翻找着,其实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有些心虚地不想让阿齐兹看出自己的心思,笨拙的掩饰着。   瞅着卡丽熙在一个不大的包里,莫名其妙地翻来找去,心底失笑,却一本正经地开口。“哎哟哟,没想到你还这么心狠手辣,简直比门纳那个家伙还要狠上几百倍,女人发起狠劲来,真是比男人强多了!”   瞪着漂亮的蓝眼睛,很严肃,很认真。“你乱说,门纳才不心狠,她最温柔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温柔了?我的小公主殿下,你的眼睛不会有问题吧?”愕然,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来,盘腿坐下来,将佩剑解下放在脚边。   “我就是知道,门纳是好人。”笃定的说,丝毫没有动摇的坚定态度,衬着精致的脸庞熠熠生辉。   “她肯定是好人,但是……温柔,”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抬手摸到着下巴,状作思忖的说:“大概是我迟钝,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从包里拿出一块布,伸出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忽尔掩住口鼻,声音被手压住,变得模糊不清,可是仍然能听出明显的鄙夷嘲笑。   “我才不要在这里和你斗嘴,我要去溪边洗一洗,你也该去洗一下了,身上都有一股子汗酸味。”   挑眉,得意洋洋的笑道:“公主殿下,这叫男人味。”   “那好吧,你留着你的男人味,我可受不了自己身上有……男人味。”丢下一个别致的白眼,拿着布巾起身朝林子后面的小溪走去。   “小心点,别滑倒了,到时扭伤了脚,又得有人像仆役似的照顾你,一天到晚抱着你走路了。”在她身后极其好心的提醒着,惹事生非的嘴,永远不会停下。   “讨厌的阿齐兹!”回头,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在阿齐兹扬起一张偷到葡萄的狐狸才会露出的灿烂笑容时,卡丽熙提着裙子,朝着传出潺潺水声的小溪走去。   在深山之中,想要好好洗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托罗斯山脉的湖泊很多,大小不一,如同无数散落在绿海之上的闪亮珍珠,在夏日猛烈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营地一般都会选在离水源轻近的地方,方便取水和洗漱,这样他们就不用费事带着大量的水,行进在道路越来越崎岖不平的山中,每个人只要准备一些随身的水袋就可以了。   到了晚上,补充明天需要携带的饮用水,轻装简行似乎是列摩门纳一行人的习惯,从他们每天在山里行进的速度看来,这是一种相当合理的方法。   坐在溪边,脱下鞋子,拉起裙子将腿放入涓涓细流的水中,清冽的快乐立刻从浸在水中的皮肤,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心瞬间都放松而下,随着耳畔泉水吟出的灵动歌曲,卡丽熙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闭上眼睛。   太阳渐渐沉入山涧,天边的微光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鼻息之下隐约有些土腥味,时深时浅地在傍晚渐醺的山风里盘旋开来,惬意地哼着曲子,卡丽熙完全没有发现四周藏在浓密树林之间,逐渐多出的数十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那些视线闪着兴奋而贪婪的亮光,在夕阳挂在陡峭的山棱,努力绽放着最后一丝腥红艳光的时刻,这些藏在树后的目光,同样迸射出血色的腥红,散发着冰冷的掠夺气息。   相同的色泽,不同的意味……一个无可奈何,一个兴致勃勃。   ★★★ ★★★ ★★★   “门纳----”   直到卡丽熙惊恐万状的凄历呼声传来,营地里的人们,才意识到危险就在周围。   坐在树下查看地图的列摩门纳第一个冲了出去----起身……迈步,一气呵成的敏捷动作,以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身后的跟着面色紧绷的阿齐兹。   穆哈里立刻指挥属下分散开来,朝着卡丽熙发出惊叫声的方向包围过去。   “卡丽熙!”跨出隔着营地和小溪之间林子的刹那,列摩门纳呼吸一窒,她听见肋骨之下那颗一向跳动良好的心脏,在一个瞬息,骤然急停的尖锐声音。   卡丽熙听见了列摩门纳潜着惊骇的声音,半躺半坐在水边,半边身体已经完全没入水中,黑色的长发随着水流游弋摇曳,像片黑色的浮萍,似乎随时都会被水流冲散带走……   抽出腰间的匕首,没有瞄准,直接掷出,翻转的银色刀锋闪烁着夕阳的余辉,带着毫不犹豫的力道,扎入一幅灰黑色的皮毛中。   随着一声尖啸的惨叫响起,一只体型壮硕的成年灰狼一头宰倒在水里,卡丽熙甚至能感到灰狼眼中没有熄灭的怒火,正顺着它口中流出的鲜血向自己涌来……   陡然,放大的蓝色瞳仁,失去了焦距的盯着脚边这只没有呼吸的灰狼,似乎自己的呼吸,也随着它轰然倒地的瞬间,遗失在身体里的某处了。   半刻之后,光线阴暗的林中,此起彼伏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似是呼应同伴的警告,又若集结进攻的信号,久久回荡在所有人降至冰点的心底……      ☆、第 十 章(上)   就在那些张狂嗜血的狼嚎从耳膜直抵心脏的瞬息,列摩门纳已经来到卡丽熙身边,单手环过她的腰,才发现怀里这个单薄孱弱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更是布满了面对死亡的无尽恐惧。   “别怕,卡丽熙。”轻声,收紧环在她腰上的左臂,又怕过于用力反而会伤到她,又稍稍松开一些。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腰间传来,渐渐唤醒了麻木的身体,被恐惧禁锢的血液又开始缓慢流动起来,卡丽熙迟钝的抬眸,望进一双在如此杀机四伏的时刻,仍然能浅笑轻扬的茶色眸子,那里有一轮血色的暮光正在烈烈燃烧着,无声无息地暖温了卡丽熙轻颤的蓝色眸子。   随后赶到的阿齐兹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灰狼,视线落到卡丽熙的身上,见她并未受伤,转而拔出狼背上的匕首交给列摩门纳,低声轻道:“狼群,听声音不少于二十只,今天真是走运了。”   “我们在它们的包围圈里,穆哈里和其他人没办法解决所有的狼,它们分散的太开。大概有十几只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其他的应该在树林以外。”   狼,大概是这个世界最喜欢团队合作的生物了,它们有着令人惊异的智慧,懂得了只有合理分工和团结一致,才能猎取比它们自体大上好几倍的动物。   狼群里成年狼的数量不一,多的几十只,少的不足十只。但是,每一只狼都有自己的工作,追踪、包围、驱赶、追捕直到猎杀,分工明确,精准有效。   “看见头狼没有?”阿齐兹小心的朝她靠近一些,与列摩门纳一左一右将卡丽熙护在中间。   摇头,目光如炬的扫过四周,此刻任何一点响动,都可能是发动进攻的讯号,不容忽视。   “阿齐兹,那棵树。”朝着右侧一棵巨大的松树,列摩门纳抬了抬下巴,继而又道:“我来拦住它们,你们退到树那里,等穆哈里带人过来。”   顺着指引看过去,那棵松树直径最少有一米,二、三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的粗壮树杆,是非常好的防御,不管是面对敌人,还是野兽,最可怕的就是将自己全面暴露给对方。   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列摩门纳,阿齐兹英俊的脸上流露出的表情,透着不合时宜的狡黠。“不如你带她过去,我来挡一下怎么样?”   “你看现在,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吗?”   “它们太多,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你以为我们是在庞廷山里打猎吗?门纳,你----”   “在庞廷山里,我失手过没有?”出声打断阿齐兹的话,低低的声音里透出固执的顽佞,隐隐潜着张狂的嚣张意味。   哑然,眼前闪过上演于密林中的兽与人的血腥杀戮画面,令一向巧舌如簧的阿齐兹竟然无语。   见他沉默,列摩门纳看向安静不语的卡丽熙,语气轻柔的唤回了她仍然沉浸在恐惧之中的神智。   “卡丽熙,和阿齐兹去那棵树,很快穆哈里就会带人过来了,听见没有?”   “你呢?”稍稍回过神,立刻紧攥着列摩门纳的袍子,生怕她突然就推开自己,蹙眉。   笑,听见身后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响动,她不动声色的挪了一步,挡在卡丽熙与草丛之间。“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们,哪里也不去。”   “真的?”有丝怀疑,问。   “嗯。”搂在卡丽熙腰间的手臂轻轻地垂下,一缕怅然若失莫名地袭来,令那条触觉几乎丧失的左臂,竟然感受到了一片软柔蓦然消失的颓然。   看着阿齐兹牵起卡丽熙的手,列摩门纳笑了笑,压下心底恼人的想法,不语。   突然,林子里传来吵杂声,有人的喊声,也有狼受伤的哀号……   与此同时,四周的草丛里窜出七、八只呼吸粗重的灰狼,一双双红色的眼睛,放出贪婪而兴奋的光芒,打量着水边的三个人,朝着他们一步一步逼进过来。   阿齐兹拉着身体僵硬的卡丽熙,慢慢朝松树走去,脚下的步子很小心,很缓慢,生怕一个闪失,就会触动它们突袭的节奏。   显然,这些狼也发现他们的计划,在一声隐于草丛,被刻意拉长音调的狼嚎响彻林梢之后,它们一涌而上……   “快走!”大声令道,列摩门纳提剑迎着最靠近自己的狼奔去,剑身平平的划过空气,剑端沾上的一丝鲜血,飞散在她紧接着斜剑切过去的动作里。   被拉着朝几米开外的松树跑去,卡丽熙回头看向水边,列摩门纳并没有跟过来,如同她刚才所说的一样,她哪里也没有去……就在那里。   水边逆光的背影,被几只高大的灰狼围在中间,卡丽熙甚至听见了灰狼喘出的粗重呼吸,越来越急促,涨满了猎杀前夕的莫名兴奋,一种来自天性本能的快乐。   又是一声狼啸,还是来自一只没有露面躲在草丛后面的狼,这声嚎叫比刚才那声更短,更有力,似乎是在警告,又若是不耐的催促。   回荡的狼叫声还在耳畔没有停下,那些体型硕大的灰狼一涌而上,扑向列摩门纳,以一种能瞬间将任何东西扑倒撕裂的狠劲……   “门纳!”卡丽熙哭喊着大叫出声,夺眶而出的泪水,随着林间最后一丝晚霞飞散在脚下,黑色长发静静地垂在颤抖不止的肩上,摇曳晃动的丝缕黑色点缀着她苍白的呼吸,一切都静止在死灰一般的蓝色眼底。   阿齐兹的目光也变得焦急不安,虽说不止一次见过列摩门纳为了那些几近变态的训练,在庞庭山脉里四处寻找野兽,又用食物为饵引来它们的攻击。   不过那时候,他和穆哈里都会藏在暗处,以防她万一出现险情,他们可以迅速的相助。不得不承认,这种友情相助从来没有实施过。因为,列摩门纳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发挥友情的机会,她根本没有失手过。   “卡丽熙,别怕,门纳不会有事的。”   不语,哭得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卡丽熙完全不明白阿齐兹的自信镇定来自何处。怎么可能没事,难道他没看见列摩门纳正在一个人面对这些狼吗?   右手的剑割开一只狼的侧腹,鲜血和内脏同时落下,沾上剑身和右手,热乎乎的粘腻令列摩门纳厌恶的皱起眉头。还没来得甩掉这些恶心的东西,左边的两只狼已经一上一下袭来,瞧那架势目标是她的颈和腰……后面的同伴也冲了上来,可以从微风里,闻出那股子带着浓重腥味的呼吸就在背后,只要她稍一回头,估计那头狼就能准备无误地咬断她的颈脉。   曲肘,右手的剑朝后刺去,剑身侧偏一指的方向,那头腾空跳起的狼已经刹不住身体,闪着暮血寒光的剑端,在一声沉闷宛若竹破棉帛的撕裂声里,不偏不移地刺进它的身体,就在心脏的位置。   与此同时,左边跃起的灰狼,在列摩门纳还未拔出剑的瞬间,已经扑上肩膀,怒张的口里森森的白牙带着腻稠的唾液,离她蒙着黑色面巾的脸,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左手握拳,瞬间抬起,打上它的侧脸……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那头灰狼凭空直直落下的沉重身体,激起的层层尘土蒙上了傍晚充满血腥气的空间。   另一头灰狼瞅准这个机会,伸长脖子一口咬上列摩门纳的左腰,它收紧下颌的瞬间,突然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只是被什么阻挠了利齿。   曲肘,左肘用力地击下去,正好敲在灰狼两耳之间的头顶位置……第一下,头骨碎裂的声音传来,它仍然没有松口;第二下,皮毛顺着裂开的头骨绽开,血水混合着脑液一起喷涌而出,牙齿松开的刹那,巨大的身躯沿着列摩门纳的腰际滑下,红色的眼睛仍然带着痛苦惊惧的血色怒睁着。   手掌使劲地压上口鼻,阻止了口中接二连三的惊叫声,也阻止了口中断断续续的呼吸,瞠目惊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卡丽熙怎么也无法相信,刚才的一切都是在瞬息之间真实发生的,真实到能让胃里翻江倒海的作呕,真实到能让血液完全凝结的杀戮,真实到能让身体失去知觉……         ☆、第 十 章(下)   这个人,好像不是那个寡言漠然,却在隐约之间总能流露出一丝沉默温柔的列摩门纳,而是某个陌生嗜血的邪恶灵魂,通过染血的霞光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她的身体,用她的双手打开了走向血腥地狱的死亡之门。   怎么办,自己在害怕,害怕这个全身散发着残忍狠冽味道的人,那一身被血腥味包围的黑色长袍,到底染上的是血色的冰冷,还是霞光的热烈,卡丽熙已经分不清楚了。   列摩门纳的左手摸上腰,轻按,温热的液体极缓地流出一丝,很小的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拿着剑,凝着冬夜雪光的茶色眸子,扫视着周围,那三只没有发动进攻的灰狼,站在原地,呈现出犹豫不决的焦躁。   “出来,还想一直躲着吗?”目光一沉,她朝着被夜色快要吞噬的树林喊道,声音清亮。   “她在对谁说话?”颤抖的嗓音,泄露了卡丽熙无法掩饰的恐惧。   “头狼,如果它不出来,袭击就不算结束。门纳在向它挑战,必须要有个了结。”阿齐兹轻轻解释,一场本应该由狼群主导的围捕猎杀的自然法规,竟然被列摩门纳变成了反客为主的反戈挑战,那个头狼可能完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天色渐晚,原本朦胧的光线,此时已然全黑。深沉的夜空上,那轮明月正妖娆无限地取代了太阳的地位,用它冷艳的银茫覆盖了整片山林,直至这条小溪边死一般的寂静。   列摩门纳没有动,其余的三只狼也没有动,大家就僵持着,林子里仍然有响动传来,而且离小溪越来越近,听出来是穆哈里带着人围过来了,外围的狼群应该被驱散的差不多了,这场胜负已经分明的战斗,俨然已经没有必要在进行下去了。   半晌,一声狼啸传来,透着令人生寒的尖锐。听到这个叫声,三只狼慢慢朝后退去,死死盯着列摩门纳的红色眼睛,透着不甘心的无奈,片刻后,它们一同转身朝树林跑去,眨眼就没入昏暗的树林,不见了踪影。   望着风动枝摇的林子,直到掠过鼻前的晚风没有一丝一毫的腥骚味,列摩门纳才缓缓转过身,落下零星月光的眸子看向树下。   说不清道不明的,卡丽熙向后退了一步,撞上背后粗糙的树杆,在列摩门纳闪过一丝愠色的茶色目光下,卡丽熙紧咬着唇,低头的瞬间,忧郁蓝眸里的一缕怯弱被垂在脸边的飞扬发丝藏起,一同被藏起的还有她来自心底深处的迷茫彷徨……   ★★★ ★★★ ★★★   火堆旁传来阿齐兹与其他人的说笑声,正在谈论傍晚时分发生的狼袭,穆哈里坐在一旁,深沉的目光也染上了些许的喜悦,对于列摩门纳不出意料的表现,他虽未提支字片语,但也能从他一整晚笑而不语的神情里,瞧出很多欣慰泰然。   阵阵诱人的内香飘散在空气里,火堆上支起的架子上正在烤着下午被杀的灰狼,卡丽熙实在无法吃下那个东西,就连看到,都会恶心的想吐。   找了一个离火堆稍远的地方坐下,拿起脚边的树枝,在地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圈,不远处热烈的气氛根本与她毫无关系,蓝色的眼底闪烁着寂静无声的火光,像极了她的心情,安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干嘛一个人坐这儿?”阿齐兹笑眯眯的蹲下身,扫了一眼被卡丽熙拨成一个小堆的叶子,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抬头,勉强的笑起,凄迷。“这里安静。”   “我还以为,你喜欢热闹的地方呢?”   沉默,感觉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为何。   她的安静,透着淡淡的虚弱,精致的脸庞显出迷茫黯然,失了平日的光彩熠熠。“在想下午的事情?”   点头,轻应。   坐下,一声叹息,多少无奈。“是不是有一点害怕门纳了?”   怔忡,带着些许的惊讶侧目而视,仿佛看见怪物似的,半晌,收起眼底的错愕,低下头。   轻轻笑起,单纯的卡丽熙永远不会掩饰情绪,那张精美绝伦的小脸,总是第一个出卖她的想法。“真的很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门纳一定也知道。”   “我……”一时语塞,因着自己的傻里傻气,因着自己可能又一次伤害了列摩门纳,卡丽熙开始怨恨起自己的无知。   “卡丽熙,门纳与你的生活经历相差很远,你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很复杂,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过,就像你说的一样,门纳是好人。她不会伤害任何不应该伤害的人,相信我,门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着阿齐兹低沉的话语,眼前又出现水边那幅血光漫天的画面……狼群的嘶嚎还在耳边徘徊不去,那些充血的眼睛似乎还紧盯着自己,森森的利牙闪着寒光好像随时都会撕裂皮肤穿透身体……   忽尔,呼吸里潜进一丝淡淡的香气,那是第一次坐在列摩门纳身前,马儿奔跑在山风中,逆风而来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像风雨的清冽冲淡了流淌在空气的血腥味,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就是这个味道,总能让她疲惫惊慌的神经得到放松,令她安心泰然的躲在她的保护之下,放纵心情享受着偷来的好时光。   为何要害怕呢?原本清晰的答案,也被这股子缥缈的香气吹散了,瞬间。   丢下树枝,突问:“门纳在哪里?”   “水边。”笑,得意。   “我去找她。”话音未落,白色的裙边轻盈地轻扫着阿齐兹的腿,打乱了夜风的盘旋,步履急切。   “心急的小公主,呵呵……”伸直腿,舒服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瞄见火堆旁那些人正在闹轰轰的分狼肉。挑眉,单手一撑利落的翻身而起,嘴里小声嘀咕。“在不去,都要给他们分光了,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 ★★★ ★★★   一路小跑着穿过由松树和阔叶树组成的小树林,月光为黑色的长发镀上一道银蓝色,顺着波浪般起伏的发梢滑下,被翻飞的裙边抖散在匆忙的脚边。   流水闪烁的斑驳月光近在眼前,跨出树木搭建的天然屏障,落入湛蓝眸底的场景,瞬间遏制住脚下的步子……   涟漪的月光,犹如波光粼粼的银色火焰,妖娆不羁地燃烧在潺潺的水面,点缀着溪旁那个孑然一身的孤单身影,更显出一份萧瑟空茫的低迷。   长袍丢在一旁,露在空气里的左侧手臂,潋滟着比任何色泽都迷人的青色,那是一片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如若一层与生俱来的盔甲,却有着盔甲所不及的轻盈细腻,线条流畅的勾勒出从肩膀而下的整条手臂,就连手腕都被这层青色的光芒密实地铺盖了,用来缠裹左手的亚麻布和长袍放在一起,那上面还留着变暗的斑斑血迹。   她就这样坐在月光里,安静,僵硬……像被时光凝固的雕像,如果不是那头茶色的短发被微风吹动,卡丽熙会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一尊石像,亦或是一位降临人间的神,带着黯然神伤的气息,沉默安然地注视着脚下的一切。   犹豫,不知是否要在这个时候,打乱列摩门纳用阴寒的气息笼罩的这片连月光都渗不进去的空间,紧握着裙子,蓝眸一闪即逝犹豫的暗光,迈步。   “停下,回去。”她的声音,与她冰冷的气息相同,淬砺着令人禁不住想要退却的阴郁。   “门纳……”喏嚅着开口,浅浅的雾气悠然散开,占据了蓝色眼底最后一丝勇气。      ☆、第 十一 章(上)   鼓起莫大的勇气,朝着列摩门纳纹丝未动的背影走去,步履轻盈,没有犹豫。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在自己的呵斥之后,仍然不依不饶的继续响起,眉间一动,月色浸润的寒光波浪般迅猛的袭卷眼底的平静,一片茶色的冷光泛滥开来。   再一次开口,企图制止身后的脚步声。“有什么事,明天说。”   只是,同样没有成功。   “我想现在说。”固执,难得一见。   “我不想。”断然的回绝,不带丝毫的余地。   裙边划过浅草,发出悉嗦的沙沙声,沾上少许尘土的裙角,无损那一袭托着月影的长裙轻盈的摇曳在晚风中,潜着一些怅然若失的气息。   “……门纳……对不起。”   半晌的沉默,倚在肩上的月光仍然冰冷坚硬,眸底的茶色浅光却在微微动摇,无人瞧见。   片刻之后,低声,没有了刚才的漠然。“听见了,走吧。”   “……”停下,站在她的身后,敛眼,不语。   沉默的一坐一站,婆娑于两人之间的沉寂,使得她们形如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她,在空无一切的世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壮有力,带着寂寞黯然的回声……她,则在她的世界之外,能够清楚的看见她的悲伤,一点一滴,渗透无声,深藏着能令心脏蓦然钝痛无力的挫败感……   缓缓地伸出手,离列摩门纳的肩膀还有一指的距离时,赫然停下,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闪着犹豫不决,停在风止云聚的月蒙时刻……   紧抿着唇线,泄露了卡丽熙的踌躇,深深吸气,静止在半空的手,极慢极轻地搭上列摩门纳猛然一僵的肩头。   “门纳是好人。”泫然若泣的声音,轻轻颤抖的手,衬得卡丽熙唇边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虚弱。   身体凝固在四下寂静无声的山风里,微凉的触感真实地从肩上那只颤抖的手心传进身体里,通过那层坚硬如甲的皮肤,波诡云谲的奔袭在血液里的奇异感觉……   这层包裹着左边身体的坚甲,几乎阻隔了所有感觉从这一侧传达入神经,不管是冷热的刺激,还是疼痛的蔓延,都变成了极奇微弱的反应。   然而,她却能这么清楚的感觉到,肩上的那层微凉的轻颤,轻轻的,宛若水流温柔的缠绕指缝,又在不经意间安静地溜走,恬静细腻的美好。   侧目,缓缓地。垂下眼,看着肩上月光磨白的手背,纤细的指,细腻苍白的近乎没有丁点血色。   一缕暗香袭来,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回去吧,卡丽熙。”无力,亦无奈,不知是今天与狼群一战使她疲惫,还是与这位小公主的交谈,更加令她身心空乏,列摩门纳真的觉得累了。   一言不发,在她身边坐下,紧挨着她左侧的身体,笑着抬眸,月光落进蓝色的瞳仁,闪烁着海色夜光,动人,亦迷人的光泽。   “穆哈里说为了安全,以后大家行动都要两人以上,你是女孩子,他们陪你不方便,我来陪你。”卡丽熙说的理所当然,明亮娇好的脸上扬着坚定不移的笑容。   眉梢轻抖,眼神轻闪。“我像需要你来陪的人吗?”   努力的点头,认真的说:“当然需要。你下午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尴尬,眼睛东张西望了一圈,有些措挫败的轻道:“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要不然,我天天陪着你,你闷的时候,我陪你玩吧!”   轻咳一声,咽下喉咙里引人发笑的轻痒,斜眸睨她,继而长叹一声,无奈的目光潜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弥淡笑意。   “我不会闷,你去陪阿齐兹,他天天都闷的发慌,最喜欢有人陪他说话。”   皱起鼻子,撇嘴,一脸不屑。“我才不要陪他说话,他一直一直说,我耳朵会痛。”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紧张的急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痛吗?”   被她这么一说,才想起傍晚被狼咬伤了。笑起,风轻云淡。“没事,皮外伤。”   “我看一看。”说完,伸手摸上列摩门纳的腰侧,手下的皮肤仍然坚硬,透着不属于夏天的冰冷,呼吸随着指尖稍稍迟缓,敛眼。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列摩门纳几乎想要跳起来逃开,忍着没有伸手推开卡丽熙的冲动,半是央求,半是无奈的开口。“卡丽熙,不要闹了,没事的,只是小伤罢了。”   抬眸,瞪她一眼,脸色愠怒。“怎么可能是小伤,我亲眼看见它咬上你了,你别乱动,让我看一下。”   “我……”想解释,自己这层皮肤的坚硬程度足能挡下锋利的刀剑,那些狼牙最多也只能伤及表皮,出了一点血,完全伤不到内脏。   但是,看着卡丽熙皱眉担忧的模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取而代之地是一声轻缓的长叹。   黑色的发丝越过卡丽熙的肩膀滑落而下,露出白皙的颈项,闪着月影的淡淡光泽,惹得人想要伸手拂开那层白色的光芒,看清那层散发着浅淡粉色光晕的皮肤……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列摩门纳移开视线,一片斑斓水色融入眼底,星点璀璨。   掀起里面一件贴身短袍的衣角,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腰侧那片泛着青色光晕的肤甲上有着清晰的伤口,二排细小的孔洞,错落不齐,有深有浅……   雾光悄然涌上眼底模糊了视线,眼角涩然的胀痛着,咬着唇,不让列摩门纳听见自己的抽泣声,卡丽熙抬手快速地拭上眼角,将汹涌泛滥的泪光藏起。   “没事,行了。”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拉开卡丽熙僵硬的手,放下衣服挡住她直视不移的担忧目光。   “一定很痛。”潸然泪下,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横行在光洁的脸颊。   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想帮她擦去脸庞成行的泪痕,举起的手,又停在半空,懊恼的眉皱起,脸色阴沉。   小声的抽泣,颤动的肩膀,片缕长发垂在脸侧,挡不住的悲伤从苍白的呼吸里透出来。卡丽熙像个孩子一样,哭的相当伤心,好像心爱的东西被抢走了,不可抑制的伤感顺着她微风里轻轻颤抖的身体飞散开来。   叹息,今晚不知第几次了。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轻摸着那头似锦如缎的波浪长发,轻柔,缓慢。   失去亚麻布束缚的左手,顺着那片旖旎着夜色的长发滑动,一直以为这只连掌心都被硬甲覆盖的左手,早就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了,没想到指尖却尝到了细腻软柔的丝滑感,明确清晰的感觉。   不去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列摩门纳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      ☆、第 十一 章(下)   害怕这些轻易就能感受到的一切,比如柔软、比如细腻、比如温柔,比如快乐……   这些东西,是会令人变得软弱的东西,它们的存在只会让自己变得怯懦,变得想要留住奢望的平常生活,变得顾此失彼的犹豫不前。   从记事以来,她便清楚地知道,她的一生绝对不可能像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享受亲情,拥有爱情,经历友情,这是连做梦,都不应该想的事情。   然而,怀里这个哭泣不止的小姑娘,却第一次令她感受到了这些情绪,让她对未来有了一丝一毫的期望,除了那份铭刻于血液里的仇恨,隐约之间,她好像还想要寻找一些其他的东西。   然而,那又是什么,列摩门纳有些说不清楚。   她应该松开手,应该起身离去,放任晚风陪伴卡丽熙的伤感,让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月光里流泪伤心。   但是,真正想放开手时,才发现并不容易,甚至有些困难。   “门纳是好人。”抽泣未止,浓浓的鼻音从列摩门纳的肩上传来。   “你说过了。”她想笑,她也的确在笑。   “多说几遍没关系,门纳是好人。”继续开口,有一种不休不止的固执劲。   笑容扩大在茶色的眸底,点头。“知道了,你说吧。”   “门纳,你要永远做一个好人。”突然,仰起被泪光轻舔的脸,眼底闪动着蓝色的期待,嘱咐道。   一怔,眸光在卡丽熙殷切的注视下,渐暗渐沉,月光变成暗光沉进一泓旋涡之中,深不见底。   “要一直做好人,好吗?”   悠然一笑,点头,像是誓言,又似玩笑。“我努力。”   单纯的笑靥夺走了夜月的无垠烂漫,卡丽熙快乐的笑容将那双蓝光剔透的眸子涨得满满当当的,伸手挽住列摩门纳的左臂,紧紧搂在怀里,像找到传说里珍贵宝藏的孩子,笑的心满意足。   “门纳是好人,我最喜欢门纳了。”   眼神轻闪,摇头苦笑,默而不语。列摩门纳唇边的涩然牵强,映着头顶那片月茫格外的耀眼,旖旎出好似戏谑悻然的风月之色。   ★★★ ★★★ ★★★   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总是在腰上拉来扯去的。虽然蒙着面巾,但是列摩门纳一路上轻皱的眉头,仍然令周围的人看出一些端倪。   “你别动了,一会儿伤口会破的。”卡丽熙像个长辈的教训声传来,阿齐兹轻咳一声,拼命忍着大笑的冲动,一张英俊的脸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呼出一口气,列摩门纳的愤然此刻只能变成了无奈的挣扎,尽量压着焦躁的脾气,用只能令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非要绑这布条吗?都和你说过了,没流血就行了,过几天会自己长好的。非要把我缠成这样,像木乃伊一样,我快不能呼吸了。”   昨晚睡前,卡丽熙不由分说,把她拖进帐篷,非要给她包扎伤口,这种程度的伤,哪里需要包扎。   但是,不论列摩门纳如何辩解,卡丽熙如同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解下头上的发带,非要给她扎在伤口上。   一时气恼,实在无法和这个外表已然成年,心智却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小姑娘争论下去。转身就要出去,没料到……   卡丽熙哭了,毫无预兆。   说哭就哭,速度比夏天的暴雨还快,泛滥的泪水涌出蓝色的眸子,汹涌的势头,也绝对不压于暴雨的凶猛。   微张着嘴,想出声阻止她这种看似无理取闹的行为,嘴唇动了几下,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坐下,解开外袍,动作像是赶赴沙场的将士,沉重,缓慢,潜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悲凉意味。   卡丽熙的暴风雨来得快,去的更是快得惊人。   笑容绽放时,那张小脸上还挂着泪水,在帐篷外透进的火光里,莹莹闪闪的动人。   一脸认真仔细地给列摩门纳包扎,将发带轻轻绕过腰际的伤口,来回缠了三圈,小心翼翼地系成结……精致的脸庞笼罩着细腻的微光,散发出淡淡的水粉色,弥淡的色,透着十足的谨慎小心……一瞬间,有什么敲上列摩门纳的呼吸,不轻不重,却足以令她微微失神。   就这样……第二天,她的腰上多了一圈又圈的粉红色发带,而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更是扎伤了所有人的眼……不,并非扎伤了所有人的眼睛,其实只扎伤了一双浸透了无奈的茶色眸子……只要看一眼列摩门纳整个上午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情绪,正处在极度危险的边缘。   而其他人,为了憋住狂笑的冲动,忍得也是相当辛苦。   “这个结,实在……松开吧,真的不能呼吸了。”直到此刻,列摩门纳才明白了一个不变的真理……对卡丽熙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皱眉,轻拍她还在不断拉扯发带的手,一抹愠色令脸颊蒙上绯红的阴影。“别拉了,不能松开,伤口要长好,一定要包扎的,你别乱动了,门纳。”   “就是,伤口要快点长好,就一定要包扎。”与她们并行的阿齐兹,满是关切的开口。   一道冰箭般犀利的目光飘向他,锋利的目光,狠冽的能在转眼之间割开阿齐兹笑容可掬的面孔。   抬手摸上自己的颈子,夏天的阳光,竟然都没能挡住这股子阴寒的气息袭来。挑眉,面色淡定地吹着口哨,呵着马儿朝前面的穆哈里走去。   “门纳,你忍----”   没有说完的话,陡然停在半张的唇边,随着炽热的林风擦身而过,眼前小道的树旁,赫然闪现数十个黑衣人,他们手里的刀剑反射着枝叶间散落的零星阳光,点缀着这片危机四伏的肃杀,锐利刀剑的光影悄然铺展在微风里。   将卡丽熙搂紧,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身前,握着缰绳的指关节泛出青白的筋,透过树林顶端摇曳投下的光怪陆离的光线,目光深沉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阳光的影子投进茶色的眸子,悄无声息地点燃了一片青色的火焰……      ☆、第 十二 章(上)   沙沙的风声,打破了两派人对恃的沉默,一个窄袖白袍的身影悠然缓慢地从树后走出,红色的发束随风轻摇,一派悠闲的懒散,如同这个陌生女子脸上的微笑,也是淡然闲适的能够令人忘却眼前突生的危险。   漂亮的眼弯成一道弦月,浸满了兀自狂妄的笑,手腕轻翻,腰间的佩剑出鞘的嘶鸣声,蔓延在风过林梢的瞬间。   “留下这个小姑娘,其他人可以活着离开,否则----”笑的不言而喻,一抹春风满面的快乐。   安抚着身下被阻挡了去路变得躁动不安的马儿,阿齐兹回以微笑,还是那幅恼人的轻狂劲,明知故问的笑道:“否则怎么样?”   “否则,我带走小姑娘,也带走你们的命。”这个年轻男人模样长得不错,成了刀下鬼有点可惜,不禁惋惜的暗想。   轻蔑地笑出声,瞄了一眼穆哈里,见他面色阴沉,搭在剑柄上的手,正在慢慢握紧。“不错的提议,可惜……没兴趣。我们现在就要离开,麻烦你们让一让,这么劫道,太没水准。”   挑眉,啧啧地叹息,透过层层树叶间投射而下的斑驳阳光环顾着四周,带笑的目光最后落在卡丽熙的身后,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面蒙骑手身上,忽尔轻快的一笑。“好吧,是你们选了死路,别怪我们了。”退了一步,给身旁的同伴让出一条路,轻声令道:“一个不留,动手。”   一拉缰绳,阿齐兹抽出剑,朝身后的列摩门纳喊道,“门纳,带卡丽熙先走,这帮蠢货我们来应付。”   没有犹豫,点头,低呵一声,马儿扬蹄朝着已经汇拢过来的黑衣人冲过去。   站在道上的几个人,看出列摩门纳打算直接冲过去,他们拉开手中手腕粗细的绳索,快速往两边散开。这是一张由绳索结成的大网,左右两边的人同时全力绷紧,一张大网霎时横在狭窄的山道。   不同高度的绳索一阵轻抖,将软绵绵的余力变成笔直的劲道……这是最有效的绊马索,不管多么优秀的骑手,也无法同时穿越这种复杂的绳索。   二根绊马索,骑手可以选择砍断一根,然后跳过或者压低身体穿过一根,只要有一把快剑,砍断绳子并非难事。   但是,三根以上的绳索,不管骑手有多么精湛的骑术,都难以在马匹冲向绳子的瞬间,连续砍断两根坚韧的绳索……绳子拉的在直,还是绳子,它有一定的柔韧度,就是这种柔韧度,成了局限刀剑这些利器正常发挥作用的阻碍。   能砍断一根,靠得是落刀一刻的臂力,还有手中武器的锋利程度。   能砍断二根,除了需要够劲的臂力和够好的武器,恐怕还得需要够足的好运气了。   夏尔玛很想知道,这个沉默的蒙面骑手,到底会有多少的好运气。   紧抿着唇,颠簸的马身离那些绳索越来越近,蓝色的眸子盈满了闪烁不定的惊恐,紧紧贴在背后的身体有些发热,随着起伏的摩擦,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服顺着卡丽熙僵硬的后背,快速地渗透她流动逐渐滞缓的血液里。   “坐好。”头顶传来的声音,一时间令卡丽熙生出了恍惚,似乎那只是风在耳畔的低吟。   松开握着缰绳的右手,任由马儿奔向前方,顺势拔出腰间的匕首,掷出----闪电的速度,轻巧地切断了最上面的一根绳索。   目光一沉,一道暗光随着那把匕首同时在夏尔玛的眼底闪过,伸手接过同伴手里的缰绳,她利落的翻身上马。   改由右手搂上卡丽熙的腰,左手绕到背后,抽出佩戴在腰侧的长剑,银茫烁烁的剑身带着精致的阳光出现在左手时,列摩门纳身体稍稍前倾,卡丽熙感觉一片阴影挡住了眼前不算明媚的光线,刹那之间。   断裂的绳索,同时……有四根。   这张原本阻挡了无数骑手,遏制了他们急行马蹄的绊马索,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一分为二,只留下最贴近地面的一根毫无作用的绳子,在空气里笔直的孤零零地横着。   不需要骑手的命令,马儿也能简单的跳过距离地面不及半米的障碍物,列摩门纳反手以剑为鞭,抽上马身,伴随着抬腿轻巧跳过绳索的身姿而来的,是马儿高亢有力的嘶鸣声。   “拦住他们,我去追卡丽熙。”丢下一句话,一把红发如火燃烧在风中,已经随着列摩门纳奔去。   看见她们顺利的冲出去,阿齐兹笑意盎然的看向那些黑衣人,傲慢的调子,轻易地就能把人的情绪激怒。   “做为同行,我只能说,你们太逊了,真是丢尽了山匪的脸。”   巴舍笑了笑,并未生气。“你光嘴皮好用吗?让我瞧瞧,你除了这张嘴巴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能用吧!”挥手,大家一拥而上。   窄小的山道上,一场意料之外,却不意外的袭击,在厮杀声中拉开序幕。   ★★★ ★★★ ★★★   奔驰的马儿粗着喘气,脚下的速度没有减少分毫,这种山区的马匹,不像平原马不适应山地的起伏路面。山区马从小便是在这种崎岖不平的山林中奔跑,常年以来,早就习惯了崎岖的路面。即使是在如此快速的奔跑中,它仍然可以灵活地避开突然出现在弯道口的巨石,或者积水的洼地,不会惊慌,亦不会停下。   但是,也有一些特殊情况,能令它们胆战心惊,止步不前。   比如,眼前的情况……   不远处出现的一条狭窄的仅容两匹马并行的横截面,顺着路面向上望去是谷壁刀削直下的陡峭,向下望去就是绿海苍茫的……悬崖。   卡丽熙紧了紧喉咙,感觉血液已经很难流回心脏了,仿佛它们都涌上了大脑,迫使她惊惧的头晕目眩。   “用这个罩上马头,快。”急促的呼吸,沉稳不乱的交待着。   看着列摩门纳塞到手里的斗篷,半刻迟疑。   “快,卡丽熙,罩紧一些,只要能让它呼吸就行了。”催促,列摩门纳不用回头看,就能从身后紧追不放的马蹄声里,分辨出追兵离她们并不远,应该是越来越近才对。   不明白列摩门纳为什么要在这个紧要关头用斗篷罩住马头,如果马儿看不见路面,怎么能安全的跑过那个宛若是悬挂在山崖边的小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门纳,马会看不见路的!”好意的提醒,她们的命都在这匹黑马的身上呢!   来自头顶的声音,被厉风吹散了。不过,卡丽熙还是清楚的听见,列摩门纳用那低沉的嗓音说着快要失去耐心的话。   “别管那么多,快点!”   咬牙,不在怀疑猜测。握紧斗篷的一侧,其余部分向前一抛,巨大的斗篷宛若一朵黑色的花,绽放的瞬间,就被迎面而来的疾风,无情地吹得萎缩成一团,软软地挂在修长的马颈上。   试了几次,眼看离悬崖口越来越近,卡丽熙仍然无法将斗篷罩上马头,额上密布着焦急惊慌的汗水。与此同时,她也听见逆风从身后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渐行渐厉。   回头,透过列摩门纳的手肘缝,看见刚才林道上的红发女子正紧逼其后,白色长袍翻飞在马侧,如一片白云急驰而来。   “卡丽熙,握住缰绳,把斗篷给我。”把缰绳交给卡丽熙,接过随风乱飞的斗篷,侧身向前倾,看准时机猛然一抛。   斗篷稳稳地落在马脸上,只露出前端的鼻子。马儿显然被吓到了,拼命甩着头,步子也慢了下来,企图将脸上的东西抖掉。   列摩门纳在斗篷被甩掉前,抢先一步,将两角勒紧,扣在马鞍翘的前端。   坐正身体的同时,又将缰绳接过来,轻夹马肚,一声低呵的瞬间,稍稍慢下来的马蹄,又扬尘朝着近在眼前的羊肠小道飞奔而去。   “门纳……”虚弱的低唤,来自卡丽熙靠向列摩门纳怀里的片刻。   知道她在害怕,列摩门纳握紧缰绳,微俯下头,贴着她的耳畔透过千丝万缕被风扯散开来的黑色发丝,轻念出沉稳人心的话。“不能让马看见这种路,它会因为害怕而停下。别担心,卡丽熙,我们能安全的过去,相信我。”   点头,眼神虚浮,视线在足以破风的速度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蓝眸的专注凝视犹如被厉风抹去了焦点,随着马蹄在临渊的羊肠小道上急速奔驰,右手缓缓摸上腰侧,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紧咬着唇,阳光折碎在蓝色的瞳仁。   马的眼睛必须被蒙住,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路面,势必会让它惊恐不前。一路向前,全靠骑手丰富的驾驭能力和精湛的骑技,才能在这样的道路上处险不乱地快速前进。   身后听见一声带着愤然的呵马声,还有马儿透着恐惧的接连不断的嘶鸣。看样子,夏尔玛的马压根不敢踏上这条悬崖边的山道,任由她如何抽打,它都只在原地跺蹄徘徊。   忿然的盯着悬崖边快速急驰的身影,随着一个突兀的转折之后,那个驭风而行的蒙面骑手,已经带着卡丽熙一同消失在灰色的山角后面。   不雅的咒骂了一句,夏尔玛拉转马头,原路返回。如果巴舍能抓回几个人,就能问出他们与卡丽熙的关系,以及他们要去哪里,到时在想办法继续未成的劫持计划。   马蹄踏着山道边缘呼啸的夏风朝前跑去,回头,在一次望着她们消失的山角。片刻,悠悠地笑起,阴郁的笑透着诡秘地好心情……   “你会把卡丽熙送给我的,等着瞧吧。”眯眼,低低地对风说道,回答她的是山岭间阳光投下的惨白光芒,寂静无声的将一片绿色笼罩其间。         ☆、第 十二 章(下)   奔出崖道后的半个沙漏时,列摩门纳才放慢了速度,身后没有追击的响动,想来他们已经放弃了继续追逐她们,不知阿齐兹和穆哈里那边情况如何了,有没有顺利脱身。   怀里的卡丽熙很安静,自从进入崖道后她就一言不发,呼吸也变得很轻,这次的袭击果真是把这位深养宫庭的小公主吓坏了。   “卡丽熙,没事了,前面有一个小山村,我们去那里休息。”   没有动静,靠在身前的细小肩膀,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伸手解开扣在鞍子上的斗篷,顺势一拉,马儿的眼睛又重获光明。   “门……纳……”声音不稳,气若游丝。   怔,感觉到不对劲,列摩门纳立刻呵停马,脸上的焦急隐在面罩之下,声音却泄露了她的浓浓不安。“卡丽熙,怎么了?”   缓缓地抬起手,卡丽熙颤抖的细白指尖,沾上斑斑鲜红的血迹,更显刺目。   惊悚,那些缠绕在卡丽熙指尖的血液,一瞬间令列摩门纳的视线变得冰凉,有什么刺上了她完全没有防备的……心,尖锐惊骇的痛,呼吸之间传遍全身,从未有过的恐惧蓦然袭来,太快太急。   小心的望去,在卡丽熙的腰侧发现一片血渍,一枚钉子般粗细的短箭一半没入腰里,一半还露在外面。   翻身下马,伸手抱住卡丽熙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到一块巨石前,将她轻轻地放在石边,小心翼翼的动作,温柔谨慎的眼神。   “我要把它拔出来,会有一点痛,你忍一忍。”   点头,轻嗯了一声。   握上短箭,有那一刻的犹豫,背对着阳光的眼,茶色的光澜,深沉地令人心尖莫名揪起……这样的目光,正好落入卡丽熙侧目的瞬间,一簇氤氲弥漫的蓝色浅光刺破瞳膜,直直望进隐忍焦虑的茶色眼底……   悠然,卡丽熙的唇边牵起一个虚弱亦坚强的弧度,列摩门纳恍然一怔。   茶色浅光暗下的瞬息,手上力道一重,短箭被拔了出来。   赫然,卡丽熙痛的蹙紧眉头,一片汗湿打潮了她颤动的睫毛,急促地呼吸从颤动的唇畔滑出,硬生生将一声痛呼压在了紧缩的喉头。   丢下满是温热液体的短箭,快速解下腰上的发带,给卡丽熙轻轻缠上,系紧时又引得她一阵轻颤。“这条发带,还是你戴着比较合适。”   想笑,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腰上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卡丽熙将头靠在冰冷石上,深深吸气。   瞄了一眼地上的短箭,眸光轻闪,拿起。   当箭身上一处细小的标记,在血色若隐若现的覆盖下映入茶色的眸底时,她蓦然一惊。   这是一个徽标,象征了一个神秘组织……一把熊熊燃烧的刀。   就是这个简单明了的标志,足以证明刚才那些袭击者,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劫匪,他们是拥有了庞大组织和战斗实力的真正对手……被人们称之“刀火”,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地下组织。   没人清楚他们起源于何处,但是他们的活动势力范围之广,是迄今前所未有的……北至安纳托利亚高原,南入埃及,西沿爱琴海,东到两河流域,纵贯了西亚的广袤领域。   为什么,他们也加入了寻找卡丽熙的行列,或者说,是什么人雇佣了这个庞大的组织来寻找卡丽熙。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这个雇主是谁,他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不论是财富,还是势力,都在普通王公贵族之上。   “门纳,阿齐兹他们呢?”疼痛稍稍缓合一些,卡丽熙轻声问道。   伸手撩开她脸边被汗打湿的发丝,将短箭收起,紧挨着卡丽熙坐下,将她虚弱的身体揽过来,让她可以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肩上,才轻声说道:“我们先去前面一个小村子,等你伤好一些,就去找他们。我和他们约定过,如果大家走散了,会在哈图莎汇合,你不用担心他们。”   枕着这幅熟悉的肩膀,来自列摩门纳的胸腔里规律起伏的心跳声,穿透耳膜渗进卡丽熙疲惫的身体,那是一种安心,亦安神的镇魂曲……突然觉得好累,眼皮沉重的垂下,睡意来袭。   低头看去,细碎的阳光洒在卡丽熙苍白的五官,映衬着此刻她已经透支的体力,更显出一份极致的疲倦。   忽尔,有些心痛,没由来的。   头抵着坚硬的石头,想要叹息,却发现干燥的唇边有一层酸涩的阻力,牵扯着她竟然也生出了久违的茫然感,恼人的感觉。皱眉的时刻,卡丽熙在怀里轻轻动了一下。   伸手拿过被自己丢在地上的斗篷,给她盖上,看着黑色的斗篷将她蜷缩的娇小身体包裹严实,列摩门纳重新靠向身后的大石,沉淀下阳光的眸子,却没有沉淀下丝毫的夏日温度。   ★★★ ★★★ ★★★   端起的酒还没沾到嘴唇,门口就传来通报声,随后就是慌慌张张的脚步声,约赫放下杯子,朝门边望去。   “你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酒,收到传报没有?”鲁什哈喘着粗气,肉乎乎的胖脸满是汗水,接过侍女送上来的凉茶,一饮而尽。   精瘦的手又端起杯子,毫不在意鲁什哈巨大的臀部砸在金丝缠织的丝绒软椅上,自顾自品尝着才从巴比伦送来的佳酿。   见他一幅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鲁什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招了招手,身后的侍女立刻在他身后摇起羽毛扇。   “你说,拉巴尔撒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生日庆典,他想干嘛?”   转着黄金杯,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干瘪的嘴,一脸鄙夷的道:“他还能想什么……除了我们口袋里的钱,就是我们手上的雇佣军。”   一惊,咽下早就料到的结果,愤愤不平的嚷道:“凭什么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那些雇佣军他没花一分钱,想占这个便宜,让他做梦去吧。”   “前方情势对赫梯越来越不利,听说拉蒙西斯又从下埃及调来的十万人。拉巴尔撒想从阿尤法手里拿走的十万叙利亚人,又因为那个小公主逃婚,彻底没希望了。照此下去,不出一年,赫梯必败。”起身,走到房中一扇阳光充沛的宽沿窗台边,抬手翻看着的花草,拿起一旁的水壶,挨个给花盆浇水。   凑上去,小声说:“那你说,咱们要不要把手里的人给拉巴尔撒?”   专心地浇水,不时还挑出枯叶摘下丢掉,平静的神色里透出老谋深算的精明。   见他一个劲得整理那些花花草草,鲁什哈翻着白眼,一把抢过约赫手里的水壶,“嗵“的一声重重放上窗台,拉长那张肉脸,厉声斥道:“我的约赫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玩这些破东西!非要等我们站在拉巴尔撒的面前,你才打算想办法去应付他吗?”   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鲁什哈,约赫睨向四周的目光,皆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雇佣军可以给,但是……拉巴尔撒必须亲征,否则别想动我的一兵一足。”   “亲征?”皱眉疑惑,反复念叨了几句,突然毛塞顿开的笑出声。“好办法,好办法。拉巴尔撒一直躲在哈图莎,前线一败再败,都成那个样子了,他就是不肯出征。如果这次他还不肯率兵亲赴卡迭石城,我们就联合其他贵族拒绝把军队交给他。约赫,你真是个老狐狸,你大概算准他没那个胆子亲征吧,才想到用这个方法挟制他。”   挑眉,对于鲁什哈半是夸奖,半是挖苦的恭维,他只是笑了笑,步子悠闲地朝着桌案而去。“你赶快召集被邀请的其他几位北境贵族,大家在仔细商议一下对策,拉巴尔撒可不是一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点头,鲁什哈提着长袍立刻朝外快步走去,肥胖的背影片刻便消失在门边。   侍女走到约赫身后,为他摇动巨大的羽毛扇,阵阵清爽的凉风驱散了炎炎夏日的酷热,斜靠进精致的软榻,约赫闭目养神,手指在金丝绣织的垫子上打着节奏急促的拍子,宛若他心底的盘算,也是如此惴惴不安。      ☆、第 十三 章(上)   隐于山中的村落,说是村子,其实也只有以打猎为生的十来户人家而已。   这些猎户平日很少出山,男人们白天进山打猎,女人就在家中照顾孩子,料理院前屋后种下的蔬菜瓜果,闲下的时间就用粗麻织补衣物,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依靠自己一双勤劳的手解决。   对于山外发生的事情,他们知道的很少,偶尔哪户人家的男人进城去贩买兽皮,才会带回山外的形形色色的新奇消息。   正是这样,使得列摩门纳与卡丽熙能够放心在此歇息,不必担心被拉巴尔撒全境通缉的卡丽熙给人认出来。   卡丽熙的箭伤并不深,伤口深度不到一寸,止血之后包扎上猎户给的草药,已经可以在搀扶下慢慢地走路了。   列摩门纳很清楚,这支箭就是那个红发女子在追逐时,从她们身后射来的,应该就是在她侧身给马罩上斗篷的刹那之间。   不得不说,她的箭术相当了得,能在双方都急驰于颠簸山路的瞬间,精准的射中目标,这需要箭手有精湛的技术,不仅要能瞄准快速移动的物体,还要避开两边随时会遮挡视线的灌木丛。   唯一令列摩门纳觉得不解的,就是这支箭的长度……长箭的威力、飞行速度以及给人造成的创伤,都远比短箭要强很多。   她为何要用短箭射击,明明知道只会给她们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皮外伤,干嘛还用这种没作用的武器?   以自己对“刀火”行事风格的了解,这么一个厉害的组织,不会有如此可笑的失误,那这支短箭……又是为什么?   “门纳。”卡丽熙轻快的声音传来,适时当断了她的思忖。   起身的瞬间,将短箭收入怀里,抬眸,看着卡丽熙走到床边坐下,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什么东西?”   扬起甜美的微笑,摇了摇小布袋子,高兴地说道:“这是大婶给我的,她说山里夏天蛇虫很多,把这个放枕头边,可以驱走它们。”   走到门边,扫了一眼漆黑的院子,门边的晚风捎带着林间的静谧流泻进屋,撩起黑色的袍角微扬,轻轻将门在眼前合上。   列摩门纳拉下面罩,露出平静淡然的脸,自从那晚在水边让卡丽熙看见了左臂,索性她也不在遮遮掩掩了,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她都会取下这层隐藏面目的黑色面巾,坦然的面对已经完全适应这片青甲的卡丽熙。   “门纳,我们明天要离开吗?”小心的抬腿,尽量不牵扯到腰上的伤口,卡丽熙坐上床,将小布袋放到枕头边。   “嗯,已经待了一天,这里不安全。”   “那些黑衣人会追来吗?”隐隐一丝钝痛从腰部传来,蹙起的眉间有片隐忍。   来到卡丽熙的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背,使她借由托着背部的手臂,不需要使用腰部用力就可以躺下。“他们应该没想到我们会直接进村子住下,大概正沿着山路一直向前追了。但是只要一、二天时间,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他们就会知道追错了方向,很有可能会返回这里。所以,明天必须走。”   托在后背的手臂,在卡丽熙躺下后,小心地抽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温暖的色泽抚摸着左脸那块奇异的青色,瞬息之间就被那冷色的硬甲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片散发着冷凝的青蓝色暗光。   细看之下,有些细小的纹路纵横在青色的甲状皮肤之上,交错、迤逦,毫无规律。   桌上小油灯散发的微弱光芒,极轻的跳动了一下,夜风打破了光芒编织的平静。   “这些是怎么来的?”没能忍住多天来的好奇,问出话的同时,卡丽熙已经后悔了。   然而,列摩门纳却显得很随意,走到桌边坐下,瞅着油灯顶端的昏暗光芒,半刻之间的恍惚,半刻之后笑起,风轻云淡的那种笑容,令卡丽熙望着她的蓝色目光没由来的一紧,不知为何。   似乎,是因为那个笑容藏起了太多的东西,比如闪烁的回忆,比如隐忍的伤感,比如毫不在乎的淡然……   “在我五岁那年,我住的地方起了一场大火,我被穆哈里救出来时,已经烧成了重伤。他找到一个老巫医,请求他治疗我的伤,那个老巫医说我伤势太重,没有希望救活了。”说到这里,列摩门纳停下来,落在油灯上的目光,在她偏头看向卡丽熙时,悠然一闪,漠然的茶色视线缠着丝缕的昏暗光晕,穿透那双湛蓝无暇的瞳膜,直达卡丽熙猝不及防忘记跳动的心脏。   深邃遥远的视线,在茶色的眸子忽尔再一次笑起时,消失了。如同这双涌动着浓浓悲怆的浅茶色目光,只是卡丽熙的错觉,真实到可怕的错觉。   随之而来的,仍然是列摩门纳平静如水的叙述,不带丝毫的感情,只是简单直白的诉说,令人无法窥探那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灾难,到底沉重可怕到何种程度。   “穆哈里没有放弃,他恳求老巫医尽力救我,哪怕还有一丝希望,都要试一试。老巫医同意治疗我,但是死活由天,他只能尽量。他告诉穆哈里,想救我只能试一些不同寻常的方法,穆哈里犹豫之后只能同意。于是,奇迹发生了,我活了下来。”随着右手轻抚左臂,原本清冽的目光一暗,盘旋着深沉可怕的暗流。   “一夜这间,却变成了这样。”   “那个老巫医到底用什么方法治疗你的,为什么不求他把这些皮肤治好?”急切的眼神,急迫的口气,透露了卡丽熙的无名焦急,隐约还有一抹伤痛。   “穆哈里怒不可遏,威胁老巫医如果不治好我,就杀了他。不过,没有劳烦他动手,那个老巫医……自杀了。”   “什么?!”   笑,对于那个死去的老巫医,列摩门纳完全没有映象,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的怪老头。“当着穆哈里的面,他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喉咙,当场就死了。他动手前,口中一直喃喃有词的叨念着。然后,就一剑收拾了自己的小命。”   急,问。“他说了什么?”   抬手,摸了摸眉毛,指尖掸开额前已经垂到眼角的发丝。转过脸,吹灭了灯芯上闪烁不定的小火苗,突然暗沉下来的,不仅是这间简陋的小屋,还有列摩门纳渗进了丝丝凉意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一个吓傻的老头子,在临死前说得一些疯话罢了。行了,故事讲完了,赶快睡觉吧。”   她的回避,很清晰,卡丽熙也知道多问无意了。透过迷蒙不清的光线看向她,幽静的月光勾勒着桌边一尊纹丝不动的侧影,缭绕着孤寂清冷的气息,令这个夏日夜晚也染上了让人窒息的丝丝入扣的沉冷。   “你不睡吗?”有些害怕这样的气氛,更害怕桌边那个黑色的影子会在一阵夜风里陡然消失不见。   “你睡吧,我一会儿就睡。”   “是你说明天要早起的,自己却不睡觉,明天会起不来。”   “我能起来。”   “那我也不睡。”   “卡丽熙……”叹息,满是无奈。   “卡丽熙去睡觉,卡丽熙去吃饭,卡丽熙这样,卡丽熙那样----”   “我知道了,我也睡。”断然出声,明智的打断卡丽熙的喋喋不休。起身,凭借着木制窗框边滑入的明亮月光,朝床边走去,脚下有丝不情愿的缓慢。   蓝色的眸,无声的笑起,得意洋洋的。     ☆、第 十三 章(下)   单手支着床沿,轻巧一跃,身体落在床的内侧,丝毫没有碰到躺在外侧的那片单薄白裙。   躺下,舒了一口气,更像一声怅然的叹息。   忽尔,很不习惯。   记忆中,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不曾与任何人靠得如此近,更别提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此时此刻,身边的卡丽熙着实令她很不适应,列摩门纳不自觉地朝里移了一点,尽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宽一些,尽管这种努力在一张单人床上显得很徒劳。   “门纳……”   眉毛跳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夜里,这声轻唤透着令人遐思的迷魅。“嗯?”   “你很漂亮,不用一天到晚遮住脸,真的。”   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嘴角牵了牵,不由自住地扬起一个无人瞧见的弧度。“公主殿下,你的欣赏眼光,相当特别。”   “我就是觉得你很漂亮,是一个大美人。”很确定自己的看法,兀自果断的说道。   唇角那个云卷云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几分,将一丝欣慰染上暗光浮动的眼底,右手枕到脑后,低低的声音藏着浅笑。“知道了,睡吧。”   “嗯。”顺着粗麻布的床单,摸上列摩门纳平放在身侧的左手,轻轻握上。   蓦然,一僵。   从那只左手传来的温暖柔软,清晰地顺着那层硬甲渗进了四肢百骸,就连躲在这层硬甲之后的心脏,都被那一瞬间扩散开来的细腻温度给包裹了,快得令列摩门纳有些……措手不及,更不知道应该把肋骨后面那些狂乱无律的心跳声,藏到这片黑夜的哪个角落里。   指尖轻动,想要抽回手,犹豫之间,侧目。   那是一张月光里剔透如水的侧脸,散发着柔美细致的光芒,脆弱又易碎的光芒……黑色的长发铺在枕上,一层深蓝色的波光流淌在发间,莹莹闪闪的动人……细腻别致的月色,精美绝伦的侧脸,静悄悄地,夺走了列摩门纳若有所思的目光。   最终,那只左手很安静的被卡丽熙握着,些许尴尬的心甘情愿。   ★★★ ★★★ ★★★   坐在桌边喝着酒,巴舍眯起树皮般皱巴巴的眼皮,瞥向床上那个侧躺着正在闭目养神的修长身影。   半晌,见她动了动手臂,手在腿上敲着节奏缓慢的拍子,好像她正坐在活色生香的酒坊里享受着动人的曲子,惬意的令巴舍有了想揍她一顿的冲动。   “你确定?”   “嗯。”手下的拍子,时快时慢,不时还停一下。   看了一眼那双灵巧的手,巴舍咽下一口腥辣的烈酒,莫名的烦躁随着火辣辣的液体直冲胃底。“万一那人不把卡丽熙送给我们,怎么办?”   “不会。”   “你就那么确定?有可能他能找到解药,就算找不到解药,他也有可能会见死不救。”   “没有那些可能,他会把卡丽熙乖乖送到我们面前来。”   “你最好猜对了,否则咱们又要大海捞针的重新去找一遍,埃及那边开始催了,小法老快没耐心等下去了。”   睁开眼,缓缓的,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慢悠悠的调子和夏尔玛的微笑一样,浸着十足的懒散张狂。“老爹,你安心喝你的酒,三天之后,卡丽熙就是我们的了。”   仰头又灌了一口,咧着一嘴黄牙笑着点头。“相信你一次。”   嗤之以鼻的挑眉,开口时,一道凛冽的光被闭上的眼帘挡在眼底。“哪次你没相信过?”   呵呵地笑出声,巴舍也不理论,捧着酒壶继续享受他的好时光去了。   ★★★ ★★★ ★★★   匆匆的马蹄声响起,扬起的尘土涨满了刚才还空气清新的山道,一队人马快速有序地朝前奔去。   大约以这种速度又跑了一个沙漏时,领队的穆哈里示意大家下马休息,众人四下分散开来,隐蔽在错落茂密的林边稍作休息。   “还没有列摩门纳的消息,还要一直朝哈图莎走吗?”阿齐兹走过来,拭去脸上的汗水。   拉下斗篷的风帽,喝水,点头。“一路上没有看见她的记号,说不定她落到我们后面了,现在停下来太危险。我们还是按照计划朝哈图莎走,到那里等她,她一定会去的。”   “我担心她还会碰上那伙人,靠她一个人应付他们,恐怕……”眼神闪过难得一见的犀利,温和的脸不同以往,露出明显的紧张担忧。   望了一眼路的尽头,紧皱的眉头也流露了担忧,穆哈里的语调仍然是不紧不慢的,瞧不出太多情绪。“既然已经走散了,就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列摩门纳能对付那帮人,别担心。”   知道穆哈里其实和自己一样,相当担心失散的列摩门纳,这个一辈子只有一幅表情的老家伙,永远不会将自己内心的感情外露。“你发现没有,那些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劫道的,他们的身手很厉害。”   点了点头,回想起那天的情况,的确如阿齐兹所说,这些人肯定不是普通劫匪,他们是冲着卡丽熙而来的,目的明确,行动有素。   “我们要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哈图莎,如果列摩门纳先我们一步到了,她带着卡丽熙出现在拉巴尔撒的眼皮底下,实在太危险了。”   翻身上马,笑着开口,刚才的阴郁暂时被俊朗的笑容藏起。“那就快点赶路吧,穆哈里大人。”   一声令下,众人走到马旁,翻身坐上马背,扬鞭跟上阿齐兹率先冲出去的背影而去,响彻山间的马蹄声,在弯曲绵延的好似没有尽头的山路上,久久回荡不去。   ★★★ ★★★ ★★★   莫名其妙的,卡丽熙从半夜开始发烧,到天边出现第一道晨光时,她已经烧得意识模糊,苍白的脸色衬得脸颊上那一抹红晕,显出极度不健康的色泽。   列摩门纳向猎户打听了离此处最近的巫医所在,便带着卡丽熙马不停蹄的朝着山中小城……雅安城,急奔而去。   一路上,卡丽熙的症状不见好转,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只能勉强喝几口水。   只是半天时间,她就显得虚弱不堪,娇小的身体宛若正在燃烧的火球,烫着了列摩门纳一直紧搂未松的手臂。   为了让卡丽熙多休息,每一个沙漏时就要停下一次,原本半天不到的路程,她们花了整整一天才走完。到达雅安城时,天空的烂漫星月吹散了阳光的炽热,将清爽的夜风送进了整座城池。   敲开一位巫医的家门,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卡丽熙放在床上,掏出一个钱袋丢到巫医的手里,茶色的眸子射出的光芒,几乎令巫医吓掉了手里沉甸甸的钱袋,而列摩门纳压抑过后的声音,更有着困兽一般的骇人力量。   “治好她,钱归你。治不好,你的命归我。”她说,冷凝的气息顺着那袭黑色的长袍飞散在空气里,室内的灯火跟着扑闪了几下。   “是、是。”结结巴巴的点着头,收好钱袋,小跑到床旁,开始仔细检查呼吸微弱的卡丽熙。   墙壁火把滑落而下的金色阴影,顺着黑色的长袍爬上列摩门纳阴郁不散的眉头,茶色的发丝挡住了她眼底渐沉渐暗的汹涌冷光,火光都无法渗透的冷茶色目光,呵护缭绕在卡丽熙被苍白虚弱纠缠的精致五官之上,倏忽明灭。      ☆、第 十四 章(上)   人对金钱的欲望,可以用无限来计算,但是,这个无限模式也有停止的时候。比如,当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就算有在多的钱,也都无福消受了。   “这位……小姐,”躬着身,巫医战战兢兢的瞄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列摩门纳,继而掏出钱袋双手递上前,低声下气的说:“这是您的钱,请您收回去吧。”   侧目,茶色的光陡然一凛,声音仍然平静,平静的可怕。“我说过,你治不好她,你的命就是我的。”   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遍布黄褐色的粗糙皮肤,抖手捧着钱袋,哭丧的声音就像在唱哀曲。“小姐,小人真是尽力了。这位小小姐是因为中毒引起的发烧,小人没有解药,又不知道她是中了什么毒,配不出解药来,求小姐饶了小人吧!”   “你研究了一个晚上,都弄不清她中了什么毒吗?”气,或是恨,说不太清楚。   “小人从没见过这种毒药,它不会立刻致命,但是时间一久,人会在高烧中虚脱,如果不及时服下解药,恐怕、恐怕……”抬眼,顺着黑色的袍角朝上偷偷睨了一眼,视线触及那层面罩时,诚惶诚恐地立刻垂下,不敢在继续看下去。   闭了闭眼,在睁开时,那层茶色的瞳膜映出一张孱弱惨白却仍然细致精美的脸,那道总是微微上翘的唇线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从干裂的唇角透出的微弱呼吸已如风中白烟,似乎随时都会飞散在四下骤起的炽热夏风里。   “小姐……”巫医可怜巴巴的怯懦声音在脚边响起,打断了列摩门纳无声焦躁的凝视。   “城里还有更好的巫医吗?”   “雅安城就三个巫医,前天我碰见一个,他正要出城采药,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另一个巫医,您可以去试一试,但是小人有十足的把握,他同小人一样,也没见过这种毒药,更不可能有解药的。”这么一座深山环绕的小城,三个巫医都嫌多了,哪里还有更好的大巫医。   第一次,列摩门纳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慌,这么多年以来,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向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此一次,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一种令人除了困惑,除了茫然,除了烦躁之外,犹如一只被牢笼紧紧困住的野兽,发自内心的想要找到出路的暴躁。然而,在一筹莫展之后,只剩下愤怒的咆哮,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咆哮。   此时此景,列摩门纳就听见身体里那只被困住的兽,在耳膜里奋力咆哮的怒吼声,清晰明了,震耳欲聋。   卡丽熙的病情每过一天,都会加重一份,以这幅弱小单薄的身体,她到底能不能撑到自己找到解药,根本没人敢保证。   况且,这该死的解药,到底在哪里?   蓦然,脑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那个追逐在身后的红发女子,刻着“刀火”标志的短箭,卡丽熙受伤的情景……   “她腰上的箭伤,会不会是中毒的来源?”问,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模糊的答案。   巫医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摇头。“小人昨晚仔细检查了那处伤口,并未发现中毒的迹象,不能肯定这毒是从腰伤而来。但是,您也说过,您与小小姐都食用了相同的东西,您却无事。可见食物并非中毒的来源,那处箭伤,的确有可疑之处。”   窗外的天空绽放着耀眼的白光,这间简陋的小屋,也被接近正午的热浪涨满了,列摩门纳的眸子却在这样的温度中,不断凝结成冰,一道凛然的怒气随着微风恣意蔓延开来。   “好好照顾她,我很快回来。”丢下一句话,起身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巫医急忙的应承声,当他站起身时,那个黑色的背影早就消失在门旁吹进的热风里,无影无踪。   ★★★ ★★★ ★★★   穿梭在不太热闹的集市里,两旁林立的商铺贩卖着各色各样的东西,迎面走来几个士兵,列摩门纳低下头,停下脚步,转身拿起一家小店摆在门口的陶壶翻看,店主见有客人上门,立刻热情的介绍着。当那几个士兵有说有笑地擦身而过之后,列摩门纳放下陶壶,不理店主殷勤卖力的游说,自顾自朝前快步离去。   阴沉的视线扫过道边的所有小店,急切地搜寻着什么,拐过一条街,前面的小巷相对安静许多,沿着灰石路一直向前,黑色的袍角扬起又落下,打乱了炽烈空气的懒散。   一家挂着铁匠旗的铺子出现在眼前,目光扫过门口的柱子,赫然一怔,面罩后的脸扬起一个阴冷的笑,冷得凝住了追随在脚边的灿烂阳光。   “店主在吗?”站在门口,问道。   火炉后伸出一颗顶着黑乎乎脸庞的脑袋,朝门旁看了一眼,逆光的高挑身影披着黑色的斗篷,在这炎炎夏日,竟然没有给人一丝一毫闷热的感觉,反而觉得……冷。   “小人就是店主,请问您需要什么?”丢下手里的工具,中年男人绕过呼呼喷着热浪的炉台,来到列摩门纳的面前,脏兮兮的脸上扯开一个讨好的笑容。   从袖中抽出短箭,放在青灰色的石头水槽边,裹着亚麻布的手掌轻压光滑的石槽边缘,一丝近乎微不可闻的细碎声,被身后门边窜进的夏风吞噬了,无人听见。   “告诉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明天清晨在城外的岩矿,带上解药。”缓缓地收手,一如既往的漠然视线,一如既往的冷静声音,与眼前店主蓦然一惊的神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垂下眼看着水槽台沿上的短箭,眼底的惊讶透露了某样讯息,继而又看向这个蒙面黑衣的女子,刚才卑微讨好的语气忽然一变,俨然成了胸有成竹的腔调。   “是,小人记住了。”笑,有一丝显然的得意。   浅茶色的光被一道凛冽打破,激起一片隐约的青色火焰,然而,当斗篷的一角被门外飞进的热风托起时,那些缭绕着青色火光的清晰杀意,也悠然自得地随着扬起的袍角消失于无形,只留下一双冷然的茶色眸子,冷漠,诡秘。   转身,不带迟疑地迈出低矮的小门。   伸手拿起那支短箭,在手里掂了掂,扫了一眼箭身上的标志,中年男人扯着嘴角轻蔑地笑起来。   忽然,丝丝冰冷正顺着露在鞋外的脚趾传来,低头一看,一片浅浅的水渍已经流到脚边,悄无声息顺着鞋子向别处流去,皱眉。   循着水流一路寻去,水槽边缘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小缝正汩汩地向外溢出水来,石槽里的水是用来冷却刚出炉的热铁,半尺厚的石壁坚硬厚实,怎么会突然就裂开了呢?   抬手,水流欢畅淋漓的沿着石壁而下,手指轻碰光滑的石台表面,指尖下响起连绵轻脆的“噼啪”声,石料的碎裂声在周围安静的空气中,如风推澜一般,随着男子莫名颤抖的指尖极轻的响起。   眼神陡然一凉……   刚才,那个黑袍的蒙面女子曾经压了一下,难道----随即,错愕的摇头,否定了自己荒唐可笑的猜测。   压坏如此坚厚的石壁,先不说需要多大的力气,至少还需要铁锤一类的重器辅助,更何况听那个蒙面人的声音,只是一个年轻女子。   一个女子,又是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压裂半尺厚的石头,绝对不可能。   收起短箭,走到门旁朝外左右张望一圈,见街头人烟稀少,中年男子快速关上了陈旧的木门。        ☆、第 十四 章(下)   桌上点燃的油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不时扑闪的微弱火苗,无力撑起一间屋子的明亮,只能勉强照亮一米见方的地方。   染上昏黄火光的茶色眸子,静静地敛着,注视着木桌子成色暗沉的纹路,仿佛那些扭曲的木纹里藏着什么有趣的故事,引来这束浸透了阴暗的沉郁视线,目不转睛的冷漠审视。   紧闭的门窗阻挡了晚风的自由出入,因为卡丽熙已经过于虚弱,哪怕是夜晚的轻风,都有可能吹散她逐渐消失的呼吸。   一天的时间,这个总是巧笑兮兮的小公主,已经迈入了死亡的沼泽,不理一切兀自越陷越深。   这一步险招果真管用,而且,够狠。   那个“刀火”的红发女子,压根就是在赌……筹码就是卡丽熙的命。   赌她,是否会置卡丽熙的生死于不顾;赌她,了解“刀火”一定会在各处都设有联络点;赌她,在无计可施时,会满城寻找这个地方,与他们取得联系……   如果,自己完全不在乎卡丽熙是生或是死;如果,自己不清楚“刀火”的行事风格;如果,就算自己知道这座城里会有联络点,却不去寻找……   如果,根本没有如果。   该死的女人,从她放箭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注定这个赌,她赢定了。   侧目,昏暗的光线触不到的床边,被灰暗的冰冷重重包围的床上,形销骨立的侧影蒙上了死神来袭的温度,一片阴骛冰寒蔓延在空气里,如风中的湖水淅淅沥沥的成圈扩散开来,直至列摩门纳无风低垂的黑色袍角。   敛眼,藏起了无奈的愤然,也藏起了莫名的伤感……   从铁匠铺回来的路上,无意间听到了一则消息,让列摩门纳当场怔住,缓下了急匆匆的脚步,侧耳聆听起酒馆外几个男人的议论。   拉巴尔撒的生日庆典,就在半个月后举行,这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是诸神怜悯她十五年以来承受的所有痛苦,给予她最美好的礼物。   虽然,劫持了卡丽熙破坏了和亲,会导致拉巴尔撒离开重军把守的哈图莎,给她一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但是,如果拉巴尔撒在失去了叙利亚援兵之后,仍然不肯亲征卡迭石城,一直躲在哈图莎那座沿山而建的险峻城堡里,那自己的劫持计划等于就是失败了。   所以,这次开放皇宫广场的庆典,就成了不可多得的良机。错失了这个机会,可能将是自己一生的遗憾。   可是,她不能立刻赶往远在千里以外的哈图莎,不能将一生都纠缠不松的痛苦变成拉巴尔撒的滚烫鲜血。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不能丢下正在生死边缘艰难挣扎的卡丽熙。   说不清,劫持了这位和亲的小公主,到底是错还是对。拉巴尔撒那个懦夫,至今未有亲征的迹象,还要在大战之际,举行全国同庆的寿诞仪式。   难道,他不知道正在奥伦多河畔奋力拼杀的赫梯战士,是在用他们年轻的生命,保卫他的酒色王权吗?   难道,这些赫梯战士的鲜血,都换不来自己的君王亲临战场的勇气吗?   这个懦弱的男人,他怎么配称作赫梯王,踏着亲哥哥与无数人的灵魂,他堂而皇之的迈进了圣光殿,霸占了那张象征着赫梯最高权利与荣誉的铁王座,令一个王朝覆灭在他满是血腥阴谋的屠杀里,还令一个国家蒙上了奇耻大辱。   埃及人在笑,叙利亚人在笑,远近旁观卡迭石城一战的那些国家都在笑……耻笑赫梯有一个缩头乌龟似的国王,耻笑拉巴尔撒需要靠着娶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公主来换取兵力,耻笑素以强兵悍将称霸天下的赫梯,现在竟然沦为了战争的小丑。   列摩门纳也想跟着笑,可是,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是耻辱,流淌在这幅身体里的血液,不允许她在面对这种耻辱时,还能事不关己的笑出来。   些许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引得她立刻抛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几步跨到床边,蹲下身,查看着梦呓不断的卡丽熙。   偶尔,卡丽熙会睁开眼,一双空洞茫然的蓝色眸子,绽放着毫无焦距的光芒,像被夺去生命的无垠海洋,显出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蓝色。   断断续续的,她总在用叙利亚语呢喃着什么,列摩门纳知道,卡丽熙在喊……妈妈。   每当她一遍又一遍喊着这个词时,列摩门纳就觉得心底闷的发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强压着血液离开心脏,迫使那个位置空荡荡的疯狂窒息。   握上那双散发着火样温度的手,食指极缓极慢的刮擦着卡丽熙虚弱无力的掌心,这只安静地摆在裙旁的手,默默无声地宣告了生命在死亡面前的脆弱渺小。   手指滑进纤细的指缝,蓦然扣紧,抬眸的瞬息,有什么在逆光的脸上闪过……隐约,那是一种决绝的毅然。   ★★★ ★★★ ★★★   拉巴尔撒要为自己举行生日庆典的事情,像草原上的野火,眨眼间已由各级地方官,下达传递到整个安纳托利亚高原。   穆哈里得知这个消息,即兴奋,又焦急。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找到失散的列摩门纳,离哈图莎越近,他就更着急。一向自持良好的冷静,也逐渐消失在风催马蹄的急驰声中。   阿齐兹看出了穆哈里焦急的情绪,皱着眉头,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此时不比彼刻,这个庆典无疑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复仇舞台。天时地利,唯独只缺一个人,一个最重要的主角……列摩门纳。   这把复仇之剑,必须要从她的手中刺进拉巴尔撒的身体里,才能将这持续了十五年的仇恨了结,从而将那个被复仇和悲伤,啃食了十余年的灵魂解放出来,也许只有到了那一天,列摩门纳才能真正过上属于她的生活。   阿齐兹明白,只有等到那一天的来临,他才能说出深藏在心底多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   那一句,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承载了自己由少年开始便小心守护的全部梦想……这个梦想对于他来讲,可以算做他的整个人生,驱使他心甘情原站在列摩门纳的身后,默默守护支持她的一切。   看了一眼绿翠交织的苍茫山林,生机盎然的绿海起伏着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空投下的金色阳光,白的耀眼,绿的剔透。   片刻,眼睛被明媚的阳光涨得酸痛,收回视线的瞬间,阿齐兹一声低呵,驱马跟上已经跑到前面的穆哈里,      ☆、第 十五 章(上)   黑褐色的山体失去了绿色植物的掩盖,成片的暴露在烈日下,滚烫的气浪折射着石头表面的纹路,散发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不远处数个黑森森的山洞,像是几只张着大口的巨兽,贪婪的吸食着从安纳托亚利高原送来的稀薄空气。   这是一个位于雅安城外数十里处废弃的矿场,从散落四处开采挖出的巨大石块,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倾倒的木桩以及依稀能辨出轮廓的帐篷都能看出,这里当年也曾有过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华场面。   身下的马儿,跺着蹄子,甩头打着响鼻,踏着落满碎石的地面,朝着矿场中央一块空地走去。   被斗篷严密包裹的卡丽熙,并未被起伏不平的路面惊醒,只是轻轻蹙了蹙眉,潮红的脸颊挨向列摩门纳的肩膀,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猫似地蹭了蹭,寻找到舒服的位置,又继续安然地沉沉睡去。   卡丽熙从昨夜到现在,一夜未醒。   相反的,列摩门纳则是一夜未睡。   整个晚上,那双茶色的眼底里只出现了两样东西……一张苍白至极的脸,一只被青色甲肤包裹的左手……卡丽熙是无辜的,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受害者。   被亲生父亲当成货物出卖给别人,本以为逃出来,就可以安全。却没想到又碰上了她,接二连三的被惊吓和恐惧纠缠着,一路上胆颤心惊地跟在他们这些陌生人的身后,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卡丽熙能做的只有跟从,完全无力反抗。   如今,这位可怜的小公主又身中奇毒,高烧不退,孱弱的像一朵风雨中飘摇无依的云,随时随地会惊散在阴霾天空的一卷狂风里,消失不见。   自责,很深,很重,也很……无法言清。   如果能尽全力保护好她,也许她不会中箭受伤。但是,只有列摩门纳自己心里明白,她的确尽力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卡丽熙在自己的面前受伤,怎么可能放过那个毫不留情将卡丽熙推到生死边缘徘徊的人……   可是,她还是失手了,又是第一次,平生这么多第一次,都用在了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的身上,这到底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还是一份奇异的缘份,列摩门纳真的说不清楚了。   清凉的空气被太阳慢慢蒸发殆尽,随着天边那片嫩红色逐渐被耀眼的白光取代,温度也在阳光底上不断攀升起来。   抬眸,眉梢轻挑,一道凛然的怒色划过灿亮的茶色眸底,点燃一片青灰烈焰悄然从瞳仁深处窜起,顺着眼角飞散在陡然冷凝的万缕晨光。   一扯缰绳,马儿停下步子,立于一片碎裂的巨石之中。   “解药呢?”问,盘旋的风没能模糊清冽声音里的狠冽,清晰,明显。   笑,因为来自面罩后面的声音,显然渗进了一抹困压的愤怒,听在夏尔玛的耳中,就是令她得意快乐的讯息。   “你不会傻到认为,我会把解药交给你吧?”   眸光轻闪,环在卡丽熙腰上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引得她不舒服的嘤咛一声,意识到自己没能控制好手臂的力道,列摩门纳微微皱眉,稍许松开手臂。   “你为谁卖命,不管那个人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真的笑了,夏尔玛爽朗的笑声引得周围同伴一起跟着大笑出声,好像他们听见了非常可笑的事情。   半晌,止住了笑,挑起的嘴角,仍然显示了今天不同寻常的好心情。“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谁,就应该明白,能请得起‘刀火’的人,非富即贵。我们对于雇主的隐私,一向很重视,所以才会有好名声。”   冷哼,隐在黑色面罩后面的是一张满是鄙夷蔑视的脸,声音亦如此。“好名声?‘刀火’名震四方的好名声,难道就是射伤一个小姑娘吗?你们这种好名声,真是闻所未闻。”   轻咳一声,巴舍不耐烦地看向夏尔玛,小声道:“别和她废话了,她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抢了人就走。”干嘛和一个单枪匹马前来的女人说一堆没用的话,直接抢人走不就行了,夏尔玛就是玩心重,更加没救的自大。   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笑起,微风打着圈从身侧飞过,掠起红色的长发一阵飞舞,抬手将那些不安份的发丝压住,在头顶目光的直射下,微微眯眼。   “把她放到那块石头旁,你退到那堆木桩边。” 简洁明了的话,十足的命令口吻。   眉间一紧,坐于马上的黑色身影纹丝未动。   “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下去,但是恕我直言,这位小公主恐怕没时间继续等下去了。”提醒,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列摩门纳凝着寒光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沉默,这是一种胶着僵持的状态……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浓烈的火药味盘旋纠缠着无忧无虑的夏日微风,只要一星半点的火光,仿佛就能将整个涨满愤怒的空间刹那点燃。   半晌,卡丽熙忽尔极轻地动了一下,打乱了列摩门纳僵持不松的神经。敛眼,看着半片阳光笼罩的苍白面孔,一层显而易见的死亡,正在自己犹豫不决的空隙汹涌着直扑虚弱的卡丽熙而来,迅猛的速度已经可以用肉眼分辨出来。   闭上眼,片刻,在睁开时,茶色的浅光已然干净清秀的不留丝毫的犹豫,只是眼底那片青色的火焰仍然微弱地挣扎着。   抱着卡丽熙下马,朝着夏尔玛指定的地方走去,踩在脚下的砾石发出轻微的碎响,热风盘旋在脚边拉扯着黑色的袍角,有丝牵扯阻挠的意味。   夏尔玛牵了牵嘴角,望着列摩门纳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卡丽熙平放在地上,为她拉紧松开的斗篷,将丝缕滑落发丝掖进风帽里……看不见列摩门纳的表情,却可以从她谨慎认真的动作里,看出她的温柔和……不舍。   不舍?为什么她会舍不得这位叙利亚小公主,难道这个蒙面女子不是因为任务才劫持卡丽熙的吗?   疑惑,盘踞心底,挥之不去。   片刻之后,一切打理妥当,列摩门纳却并未站起身,而是俯下身,靠在卡丽熙的耳畔轻声说着什么。   离得太远,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夏尔玛甚至都不能肯定她在说话,那幅面罩遮下了大半张脸,压根看不见她的嘴。   “卡丽熙,你听好了,我要你记住两件事。”那双色如海蓝的双眼紧紧的闭着,没有睁开的迹象,陷入昏迷的卡丽熙静静地躺在微风中,宛若一朵正在凋零的花,却仍然美得令人心痛。      ☆、第 十五 章(下)   列摩门纳顿了顿,随着眸光一紧,声音亦深沉的可怕。“第一件事,我并不叫门纳,我的真名叫做列摩门纳,你要记住了。第二件事,以我的名字起誓,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风声,四下骤起,沙扬尘飞随着热浪涨满天空,折断了阳光的执着,迷蒙了原本清朗的视线。   站起身,缓缓地抬起眼,隔着漫天的灰色烟尘看向夏尔玛的方向,一步一步倒退,悠扬翻飞的黑色袍角抖散了混乱的阴影,莫测,急迫。   巴舍一挥手,身旁高大的属下正要翻身下马,抬腿的瞬间,蓦然被一个声音呵停。   “我去。”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夏尔玛已经利落的从马背滑下,大步朝卡丽熙走去。   来到仍然昏睡不醒的卡丽熙身旁,蹲下身,伸手搭上她的额头,瞬间被烫了一下……体温竟然这么高,些许始料不及,些许不合时宜的自责。   伸手抱起躺在地上的卡丽熙,不禁讶然,怀里单薄娇小的身躯,不仅仅是虚弱不堪,更是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重量,叙利亚王宫都用什么喂养公主的,难道是空气吗?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竟然能轻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程度,简直……   “尽快给她吃解药。”冷不丁一个冰冷的声音插进思绪,打断了夏尔玛的暗自嘀咕。   站起身,望向十几米开外的那袭黑袍,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阳光如此明媚,却还是照不亮那个人周遭盘旋不散的至寒阴霾。挑眉,随性自然的笑起。“放心,我和你一样,想让她活下去。”   转身,不理会因为自己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令身后那袭阴郁黑袍的人影,转瞬之间,迸射出形似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无声地咆哮在夏尔玛不紧不慢的脚步边……   一片斗篷里滑出卡丽熙的手,无力垂下的指尖在阳光底下隐隐发亮,宛若一束阳光穿透了凝望的茶色眸子。猝不及防,刺伤了列摩门纳藏在面罩后的紧迫呼吸,钝钝的痛从左手掌心的硬甲之下传来,波诡云谲的奇异感觉……似乎是一根尖刺毫无阻碍的扎进肉里,眨眼之间的速度。   直到他们带着卡丽熙扬鞭而去,木桩旁的身影仍然安静地站在千丝万缕的明媚阳光里,说不清那是一种属于明亮的落寞,还是应该归咎为一种暗淡的狠冽。   总之,这种无以形容的沉默,在最后一匹马消失于岩矿山道的拐角时,变成了一个沉闷的声音,重重砸在了身旁粗壮的木桩上。   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的右手,那只与常人无异的手,正将撕裂般的灼热感,通过胸腔里剧烈起伏的呼吸传到四肢百骸,那些因为困抑过后的嗜杀狂暴,经由这些疼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   敛眼,迈步,任由血水顺着指尖滴落脚边的泥土,一滴一滴印上阳光的清晰痕迹,冷冽张扬地刻画出列摩门纳被愤怒和无奈包缠的心跳声,亦是一声一声喧嚣着烈焰般炽热的血色狂乱。   ★★★ ★★★ ★★★   通过了哈图莎城门口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严密搜查,穆哈里一行人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跟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商旅行人,一同踏进了这座被誉为“天国之城”的繁华都城。   赫梯建国以来,经历了几次迁都,最终选在哈图莎安定下来,建立了盘踞于小亚细亚的赫梯帝国,并在数年间以狂风猛浪的速度袭卷了西亚各国,从而令那些原本不为人知的赫梯众神,随着赫梯战士的骁勇与汗血,烙印在了所有被征服者的眼底。   近年以来,赫梯的国力因与埃及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被拖累至虚弱空乏的地步,年年增长的税收,被贵族与王族以各种名义收进了自己的腰包,实际进入国库的税金简直可以用杯水车薪来形容。   即便如此,赫梯的统治阶级还是能过着衣食无忧的奢迷生活,只要看一看贵族与王族为了一顿晚宴而一掷千金的豪放模样,你就会深刻地明白,生存在赫梯低层的平民百姓,他们肩负着多么的沉重担子,而如何活下去已经成为了民众间疾苦的根源。   卡迭石城接二连三的传来战败的坏消息,国内除了贵族和王族质疑声一片,百姓们更是怨声不断。   那些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年轻战士,对于贫苦的百姓而言,有他们的儿子,有他们的是兄弟,有他们的丈夫。对于整天提心吊胆在家中翘首期盼亲人从战场回来的穷苦百姓来说,他们只有一个相同的愿望……希望亲人能够活着回到身边。   在前线为了保护赫梯王权而奋力厮杀的将士,有他们生死一线的危险。然而,活在赫梯境内的百姓们,也面临着没有血光的生存难题。   为了筹备拉巴尔撒的寿诞庆典,全国又临时加收了好几项税收,致使已经活在水生火热里的人们,更加举步艰难的徘徊在温饱不及的险恶境地。   “哈图莎变得更漂亮了。”阿齐兹由衷的赞叹,已经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都是用老百姓的血汗钱粉饰的繁华,拉巴尔撒除了会压迫手无寸铁的平民,就只会躲在皇宫里逃避命运的惩罚。”恨恨的开口,难得一见的愤怒将穆哈里沉稳的脸笼罩,饱经风霜的眼燃起熊熊怒火。   睨了一眼四周,提醒道:“小心点,这里可是天国之都,到处都是那个老东西的耳目,别给自己找麻烦。”   深吸气,平熄了自打进入哈图莎以来就无法压抑的愤懑,深色的目光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才道:“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收到列摩门纳的消息?怎么计算,她都应该到哈图莎了。”   皱眉,心里深感不安,嘴上仍然轻松的安慰道:“别着急,我们先去联络点,说不定她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你也知道,她一向行事乖舛,这次没准又玩什么花招呢。”   无奈的点头,拉着缰绳低呵着身下的马儿,一行人朝着城中走去。   ★★★ ★★★ ★★★   他们的期望落空了,列摩门纳并未出现在哈图莎中的联络点,穆哈里派出五、六个属下去城外守候,希望能在通往哈图莎的必经之路上迎到迟迟未到的列摩门纳。   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带回来了许多有利的消息,这次被邀请参加晚宴的人数之多,打破了历年来所有的重大集会……所有的王族,以及全国半数以上的大贵族,还有那些身兼要职的官员们,扬扬洒洒的近千人都会汇集于此。   哈图莎的内城已经不够招待这些达官贵人,所以征用了外城的所有官驿和酒家。这样以来,就意味着普通商旅都必须挤到外城以外的条件较差的平民区,那里大多是农民和牧民,是哈图莎最为贫穷的地区。   但是,这就为穆哈里的计划,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平民区是官兵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加上现在一下子又挤进来不计其数的外地人,哈图莎的地方官更没有多余的人手来检查这里了,潜伏在平民区等待庆典是最为安全的。   “阿齐兹。”坐在桌边,幽幽一声。   “什么?”翘着腿躺在床上,一边擦拭着匕首,一边漫不心的应着。   紧皱不松的眉头,令穆哈里看上去似乎老了几岁,撑在膝盖上的手掌缓缓握拳,眸光轻闪,沉声。“如果列摩门纳不能及时赶到,我要自己动手。”   惊,呼啦一声坐起来,差点被匕首划到手指。“你说什么?你疯了!让列摩门纳知道了你不等她就行动,她会亲手宰了你。你要相信我,那个女人绝对能干的出来。”他相信列摩门纳就算不会亲手杀了穆哈里,也会把他这身老骨头拆散了,丢到安纳托利亚的群山里喂狼。   谁敢在她没有出手前,先动拉巴尔撒一根汗毛,就等于向她发出了最恶劣的挑衅,她会毫不留情的反击回去,以那个女人的个性,她不会顾及什么手足情。   她的眼里只有深到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果说,还有一样能超过仇恨的感情,那就是亲手杀了拉巴尔撒的释然,用他的血,清洗这么多年以来纠缠着记忆的无尽痛苦。   “我会等她,但她如果不能在最后的时间赶来,我会动手,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烦躁的挠了挠头发,走到桌边坐下,试图劝服固执的穆哈里。“从她年幼的时候,你便一遍又一遍教导列摩门纳复仇的意义,如今你却说要自己动手,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是什么感觉?”   叹息,眼前模糊出一张年幼的脸,扬着孤单寂寞的浅笑,触目惊心的青甲毁掉了一张原本漂亮清丽的脸庞,令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将应该五光十色的快乐童年,蒙在了一张黑色的面罩之下。   “穆哈里,你救了她,你教给她复仇的本领。但是,你不能代替列摩门纳去复仇,你比谁都明白,亲手杀了拉巴尔撒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偏激的固执,是这两个如父女,又如师徒的人完全相同的地方。   沉默,因为阿齐兹的话击中了要害,穆哈里连一条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出来。然而……   “错过这一次的机会,不仅我会后悔,列摩门纳一样也会后悔不及。我不能让这么一个天赐良机,从眼皮底下这样的溜走。阿齐兹,你反对也罢,赞同也罢,我都会按照计划做下去。就算以后列摩门纳怪罪我,我也不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你……”断然无语,被他的执拗气得不轻,阿齐兹偏过脸,窗外腥红一片的夕阳落进焦虑的眼底,化作翻腾莫测的不安。   快点出现吧……列摩门纳,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该死!   ☆、第 十六 章(上)   耳畔的风声轻柔舒缓,像首低吟浅唱的歌,悠然自得的唱着仲夏夜妖娆的清爽之色,如水月光从云缝里透出来,一束一片地投进林间的草地,斑斓,迷魅,寂静。   靠在树边,垂在脸侧的黑色发丝,随着微风摇曳着挡住了眼底翻腾的泪光,丝丝缕缕的痛从唇边的呼吸蔓延开来。   心底闷闷的痛着,一股子莫名的恐慌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奔腾河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袭卷了所剩无几的力气。   醒来之后,眼前出现的陌生面孔全都带着不怀好意的奇怪笑容,那些打量着她的目光,好像商人评估货物的价值,令卡丽熙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记忆被高烧的体温蒸发的只剩一些零星的画面,恍惚之间,好像听见列摩门纳在耳边说着什么……一个名字,一句誓言。   “喝了。”蓦然,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看着眼前的碗,黑乎乎的汤水散发着令人作恶的味道,蹙眉。顺着碗边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视线一路而上,最后落在几缕搭在肩膀上的红色头发,火焰的色泽,耀眼,亦张扬。   “快点。”些许不耐,从催促声里流露出来。   摇头,敛眼,偏开脸。   皱眉,有些自找麻烦的感觉,瞧了一眼手里的碗,棕色的眸底透出黑色的斑斓,悄然闪现一丝无奈。“你身体里的毒,并没有完全驱散。你要是不喝药,还会继续发烧,不想那么痛苦就赶快喝了。”   不语,蓝色的眸子安静地望着前方,好像漆黑一片的林间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卡丽熙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里,月光轻盈地勾勒出凄凉绝色的侧脸。   深深叹息,挫败感蓦然袭上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真不知道要拿这位小公主怎么办,从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睁开的瞬间,她就开始哭泣不止,嚷嚷着要找一个叫门纳的人,应该就是那个蒙面的黑衣女子。   卡丽熙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开始的哭闹,到后来的抽泣,现在只剩下默默无声的流泪……高烧后过于透支的体力,令这个娇弱的小姑娘,已经走到了虚弱不堪的边缘,只能任由眼泪时不时滑落脸颊,苍白的泪水,空洞的眼。   大家见她这幅模样,就把矛头全部转向了一旁闲适无聊的夏尔玛,纷纷指责她不去安慰卡丽熙,才导致这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一路上哭哭涕涕的。   这,和她有关系吗?   又不是她让她哭的,好吧,就算是因为他们带走了她,令她离开了熟悉的人,从而害怕伤心。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这是任务,不是玩笑。   如果不能将卡丽熙带给拉蒙西斯,夏尔玛绝对有理由相信,那个笑起来温和俊美的年轻法老,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清剿埃及国内的“刀火”组织。   到时候,哭得就不是卡丽熙了。   “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帮你灌下去。”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蓝眸一颤,泪光闪现的刹那,斑斓的月光坠入一片蓝色的海洋,碎成了斑斓的醉人光芒。   仰起脸,很长很缓的叹息,将夏尔玛濒临崩溃的情绪,干干净净地挥散在入夜的清凉山风里。“喝吧,你要是继续发烧,小命就保不住了,公主殿下。”   吸了吸鼻子,侧目,声音轻颤着开口。“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哈图莎吗?”他们一定是奉拉巴尔撒之命,搜捕自己的人,想及此,呼吸之间更添一层悲凉。   端着碗坐下,抬手朝身后一指,轻道:“朝那边是去哈图莎的路,我们是朝另一个方向走。”   愣,急问。“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不是哈图莎,会是哪里。   “埃及。”   大惊,惊诧的疑云布满蓝色瞳膜,不知所措慌张的开口,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愕然。“为什么去埃及?”   挑眉,看了看火堆边大吃大喝的巴舍,继而露出浅笑,隐约有丝莫名的无奈。“有人在那里等你。”   “等我?”更加糊涂了,自己根本不认识埃及人,怎么会有人在埃及等她。   将碗递到卡丽熙的眼前,轻道:“喝吧,都凉了。这个药凉透了更苦。”   目光轻闪,犹豫着接过碗,看着浓黑的汤药飘浮着一层白色的细碎月光,像极了现在的心情,亦是如此凌乱,如此难以收拾,如此彷徨不安。   看着卡丽熙将药喝下去,夏尔玛总算松了一口气,拿过空碗,站起身朝火堆走去,刚迈出的脚步,陡然又停下。   回头,俯视着树旁蜷缩成一团的白色侧影,在四周盘旋的莫测夜风里,这片玲珑的侧影透着疲惫至极的胆战心惊……皱眉,片刻,收回视线,快步离去。   少顷,在一次来到卡丽熙身旁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件斗篷。   抖开手里的斗篷,蹲下身为她盖上,将领子拢紧,打量了一圈,没有一片半缕白色的裙子露在黑色斗篷之外,夏尔玛满意的笑起。   “谢谢。”微微惊讶,怯生生的低声道谢。   “睡吧,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睡不好觉,体力会跟不上。”她说,轻拍卡丽熙的肩,手下的肩胛嶙峋突兀,越发的怀疑这位叙利亚公主严重的营养不良。   点头,轻声应着。   站起身,敛眼看向卡丽熙。   她正微垂着眼帘,半倚半靠着树杆,似是浅寐半睡的姿势,又若只是单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纤长的睫毛点缀着未落下的泪光,凝结了清冷月光的孤单寂寞,着实令人有些不忍直视……   转身,慢慢地离开,尽量放轻的步子,藏着一份不想惊扰宁静深夜的好意。   ★★★ ★★★ ★★★   他们到底想去哪里?   这个问题,在跟踪了夏尔玛一行人的第三天,终于有了答案。   叙利亚方向。   然而,新的问题又浮现在那层冷然的茶色眸底……为什么是叙利亚?   卡丽熙是阿尤法送到赫梯和亲的公主,为了换取王位的长安久保,他绝对没理由重金雇佣“刀火”潜进赫梯,再将卡丽熙劫回去,这完全说不通。   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他们根本不是去叙利亚,而是途径这块联结了赫梯与埃及的大陆桥梁,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   埃及。   虽然有一堆说不清楚的地方,但是列摩门纳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从这三天“刀火”的行进方向和速度来看,他们就是冲着西奈半岛以南的埃及而去。   “刀火”的行事一向怪异,未必手捧重金就能请动这个庞大的组织,更何况还是执行这么一个危险至极的劫持任务。   放眼这块光怪陆离的大陆,能令“刀火”挺而走险潜入赫梯,顶着全境严查密搜卡丽熙的风声,将她偷偷带出赫梯的人,细想之下,恐怕只有一个人。   那位盘踞在贫瘠的沙漠,却能尽享尼罗河带来的无限丰饶,被世人膜拜盛赞为众神之子的……埃及法老,拉蒙西斯二世。   那个年仅十九岁登上法老宝座,手持着统一了上下埃及的黄金权仗,号令着强大埃及帝国的年轻法老,才有足够的理由劫持卡丽熙。   他的行为,无非与这场耗时旷久的大战有关,抓走卡丽熙的目的,应该是想在阵前羞辱赫梯人……“你们的王连未婚妻都保护不了,被我们埃及人从他的眼皮底下抓了回来。你们还在这里冲锋陷阵为他保卫天下,这样做值得吗?”   不得不佩服拉蒙西斯的心思,这么小小的一个举动,足以令七十万赫梯大军一时间溃散成沙,没有凝聚力的军队,就像一道没有浇铸粘合的城墙。任它绵延千里,还是高耸入云,只要轻轻一推,立刻就能土崩瓦解,扬尘锉灰。   很妙的计策,只需要卡丽熙一人,便可实现埃及千军万马苦战数年才能达到的效果,不愧是沙漠之王的埃及法老,果真是心思缜密。   不敢离“刀火”的马队太近,列摩门纳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三天下来,他们并未发现被跟踪了。   三天,她远远的望着逐渐恢复体力的卡丽熙……   她总在哭,伤心的像个被猎人捉住的小动物,微弱不堪的挣扎之后,卡丽熙的安静更加令列摩门纳感到无力的揪心。   那个娇小的身影默默地坐在夏尔玛的身前,垂在风中的长发涟漪着寂寞的暗蓝色光芒,那把宛若黑夜般妖娆的发丝,失去生机勃勃的快乐,黯然的绽放着不曾见过的沉默。   映象之中,这位叙利亚的小公主最喜欢笑,毫不起眼的小事,都能引来她的笑声流淌在林梢叶间。   然而,此时此刻,卡丽熙唇边那抹甜美无忧的弧度,宛若冬日里被凛冽的寒风凝结的温暖,丝毫不见了踪迹。   那么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眼前,卡丽熙的恐惧可想而知。偏偏一帮男人里唯一的女人,是那个一脸漠不关心的红发女子,冷眼看着卡丽熙的眼泪飞散在奔腾的马蹄下,却能面无表情的毫不关心。   那个……该死的女人!   手里的小石头“啪”的应声裂开,紧攥不松的指缝流下灰白色的粉沫,被飘过的夜风兜转着捎向缠着薄雾的林梢,瞬间即被黑色的夜融化成一缕似烟若雾的影子。         ☆、第 十六 章(下)   慌乱奔逃的人群,杂乱的脚步,东倒西歪的木架,惊愕满溢的面孔,寒光闪烁的长矛,耀眼炽热的阳光……都在拉巴尔撒生辰庆典的当日,变成了衬托一场行刺大戏的配角,那些血雾漫天的画面,已经完全刻画出当下的险峻形势。   皇家的近卫队,从广场的四面八方涌进来,如潮水般不可抑制。顷刻之间,原本还热烈欢呼的庆祝气氛,已经被血溅当场的厮杀声取代,倒下的侍卫成片连绵,不多时又有更多的侍卫填补空缺,手持刀剑吼叫着冲向包围圈中的黑衣人。   阿齐兹没有料到,失败来的这样快,眼下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活着把穆哈里弄出来。   搭箭上弓,一箭射穿了叫嚷着冲上来的赫梯士兵的前额。   “快走!”被包围在刀光剑影里的穆哈里,冲着广场外侧的高楼喊道,阿齐兹正是埋伏在那里。   咬紧牙,阿齐兹没有离开,而是继续拉弓放箭,离穆哈里最近的皇家侍卫,举在半空的刀随着眼底一抹惊恐缓缓垂下。   “走啊!”挥剑刺向一侧,抽剑的同时,又砍倒一个侍卫,穆哈里愤怒的吼道,更多的厮喊声淹没了他的焦急。   又是一箭,看见一个侍卫倒下的瞬间,阿齐兹眼底的紧张不安更深了,越来越多的赫梯士兵涌进广场,黑压压的一片,势如洪水喷涌着袭卷了穆哈里的身影。   敛眼,眉间轻颤,犹豫。   “在那边的高楼。”广场上传来命令声,阿齐兹的隐蔽处已经被暴露。   咬牙,举起弓箭,白羽长箭呼啸着刺破炽热的温度,带着阿齐兹火样的愤怒没入一副赫梯士兵的血肉之躯。   收箭,利落地跳下顶楼的平台,再一次望向人影刀光倏忽晃动的广场中央,眸底闪过急迫的黯然,收回视线的同时,阿齐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截楼台的拐角。   ★★★ ★★★ ★★★   阴暗潮湿的地牢,长满滑腻青苔的墙壁散发着刺鼻的腐败霉味,一股子掺杂了血腥味的死亡气息,在这间石头砌成的坚固牢笼里,随着其他牢房中不时传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蔓延在空气里。   熊熊燃烧的火把释放的热量,闷在完全不通风的狭窄空间里,令原本就已经炽热滚烫的小房间,变成可以将汗水瞬间烤干的火炉。   走在满是水渍的路面,图克查掩着口鼻,隔着木栅栏,阴沉的目光打量着绑在木桩上的穆哈里。   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尽管被十五年的漫长岁月磨去了棱角,却还是透着藐视一切的高傲,当年掌管了皇家近卫军的年轻将军,此刻已然变成了饱受风霜的中年男人,赫梯先王皮耶提哈最信任的近臣,也不过如此。   挑眉,嘴角笑起的刹那,图克查轻轻叹息,潜着得意洋洋的调子。“穆哈里将军,好久不见了,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见面。”   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被额头流下的血水模糊了。但是,那个冷嘲热讽的声音,就算在过十五年,他仍然听得出。“图克查,看样子给拉巴尔撒做狗的日子,你很喜欢。”   “啪!”一鞭子从左肩划过整个胸前,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不在乎多一道看不出痕迹的伤痕,穆哈里睨向身旁挥鞭的侍卫,无声的笑起。   挥手,示意牢房里的人全部退下。图克查理了理袖口,不以为然的轻道:“穆哈里,找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自己送上门了,你就是太蠢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当年,你----”   “难道要我学你,做只轼君妄杀的狗吗?”恶狠狠的打断他的话,穆哈里吐出口中的血沫,喘气未定。   轻蔑的笑起,摆手,朝牢房扫视了一圈,一幅同情惋惜的口吻。“你是一位好将军,却不是一个聪明人。穆哈里,告诉我这次行刺的主谋和同谋的名字,我会向王求请,让你老死在这间地牢里,怎么样?”   大笑,直到笑得气息不稳,全身的伤口在起伏的笑声里悉数绽开,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继续笑下去。“去告诉拉巴尔撒那个懦夫,赫梯因他而耻,一个杀死自己亲兄弟的缩头乌龟,不配坐在那张铁王座上。”   衣袖猛然一甩,图克查仰起尖削的下巴,不可一视的眼神散发着冷光,眯着眼,冷冷的开口。“等着吧,穆哈里,你的死期近了,都是你自找的。”   鄙夷的哼了一声,偏开脸,目光投向墙角,不在看图克查一眼,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会沾污了自己的眼睛。   利落的转身,宽大的长袍扬起一片不属于地牢阴暗的华丽光泽,手臂一招。   刚才退出去的侍卫擦身而过,走进穆哈里的牢房。   “给我好好招待将军大人。”   “是。”齐声应下。   踏上粗糙的石阶,守在楼梯边的狱官赶紧躬身行礼,俯着身跟在图克查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服侍着。   “加强看守,严密看管穆哈里,如果出了什么闪失,我要你的小命。”步履匆匆,侧目看向身旁的狱官,沉声交待。   “是、是,小人遵命。”诚惶诚恐地连声说道。   “去吧。”   “是,小人告退。”如得大赦,狱官转身离去,脚步仓促,亦慌张。   十五年了,穆哈里整整消失了十五年,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庆典之上行刺拉巴尔撒?   当年,全国搜查逃离的穆哈里,一直无果。几年后,仍然没有他的消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权当他死在安纳托利亚高原周围的深山野林之中。   这么多年,在众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的穆哈里,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行刺?   凭他一个人,潜伏在赫梯境内多年不被官府发现,很难;进入严密把守的广场行刺,更是难上加难……   可想而知,穆哈里一定还有帮手,不是一个,不是二个,而是一帮人……一帮子满脑子忠义君国的蠢货,一群不要命的白痴。   与穆哈里一同参加行刺的其余人,都死了。报告说还逃走了几个人,哈图莎已经全城戒严,只进不出挨家挨户搜寻可疑人物。料想他们也逃不出都城,就像几只被闷在罐子里的老鼠,被活捉只是迟早的事。   只是,眼下拉巴尔撒正在气头上,怒不可揭的叫嚷着要杀光负责守卫广场的所有军官,他的愤怒图克查能理解,毕竟刺客想要的是他的人头,而那些守卫皇城内外的军官们显然没有恪尽职守。   但是,那么多贵族和王族都在哈图莎,此刻不益过于血腥的严惩自己人。否则,恐怕会引起反效果的负面影响,拉巴尔撒迟迟不肯亲征,已经很大程度上令王族和贵族不满,更不能在此时随意杀掉守卫的军官们……   军人,在以军事为国本的赫梯,拥有了崇高尊贵的身份,一个与祭祀同等高尚的神职,仅次于君主之下的重要角色。   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也就更加急促。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蓦然出现,外有战争,内有行刺,没有一件事能够顺利的,难道真是众神在惩罚拉巴尔撒当年的屠杀血行?   赫梯闻名远播的铁王座,难道真是如传言一般,只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猛然皱眉,僵直的唇线有丝惨白,随着廊外日渐明媚的娇阳,图克查的目光却逐渐暗下,沉声令道:“把大祭祀给我找来。”   身旁的侍从躬身,小心回答。“是,小人立刻去。”      ☆、第 十七 章(上)   炎夏的威力落在绿意苍茫的安纳托利亚高原,总是显出一些力不从心,白天奇丽巍峨的山河还抵抗不了赤色的狂嚣。可是,一旦进入夜晚,翻山越岭从连绵的山脉那边吹来的青色微风里,隐隐约约婆娑盘旋着海水苦咸的味道,透着一丝一缕旖旎妖娆的惬意,将一天的闷热吹散在星辰之下。   “她不会来。”   蓦然一惊,回头,望见一张笑容懒散的脸,顶着月光的耀眼明亮,却令卡丽熙不自觉的皱眉。   “列----门纳会来。”   那天在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的时候,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以一种温柔到令人动容的腔调,告诉了她一个名字,还有一句宛若誓言的诉说……   卡丽熙相信,列摩门纳会遵守自己的誓言……她,会带她回去,不惜一切代价。   “为什么那么相信她?”好奇,亦或是疑惑,卡丽熙竟然如此深信笃定那个黑袍女子会来救她,她凭什么?   难道就凭她们相识的十来天,还是她们这种亦友亦敌的奇特关系……   “她会来的,我相信她。门纳是我的朋友,她是好人。”   “朋友……好人?”轻笑,眼底的光芒碎成浅淡的星点戏谑。“你们才认识十几天,你就认为她是你的朋友,还确定她是好人,那我岂不是天下大善人。”   皱眉,凝着一片轻薄雾光的蓝眸,闪现坚定不移的信念,着实令夏尔玛微微吃惊。“门纳就是一个好人,我就是相信她。”   蓦然,她这种不知源于何处的不可理喻的信任,令夏尔玛觉得恼火,莫名其妙的。   “想过没有,你们素不相识,她为什么帮你逃婚,还一路带着你?”问,有丝压抑不住的愠怒,连自己都未察觉。   怔住,紧蹙不松的眉头透露了卡丽熙的不安,林风滑过裙边,垂在身侧的长发悠然而动,轻盈,莫测。   见她沉默不语,单薄的肩膀在夜风里缩了缩,一幅无所适从的模样。   忽尔,夏尔玛有些后悔了。   “这么容易相信人,傻的没救了。”轻声嘀咕,转身,些许匆忙的意味。   “她……”出声,又犹豫着停下,看见夏尔玛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自己,卡丽熙紧了紧喉咙,深吸气,微微昂起脸,一字一句严肃的道:“她不会伤害我,我相信她。如果不能相信身边的人,那又怎么能称得上朋友?”   一愣,沉淀着淡淡星月的眸子闪过片缕惊诧,稍纵即逝。片刻,带着浅笑的声音响起,欣然。“你说的没错,她不会伤害你。但是,不是所有人都真心实意的想交朋友,这个世上太多看似善良的人去接近你,实则包藏着见不得光的目的,公主殿下。”   “你呢,也是那些人吗?”晚风轻巧,潜着一丝香气迤逦而来,不知不觉间纠缠包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轻佻的扬眉,指尖轻刮鼻翼,眼底的笑流散在僵硬的脸庞,随着一声低叹而来的,是一种尴尬的怅然。“抱歉,公主殿下。”   拧起的细眉,在听见这声歉意十足的话后,悄然舒展开来。嘴角勾着月色的温柔,有丝无奈,有丝了然。“夏尔玛,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目光轻闪,片刻,微浅的颔首。“早点休息,殿下。”   收回视线,迈步,红色的发丝摇曳在背后,如一片红云藏起了夏尔玛转身时,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看着从叶缝里流泻的斑驳月光从夏尔玛的肩膀滑落,带着一缕黯然洒落在她身后的墨绿色草地,卡丽熙一动不动的站在树下,墨黑的夜色坠入湛蓝的眸底,演漾出一片无声无息的惊涛骇浪……   ★★★ ★★★ ★★★   镶嵌在墙壁上的镂空油灯,处处显示出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垂在灯罩里的烛火宛若浮在空中的星火,微风中摇曳生姿,抖开了精致的光芒,照亮了墙壁上栩栩如生的壁画……似乎,你已经能从徐徐的风中,听见壁画里扬首阔步的高头大马的嘶鸣声,还有狩猎的号角在耳畔吹响的猎杀节奏,以及骑手们举剑高声呼喊的胜利口号。   这些色彩艳丽的艺术品,借助笔墨的神奇力量,将时间凝结在一个瞬间。   然而,有些东西,却是永远无法凝结成无声画面的,比如记忆里一些陈封以久的片段。   “真的是他?”   “是。”   “问出主谋和同谋没有?”   “还没有,他嘴巴严的很,连续几天的拷问,他一个字也没说过。”不光是支字片语,穆哈里甚至连哼一声都没有,真是顽固到无可救药的忠臣,却也值得佩服他的骨气。   眸光一凛,坐在矮桌后,一掌拍上精巧的小桌,震得杯盘乱颤,金色的酒杯差点倒在地榻。   “必须要让他开口,那些叛臣刺客还藏在哈图莎,一定要找到他们,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是,臣会加紧。”   似乎想到什么,转而问道:“除了穆哈里以外,难道当年还有忠于皮耶哈提的人跑出去了吗?”应该不会,那时的哈图莎早就封锁,皇宫更是从里到外杀的一个不留,想要逃出哈图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图克查也细细回想着十五年前,那场颠覆赫梯皇室的血洗行动,屠宫是由拉巴尔撒亲自监督执行的,绝对不会有活口。自己当时负责封锁三个城门,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羊也没放出去过。   “王,臣不记得有人逃出城。要说令臣多年唯一担心的事情,到是有一件。”   微惊,问。“什么事?”   “就是当年因为出痘,放在神庙里由祭祀照顾的一位小公主。”   恍然大悟的点头,指尖点着大理石桌面,眼神一暗。“整座神庙烧成了焦土,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为何你要担心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   摇头,似乎对拉巴尔撒的话,略有异意。“王,你还记得吗?当时在神庙里治疗痘疫的,还有几个王族的孩子,他们与小公主的年纪相仿,一起都烧死在庙里,尸体已经难以辨认了。而且,那些孩子的家人也都在清剿的名单上。所以,到底有多少孩子在神庙里接受治疗,我们并不清楚,只有一个大概的估计。这样一来,当年小公主是否真的死在神庙的大火中,就不能完全肯定了。”         ☆、第 十七 章(下)   赫然一凛,赞同的点头,动作缓慢,思忖着图克查分析的情况,如果那个小公主当年没有死,现在应该有二十岁左右了。   正是为父母报仇的年纪,这样看来,穆哈里会出现在庆典上行刺并非偶然。非常有可能,是与那个已经成年的公主一同制定的刺杀计划,在联手执行。   “逃跑的人,还没抓到吗?”   “没有,四、五个人朝不同的方向各自逃去,侍卫们追去时,他们已经逃进城里。城里巷道复杂,可以躲避的地方太多,在加上来参加您的生日庆典的外来人过多,一时难以查找。我已经命他们挨家逐户的搜查,务必抓到刺客,请王放心。”   斜睨了他一眼,拉巴尔撒显然正在气头上,怒气汹汹地问道:“我能放心吗?外面的刺客没有抓到,穆哈里又什么都没交待,养着那一帮废物,什么都干不了,不如杀光算了。”   躬身,恭敬的劝道:“王,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要冷静。皇家的近卫军是保护您与皇宫的最后防线,轻易不可杀罚。现在城中多是王族与贵族,他们都在等着看您如何处置此事,您若稍有差池被他们抓住把柄,不知他们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他们全部困在哈图莎,难道还想造反不成!”大怒,吼道。   “王,请息怒。据臣所知,城外的荒郊驻扎着一些贵族的家臣侍从,说是城中拥挤已经住不下,就安排在城外郊野。臣派人去打探过,那些人根本不是简单的家臣仆役,而是雇佣军。”   一天之内,再一次的惊讶。“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带着军队来参加庆典,意图不诡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些,派人把那些贵族监管起来,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臣已经派人去了,请王放心。这些人目前还无足轻重,他们胆子再大,也不至于现在造反,只是担心自己进入哈图莎城后来到您的脚下,事态会有变化,把军队放在城外以防万一罢了。只要您不惊动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举兵造反。”精湛细致的分析,不愧为赫梯王的近臣,能将眼下危机不断的事态看的如此透彻,怪不得放眼整个赫梯,只有图克查一人获得了佩剑进入皇宫内殿的无尚荣誉。   向后一靠,露出中年人疲于应付的老态,这个铁王座安然无事地坐了十五年,没想到此刻竟然接二连三的发生危机,远有一场打不到头的仗,近有数个没抓到的刺客,夹在中间还有一帮子心怀叵测的臣子……   看见拉巴尔撒的神情,图克查识相的躬身,轻道:“王,您务必保重身体,臣先退下了。”   “嗯。”单手支头,闭着眼,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一起退下。   恭候在殿内的侍女跟在图克查的身后,陆陆续续地迈出门槛,白色的裙角发生细微摩擦声,直至最后一些细碎的响动全部消失在巨大的门边。   一双茶色的眼睛缓缓的睁开,半片阳光掠过窗边沉淀在眼底,却没有沉淀下阳光的温暖,反而翻卷着冬雪的冰寒,铺天盖地的阴寒从那双眼睛蔓延开来,令这一室的灿烂华丽都被阴沉的死气包围,失去了光彩。   他记得,那是皮耶提哈最小的女儿,他不止一次在宫内见过这位不太爱笑的小公主,顶着一头茶色的卷发,坐在皮耶提哈的腿上,神色安静,笑容淡淡。   只是,那双继承了皇室特征的茶色眸子,对于一个才三、四岁的孩童来讲,有些过于炯炯有神了,那束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肤直抵人心的深处,蓦然之间竟会令人觉得心神不宁。   那个孩子,有着一个很奇特的名字。是她出生的当天皮耶提哈赐予她的,足以象征着尊贵身份的证据。   “……列摩门纳……”极轻的念出,眸光饮下一片血色,宛若阳光融化成一滩血水,流淌侵蚀了清冷的茶色,血光四溢涨满眼底。   “当时,我就说过这个名字不适合一位公主,我那个愚蠢的国王哥哥,却说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起他刚出生的女儿……”冷冷的笑起,嗤之以鼻的端起杯子,来回摇晃着杯子,看着金色的液体在杯中翻腾起鱼鳞似的光斓,模糊出一双锐利的茶色眼睛……   “天鹰之眼……我亲爱的哥哥,你那只乳臭未干的小鹰恐怕已经变成一捧焦灰,永远也飞不起来了。”自言自语,唇角沾上杯边,牵起狂妄嗜血的酒色。   ★★★ ★★★ ★★★   坐在马上,望着前方一望无垠的稀薄晨雾,缥缈的白,纠缠着地平线缓缓升起的嫩红色光芒,妖娆,缠绵……无视于晨雾的轻盈易碎,天边的阳光撕扯开白色的雾气,毫不留情的打散了白雾暧昧的徘徊,将一天的炽热尽数洒在这片山峦连绵的大地。   跟踪“刀火”快十天了,这些人的行进速度相当之快,几天的时间已经接近赫梯边境了,每天当第一道曙光从云缝里挣扎着露出时,他们已经飞驰在林间山道之中,奔腾的马蹄声,如潮似雷的翻滚在耳畔。   然而,这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却安静的如同一人,秩序井然,分配明确……前后两组人马,将同骑而行的夏尔玛和卡丽熙夹在中间,始终保持着飞驰的速度,朝着边境狂奔而去。   夏天这样奔跑在深山里,辛苦自不必说,单就应付复杂交错的地形,已经足够骑手头痛了。可是,这帮人一天之内却只会停马休息两次,简直有些不要命的疯狂。   每当他们跨马继续前进时,列摩门纳都不禁担心被困其中的卡丽熙,那样单薄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持续这种马不停蹄的长途旅行,刚刚从高烧中复原没有几天,却得不到良好的休息,一天只能睡上不到三个沙漏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颠簸在坚硬的马鞍上。   对于身体健康强壮的男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考验。何况是娇小瘦弱的卡丽熙,这早就不是什么考验,俨然成了痛苦难当的折磨。   不止一次,远远望见下马朝道旁走去的卡丽熙,她已经累到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拖着虚浮摇晃的脚步,险些被突出的石块绊倒。幸而,她的身后总会伸出一双手,扶住那片落叶般摇摇欲坠的虚弱身体。   那个红头发的年轻女子,一直在悄悄地照顾卡丽熙。也许,疲惫不堪的卡丽熙并未发现,但是身在暗处的列摩门纳全都看在了眼底。   卡丽熙的身后,总有一双若有所思的棕色眼睛,闪烁着莫测的光芒注视着她疲惫僵硬的背影,那束如同火苗般倏忽明灭的目光,隐隐透着些令列摩门纳感觉不适的诡秘。   虽然不想承认,但列摩门纳的确不太喜欢这样的视线,在不经意间飘向那袭白色的身影。   这位来自叙利亚的小公主,停留在孩童般单纯干净的心智,却没能阻止她出落成一个嫣娉婷婷的美丽少女……   其实,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可以看得见卡丽熙跃然出众的容貌。想到随行自己的属下,初见她时的惊艳错愕,在瞧一眼四周那些“刀火”的男人们,控制不住的垂涎欲滴的贪婪目光,就可以证实这位小公主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致命魅力。   索性,“刀火”的纪律严明,绝对不会有谁对卡丽熙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列摩门纳也不可能安然地跟在他们身后数天。   而且,那个有着一头耀眼红发的女子,恐怕也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同伴欺负卡丽熙,从她总是瞪向那些男人们的充满警告的冰冷眼神里,列摩门纳可以确信这一点。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狠心丢下卡丽熙,独自一人折返回哈图莎。可是,一切事情都在今天途径集镇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拉巴尔撒遭遇行刺未伤,刺客当场被捕,其余逃脱……   根本不用细想,列摩门纳百分之百的确认这场震动全国的行刺到底出自何人之手……穆哈里,为什么就不能在等一次?   十五年的漫长日夜都已经等过来了,难道只差这一天吗?拉巴尔撒不可能一直躲在赫梯最坚固的城堡里,他必须走出那座依山而建的皇宫,走上战场面对势不可挡的埃及大军,这只是迟早的事情。   穆哈里的耐心已经用尽了,列摩门纳能够明白他的苦心,却无法原谅他的冒然行为。   无法继续跟踪“刀火”了,她必须尽快赶去哈图莎,穆哈里生死未卜,不管是谁落在拉巴尔撒的手里,生死只在那个阴险小人覆手之间,列摩门纳绝对不能放任跟随在身边的同伴,为了帮助自己完成复仇的愿望,而搭上年轻宝贵的生命。   然而,对于同样身陷险境的卡丽熙,她找不到任何歉意的话来形容此刻的怅惘,是抱歉,是无奈,是懊恼,是无计可施的……恨。   敛眼,轰鸣的马蹄声从崖下传来,震动的山谷卷着尘嚣甚上的放肆尘土,涨满了凝着冰冷阳光的茶色眸子,淡淡的青色火焰孤单的燃在瞳孔深处,映出层层灰白色烟尘下仍然夺目飞扬的黑色发丝……精致的黑色波浪,连绵起伏,单薄轻盈。   “我会带你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张口,却无声。   拉转缰绳,一声低呵朝着崖顶的另一端飞驰而去,黑色的斗篷折断了清晨云缝投下的第一缕光线,抖开了宛若暗夜般莫测的沉寂黯然。      ☆、第 十八 章(上)   拉巴尔撒在庆典当天遭到刺客袭击的消息,与赫梯全境通缉刺客的王令,同时抵达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每一寸土地。   行刺君王,不论古今的各朝各代,不论行动成功与否,都是逆天违命的死罪。况且,在奴隶制的社会之下,行刺不仅仅意味着杀死一个坐在王位上的男人,而是国家里某一个阶级不满现行的分配制度,从而揭竿造反推翻当权者的信号。   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更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所以,行刺不成的结果,就只有一条,无庸置疑。   奔驰在安纳托利亚高原平仄起伏的奇特地貌上,一天里最热的时分莫过于正午,刚猛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挥洒着能将空气蒸发殆尽的热力,擦身而过的风声唳嘹响亮,恍如无数把无形锋利的刀片,划过脸颊的瞬间,留下一道又一道滚烫的灼烧感。   然而,风驰电掣的速度却没有停下分毫,强壮的棕色马匹渐渐在这种温度和速度的交替下,露出了疲倦粗重的喘息,步伐也显出一线紊乱。   脚下的道路越接近哈图莎,列摩门纳用来休息的时间就越短暂。在持续四天每天只睡一个沙漏时之后,人和马都进入了极度疲惫不堪的状态,她却还是不能停下来好好睡一觉。只要一想到穆哈里和阿齐兹现在生死不明,一个沙漏时的睡眠,她就能惊醒数次……   眼前的光芒,太过于明亮,亮到刺痛了直视前方的茶色眼睛,酸涩的胀满了焦急烦躁。   总在这样突然暴戾不安时,回想起童年那些灰暗的时光……失去的亲人,丢失的家园,身上的伤痛,心底的悲怆,种种的一切,都像一条锁链将她的一生全部给缠绕禁锢了。   穆哈里,一个从熊熊大火吞噬的神庙中,将她抱出来的男人,作为先王近卫军的年轻将军,在面临生死决择时,一无返顾的带着她逃出了哈图莎。   一位深得先王信任的将军,却成为了当今赫梯的公敌,默默无言地将她抚养成人。告诉她曾经在众神的面前,拉巴尔撒犯下的血洗王室的淘天罪行。   人们总会说,罪恶的人必定会遭到天谴。那么,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拉巴尔撒,他的天谴又在哪里?   难道众神也会害怕吗?害怕一个来自恶魔世界的君王,恐惧他灭绝人性的嗜杀屠戮,不敢将天谴降到他的身上,造就了他十五年以来,坐在无辜的灵魂之上,享受着那张巨大的铁王座被鲜血妆点的乐趣。   拧眉,一声低呵,身后一捧马蹄踏出的烟尘化作了愤怒的咆啸,折断了空气里千丝万缕的明媚璀璨。   ★★★ ★★★ ★★★   阿齐兹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努力眨了几下眼,当那袭卷着风沙味道的黑色斗篷出现在门边时,他忘记了手臂上的伤,从床上一跃而起,突然痛的呲牙咧嘴。   “列摩门纳!”笑,因为疼痛,迫使这个笑容没有了往日的英俊。   一起出来的十余人,只有四个跟着阿齐兹埋伏在广场外围的人活了下来。他们同样惊诧不已,赫然从桌边站起身,朝着门边的列摩门纳恭敬的颔首,年轻的脸上被浓浓的悲伤包围了,隐约还有一丝惊慌失措藏在眼底。   拉下风帽,朝他们轻轻点头,经过一个脸颊上凝固着一道血口的属下时,列摩门纳抬手轻拍他的肩,淡淡一笑.   “抱歉,列摩门纳……我没能将穆哈里带回来,真的很抱歉。”低声说道,阴沉的脸上没有了平日放肆的戏谑,深深的自责俨然占据了阿齐兹的自信。   看着他手臂上的亚麻布映出红色的液体,列摩门纳低叹一声,按上他未受伤的肩,稍稍使力示意他坐下。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来晚了。”她说,浓重的歉意不言已明,带着追悔莫及的怅惘。   牵着嘴角,勉强的笑起,苦涩。“你来的不晚,如果来的正好,说不定被抓的就是你了。”忽尔,顺着她的身后朝门边看去,视线似在寻找什么,继而问道:“卡丽熙呢?”   眸光一怔,半刻的黯然,半刻的沉寂。   意识到事情有了变化,阿齐兹急忙追问。“路上出了什么事?卡丽熙怎么了?”   半晌,敛着的眼缓缓抬起,一片令人惊心动魄的青色火焰烈烈闪耀,冰片一般剔透的光芒,令阿齐兹不禁心里一颤。   “先想办法救出穆哈里,其他的事情,以后在说。”   愣了愣,到了嘴边的话,蓦然收住。直觉告诉他,令列摩门纳迟迟未到哈图莎的原因,一定和不见踪影的卡丽熙有关。   难道是那些在山里伏击他们的黑衣人劫走了卡丽熙?   想问清楚,眼底却映出列摩门纳偏过脸扫视四周的瞬间,那抹茶色的流光里隐约可见的黯然神伤……不曾见过这样的黯然,即便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山巅风中,遥望着天边的僵硬侧影,也只是盈满了浓烈的阴暗气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黯然神伤。   她,太坚强,太果敢,一如既往。   以至于,所有形似犹豫怯懦的情绪,都不曾出现在这张汇聚了奇异神迹的脸上;以至于,寥寥可数的几个知道她身世的人,对她既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又隐隐存着一些担忧和畏惧。   为什么,此刻的列摩门纳却失去了那样耀眼的坚强,尽管她伪装的很好,几乎让人看不出丝毫的异样。然而,那双清澈的茶色眼睛,仍然会在她敛眼侧目的刹那,泄露出一星半点的隐忍彷徨。   阿齐兹甚至察觉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正陷在一片泥泽中,挣扎的越厉害,陷的就越深……她到底陷进了什么样子的困境中,能令一向漠视周遭变化的列摩门纳,露出这么一股子焦虑不安的气息。   “外面的情况,我来的时候打探了一遍,哈图莎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全城都在搜查你们,这个地方很快就不安全了,我们要换一个更安全的联络点。赶来的途中,我已经让塞瑟给库西纳报信,让他安排人在托卡小镇埋伏接应,另外带一队人进城来,与我们汇合救出穆哈里。”简单将计划讲完,她扫视着屋内的几人,见他们面色凝重的点头。   忽尔,她笑了,大有一卷劲风吹去浮尘的漫不经心,轻道:“穆哈里会活着回来,我们也会活着回家,让拉巴尔撒瞧一瞧我们真正的力量。”   年轻随从们混杂了犹豫不安的眼神轻轻一闪,眉间的褶皱赫然松开,缓慢的被掺进了愤怒的自信所取代,他们齐刷刷的颔首,低沉压抑的应答声里,嚣张暴戾的气焰显而易见。   与阿齐兹相视而望,她的笑容在他闪过一丝欣慰的棕色眸里逐渐扩大,直至完全浸满了不可一视的恣意狂妄。         ☆、第 十八 章(下)   侧目,透过飞扬的千丝万缕黑发注视着不断变幻的风景。几天前,沉浸在眸底的还是草色连绵夏风氤氲的安纳托利亚高原。   似乎,只是眨眼的瞬间,视线刚从湛蓝的天空划过,呼吸之间已经无法体会到来自高原的妖冶迤逦的季风,就连脚下的大地,都逐渐变得松软平整起来,没有了山地坚硬崎岖的颠簸。   那些绿意盎然的绵延山脉,随着耳畔轰鸣的马蹄声,渐渐缩进身后天地一线的缝隙间,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轮廓,虚化在阳光折射而起的滚滚气浪中。   谈不上怀念,更说不上留恋,这座以崇武嗜战为信仰的庞大帝国,没有一丁点值得卡丽熙去想念的东西。   仓促的来,匆匆的走,陌生的国度,只在马背上惊鸿一瞥。可笑的发现,自己在马鞍上度过的时间,似乎比双脚踏在这块异国他乡的陌生土地的时间更多一些。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在不舍,真实而不容回避的怀念着逐渐随风远去的,那个建立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之上,离着天空最近的,素有“天国”之称的巨大城邦……   想念,是一种简单明了的情绪。可是,只有在它翩然来临之际,你才会惊觉这种看似一目了然的情绪,其实错综复杂的令人难以控制。   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想念一个人时,身体会有一种空荡荡的虚弱感……心脏的跳动,呼吸的辗转,都在不知不觉的混乱起来,没由来的。   卡丽熙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周遭这些劫持自己的陌生人,也不是害怕等待在前方的未知命运。   真正令她感到手脚发凉的害怕,竟然是一种将她紧缚缠绕的思绪……   仿佛,她丢失了什么重要至极的东西,一不小心,遗失在了安纳托利亚高原散发着微醺暧昧的青色微风之中,无迹所寻。   “从叙利亚边境走,尽量绕过所有的关口。”巴舍的传令声传来,冷然的打断了卡丽熙纷乱的思绪。   皱眉,瞥向四周飞驰而过的景色,默然不语。   自从离开赫梯边境以来,卡丽熙的沉默变本加利的增多了。有时一整天,她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的宛若阳光的一缕金色的影子,一道过于夺目耀眼的精致影子。   “累了吗?”   摇头,厉风拉扯着漫不经心的声音。“没有。”   目光仍然注视在前方,一剪成平的地面,没有过多的障碍物,不需要骑手小心的驾驭,这样的情况反而会让人产生疲惫感。“是不是想念家里人了?”   继续摇头,不假思索。“没有。”   笑,微弯的眼瞄向身前的卡丽熙,斗篷的风帽里飘出的墨色发丝撞进笑意盎然的棕色眼底,原来沉重的黑色也可以这么轻盈缥缈。“叙利亚的公主们有这个传统吗,一旦嫁出门就不在想家了?”   “需要想念吗?”悻然,些许冷漠。   “不需要吗?你的父王,还有你的……”忽然想起,调查卡丽熙的身世时,提到她早亡的母亲是一位迈锡尼的公主,又是一个深宫高墙里红颜薄命的女人。   “抱歉。”轻声道歉,夏尔玛调向前方的视线,潜着一层歉意。   并未因夏尔玛的话而伤感,反而露出一派随性淡然,极轻的开口,不介意迅猛的夏风吹散了低吟自语般的声音。   “我也很希望思念自己的父王,只是对于一位只见过几面的父亲而言,我甚至都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又怎么去想念他?”   眸光轻闪,道:“公主殿下,你有一个很奇怪的成长过程,我略有耳闻。”   笑容轻展,无人瞧见的美艳绝伦。“是吗?你都听到什么了?”   瞄了一眼四周的同伴,他们时刻严阵以待的奔驰在周围,形成一道即使是在急速行进时,仍然如铁桶般不可动摇的防守圈。   “一位幼年因患重病,而被皇室遗忘的小公主,安静的在皇宫的一角长大,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和亲的命运,被迫踏上了王权利益的联姻之路,步上了所有公主们都逃不掉的结局。”   “……”   “抱歉,我多话了,公主殿下。”   “叫我卡丽熙,我不叫公主殿下。”带着一丝负气的开口,卡丽熙仰起脸,迎面而来的耀眼阳光,热辣辣的刺眼。   自顾自的轻笑出声,一丝无奈潜藏在低低的笑声里,被夏风捎向急驰的马蹄后。“卡丽熙,穿过叙利亚,很快就到西奈半岛了,到了那里这趟行程就算结束了。”   蓝眸一颤,纯净无暇的蓝色,像极了一望无垠的天空,只是这片美丽的天空浮动着一层浓密不散的疑云。“夏尔玛……”   “什么?”   “谁在那里等我?”问,直截了当。   沉默,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一紧,犹豫。   身后的人安静不语,引得卡丽熙不安的皱起眉头,继而不死心的又问道:“是我认识的人吗?”   呼呼的风扯着白色的袍角扬起又落下,同样扬起又落下的,还有那头红似火焰的长发。片刻,一声叹息藏着无可奈何的意味,悄然消失在翻飞的红与白交叠的光影里。   “卡丽熙,不要猜了。到了那里,你自然就知道了。”   “嗯。”唇边的叹息,被脸边急不可耐向后飞去的热风吹散了,惹得如此简单的一个字,竟然露出微不可闻的悲切。   深吸气,没有开口,却感觉心里堵着什么怪东西,令夏尔玛面露愠色,眉宇之的阳光悄然黯淡,失去了夏阳的娇艳灿烂。   ★★★ ★★★ ★★★   库西纳坐在马上,身旁的白马上坐着一个眉目与他神似的年轻男子,两人一左一右拉开羊皮地图,库西纳指着地图低声说了几句,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拉舍尔,动作要快,我们没时间了。”看着拉舍尔卷起地图放进马袋,库西纳充满焦急的提醒。   “是,父亲。从这里抄小路去哈图莎,如果日夜不停只需要十天,我十天之内一定会赶到哈图莎,请您放心。”拉舍尔是库西纳是长子,当先王皮耶提哈遇难的消息传到边疆时,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少年了。沉默的站在库西纳的身后,看着父亲毅然决然的放下将军金印,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将军府。   从此,一位镇守赫梯南境的将军,便成为了一介粗衣平民,辗转颠沛最终落草为寇,成了赫梯官府重赏捉拿名单上前三位的重犯。   深深叹息,满含着急切不安的目光望向前方夜色深茫的空间,连绵的绿色山林蛰伏在夏夜里,宛若成千上万陷入沉睡的巨兽,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父亲,你带着大队人马一定会引来麻烦,请您务必小心。”大队前行速度必然会受到影响,所以挑出了一百位最精良的属下,由他带领抄小路直奔哈图莎。   “万一我们还没及时赶到,拉巴尔撒先下令处死穆哈里,劫刑场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穆哈里的命,完全就掌握在拉巴尔撒的手里,前去营救他的人的性命,同样也都深陷极度的危险之中。   在赫梯的都城哈图莎劫持死囚,这在历史上还从未发生过。稍有差池就能令穆哈里和前去营救的人,尽数命断于那座笼罩着众神圣光的天国都城。   “父亲,我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我会和列摩门纳一起把穆哈里叔叔安全的救出来,我们不会失手,您放心吧。”信心满满的说道,眼中的决心像把明亮的火,照亮了笼罩着夜色的英俊脸庞。   “好好保护列摩门纳,她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知道吗?”交待,其实有些多余,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列摩门纳独一无二的重要性,身为长子的拉舍尔更是一清二楚。   颔首,恭敬的应道:“是,我明白。”   “动身吧。”目光落在近些年变得沉稳老练的拉舍尔身上,眼底的焦虑渗进了属于一位父亲的担忧,面色仍然保持着一板一眼的严肃,轻道:“拉舍尔,自己小心。”   眸光轻闪,再一次颔首,迷蒙的夜色藏起了感动的浅笑,抬眸时,严肃的表情俨然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您也小心,父亲。”   点头,轻轻挥手,目送拉舍尔一声令下,带着属下朝着隐密于黑色山林的羊肠小道奔去,百人的队伍片刻就消失在浓夜之中,只剩被烟尘搅乱的夜风,兀自呼啸在星空之下,盘旋着前路未卜的莫测气息。      ☆、第 十九 章(上)   第十九章   繁星点亮了夜的沉默,微风推开了月色的寂寞,呼吸里浸满繁华城池的味道,不同于山林谷涧的凛冽清澈气息,哈图莎浓郁芬芳的空气里,充斥着让人无法回避的喧闹热烈。   唯有入夜之后,这座巨大的城池才会慢慢的冷清下来,盈满大街小巷的各种声音,被一缕一片的夜风吹开抖散,只留下微弱的香气淡淡的飘散在烂漫星月之下,安静的聆听着安纳托利亚高原送来的温柔夜曲。   坐在屋顶,眺望着浓夜笼罩下的哈图莎,错落有致的圆顶建筑物的轮廓模糊在月光里,绽放着银白色的光华。整齐规律的街道宛若一张用青石结成的网,铺天盖地的覆盖在城市中,将这座承载着赫梯人辉煌历史的圣城紧密地连接而起。   一阵轻风撩起袖口轻摇,透出里面缠着亚麻布的手腕。抬手,缓缓地解开缠裹着左手的亚麻布,当最后一圈白色的布条松脱落下时,一抹暗光划过青色的手背,冷冷的。   极缓的,极慢的,翻转着左手,目光浅淡的游移在那层坚硬的肤甲之上,漠然的茶色眸子,平静的像泓被夜色凝结的湖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月光闪在指尖,青色的月光,坚硬的月光……璀璨闪烁在指尖的瞬间,不禁令人想起一双蓝色的眼……微笑的眼,同样跳动闪烁着剔透的湛蓝,能够在瞬息之间将一切包围在毫无杂质的单纯色泽之中,单纯的心情,单纯的美好。   蓦然,收紧五指,绽放在指尖的月光猛然消失在紧攥的掌心,紧绷的指缝残留着弥淡的月色,还有藏在风里怅然若失的一声叹息。   无法忘记将卡丽熙交给“刀火”的情景,那个红发女子眼里毫不掩饰的得意张狂,比炽热灿烂的阳光更加让人睁不开眼。她若无其事离去的背影,透着俯藐轻视的态度,着实令列摩门纳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这个滋味,的确不好受。   “刀火”的厉害,不仅在于它的势力范围太大,关键是在于它的隐密性。没人知道掌握了这样一支庞大组织的人到底是谁,只在一些传闻里说,操纵着“刀火”的是一个手持红色刀刃的人……“刀火”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随着那柄锋利的刀尖袭向哪里,这把火焰就在哪里焚烧荼蘼开来。   敛眼,随着五指再一次伸开,躺在掌心的夏风得以自由,迫不及待地飞窜于空中,有丝争先恐后的意味。   隐约的纹路像是掌纹,又似石头的纹理,布满了整个手掌及五指,扭缠纠结延伸至手腕,一路消失在黑色的窄袖里。   自己身上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们注定会跟随自己一辈子……保护自己,改变自己,依赖自己……谈不上好坏,俨然已经成为了宛若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习惯。   只是,当从那位叙利亚小公主的身上获得了些许微妙的感觉之后,列摩门纳忽然开始质疑这层坚甲带来的种种习惯了。   温暖,是很奇怪的东西,能令人生出不曾有过的寄望,更能令这些不应该的妄想,变成诱人追随的炽热向往,从而迷失了自己。   列摩门纳就感觉到了逐渐迷失于那些梦想中的自己,还有比迷失更加可怕的东西……想念。   然而,引起她这种恼人彷徨情绪的人,竟然是那位爱笑的小公主……   卡丽熙的笑容,为什么会变成她向往的东西?   谁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只是支字片语也好,起码不用她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临着夏夜的妖娆旖旎,让整个思绪都乱在了温柔无声的晚风里。   伸手拿过腿边的陶壶,晃了几下,一仰头喝光了最后几口酒,顺着辛辣的液体流进身体,浓烈的火烧感一路攀伸到四肢百骸,刹那间冲散了流动在滚烫血液里的安然淡漠。   一声长叹,伴随着嘴角上扬的细微弧度,陶壶裂成了一捧锋利的碎片,折射着头顶清冷的月光,翻腾摔落在一旁,变成一滩看不出原来形状的碎沫。   左手完好无损,就连一道细小的口子都没有,那些锋利的碎片除了留下一些灰白色的细沫,没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伤痕。   可是,身体里的某个地方,似乎在隐隐的痛着,渺小细微的抽痛,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程度……却是,那么的真实。   真实的令列摩门纳不自主的皱起眉头,染上银茫的茶色眸底盘旋起一卷暗涌,转瞬就吞噬了荡漾在眼中的星点银茫,暗光翻腾,波涛汹涌。   ★★★ ★★★ ★★★   侍卫搬来椅子,图克查坐下,理了理宽大的袖子,轻咳一声,抬眸的瞬间,一闪而过的阴狠被微笑的目光挡住了,温和礼貌的笑容,好像正在会见他国派来的使节。   “怎么样,想明白没有?”   沉默,满身伤痕的穆哈里调开视线,看向一旁,似乎图克查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他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不理会穆哈里傲慢藐视的态度,图克查保持着胜者的笑容,说道:“不错,不错,不愧是穆哈里将军,果真是嘴硬的很。你瞧瞧,这些拷问你的侍卫,都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至此,他冷眼扫向四周的侍卫,见他们面露尴尬的在自己严厉的瞪视中低下头,图克查又将视线投向前方。   继续沉默,开口也是浪费力气。   “穆哈里将军,可能我们一直问错了问题,所以你才不想回答。现在,我换个问题,你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我的。”跷起腿,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仍然平放在扶手上。“列摩门纳在哪里?”   猛然,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面色如常,安静不语。   即使,只是瞬间的变化,仍然被图克查看在了眼里。他笑了笑,一目了然的好心情。“看样子,那场大火没能带走她,你救走了她,对不对?说,她在哪里?”   “死了。”   “是吗,真的死了吗?”   因血水的刺激而热辣疼痛的眼睛,缓慢的看向图克查,冰冷的视线穿透了闷热的空气,令图克查隐约觉得有丝坐立不安。“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一问她?”   笑出声,不住的点头,片刻之后,问道:“我还真想问一问,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找她,要不然你告诉我,我们的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想去问她,很简单,你亲自去一趟冥府就知道了。”   挑眉,似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继而又叹息开来。“可惜了,先王最宠爱的‘天鹰之眼’,竟然无缘相见。穆哈里,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保护她,行刺王,这有什么意义呢?都过了十五年,王已经是赫梯光明正大的君主,谁敢站出来反对王权,就是叛国的死罪,你又何必做这替死鬼,不如把一切都说出来吧,我请求王饶你不死,怎么样?”   冷哼一声,轻笑出声,鄙夷轻蔑的笑声,令周遭人都不禁皱眉。“光明正大?!拉巴尔撒配不上这个词,你们省省力气吧。 我的生死由天,活到这把年纪也值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图克查,回去告诉拉巴尔撒,他有胆量就上前线,像个男人一样面对埃及大军,别天天躲在后宫女人的裙子底下,让人耻笑赫梯的铁王座被一只缩头乌龟坐脏了。”   忽得站起身,仰起下巴,脸色铁青没有了刚才的得意,图克查深深吸气。半晌,再一次笑出来,只是不在费力掩饰阴冷的愤怒,高声宣布道:“穆哈里行刺君王,叛国逆天罪大恶极,二日后斩首。”   听着图克查志得意满的宣布了行开刑的日子,穆哈里不声不响的勾起破裂的嘴角,一丝血腥气顺着嘴角的伤口潜进呼吸,沉默。   甩开衣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步子,转头看向被五花大绑的穆哈里,沉声斥道:“你只有二天时间了,穆哈里。”   与周遭阴暗的环境浑然一体,散发着同样暗沉的死寂,穆哈里用冷漠的态度回答了图克查,直截了当。   收回视线,图克查昂首阔步迈出牢门,消失在暗无天日的长廊尽头。   直到牢门重新关上,穆哈里紧绷的视线终于疲惫的垂下,看着笼罩在昏暗光线下的潮湿地面,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此时此刻的思绪……   “千万别来,列摩门纳……”自言自语的低低喃呓,墙上的火把扑闪了一下,跳动的火光如同应答了他带着祈求的声音,莫测的倏忽明灭。         ☆、第 十九 章(下)   抱着膝盖坐在树下,无所依寻的视线懒懒地投在裙边,聆听着晚风在耳畔吟唱着温柔而寂寞的歌声,伴随着这样熟悉的歌声,卡丽熙仿佛看见了赫梯群山之间潋滟的湖水燃烧着银色的月光,落进一双迤逦着茶色微光的眸底……   那是一双很奇特的眼睛,淡淡的茶色光芒,总在不经意间绽放出不可一视的傲慢,却又在下一个转瞬,闪现出令人着迷的温柔浅笑。   忽尔,轻轻地笑起,就在眼前幻化出一双茶色眸子时。   “想什么,还能笑出来?”冷然,一个声音插进来。   猛然抬头,忘记收起唇边恬静的笑,有些呆怔地仰视着夏尔玛,一时语塞。   些许惊艳,些许怔然,些许……尴尬。   轻咳一声,将手里烤好的肉串递给卡丽熙,夏尔玛自顾自的坐下。   拿着香喷喷的肉串,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咬了一小口,香气四溢的诱人味道立刻充满了口鼻,不忘轻道:“谢谢。”   “嗯。”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吃着可口的肉串,瞄了一眼火堆旁的众人,巴舍正兴致勃勃的和几个人喝酒划拳,声音虽然不大,却能听出他们的好心情。“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我是孤儿,巴舍收养了我。”随着卡丽熙的视线望去,正看见一个年轻人输了拳,被几个人按着肩膀灌酒。   微惊,继而歉意的小声。“抱歉。”   笑,不以为意的棕色目光里,映出火堆旁乱成一片的同伴。“你干嘛抱歉,如果不是巴舍收养了我,我还碰不上这么一群有趣的人呢,我要感谢命运让我成了孤儿。”   她的话是发自真心的,卡丽熙能够听出来。对于夏尔玛而言,这些人不仅仅是她的同伴,更像是她的家人,虽然他们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却有着比那线血脉更加生死无间的关系。   “放我走吧,夏尔玛。”蓦然,开口说出一句令人惊讶不已的话,没由来的。   愣了片刻,错愕的目光笼罩在卡丽熙的身上,眉头不自觉的拧紧,沉默。   “我不知道谁在西奈半岛等我,但我知道,我不想去那里。不管那个人为什么要见我,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对不对?夏尔玛,求你放我走吧!”带着急切的祈求继续说道,轻声低语间俨然红了眼眶,含着凄迷的目光不依不饶的紧盯着面色逐渐冷淡的夏尔玛。   无言以对,似乎此时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夏尔玛的沉默,毫无疑问成了此时此刻笼罩在卡丽熙呼吸之间的阴影,雾霾,沉郁。   敛眼,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肉串,俨然已经没有了一点食欲。悲伤,亦或是害怕,令那片藏在肋骨下的心跳声,也渐渐混乱匆促起来。   “你想去哪里?你能去哪里?”突的,夏尔玛打破了沉默,冷冷的问。   蓦然一惊,蓝色的眼充满了纷乱的光影,破碎的月光颤动在一片纯蓝的海洋上,袭卷而来的雾气缭绕着悲切,无声无息的袭向夏尔玛来不及偏开的视线。   沉吟,半晌,狠下心继续说道:“回赫梯找那个蒙面的门纳吗,你知道怎么找她吗?还是去叙利亚,你的父王一定会将你再一次送给赫梯王。然后呢,在逃一次婚?卡丽熙,告诉我,你能去哪里?”   “我……”喑哑难言,不知所措。   “这个天下,压根就没有你能待的地方,赫梯也好,叙利亚也好,哪里才是你的家呢?”既然要让卡丽熙明白自己的处境,那就干脆一次讲个清清楚楚,即便这样会伤害了这个可怜的小公主,但是总比让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要好。   夏尔玛犀利的问题,卡丽熙根本无法回答。   因为,她的确没有家了。   家,是什么?是叙利亚王宫里偏僻简陋的一隅,还是赫梯王身边妻妾成群的后宫,亦或是……安纳托利亚高原连绵的群山深湖。   泪,潸然而下的瞬间,卡丽熙拿起半凉的肉串放到唇边,犹豫,轻颤的唇微启,食之无味的咬上一口,僵硬麻木的咀嚼着,表情像具断线的精致木偶,无助,木然。   侧目,卡丽熙无助的侧脸闪着凄然的泪光,无穷无尽的哀伤顺着她默默无声的进食动作,悄然占据了夏尔玛凝望的眼。   自责于自己的尖锐,却是无可奈何的做法。   两人兀自沉默,沉浸在夜风从火堆旁捎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中,隐约的酒香掺杂其间,撩乱了寂静沉闷的空间。   “卡丽熙,我们做个约定如何?”不知过了多久,夏尔玛清冽的声音响起,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沉稳。   微愣,一丝彷徨闪过眼底,轻问。“什么约定?”   “我保证你的安全,你保证不在胡思乱想逃跑之类的事情。”   蓝色的眸子一闪而逝的惊讶,没能逃过夏尔玛浸透着月光的精明视线,不甘心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逃跑的事?”   忽尔,低声笑起,抬手按住肩头被风吹起的头发,戏谑的腔调配上她扬眉挑眸的笑容,十足的挑衅意味。   “我的小公主,你可是有逃跑前科的,你忘记了吗?”   撇了撇嘴,被人抓住把柄总是令人尴尬的事情,漂亮的绯红色不自觉的攀上脸庞,宛若夜色里悄然盛开的花,美的静谧,亦是暗香袭人。   “你要怎么保证我的安全?那个要见我的人,如果他要伤害我,你还会保护我吗?他不是你的雇主吗?”   炽热的目光落在卡丽熙的脸上,被那抹红晕吸引了注意力,迟疑。少顷,回过神的刹那,夏尔玛才觉得自己失态了,一丝懊恼袭来,令她烦躁不安的松开按在肩上的手,任由那把红色长发随风飞扬在脸边,挡下她脸边隐约露出的不安。   “如果他真要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管他是什么雇主,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人,我都能下手。”笑,无法掩饰的张狂,溢满眉间眼底。“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做这个约定?”   偏着头,思忖了半刻,随后轻轻点头,神情无比认真的保证。“好吧,我不逃走,你保证我的安全,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伸出右手轻按心脏位置,继而又搭上卡丽熙的左肩,以此立誓为盟。   学着夏尔玛的样子,卡丽熙按上自己的左侧胸口,又将手掌按上她的肩膀,在她清澈明亮的棕色眸底,看见了自己笑容灿烂的倒影。   抬手,片刻的犹豫,压住卡丽熙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细腻的手背带着夜色的微凉,毫无预兆的冲破了掌心的温度,悠然袭入夏尔玛的身体,瞬息之间……嘴角扬起快乐的弧线,藏在一轮朦胧月色之下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茫然……      ☆、第 二十 章(上)   倾盆大雨,声势浩大的从天而降,带着袭卷一切的嚣张势头扯开巨大的轰鸣声,自哈图莎上空暗灰色的云层之间浇灌进这座天国山城。   坠落在地面的雨滴,闪动着水晶般剔透的光芒,翻腾跳跃在半空中,既而滑进大街小巷两旁开凿的浅坑,汇成细流的雨水顺着横纵交错的坑道,朝着修建在城市低矮处的蓄水池奔去。   因为整座城池依山而建的原故,每当夏天雨季到来时,哈图莎都会经历暴雨冲刷山体造成的泥石流,从山上各处滑坡的石块和泥土总能给哈图莎带来不小的破坏。   为此,巩固危险的山体和修缮城内引水道,是每一位赫梯君王从登基以来,年年都要斥资维护的重要工程。   今年夏季,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雨水量明显少于往年,夏天临近结束时,这场姗姗来迟的大雨才翩然降临赫梯的“圣光之城”,用它无人能挡的十足魄力,冲洗去了这个夏末最后一丝的炽热沉闷。   突如起来的,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暴雨,令人们有些措手不及的应付着天空宛若倒下的雨水。然而,人们急促的步履并非是要寻找一处避雨的屋檐,而是前前后后的赶向皇宫前的广场,被雨水打湿的仓惶背影,影影绰绰之间透着一些焦急不安。   今天,在皇宫广场将要执行一次死刑。   拉巴尔撒登基以来,被处死的人早已不计其数,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奴隶,谁都不记得到底有多少鬼魂散荡在拉巴尔撒的血腥统治之下。   然而,今天的死刑,却有着一层不同以往的意义。   因为,被处死的人,是先王的近卫军将军----穆哈里。一个被灌以叛徒之名,逃亡长达十五年之久的赫梯重犯。   这个罪名,一旦背上,就很难彻底的洗刷干净,就算如同此刻天空的漂泼大雨,恐怕也难以将叛徒的烙印完全从身上冲掉。   哈图莎城内一半以上的人,都还记得那个总是站在先王提耶皮哈身后,默默无声面色冷峻的年轻将军。   沉稳如石,沉默如风,就是穆哈里给人的印象,一如提耶皮哈折射在空气里的影子,他永远跟随在先王的身后,安静,冷漠,稳健。   世人并不是被三言两语就能蒙骗的傻子,整个赫梯都知道拉巴尔撒是如何得到铁王座的,他在掌握了大部分军队之后,面对当年的王室所展开的屠杀暴行,已经成了顺理成章的王道。   以至于,人们心里都清楚被迫逃离哈图莎的穆哈里,到底是叛国刺君的逆臣,还是不愿意俯首于拉巴尔撒的先王忠臣。   可是,即便是这么一位忠于自己誓言的将军,也没能逃过被处死的噩运。在逃亡了十五年之后,穆哈里突然出现行刺拉巴尔撒,却失手被抓的消息很大程度上,令许多在心底曾经为他默默祈祷平安的百姓们,深陷在无法畅快流泪的悲伤之中。   当拥挤的人群像流水一般涌向皇宫广场时,铺着巨大白色石板的广场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军队严密的包围了,人们只能在距离广场半条街的地方驻足于雨里,黯然神伤的望着已经布置好的行刑台。   雨,更大了,像是天空流下的泪,止也止不住。   ★★★ ★★★ ★★★   进入叙利亚腹地以来,行进的速度被刻意放慢了,夏尔玛与众人都显得相当谨慎小心,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来他们默不作声的肃杀警戒。   瞧着他们分散在自己的周围,神情严峻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队形,卡丽熙甚至都没有心思仔细看一眼自己的祖国,就这么东躲西藏的离西奈半岛越来越近了。   坐在石桌边,扫一眼桌上简单却不失精致的晚餐,伸手拿起一块圆糕,食之无味的嚼着。   “真有意思!”略微提高的笑声掺进了些许莫名的兴奋,远处的火光点缀在夏尔玛扬眉的瞬间,照亮了一番似笑非笑的神色。   侧目,疑惑的看向她,不明白什么事情能引得夏尔玛这么惊讶,卡丽熙放下手里的食物,端起杯子,浅饮了一口带着甜味的香茶。   眼角藏笑,片刻之后,笑声有些抑制不住的扬起几分,透着出奇的好心情。伸手,将肩膀上的发束一掸,笑意盎然的视线偏向一侧,扬了扬手里的羊皮纸,将它放在了卡丽熙的面前。   “什么?”   “非常有趣的消息,你一定要看一看。”拿起杯子,修长的指划过杯缘,敛眼,眼底闪耀着轻巧跳动的月光。   有丝好奇的看向羊皮纸,只是简单的一瞥。猛然,目光一紧,蓝色的瞳仁怦然收缩,一片黯淡莫测,一片惊慌失措。“后来呢?”   “这么快就看完了!”小声嘀咕一句,也没有特别在意。耸了耸肩,一手托腮,一手搭在桌边,五指敲着光滑的石头桌面,漫不经心的应道:“我也很想知道‘后来’,可惜哈图莎的属下只传来这些信息。”   茫然的眼,缓缓的垂下,盯着手里蒙着一层淡淡月光的羊皮纸,脸上的错愕已经完全被担忧所取代,精致的脸庞笼罩在微凉的晚风中,悄悄蒙上些许不易察觉的黯然,眼底极缓极慢地轻轻颤动起一抹蓝色的雾光。   无奈的叹息,亦或是叹息着无奈,夏尔玛转身背抵着石桌边缘,仰望着浓黑深沉的天空,微弱的星光寂静的闪烁在云隙,有丝无力挣扎的无奈,与自己的心情竟然有些相似。   “看来,我们的答案是相同的,对吗,卡丽熙?”问,肯定的口气。   不语,敛着的眼帘,将湛蓝色的眸子藏起,同时藏起的还有一抹犹豫疑惑。   见她安静地不声不响,夏尔玛牵起嘴角,一条轻佻狂妄的弧度潜着晚风的随性自然,一声长叹在这条弧度挑起一丝兴奋时,悄然滑过唇边,无人瞧见。   “你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吗?或者,你知道她有什么计划吗?”   半晌,放下养皮纸,摇头,轻声。“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在你面前说漏嘴什么?”这个可能性并不大,这些人不论是身手,还是行事作风都不像是普通的劫匪,更像是有强大组织和精密计划的……“刀火”,意识到这一点,夏尔玛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他们没有说过什么?我不太懂赫梯语,很多话我都听不懂。”这算是骗人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沉默,侧目看着夜光月影之下的卡丽熙,忽尔,夏尔玛的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这个心智不全太过单纯的小公主的背后,藏着某个奇异诡秘的灵魂,总在不经意间从卡丽熙敛眼垂目的瞬间,经由那双蓝得透亮的眸子,滑出一丝半缕的异光……那是一种令人难以捕捉,却又极其真实的感觉。   起身,卡丽熙语气轻浅的说道:“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突然伸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腕,有些讶然自己的行为,悠然抬起的棕色眸子,正好落进一双同样盈满惊讶的蓝色眼底,一时无语。      ☆、第 二十 章(下)   一阵夜风吹过庭院,牵动了廊边浸在月光里摇曳不定的长藤枝条,一片错落有致的斑斓影子飘浮在晚香里,轻盈,妖娆。   “你在担心她吗?”突兀的一句,有些唐突,有些不悦。   微惊,既而,轻缓却肯定的点了点头。   “仅凭这上面描述的几句话,你能肯定是门纳劫了法场,救走了穆哈里吗?”   眼底映出脚边荡漾的裙边,素白的色泽勾勒出清冷的影子,迎着微风兀自旖旎而动。“穆哈里是门纳非常重要的朋友,以门纳的个性,她不会丢下朋友不管。”   “你真是太相信她了。”话音刚落,五指一松,眼底的笑意有些低迷。   浅浅的笑起,即便蒙上了明媚的月光都无法驱散的黯然。但是,那样的笑容仍然璀璨的令夏尔玛呼吸一窒,擒着这抹微笑,卡丽熙静静地看着她。片刻,轻盈宛若羽毛的声音带着月夜的温柔,轻轻响起。   “为什么不相信她?夏尔玛,我喜欢相信身边的人。即使才认识几天的人,或者有所企图的人,我宁愿选择信任他们。信任,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吗?”   她说的自然而然,仿佛信任是与呼吸一样与生俱来的事情,无法和她计较这个世间坏人有时候比好人多。   罢了,这个单纯的小公主啊!   “去睡吧。”低低的开口,拿起杯子,敛眼。   “嗯。”应了一声,迈步朝长廊走去,踏上光线幽暗的走廊,步子慢下,回头看向庭院里独自坐在桌边的夏尔玛。   银茫流淌在红色的发间,闪烁着赤色如火的光芒,这么炽热的颜色衬得那个身影,竟然有丝弥淡的寂寞。见她放下杯子,拿起平放在石桌上的羊皮纸,神色冷凝,目光暗沉,紧抿的唇线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收回视线,半刻的犹豫不决闪现蓝色的眸底。继而,仰首阔步踏着晚风朝后院而去。   抬眸,眼角瞄见那袭纯白色的裙裾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夏尔玛朝着幽深如水的廊下望去,良久未动。   其实,单从这封简单的传报里,很难看出到底是谁不怕死的与赫梯王为敌,从数千围观的百姓面前和上万的赫梯战士手里,如此堂而皇之的从拉巴尔撒的眼皮底下,硬生生劫走了赫梯王的死囚。   已经被押进法场的穆哈里,被铁桶般牢不可破的皇家近卫军看守着,更何况还有不计其数的赫梯士兵把守在皇宫广场的四周,恐怕就算是来自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风,想钻进那样死守严防的地方,也需要众神的帮忙。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伙黑衣人轻而易举的攻破了赫梯守卫军的防守,用了一个简单快速,却又相当实际的方法……泥石流。   就好像真有一双神之手,将赫梯皇宫背倚的大山整个推动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从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巅奔流而下的泥土卷着巨大的石头,宛若千万匹脱缰的野马咆哮而下,目标直指那座恢弘雄伟的赫梯王宫。   没有亲眼看见那样的场景,夏尔玛觉得有丝遗憾,想像着气势磅礴的宫殿,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堆泥巴和砾石堆砌的坟墓,的确有一种令人血脉勃然膨涨的快感。   只是,从传报的描述来看,那些劫法场的人在山顶制造的爆炸,并没有给赫梯皇宫造成毁灭性的灾难,只是令半侧的宫殿全部被埋在了土里,至少还给拉巴尔撒留了半个家,让他不用搂着漂亮的妃嫔睡在王族们的府第。   这场出其不意的爆炸,带来了极其有效的后果……乱作一团的广场,四散奔跑的人群,以及已经方寸大乱的赫梯士兵,正好凑成了一部死囚被劫的好戏。   那帮黑衣人带着重伤的穆哈里混入了慌乱奔散的人群,眨眼功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空荡荡的行刑台和两截被砍断的铁链,孤零零的晃荡在飘摇的风雨里。   这个倒霉的拉巴尔撒,打仗没胆上阵,过个生日遇到行刺,准备处决的刺客又被劫走了,一国之君做到这个份上,恐怕也是世间极品了。   然而,最让夏尔玛想不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能去刺杀赫梯王,只有二种人,一种是为钱卖命的杀手,一种是仇恨拉巴尔撒的人。   不知为何,夏尔玛觉得那些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应该是属于后者。   她清楚的记得,列摩门纳愿意出双倍的钱,换取卡丽熙的解药,她已经知道了对手是“刀火”,就一定清楚“刀火”的价码,可见她不是缺钱的主儿,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是要钱不要命的杀手。   拉巴尔撒的确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君主,但是不到恨其入骨的程度,绝对不会有人蠢到行刺国君的份上,这不仅仅需要勇气和计谋,更需要比这些还更可怕的东西……仇恨,巨大无比的仇恨。   谁都知道穆哈里是前朝赫梯王的将军,他隐姓埋名带着忠于皮耶提哈的誓言活到现在,这次行刺就是想给那些枉死在拉巴尔撒无尽权欲下的人报仇。那么,把他救走的那些黑衣人,他们的身份就很可疑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与被血洗的前朝王室脱不了干系。   “来人。”一声低唤。   一个人影从走廊西角小跑而来,上前颔首。“少主。”   “传信给赫梯边境的人,让他们盯紧一些,最近可能会有一队人马离开赫梯。不管他们伪装成商旅或者马帮,派人跟踪,随时传报他们的动向。”冷静地交待,眸色沉稳,难以分辨是月色沉下的冷光,还是那双眼睛原本就这有着堪比月色的冷然。   “是。”再次颔首,安静的退下。   “门纳……你又是什么人?”自言自语的低喃,眉间轻颤,目光投向寂静的庭院深处,仿佛那片混沌的黑色阴影里,藏着她期待的答案,引得夏尔玛目不转睛的凝望着。   ★★★ ★★★ ★★★   “你非要去?”   “是。”   “就靠你一个人,凭什么从刀火手里救回卡丽熙?”穆哈里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牙问道。   “我会想办法。”答的简单,不带丝毫犹豫,犹如她此刻的神情,亦是坚定不移的足以令人皱眉。   一手按上胸前阵阵抽搐的伤口,浓浓的眉拧起无奈的不悦,沉下声音问道:“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   穆哈里冷不丁的转换话题,到让列摩门纳忽尔一愣,随即低头轻轻一笑,才道:“叙利亚方向,不过以我猜测,他们真正要去的是埃及。”   怔,目光一凌。“埃及!你的意思是拉蒙西斯二世雇了刀火劫走了卡丽熙?”   点头,一丝疲惫透在茶色的眼底,悄然。“穆哈里,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卡丽熙不管,她被抓与我们也有关系。如果我们没有帮助她逃婚,如果我能好好保护她,也许----”   “也许怎么样?她就算不逃婚,我们也是要劫走她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去保护她了,你又何必自责。你现在冒险去救她,不仅要面对刀火,很可能还要应付埃及人。列摩门纳,这不是明智的决定。”   沉吟不语,半晌,她看着自己铺在地上的影子闪动在桔色的火光之中,极轻的开口,那声音里更潜进一层淡到不易察觉的恍惚。   “难得一次,难得冲动糊涂一次,不行吗?”   猛然一怔,劝阻的话还在半张的嘴边,却没有继续说出口。不知为何,穆哈里从眼前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看见了一种陌生又令人迷茫的神情。   仿佛列摩门纳被什么给深深地困住了,透过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你能看见一个灵魂在她的躯壳里激烈地挣扎着。与此同时,在她极力掩饰的平静之下,是一种显得无从下手的困惑。   这种困惑,太显眼了。   到底是什么束缚了这个从小坚强果敢的孩子,让这个一向明白自己所需所求的人,流露出这种困压难当的疑惑。      ☆、第 二十一 章(上)   耽误的时间太多,想在叙利亚境内追上卡丽熙,需要马不停蹄的日夜奔袭,而赫梯边境又全面封锁搜索被劫走的穆哈里及其同伙,以至于想要离开赫梯,成了当下最困难的事情。   查看着地图,列摩门纳与几个人围在桌边,小声议论着,阿齐兹进屋来到她的身边,瞧了一眼地图上的标记,朝她轻道:“晚上行动,一切都安排好了。”   侧目,点头。看向桌边的几个人,目光轻闪,稍纵即逝的不安划过眼底,快得不留痕迹。“救回卡丽熙是我一个人人的事,我不能要求你们冒险帮助我。在没有行动前,任何人想退出,我都能理解。”   毫不闪躲的目光,来自身旁几个朝夕相处的男人,他们坚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被质疑的不悦,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少顷,阿齐兹指着地图上的一扇被标记的城门,挑眉笑言。“这扇就是通向天国的大门了。”   他一语双关的话,引来几人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那爽朗的笑声里潜藏着多年以来的默契,以及生死淡然的随性而然……   低头,嘴角边牵起浅浅的弧度,列摩门纳寂静无声的笑容里除了与他们同样的洒脱不羁,更添了一层感激的意味。   ★★★ ★★★ ★★★   巨大的双层木制城门,想从外面被攻破是极其困难的。但是,如果是从里面被打开,那就相对容易许多了。只要攻下守城的军人,出城并非难事。   当晚,沉浸在夜色中的城门边突然出现一帮夜袭者,他们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袭击了守城的卫士之后,打开城门逃了出去,整个过程快到让人应接不暇,守卫城池的军队从军营赶到城门时,只能站在城门下,看着黑色的天空涨满的沙尘浓烟,除此之外,只有夜风呼啸撕扯着月光投射在脚边的影子。   ★★★ ★★★ ★★★   一道形如刀斧劈开的谷底,黑色斗篷紧裹的身影坐于马上,露在外面的眼透着坚定的光,一如那身如夜色般深沉的斗篷绽放出来的气息,冷凝,坚毅,不容动摇。   “就在这里分头行事,一切按计划行动。”列摩门纳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   “是,请您保重。我和拉舍尔会按照约定时间赶到卡迭石城,请您放心。”库西纳坐在马上,轻轻颔首,既而看向阿齐兹,道:“阿齐兹,保护好列摩门纳。”   笑,点头,这一点不需要任何人交待他,他一直墨守成规的站在保护者的角度,从不曾怠慢分毫。“是,你放心。”   “卡迭石城见。”拉转缰绳,列摩门纳清冽的声音,随着马儿扬蹄的沙尘一同抖散在风中。   身后的库西纳和拉舍尔对着列摩门纳冲出去的背影,再一次颔首,轻应。“是,卡迭石城见。”   “父亲,就派十几个人保护穆哈里叔叔回庞廷山,是否不太安全?”   收回视线,拉着缰绳驱着马儿朝属下走去。“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袭击守卫逃出城,他们一定以为穆哈里和我们都逃出去了,不会猜到他独自留了下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现在城中一定派出大批人马来追赶我们,不会留意到城里的小动静。”   拉舍尔似乎还是有一些担心,但仍然点了点头,跟在库西纳的身后汇合了属下,从另一条路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之中。   ★★★ ★★★ ★★★   侍女们轻手轻脚的打扫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烤得油色金黄的整羊冒着诱人的香气躺在倾倒的桌边,周围散落着残破的碗碟,几枚水果滚落在墙边,一片酒水汤汁沿着大理石台阶滴落而下,倒在一旁的金色酒杯反射着房顶明亮的火光,映射出一片跪拜在阶下的渺小身影。   “还没抓到!?为什么还没抓到!派出去那么人,只是去抓一个重伤的死囚,都十天了,还是一无所获。竟然让他们突袭城门逃出了哈图莎,你们这些废物,全部该死!”暴跳如雷的怒吼,冲天的怒气已经将这间华丽殿堂里的温度点燃,充血的眼怒目圆睁,迸射着能将人吞噬的冷光,拉巴尔撒死死盯着台阶下寂静无声的臣子。   无人应答,不安的气息充斥在大臣低俯的身躯之间,这个时候,保持缄默才是一个最明智的行为。   “来人,把守城将军正法,以儆效尤。”一掌重重拍上扶手,拉巴尔撒气的连短须都在颤动。   “是。”殿内两侧的侍卫上前,颔首,朝着一位将军走去,将他拖起朝外走去。   那位守城将军连喊冤的力气都省了,安静地被押出大殿。期间,几位臣子们偷偷相互瞄了一眼,在彼此惊恐万状的眼底看见了相同的担忧,继而又赶紧收回视线,将头压的更低了。   “图克查呢?”   片刻,一位中年大臣战战兢兢地低声应道:“图克查大人还在城边了解情况。”   “都这个时候了,还了解什么情况!派人把他找来。”不耐的吼道。   “是,是。”刚才那位大人起身倒退着朝外走去,刚到门边,便看见图克查脚步急促的身影。   “王。”图克查颔首。   睨了他一眼,表情冷硬。“查到什么?”   “突袭城门的人,就是那伙劫走死囚的人,他们朝东而去,追赶的人还没有回来,臣又加派了一队人马前去增援,最迟后天应该会有他们的消息。”   冷哼一声,不语。   “陛下,臣这里有一份……战报,请您过目。”图克查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羊皮纸,犹豫着双手捧上,眉目低垂。   侍女上前接过羊皮纸,来到拉巴尔撒的座前,躬身呈上战报。   拿过,打开。   片刻,面色徒然一变,突的站起身,原本就暗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黑紫阴郁,简直堪比风雪前的暗夜般阴冷。   “真该死!”   图克查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大臣们,几位大臣立刻从他带着警告的眼神里读出了更加危险的讯息,各自小心翼翼地将呼吸控制在不惊动微风的程度。   拉巴尔撒攥着战报,几乎将那张薄薄的羊皮纸捏碎了,他来回踱着步,皮靴踏出急迫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回荡在每个人耳中的节奏,犹如死神敲打着门扉的声音。   “王,贵族们一致支持您,愿意为抵御埃及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将他们的私人军队交给王,由您亲自……率领。”图克查边说边躬身,垂下的头颅挡住了眼底无奈的光芒。   亲征,已经成了必经之路。如果拉巴尔撒继续拒绝亲临战场,恐怕赫梯国内就要面临另外一场战争了,强烈不满的贵族们会成为威胁拉巴尔撒统治的强有力的敌手,不用等埃及大军兵临城下,拉巴尔撒的政权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有一个人敢对亲征说一个“不”字,包括赫梯王本人。   紧拧着眉头,阴云盘踞在茶色的眼中,拉巴尔撒站在王座前,一声不响的看着跪拜在脚下的大臣,暗沉的目光连殿内通明的灯火也无法照亮。   五日后,拉巴尔撒亲征的消息诏告全国,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响起一片欢呼声,人们传颂着拉巴尔撒披甲亲征的英勇,等待着他率领大军赶赴奥伦多河畔的卡迭石城,为赫梯带来大破埃及军的喜讯。   然而,等待着拉巴尔撒的到底是大获全胜的荣誉,还是全军覆没的惨败,赫梯上层的官员和王公贵族们,却没人敢抱着大战开始前,那种目空一切的雄心壮志在去妄自断言了。      ☆、第 二十一 章(下)   西奈的风,轻柔的像个痴情的女子,用温柔的双手将迅猛的海风编织成脉脉情深的婉转细腻,一遍一遍吹拂着岩石的坚硬,磨圆了岁月的痕迹。   踏上这座著名的连接着非亚大陆的岛屿,呼吸里慢慢浸入了地中海咸涩的海水味道,隐约之间却还可以嗅到一丝沙漠的干燥,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奇异的结合成一体,揉合出令人称奇的专属于西奈半岛的新奇感受。   坐在夏尔玛的身旁,望着青色天空下一眼无边的地中海,那片蓝色的水面仿佛是托着天空的巨大镜子,反射着太阳的粼粼波光亮得刺眼,一时间,令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天空。   “第一次看见海?”将水袋塞进卡丽熙的手里,从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大海的眼底,瞧见了探寻的惊奇。   点头,没有喝水,过于专注于眼前的美景,致使她忘记了口干舌燥的感觉。   “太……不可思议了,大海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只在书上看过,但是……”明媚的阳光落进蓝色的眸底,一瞬间擦亮了感叹的光芒。“和这个真实的大海比起来,在美好的文字也无法描绘出这种感觉。”些许的激动,使得卡丽熙的声音有些颤抖。   笑,站起身,说道:“走吧,亲身感受一下去。”   眸子一亮,笑容从眼底飞出,刹那之间耀眼的蓝光绽放在卡丽熙雀跃的神情里,突的一跃而起,提着裙子朝海边跑去。   几个属下起身打算跟过去,夏尔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迈步跟在那抹已经朝着大海扑去的快乐背影而去。   卡丽熙对大海的好奇,在她一脚踩进浅浅的浪花时,犹如被这片起伏的白色泡沫开启了。她好奇的看着包围脚踝的海水倒退着灌进海里,又再一次奔涌着扑上海滩淹没脚面。细小的沙粒被海水推上脚背,麻麻痒痒的清凉顺着皮肤蔓延在身体里,将夏末最后一丝热度冲刷带走了。   耳畔响起的海浪声,规律,沉寂,雄浑。   “好美……”由衷的赞叹,此时才发现自己能用来形容这种美景的词汇,竟然如此匮乏。   低低地笑出声,对于这位小公主充满惊叹的自言自语,夏尔玛笑而不语,站在海浪冲不到的干燥沙滩上,双手环胸,静静看着海边被阳光包裹的娇小身影。   半晌,卡丽熙转过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夏尔玛,弯起的美眸闪着狡黠的光芒。“大海和天空,哪个更蓝?”   轻愣,反问。“你说呢?”   “大海。”   “为什么?”   “我能摸到。”   眯起眼,漾起漂亮灿烂的笑容。“卡丽熙殿下,这算什么逻辑,难道你摸不到天空,就代表他没有大海蓝吗?”   转身,轻轻踩着浪花,好像生怕把它们踩坏了,提着裙边一步一看。“当然了,摸不到就不能证实他的存在性,不存在的东西,怎么能和存在的东西比较呢?所以,大海比天空更蓝。”   这种理论,夏尔玛还是第一次听到,细想一下,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存在,即真实。   天空,谁摸过?这样推算而来,大海应该是比天空蓝的,因为大海是真实存在的。   “听你这么一讲,大海的确是比天空要蓝了。”心悦诚服的开口,棕色的眼闪烁着隐隐的笑意。   笑着点头,海风撩起肩边的黑色发丝飞舞在眼前,丝丝缕缕的纠缠着呼吸里海风自由自在的狂妄味道,同样被纠缠的,还有……身后奇丽的娇阳下那一双棕色的眸子。   在卡丽熙转身将身心全部沉浸在地中海妖娆旖旎的海天一色时,那双棕色的眼却已经无法在去欣赏大海的美丽,不自觉地被一抹干净的白色背影牵畔了所有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一道潜着若有所思的视线,来自于远远望向海边的巴舍,皱巴巴的眼皮懒洋洋地耷拉着,却没能挡住眼底闪过的一丝浅显的担忧。   ★★★ ★★★ ★★★   “夏尔玛。”巴舍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侧目,轻应了一声,扔了一根树枝进火堆,拍了拍手心。半晌,见巴舍坐在一边,吧达吧达的抽着水烟,一言不发的神情凝重。   “怎么了?瞧你这个模样,又赌输了吧。”没好气的说,真搞不懂堂堂的刀火老大,搞得像个穷鬼一样,整天和属下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打赌,却几乎没有赢过。夏尔玛实在很担心,总有一天巴舍会把象征着刀火领袖身份的名为“血光”的宝刀,当成赌注输给别人。   吱吱唔唔了半天,最后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横起眼,摆出一幅严厉的正经模样,低声说道:“那个小公主是埃及法老要的人,你少打主意!”   骤然一怔,半刻之间喉咙里像被一团气塞住了,难上难下的令夏尔玛差点憋死,好不容易顺过气,她轻挑眉梢,一道气焰嚣张的弧度扬在唇边,笑的像个淘气小孩子。   “要你管,老头子!”   “我不管你,哪个敢管你,鬼东西。你给我长个耳朵,听清楚我的话,别动什么鬼心思。长的漂亮的女人天下有的是,你----你给我站住!夏尔玛!夏尔玛!”   望着夏尔玛扬长而去的背影,巴舍连胡子都气的翘起来了,他扬起手里的水烟杆,朝着那把摇曳着火色莹光的红发狠狠挥了几下,烟杆前端的白烟在空气里划出几圈虚茫的半圆,片刻便消失殆尽了。   一声叹息,重重的坐下,继续叼着水烟,一口接着一口抽着,吐出的浓浓白烟恍惚的勾勒出夜风的影子,虚实不定的模糊了巴舍盯着火堆忧心忡忡的视线。      ☆、第 二十二 章(上)   连日来的奔驰,令所有人都露出了疲态,即便是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在这种一天只睡二个沙漏时的急行中,也会逐渐体力不支。   然而,队伍中唯一的女子,却流露出过人的体力和毅力……骑行在队伍最前方的列摩门纳,那片被黑色斗篷笼罩的密不透风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丝毫的疲倦,甚至连一丝僵硬都没有。   一马当先,率领着众人穿过夜风,奔向天际的黎明。   阿齐兹即佩服列摩门纳这种不知疲倦的体力,又隐隐开始感觉到身旁那道飞驰的侧影下,隐藏在稳健内敛里的些许急迫不安的气息。   到底是什么令这个不论在什么环境,都能保持着漠不关心态度的女子,突然之间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耐心,瞧她如此急切的奔走在时间的夹缝里,将每个落日都甩在了身后,却还是不甘心似的,催马疾行的向前冲去。   “休息一下。”令下,列摩门纳拉转马头朝道边而去。翻身下马,走到树旁坐下,喝水,闭上眼,沉默的一如任何时刻。   走到她身边,坐下,阿齐兹拎着水袋,喝了一口,轻咳一声。侧目,目光游移在那个罩着面巾的侧脸,眼底有丝犹豫不决。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找到卡丽熙,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现实,他们的对手是名声响当当的“刀火”,而且最棘手的恐怕还不是那个庞大的神秘组织,而是那位雇佣“刀火”去劫持卡丽熙的,即有足够实力又居心叵测的人。   没有回答,闭目养神,好似并没有听见阿齐兹的话。   “喂,你是没有计划,还是在保密。”没好气的开口,拧紧水袋口,力气稍大。   转过脸,拉下面罩,不介意自己的左脸暴露在清晨花香四溢的微风中,她的声音也随潜进了一股子悠然,轻道:“没计划。”   翻了翻白眼,一脸“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阿齐兹懊恼的扯了扯领口,以手为扇,不断来回扇着风,企图驱走同时令身心都感到不安的燥热温度。   “你没计划,就赶快想啊!一旦库西纳那边准备妥当,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这里还不急不慢的,你不会真打算----”四下扫了一眼,确认几十个属下都在四周休息,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真要和埃及开战吧!”   “为什么不行?”挑眉,随着她眸底一闪而逝的狠冽,一道青光闪烁着划过左侧脸颊那片坚硬的甲肤,留下隐约一线击碎晨光的冰冷。   视线被那片迤逦着奇特纹路的青色皮肤所吸引,即便见过无数次,目光仍然还是会不由自住的看过去。“这不是行与不行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完全不在意阿齐兹的目光,她向后一靠,曲起一条腿,笑问。   “列摩门纳,你比我更清楚,我们的力量远不足与埃及抗衡。就算库西纳真能调动‘死军’,数量上仍然远远不及埃及的八十万大军。你说说看,你到底要怎么用五万人和八十万人打仗!”   “他们为什么叫‘死军’?”不急不徐的问。   对于这个问题,阿齐兹当然心知肚明,声音稍稍有些僵硬的开口。“一个不留,只要是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尸横遍野,不论男女,还是老弱妇孺,一个活口都不会剩下。又因为他们信奉至死方休,绝不称降,所以被称作‘死军’ 。但是----”   “但是,他们不讲信用,没有诚信。背叛对他们来讲,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没人敢任用他们。”接下阿齐兹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列摩门纳擒着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笑容,漫不经心的腔调,不知为何竟然渗进了森然的阴冷,像只正在猎杀的野兽,因为找到了目标而雀跃兴奋着。   目光轻闪,因着她说这句话时满不在乎的调子,更因着她此刻脸上的那抹笑靥,让阿齐兹从头到脚的血液,有一种在血管里缓慢凝结的麻木感,很真实的感觉。   “既然知道他们是一帮什么样的人,你还雇佣他们,万一他们在战前突然反悔不干了,你准备怎么收拾这个残局?”他不问清楚是不会死心的,就算真要上战场和埃及人打一仗,他最起码要死个明明白白。   深吸气,缓缓呼出,卷起袖口,动作缓慢。缓缓向上收拢的黑色袖子里露出一截缠绕的亚麻布,隐约一片血迹从布里渗出,鲜艳的色泽,一瞬间刺伤了阿齐兹疑惑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担忧的审视着被亚麻布缠裹的手臂,关切的问道。   笑了笑,不等他回过神,又放下了袖子藏起了受伤的手臂。“取了一块皮肤给库西纳,让他带给‘死军’的头领,这就是保证他们不会轻易背叛我们的筹码。”   大张着嘴,喉头被惊骇的呼吸噎住了,瞠目结舌的看着列摩门纳,阿齐兹好像见鬼的表情里隐隐藏着不忍和……难言的心痛。   “你疯了,列摩门纳。”半晌,他说,声音低迷。   轻笑出声,拍了拍阿齐兹的肩,感受到他猛然一僵的身体,以及他眼神里混乱纠结的闪烁,列摩门纳沉下眸色,压低声音开口。   “他们实力不凡,以一当十都不为过。埃及军尽管人数众多,但是我们不是完全没有胜算。阿齐兹,没试过,干嘛要这么早认输。”   “我不是认输,只是这场仗,实在打的太没有把握,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列摩门纳,我只有一个疑问,你做了这么多,不惜暴露自己身上的秘密,就为了把卡丽熙带回来,为什么?”   问出心底一直困扰自己的谜题,然而,隐约之间,阿齐兹又感觉到这个答案,可能会令自己很失落。   皱了皱眉头,敛眼,些许的愁郁蒙上茶色的眼,额前的发丝晃动在晨风里,悠然自得的打乱了两人之间些许紧绷的气氛。   “我承诺过,要带她回来。”      ☆、第 二十二 章(下)   这,算是答案吗?   不悦的拧起眉头,阿齐兹一时语塞,对于列摩门纳给出的这个看上去很堂而皇之的答案,他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履行承诺,是君子之行。但是,拿自己的命,去履行一个承诺,是否有些太过头了。   这是认死理,还是遵守诺言,阿齐兹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分辨这个问题,意义已经不太大了。   忽然,悠然地笑起,一扫刚才满脸的阴沉,耸肩,一声叹息。“好吧,既然你承诺过,那我会尽力帮你履行诺言。但是,请你下一次向别人承诺时,谨慎一些行吗?不要尽承诺这么高难度的事情,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拉起面罩的同时,点头,模糊的笑声从黑色的面巾下传来,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意思。“明白了。”   刻意被拉长的一声长叹,在列摩门纳起身朝马走去的背影后响起,阿齐兹摇了摇头,跟着起身挥手命令属下动身,一行人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又踏着逐渐灿烂炽热的晨光扬尘而去。   “是的,自己承诺过她,自己言出必行,自己从不曾失言,自己……”蹙眉,暗自紧紧地叮咛,却发现思绪越来越混乱不清,纷纷攘攘的一团乱麻堵住了呼吸,困扰着胸腔里的心跳声都变得越来越无律了。   眼下,自己一意孤行的妄自行为,已经为身边的人带来了不可预估的危险,将大家引向了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便他们是心甘情愿的跟随着自己,她的愧疚仍然沉重一如盘石死死压在她的良心之上。   然而,列摩门纳却无法停下仓促的脚步,隐隐的,在远方有什么令她不可自抑的想要追逐而去,似乎只是温暖晨曦中的一枚微笑,又宛若是深邃暗夜里的一盏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她第一次在迷茫不清中,尝到了失魂落魄的味道。   这感觉,真该死的难受!   ★★★ ★★★ ★★★   几天后,由塞瑟带来了库西纳的传信,简单的几句话,令列摩门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暂时放回去了。   那支号称“死军”的部队,同意接受雇佣,五万人的军队快速集结之后,朝着叙利亚以南的西奈半岛开跋,以他们向来雷厉风行的行军速度,预计十三天后就可以到达。   与此同时,库西纳的信里还捎来了另一条消息……拉巴尔撒亲征了,部队已经从哈图莎出发。   这个整天躲在华丽宫殿里的赫梯王,终于被迫率领从贵族手里借来的雇佣军队,不情不愿地向着早就久候在战场上的拉蒙西斯二世而来。   等待着拉巴尔撒的,不仅仅是这个向来耐心不足的年轻法老,还有拼命搏杀在前线,却迟迟等不到自己君王的心怀不满的赫梯大军。   这场耗时旷久的大战,看样子就要进入最后的阶段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阶段,将会决定两个强国之间,到底谁才是屹立于世的真正强者……   是纵横沙漠根基深远的埃及,还是俯瞰高原世代善战的赫梯。   众神之下,一切将有个真正的了断。   ★★★ ★★★ ★★★   环顾四周,巨大的白色帐篷围出一方精致奢华的空间,造型轻巧的矮桌,宛若一片浮萍漂在水面,端放在柔软精美的地毯上,描金绘彩的各种装饰散发着艳丽夺目的庄严,只是位于野外的一个帐篷,却处处流露出精心布置的华丽气质。   在帐篷里转了一圈,卡丽熙看向门边,眉头紧锁。   与夏尔玛在清晨到达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身穿埃及服装的士兵……   无论如何,卡丽熙也没猜到,夏尔玛竟然将她带进了埃及的军营之中。   自从进入军营,夏尔玛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的沉默着实令卡丽熙更加感到了害怕,目光无助的看着她,却换来她回避的移开视线,那僵硬的侧脸托着淡淡的阳光,竟然令卡丽熙感觉到了陌生的冰冷。   夏尔玛和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转身经过卡丽熙身边的瞬间,脚步略微顿了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在看她一眼。   卡丽熙注视着那个散发着淡莫疏离气息的背影,缓缓消失在一处帐篷的拐角。突然而来的恐慌,令卡丽熙心虚的瞄了一眼四周,因为自己的出现,周围明显动荡不安的气氛里,藏着来自埃及士兵的质疑目光,那些闪闪烁烁的视线,透着漠不关心的咄咄逼人。   那个将军打量着卡丽熙,用着审视货物严峻的目光,隐隐流露出惊艳的神情,他招手喊来几个侍女,前前后后半推半扶着卡丽熙,将她带到了这个漂亮的帐篷。   侍女依次退出后,再也不曾有人进来过,这种等待中的焦虑,像根尖刺时时刻刻扎在心跳上,随着每一次呼吸,卡丽熙都能深刻地感受到那根刺的存在。   走到地榻边坐下,拿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被越来越紧的手臂环住的柔软靠垫,成了此时此刻卡丽熙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紧张到呼吸困难,想要哭,却连流泪都没有力气了,连日以来马不停蹄的奔波,以及日夜盘旋不断的深深担忧,在这个安静而陌生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到痛苦难熬的程度。   缩了缩肩膀,将头枕在卷曲的膝盖上,滑落而下的黑色发丝挡住了轻颤泪光的眸子,一片蓝色的涟漪悄无声息的被微风吹散开来……   “门纳……”喏嚅着唇,用呼吸的力道轻轻念出一个名字,泪光滑下。   ★★★ ★★★ ★★★   众人的错愕全部写在脸上,包括站在最前面的拉蒙西斯二世,稍稍的怔愣之后,他一挥手,跟在身后的侍女侍卫齐齐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开了帐篷。   厚重的帘子被重新放下,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拉蒙西斯的脚边,他迈步朝着矮桌而去,步履轻浅。   绕到桌后坐下,狭长的眼带着似笑非笑的视线,投向地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娇小人影,继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黑色的波浪长发从肩头披散开来,顺着地榻边缘一直蔓延到地毯,淡淡的蓝色暗光浮在这片黑色的海浪之上,像极了暗夜里尼罗河上空闪烁璀璨的星辰。白皙到近乎苍白的脸色,线条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一幅惊艳绝美的容颜。   尽管早就见惯了各国的艳姿美色,拉蒙西斯也不仅在心里感叹,小小的叙利亚竟然一直藏着这么一位姿色绝伦的大美人儿,如果让各国君主知道阿尤法有这样的女儿,恐怕叙利亚皇宫的大门早就被提亲的人踏平了。   目光渐深,些许炽热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卡丽熙那双紧闭的眼帘上,很期待当这双眼睛睁开时,会绽放出怎样灿烂迷人的光芒。   片刻的失神之后,拉蒙西斯兀自轻挑眉梢,唇角微扬,收回视线,顺手拿起桌上的卷宗翻看,打发着安静流逝的时光。   接到夏尔玛带回卡丽熙的消息,拉蒙西斯处理完手边的事情踏进帐篷的瞬间,着实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被劫来的小公主,竟然……睡着了。   抱着一个靠垫,缩在周遭薰香缭绕的妖娆甜腻的气息里,她睡的似乎是并不安稳……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唇线,还有那片光洁脸颊上依稀可辨的泪痕,都预示着卡丽熙的恐惧焦虑,孤零零的单薄身影映衬着周围流光异彩的空间,硬生生的有种说不出的落寞黯然。   默读着纸莎草纸上的文字,拉蒙西斯时不时瞄一眼地榻,嘴角含着包容的浅笑,眼底闪烁着一片意味不明的微光。      ☆、第 二十三 章(上)   黄昏时分,阵阵食物的香味传来,带着诱惑的气息将沉睡的卡丽熙唤醒,缓缓睁开眼,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茫然,看着身处的环境,刹那的失神。   落地的鹭鸶形油灯已经点亮了,明亮的光芒洒落在纯金灯座的四周,淡黄色的光晕蔓延在食物的香气与薰香混合的浓郁空气里,一丝朦胧无尽的异样暧昧。   “睡够了吗?”蓦然,一个声音惊醒了卡丽熙略带昏沉的目光,瞬息。   赫然坐起身,动作太快,抱在手里的靠垫从怀里滑落到地毯上,翻滚着停在帐篷的中央。   略略迟疑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惊讶投向那个声音的方向,蓝色的瞳仁里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刹那,卡丽熙紧了紧喉咙,沉默。   丢下手里的卷宗,拉蒙西斯从矮桌后站起身,走到帐篷中间,垂下眼看着躺在脚边的靠垫,弯腰捡起,擒着淡笑朝卡丽熙走去。   伴随着这个陌生男子不断靠近的脚步,卡丽熙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僵硬了,强压着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她面色阴沉地看着已经站在眼前的男子,不发一言。   将靠垫递到卡丽熙的面前,晃了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拉蒙西斯一向喜欢欣赏别人眼中对他的畏惧,特别是由这么一双美到不太真实的蓝色眸子所迸发的恐慌,更有一番别样的韵味。   犹豫,伸出手接过靠垫,放下,垂下目光的瞬间,头顶传来拉蒙西斯笑意盎然的声音。   “卡丽熙公主,我代表伟大的瑞(埃及的主神,太阳神),欢迎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公主驾临埃及。您的到来,让埃及上空的天狼星,都变得毫无光彩了。”   随性的笑起,一览无疑的狂妄气焰,那种自持优雅的微笑所演漾出来的气息,浸透了和蔼却逼人的气势。英俊的脸,迷人的笑容,却无法让人放松丝毫的警惕,急迫的压力毫不掩饰的袭向卡丽熙。   “你是谁?”半晌,轻问,声音微颤泄露了此刻的惊慌无措。   挑眉,伸手摸着下巴,很快乐的笑容,仿佛卡丽熙问了一个非常愚蠢可笑的问题,拉蒙西斯退了几步,站在一截书柜边,单手搭上书柜的边缘,轻道:“没有人告诉你,要来见谁吗?”   摇头,问了夏尔玛好几次,她都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叹息,皱了皱眉,既而舒展了眉头,俊朗的笑容又重回眼底,耀眼,犀利。   “拉蒙西斯二世。”   惊怔,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下了,耳膜里回荡着刚刚听到的名字,脑子暂时性的空白一片……   他,竟然就是埃及的法老!   被众神眷恋的埃及,被众神宠爱的沙漠之国,连波涛声都让人流连忘返的尼罗河……而站在眼前的年轻男子,就是拥有了这一切的埃及法老,手握着上下埃及至高王权的统治者。   沉默,良久之后,当心跳终于在强压的呼吸里平稳了一些,卡丽熙站起身,微垂的眼帘,恭敬不失精致的颔首,谨慎的轻声。   “陛下,请恕我刚才失礼了。”   “公主不必多礼,请坐。”抬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走到摆放在对面的另一张地榻边,坐下。   “是。”颔首,温顺。   拉蒙西斯舒服的侧卧着,曲肘单手撑头,任由黑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而下,被黑色的眼线拉长的眼,闪烁着明亮凛冽的光芒,那双点缀着跳动灯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卡丽熙,这样清晰又略带炽热的目光,隐约的流露出探究的意味。   见她因为自己的视线而显出局促,垂下眼的瞬间,拉蒙西斯笑容更大,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打着拍子,莫名缓慢的节奏,令周遭妖娆香芬的空气也跟着缓慢的混乱急促起来。   “这样把公主请到埃及来,实在是情况紧急,还请公主不要责怪我才好。”笑的自然,语气更听不出丝毫的歉意,仿佛这种劫持手段,是另一种社交礼仪。   眸子一暗,恭顺的垂下眼帘,挡住了无奈。“卡丽熙不敢责怪陛下。”声音一顿,礼貌的问:“不知陛下为什么想见我?”   手指轻敲,无声亦无息的节奏。“这场大战,想必公主一定有所耳闻吧。”见卡熙点头,他继续说道:“请公主来埃及,是想帮两国之间做个了断。”   愣,不解。“了断?由我?”   “拉巴尔撒那个懦夫,没胆子来战场见我,却想到利用与叙利亚和亲,让你的父王派兵支援赫梯。现在和亲不成,我很想看一看,拉巴尔撒要如何坚持下去。”突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更有一层一目了然的鄙夷。   面色平静,对于拉蒙西斯充满怒气的怨言,卡丽熙安静的聆听,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情绪,声音亦是平静的淡然。   “陛下,一颗棋子,也许能决定一盘棋局的胜败。然而,并非所有时候,都能靠着一颗小小的棋子来决定命运。”   眼角藏笑,唇线勾勒出一抹耀眼的自信。“公主不要小瞧了这枚棋子,如果用的得当,摆在卡迭石城外的这一盘棋,应该很快就会落幕了,胜败也就要见分晓了。”   “陛下,请恕我大胆,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   眼神轻敛,犹豫片刻后,抬眼,蓝色的目光带着坚韧不拔的固执,穿透了大帐内缥缈温柔的光线,直抵拉蒙西斯充满随性懒散的眸底。   “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来的胜利,真的如此吸引人吗?”   目光一闪,一道寒光,溢出狠冽,转瞬即逝。“祖先的遗愿,流淌在多的鲜血,也在所不惜。”   他一句简单的回答,足以证明这位年轻法老的决心,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带着懊恼,卡丽熙沉默了。   半晌,蓦然沉寂而下的气氛,将这方帐篷里二个各自沉默的人,凝固在了一片灯明夜香的气氛中,两束截然不同的视线……一道漠然却犀利,一道安静却颓然。   “恕我直言,听闻公主自幼年一场大病之后,就……”开口,声音透着浓浓的质疑,眉间的褶皱折断了火光的锋芒,盘踞着能够看透一切的精明世故。“可是,不管如何看来,公主都不像传言中的那样,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秀眉轻颤,蓝色的眸子同样也极轻的闪过一丝异样,却在下一个转瞬被一波温柔恬静的微笑取代,漾着令这片明媚灯火都自叹不如的光华,卡丽熙微一颔首,语气沉稳的开口。“陛下,您没有看错,错的是传言。”      ☆、第 二十三 章(下)   挑眉,一丝讶异,毫无预兆的划过英俊的脸庞,饶有兴趣的笑散布在那双狭长的黑色眼底,一幅静待解惑的模样。   “我的确在幼年大病了一场,也的确神智不清了一段时间,但是……”淡笑,眉眼生动的托着灯火的闪烁,令人迷惑的笑容。“我并不傻,也不痴。”   带着意外的笑,莫测的眸底充满了好奇,拉蒙西斯对眼前这个小公主更生出一份明显的兴趣。   在卡丽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宁愿装成神智不全的傻孩子,也不愿意堂堂正正的做个健全的公主,享受本该属于她的奢迷豪华的宫廷生活,然后风光无限的嫁给某个君主。   看出拉蒙西斯脸上毫不掩饰的疑惑,卡丽熙偏过脸,空洞的眼,望向淡香弥漫的夜风里兀自曼妙轻舞的白色帐帘,失神……   回忆,像潮水,翻卷着这些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冲散了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看着母亲在寂寞黯然中病逝,看着身边的姐妹们一个接一个嫁出去,听着侍女们之间窃窃私语的交流,知道了远嫁外邦的公主们一个又接一个如风中的花朵,凋零在异国他乡的深宫之中,她……害怕了。   害怕如美丽的母亲,在病重弥留之际因为无法见上丈夫一面,默默闭上了失望的双眼;害怕如那些姐妹们,在外邦高大的宫殿中,独自在无助寂寞中黯然随风逝去;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她们一样踏上远嫁的道路,步上所有生于皇家的女子都会面临的悲凉一生。   所以,她不在聪明的说话,只会傻傻的笑。   慢慢地,她被自己的父亲遗忘在了漠不关心的血缘里,被叙利亚金碧辉煌的宫廷遗弃在了不为人知的破败一隅。   静静地,她过着清平辛苦,却安然快乐的日子……以一个被人们遗忘的痴傻公主的身份,卡丽熙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简单生活。   微醺的夜风,伴着似有若无的香气流淌在静谧的空间,点缀着卡丽熙轻若流水的声音,拉蒙西斯的安静显得有一丝凝重,隐约之间。   “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公主,卡丽熙。”当卡丽熙含着悲伤的笑,将这个深藏的秘密说完之后,拉蒙西斯轻轻说道,认真的声音,赞赏的表情。   抬眸,颔首。“谢谢陛下的夸奖。”   坐正身体,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声叹息滑出口。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无奈,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对于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那袭崇高无尚的皇家血液的无能为力。   “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改变。生于责任,死于责任,对吗,卡丽熙?”   敛眼,忍住眼角的涩胀,却还是没能及时阻止泪水滑落冰凉的脸颊,轻缓的点了点,深吸气。“是的,陛下。”   气氛很凝重,甚至透着一丝伤感,莫名的。   很不喜欢这种压迫着呼吸的无形沉重,拉蒙西斯忽而笑了笑,恢复了傲慢狂妄的王者模样,轻轻击掌。   “你一定饿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肯定没有吃到好东西。让我好好招待你,虽然这是在荒郊野外,但是我的厨子们,还是能物尽其用的发挥很好的水平。”   撩帘而入的侍女,得到拉蒙西斯的命令,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跟着轻笑,含蓄端庄。“是,谢谢陛下的款待。”   目光如炬,黑色的眼盘旋着一波深沉的光芒,毫不掩饰今晚奇特的好心情,拉蒙西斯笑而不语地注视着卡丽熙,灯火扑闪的跳动下,藏着一股子暧昧的淡香……   ★★★ ★★★ ★★★   黑色的风,推着浓云遮住了月光,黑色的斗篷翻飞在风里,分不出是夜风的影子,还是月光挣扎的叹息。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的小石砾随着不断潮涨轰鸣的蹄声,像煮沸的水珠般上下跳动着,稍大一些的石块也发出颤栗的蜂鸣声。   一线白烟出现在茶色的眼底,眨眼就膨胀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烟尘,气势汹汹的迎面扑来。   “很准时,库西纳。”清朗的声音来自面罩之后,列摩门纳一拉缰绳安抚着躁动的马儿,伸手轻拍它修长结实的后颈。   驱马上前,颔首,恭敬的应道:“一路还顺利吗?”   点头,茶色的眸子瞥向库西纳身后,一个坐在马背上异常高大的身影,正慢慢靠近他们,视线闪烁,笑答:“很顺利。”   “让我来引见死军的头领……”侧身,朝身后看了一眼,抬手。“这位是达巫夏大人。”   挑眉,面罩后面的脸漾起一个放纵恣意的笑,无声无息的怦然扩大,可惜无人瞧见。   “终于见面了,达巫夏大人。”   身材魁梧的达巫夏,挺着笔真硬朗的腰板坐于马上,张口而出的声音与他的身体一样,也是充满了无惧一切的硬朗,而他说出的话,更是直截了当的不带丝毫的婉转。   “请您证明这样东西,是您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亚麻布,打开,一片暗青色的甲状皮肤躺在夜风里,细腻的纹路绽放着冰冷刺目的诡异色泽,就在头顶毫无月色的情况下。   目光轻闪,伸手掀开斗篷的风帽,指尖轻轻一拉,面罩滑落,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层波诡云谲的青色在左侧脸颊旖旎耀眼,桀骜,迤逦。   达巫夏的目光蓦然一紧,半刻之间不知所措的呆愣,半刻之后欣喜若狂的激动。立刻下马,走到列摩门纳的马前,单膝跪下,恭顺敬畏的低下头,就连刚才狂妄不羁的声音也消失了,满是诚恳谦卑的敬意。   “我们寻找您太久了,死去的七任死军首领的愿望,终于在达巫夏的身上实现了……”抬起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列摩门纳,达巫夏紧绷不松的面部,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着,声音亦是。   “起来,我有许多疑问,需要你来帮我解答,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时间很紧。请调动你的部队随我去卡迭石城,我有一个诺言需要兑现。具体情况,你应该已经从库西纳那里听说了,我们的敌人是埃及军队,你愿意支持我吗,达巫夏大人?”她的声音并不大,温和随意,甚至有丝请求的意味,却令周遭的人都听出了一丝潜藏的威严。   笑,真诚。“您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您的意愿,就是我身后这五万死军的意愿。不要说对手是埃及人,就算是天上的神,我们也不会退缩,死军会追随您上天入地,请您下令。”   礼貌的点头,继而看向黑压压一片的人潮,起伏的人海,悄无声息的蔓延着势不可挡的死亡气息,随着那束茶色的视线划过人群,这种气息似乎像被某个咒语解开了束缚,陡然之间扩张开来。   收回视线,满意的笑道:“谢谢,等事情了结之后,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达巫夏大人。”   “请您直接称呼小人的名字,在您的面前,小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莽夫而已。等您有时间了,小人会如实回答您所有的疑问,随时敬候您的传唤。”颔首,退到自己的马边,始终如一的谦和态度,与之前目空一切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着实令阿奇兹等人深感意外。   实在搞不明白,统领死军游走在危险与死亡边缘,又令诸国头痛不已的达巫夏,为何在见到列摩门纳身上的奇特肤甲之后,态度有了这样峰回路转的巨变。   那层形如坚甲,色如青蓝的皮肤,到底蕴藏了怎样的秘密?   这层覆盖了列摩门纳半个身躯的肤甲,宛如一层与生俱来的盔甲保护着它的主人。然而,除了它的由来莫名诡奇之外,为何就连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军也对它百般敬畏,这层青色甲肤难道还与死军藏有蹊跷之处吗?      ☆、第 二十四 章(上)   “如果拉巴尔撒不能活着回来,就白白浪费了给他的十万人,那可是一年的黄金和铁石才能换来的兵力啊!”鲁什哈心痛的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金币,爱不释手的细细抚摸着,眼神充满了贪婪的温柔。   约赫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轻视的目光扫一圈厅堂,从另外几个北方贵族的脸上,看见了与鲁什哈同样的垂头丧气。   “行了、行了,大军才出发,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你们一个个在这里唉声叹气,真是窝囊。”   瞪着快被肥肉挤成一缝的小眼睛,鲁什哈嚷嚷道:“这还要等吗?这场仗的胜负早就是明摆的事情了,你瞧瞧,从开战以来,前前后后派出了七十万大军,结果呢?埃及大军丝毫未退,不仅如此还越来越接近叙利亚。拉蒙西斯二世和他那些祖先一样,满脑子都是要夺回西奈半岛。不就一座破岛吗?要我说给他算了,何必一直争下去,光军队的粮草一年就要花去多少钱啊!”   “你满脑子就只有钱,除了钱,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一座破岛?!亏你说的出口。拉蒙西斯二世要的根本不是西奈,只是以这个为借口挑起事端。”约赫端起杯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北方小城的贵族,立刻附和着说道:“约赫大人说的有道理,埃及人真正想要的是叙利亚,甚至是……”他停了停,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几位身穿华服的贵族,压低声音。“赫梯。”   猛然一愣,鲁什哈满脸的疑狐不信,摇着大大的圆脑袋。“怎么可能……赫梯!拉蒙西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凭什么想要制服赫梯,放眼这个安纳托利亚高原,谁敢站出来与赫梯为敌?”   “就凭他拥兵百万,就凭他亲征战前,就凭他一呼百应的威望。鲁什哈,你太小瞧那个小法老了,他比他的祖父拉蒙西斯一世更加强悍,更加野心勃勃。”说话的是约赫,他一挥手,侍奉在堂内的侍女齐齐行礼退下。   直到最后一个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约赫轻了轻嗓子,面色严峻的开口。“长期以来,我们北方众城的联盟,是赫梯各城里最坚不可催的,为了保护大家的利益,我看应该将各位手里的财产先转移出去。拉巴尔撒这一去,不管是赢是输,赫梯原气已经大伤,他要是赢了,必然会向我们伸手要钱充盈国库。如果他败了,埃及人攻陷赫梯也是迟早的事情,至少转移出去的财产可以保存下来,以便我们日后撤离而用,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沉默了半晌,陆续点头,表示了赞同。约赫提出的建议,虽然有些风险,但是想到自己多年来搜刮的丰厚钱财,可能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也只能铤而走险将财物转移出赫梯了。   “那么一大笔财物,转移到哪里才能安全呢?”鲁什哈担心的问,肥胖的脸上挂着汗珠,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他心急如焚。   精光一闪,约赫笑道:“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隐藏我们的东西……巴比伦。”   众人又皱起了眉,对于约赫的想法,虽然不能完全满意。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比巴比伦更适合藏财的地方了。   见他们虽有犹豫,却还是再一次点头,约赫压低声音令道:“大家动作要快,不能走露一点风声,东西齐备了,我来安排送去巴比伦。”   “好。”几人一口同声的答道。   ★★★ ★★★ ★★★   侍女跪在桌边,将托盘里精致的茶点一样一样放在桌上,小心轻巧的动作。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起身倒退着离开帐篷,她们始终垂下的头颅也不曾抬起分毫。   “这些书有意思吗?”拿起杯子,靠近唇边,拉蒙西斯微笑着问道。   点头,合上手里的羊皮卷轴,优雅大方的笑在蓝色的眼底如春水遇风漾开,柔软的声音像片雨丝,轻易撩乱了拉蒙西斯眼底的安逸。“早就听闻埃及的藏书不仅丰富,而且涉猎广泛,看了陛下给我的这几本书,真是大开了眼界。”   笑,毫不掩藏脸上的得意。“如果公主喜欢,可以随我回孟菲斯,皇家图书馆里的藏书,一定能令公主更加欣喜。”   低头的瞬间,一缕发丝滑过肩膀落在斜阳的暧昧芬芳里,闪烁着丝丝缕缕轻盈却极致的淡然。“感谢陛下的邀请,如果不是身临这场关乎了两国命运的战争边缘,卡丽熙真想去伟大的孟菲斯看一看。”   眉间一动,不悦的神色悄然爬上精光烁烁的眼底,放下杯子,手指在那些做工精美的各色点心上划过,莫测地目光却一直盯在卡丽熙浅笑飞扬的精致面孔。蓦然,指尖一顿,看也没看,拿起一块软糕,放在卡丽熙面前的小碟里。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这么漂亮的小公主,不要让战场上的硝烟挡住了美丽的好心情。来,卡丽熙,尝一尝这个。”   颔首致意,顺从的伸手拿起软糕,轻轻的咬了一口,带着醇厚酒香的甜味立刻溢满口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绵软之间又有一丝粗犷的醇香,顺着呼吸沁入身体。   “拉巴尔撒终于亲征了,你那个懦弱的未婚夫,还是被赫梯贵族们逼出了哈图莎,真有意思。”鄙夷,太显眼,一点不带修饰的出现在拉蒙西斯俊邪难分的脸上。   拿着软糕的手略微一顿,继而又细细品尝着色泽净粉的软糕,眉顺眼低,点缀着精致霞光的绝色脸庞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似乎拉蒙西斯说的事情,与她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歪着头,单手支肘托腮,无声的笑起,伸了伸腿,像个孩子般轻快的表情,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眸光闪烁。“你猜,谁能最后赢得这场战争,是埃及,还是赫梯?”   放下软糕,轻捻指尖白色的粉沫,漂亮的眸子带着思忖的蓝光轻敛着,片刻,指尖不动,微笑却生。“卡丽熙的愚见……无人能赢。”   眉梢一挑,黑眸闪过一丝惊讶,问。“为何?难道埃及的八十万大军,不敌拉巴尔撒那个懦夫吗?”   摇头,笑的恬静,一派了然于心的淡然。“陛下的埃及军队,当然是所向披靡无人能及的。但是,陛下真正的敌人是赫梯军队,而非拉巴尔撒一人。据我所知,赫梯大军在数量上并不比埃及少,七十万赫梯人死守在前线,虽然死伤在所难免,可是埃及大军的人数也折损了不少。在这种两军都有伤亡的情况下,现在,就急于为此战的胜者下个定论,似乎为时尚早。至于,我会认为此战不会有真正的赢家,是因为……”停下,一声悠悠轻叹,似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又若彷徨迷惘的无措,不经意间令拉蒙西斯视线一沉。   “请陛下宽恕我的无礼,您志在必得的,难道真的只是一座西奈半岛吗?”   凛冽的黑眸,淬砺着火焰的炽热,却绽放着冰雪的温度。缓慢的放下酒杯,扑朔迷离的桔色火光轻舔着阴沉的侧脸,此刻的拉蒙西斯阴郁一如暴风雨前的天空,莫测,诡秘,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突变。   从地榻上起身走到帐篷中央,又缓缓的跪下,夜风盘旋在裙边,抖散了一缕香气,却化不开这陷入死寂的冰冷气氛,卡丽熙安静地垂着眼帘,等待着一场避之不及的灾祸。   少顷,拉蒙西斯的声音响起,流露着他一贯的懒散戏谑。“干嘛跪着,抗议这些东西不合胃口吗?”   一愣,猛然抬眸,望见一双带笑的黑色眼睛,还有一张笑容促狭的脸,刚才的生硬狠冽不见了,只留下一层令卡丽熙莫名觉得紧张不安的气息,隐约。   “陛下,谢谢。”颔首,改跪为坐,轻理裙角。   “卡丽熙……”   停下整理裙边的动作,轻应。“是。”   深深叹息,拉蒙西斯的笑容稍稍变得有些古怪,那抹以往挂在唇角的戏谑消失不见了,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疲惫,竟然显得很扎眼。   半晌,他正色轻道:“嫁给我吧。”      ☆、第 二十四 章(下)   惊骇,已经完全到了无以形容的程度。瞠目结舌,不知如何答话,卡丽熙感觉连下巴都僵住了,以至于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如果你拒绝,我会很失望的。”无视于眼前一瞬间惊诧到苍白的脸庞,拉蒙西斯继续缓缓地开口,只是笑容没有了先前的洒脱,平添了一份微妙的局促。   紧紧咬着唇,卡丽熙听见耳膜里尖叫的心跳声,可怕的惶惶不安刺激着身体里所有的神经,开始从僵硬逐渐到麻痹,一步一步将呼吸都拉扯成剧烈的颤抖。   “陛下,您这个玩笑,真吓到我了。”结结巴巴的开口,泛青的唇轻颤着,几个字的话,竟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完。   挑眉,笑着反问。“我像在开玩笑吗?”   紧绷的视线,混进灯火的明亮,可是那双蓝色的眸子仍然暗沉的毫无光彩,波涛翻腾的蓝色海洋已经乱到了极致,大脑更被这袭讯息彻底搅乱了,完成失去了冷静的思考能力,卡丽熙语无伦次的颤声应道:“我……我……卡丽熙没有那个荣幸,不敢承受陛下的厚爱。”   “是不敢,还是……不想?”他承认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一股子懊恼没由来的。   慌乱的眼,仓促的不知该看向哪里,闪烁不定的视线渗满了惊慌失措的旋涡。“……陛下,我……”   叹息,很轻,轻到只有自己听见。“有谁,已经在你的心里了吗?”   愣,忽尔脑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快如闪电划过浓云盘踞的天空,明亮刺目的影子,却无法捕捉……如同记忆里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瞬息之间,占据了自己混乱的思绪……铺天盖地,毫无预兆。   “……”   “真是丢脸啊,你还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我的小公主殿下。”向后一靠,有什么东西在拉蒙西斯这个简单动作之后,恢复了他眼底的光彩,那个肆无忌惮的年轻法老又回来了。   僵硬的颔首,笑容早在他求婚的瞬间就凝固在唇边,此时此刻,卡丽熙还能感觉到手心冰冷的麻木感,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般令人胆颤心惊。   “真的很抱歉,陛下,您实在让卡丽熙感到太惶恐了。”   “不管是谁,那个人都是很幸运的家伙,有机会我应该见他一面,亲眼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能够得到如此美丽又聪慧的小公主的青睐。”眼底的遗憾还在,就连一如既往迷人的笑容都无法抹去的感触,拉蒙西斯有些酸涩的开口。   沉默的垂下目光,掩饰也罢,茫然也好,有些什么极其微妙的情绪在心底默默滋生开来,却因为眼前的混乱气氛,惹得卡丽熙难以分辨清楚自己到底在茫然什么……   是一个人,或者是一种心情,亦或是因为一个人而牵动的心情……自己,到底怎么了?   ★★★ ★★★ ★★★   轻抚立于左臂上塞瑟雪白光洁的羽毛,茶色的眸底映出它高昂的头,那双通透的金色眼睛,绽放着高傲的光芒,这样的目光不应该属于动物,那藐视一切的意味简直太过直接。   阴沉莫测的茶色眸子,拒绝了明媚阳光带来的温暖,冷冷的,一如这只白鹰的目光,只是除去狂妄,更有一份不意察觉的嗜杀。   “去吧,把她的消息带给我。”   手臂轻抬,塞瑟展翅腾空而起,巨大的白色双翼上下扑动遮住了阳光,一道白色的身影转眼就冲向湛蓝的天空,消失在西奈半岛吹来的呼啸莫测的风中。   列摩门纳仰望着天空,良久未动。   身后,五万的死军已经驻扎完毕,连同随着库西纳一同从庞廷山脉而来的八千人,这支为数不多的军队,所要面对的除了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八十万埃及大军,可能还会与拉巴尔撒统领的赫梯人刀剑相遇。   这是一场完全不知道结果会如何的战争,甚至是敌人,都会随着形势变化而转变,等待着他们的可能是死神的召唤,也可能是幸运女神的眷顾,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离开卡迭石城旁这条奔流不息的奥伦多河。   但是,列摩门纳知道,奥伦多河奔流不息的波涛声,绝对不会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绝对不会。   她,还有一个承诺要对兑现,在此之前,谁都不能挡住她的路,无论是人,亦或是神,她都不会手下留情。   眯了眯眼,再睁开时,茶色的光晕里起伏着旖旎的青色火焰,像极夜里迤逦的光,寒彻心扉,狠冽冷艳。   ★★★ ★★★ ★★★   那是一只白色的鹰,飞翔在青色的天空下,被太阳融化的云彩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耀眼的令人不敢直视,然而你又无法将痴痴凝望的目光移开。   她,来了。   挟着不知是疯狂的无所畏惧,还是盲目的自信狂妄,又或是信仰里不曾背信弃义的信念,那个总是目光漠然,却能擒着淡淡微笑的女子……带着一个承诺,踏进了被西奈海风吹乱的阳光,就为了一句许诺,就为了一个还不算熟悉的人。   身后二个侍卫拿着刀上前,企图驱赶停在卡丽熙脚边的塞瑟,体积如此巨大的一只鹰,足以给卡丽熙带来伤害,他们可不敢冒着会被拉蒙西斯重责丢掉性命的危险,让这样一只猛禽靠近这位深得法老喜欢的小公主。   “别伤害它,退下。”一抬手,阻止侍卫上前。   停下脚步,侍卫相视一看,不知如何是好,不能违抗卡丽熙的命令,又不能对这只白鹰的存在视而不见,左右为难的忤在原地。   “它只是饿了,让我喂它一些吃的。”转身,已经恢复平静的脸色蒙着阳光投射而下的青色阴影,半是命令,半是央求的恬静浅笑,这样的笑容往往无人能够拒绝。   “公主殿下,这种猛禽很危险,您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有些动摇了,对于这样楚楚动人的异域公主,侍卫轻声提醒。   笑,撩开耳边的发丝,粉色的发带顺着微风划过手背,嫣柔的净粉色稚嫩而娇丽。“你瞧它都没力气飞了,不会伤害我的。带它去我的帐篷吃一些食物,然后就放它离开,不会有事的。”   “这……”   不理还在犹豫的侍卫们,卡丽熙扭头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侍女为她掀开厚重的门帘,塞瑟跟着飞了进去。   看它落在桌边,警惕的扫视着四周,卡丽熙站在桌旁,对身后的侍女令道:“去准备一些新鲜的生肉,我要喂它。”   “是,公主殿下。”侍女躬身,退出了帐篷。   直到帐篷里只剩下自己,卡丽熙立刻解下发带,平整的铺在桌上,执笔快速写了什么,然后动作麻利的将发带缠在塞瑟的右腿,又仔细确认了一番。   抬起眼眸时,蓝色的波光细碎的闪烁在眼底,一圈微澜扩大至眼角,卡丽熙深吸气,轻声嘱咐。   “把这个带给列摩门纳,你也一路小心,塞瑟。”轻声细语之间伸手轻抚瑟塞的背颈,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塞瑟昂了昂头,眼神依然还是那么冷竣。   帐帘在身后被撩起,随着片缕明媚的阳光滑进帐内,蓦然之间,塞瑟振翅朝着门外飞去,吓得门边的侍女丢掉了托盘,抱着头蹲下惊声尖叫。   叫声引来了侍卫,他们越过侍女冲进帐篷,看见卡丽熙站在桌边,微光轻风里她的视线静静看向门外。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侍卫焦急的问,目测看来,她并未受伤。   摇头,轻笑,单手撑着桌面,缓缓地坐下,漫不经心的开口。“我没事,它突然飞走了,大概不喜欢这里吧。”   年轻侍卫先是一愣,随即颔首,退了出去。侍女手脚麻利的收拾着门边的残局,并没有人发现此时卡丽熙唇边的弧度,扬着一抹完美的侥幸,海蓝色的目光擦过门边透明的阳光,悄悄的,演漾着一片深深的焦急和担忧……还有些许浓郁的期盼。      ☆、第 二十五 章(上)   夏尔玛站在光线充裕的帐内,冷眼看着侍女们端着各色的点心和香茶进进出出,当她们细腻的白色裙摆擦着自己的长袍划过时,埃及人身上特有的浓重香料味,轻而易举地就占据了她的呼吸。   只是,她的目光,清澈的映出一个身影,丝毫未被眼前眉眼带俏的侍女所牵引。   看着卡丽熙沉默不语的坐在地榻上,交叠的手放在腿上,神色黯然的好似临风而立的花朵,随时都会凋零在寒夜骤雨的催枯之下。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很聪明的人,这次真是错的相当离谱。”开口,眼角瞄见最后一个侍女消失在帘边,一层金色的纱帘被放下,在地面投射出一方飘逸的模糊光影。   眸子轻闪,轻道:“抱歉,夏尔玛。我不想骗你,只是----”   “只是,看着自己的伪装成功了,很得意是不是?”她的语气很差,充满了犹如挑衅的尖锐,蔓延在身体里的怒火,连自己都感觉到了意外。   愣,知道自己的欺骗令夏尔玛很不悦,除了道歉,卡丽熙也明白多说无益。“真的非常抱歉。”   她的歉意很诚恳,在那双清透的蓝眸带着恳切的期待望向自己时,夏尔玛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地责怪过这位可怜的小公主。   “既然伪装了那么久,干嘛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   惨淡的笑起,极力想要掩饰的疲惫在这抹微笑里,显得力不从心。“法老陛下是相当聪明的人,很快他就会发现我的秘密,不如自己先说。”   拉蒙西斯是何等精明之人,年纪轻轻的他,能稳坐埃及的王位,靠得绝对不是继承王位的世袭规矩……他既不是长子,又非皇后所生,能在十几位王子里脱颖而出,被拉蒙西斯一世选中来接管庞大的埃及帝国,足见他有多么的优秀。   卡丽熙相信在他的面前,自己根本瞒不了多久,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自己坦白,也许还能换得一些谅解。   事实上,她的确赌对了,拉蒙西斯并未为难她,反而对她大加赞赏。   只是,这种来自埃及法老的赞赏,也成了她的一种负担……求婚,这绝对是她不曾想到的,实在令她每天每夜都身处在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之中。   “那个人……叫门纳的蒙面女人,你还在指望她来救你吗?”突转的话题,令卡丽熙蓦然一怔,从她没有来得及掩饰的漂亮脸上,夏尔玛看见了一瞬间的惊诧不安,以及比惊诧更加有趣的表情,好似被人看透内心之后的惶恐。   “这里不仅是埃及与叙利亚的边境,还是埃及与赫梯交锋的战场,她……不会傻到跑这里来送死的。”说的随意淡然,眼眸低垂看向桌面,精致的眼仿佛是在欣赏精雕镂刻的木桌花纹,盘旋在侧脸的光线倏忽明灭。   实际上,那个比自己还要“傻”的人,此刻已经踏足了这块乱世之地,为了完成对她的诺言,列摩门纳做出了极其疯狂的决定。   这位美丽的不太真实的小公主刻意隐瞒了什么,从她轻敛的眼神,以及淡然的神情,都能窥探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夏尔玛却也不想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了,自从知道卡丽熙装傻的事情之后,她蓦然意识到这位被叙利亚王朝遗忘的小公主,绝对称得上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   走到另一侧的矮桌,撩起袍角缓缓的坐下,不急不徐的说道:“我们在赫梯境内时,她曾经跟踪了我们几天,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放弃了跟踪,突然就消失了。”   夏尔玛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对卡丽熙说这些,似乎卡丽熙有权知道这件事……那个将黑暗夜色紧裹一身的奇怪女子,以一种明目张胆的方式跟踪了他们足有十天之余,不论是因为心里不服输,伺机寻找抢回卡丽熙的机会,还是单纯的只是出于想要保护卡丽熙的目的,她都持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乖舛戾气,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迹,大模大样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让大家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什么?!”吃惊,亦是窃喜,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挑了挑眉,伸手一掸蓝色的袍角,细尘悬浮在被金色阳光穿透的空气中,微妙,悠然。“我想她也不傻子,知道以一己之力无法与刀火为敌,也许是去找帮手了,也许是放弃了。现在看来,她是真的放弃了,毕竟这里就是埃及的军营,谁都不会白痴到与八十万的埃及士兵为敌,这无疑就是自杀,还是选了一种最难看的死法。”   夏尔玛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重点……这座军营里驻扎着勇猛善战的八十万埃及士兵,不管是谁不要命的闯进这里,必须面对的就是刀剑筑就的铜墙铁壁,以及埃及战士保卫法老的天生使命。   怎么办?就算自己已经给了列摩门纳神不知鬼不知潜进军营的方法,但是……一旦进入这里,她要如何带着自己毫无声息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除非她们能悄无声息的,如夜风般顺着那条秘密之路溜出这里,否则等待着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不禁紧蹙眉头,不自觉的绞紧手下的裙子,安静地深吸气,努力将脸上的惧忧藏在帘边泻进的香醺微风里,透过蒙上淡淡阳光的纱帘,卡丽熙神色凝重地看向帐外轮廓模糊的景物,不语。   那是一种强压之下的稳定,真是一个奇妙又耐人寻味的小公主。夏尔玛在心底暗自琢磨着,循着那缕淡蓝色的目光一同向外看去,夏尔玛笑了笑,唇边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酸涩。   半晌,沉默的时间已经久到吹散了热茶上的白烟,冰冷的茶香盘旋在金色的杯口,妖娆的气味,冰冷的温度。   卡丽熙收回视线,抬手,指尖研磨着纯金的杯边,低低的声音里潜着一丝伤感。   “对我而言,她是我的朋友,是我来到赫梯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帮我逃离那场可怕的婚礼,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而帮助我,我都很感谢她。就像我感谢你一样,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一愣,脸色疑惑。“感谢我?”   “是的,感谢你一路上对我的照顾。”   神情一变,嗤之以鼻的笑,更多是在鄙夷自己。“我射伤了你,让你中毒高烧差一点连小命都没了,又把你交到法老手里,你还要感谢我?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傻掉吗?”   笑,宛若风片雨丝沁入湖面的宁静,捎带着些许的怅然无奈。“这些事都是你的任务,我知道刀火的规矩一向是以任务为先,你只是职责所在罢了。但是,一路而来你对我的照顾,却不是刀火必须履行的职责,对不对?”   微愣,眸色一沉,跟着目光沉下去的还有少许内疚的心情,没由来的。   “为什么把她跟踪的事情告诉我?”   “你有权知道,我猜……你也想知道。”   蓝光微闪,悄然的掠过一缕欣慰,指尖划过细腻的桌面,停在包裹着金箔的桌边,这种价值昂贵的金属被富有的埃及人像石料一样随处使用着,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帐篷,四处都闪烁着金子狂妄的色泽,真是佩服埃及人对金子的痴迷喜好。   “谢谢,夏尔玛。”   “如果有机会和她交手,你在谢谢我吧。”   “为什么?”   “既然她是你的朋友,我会对她手下留情的,你当然要感谢我。”   “谁更厉害还不知道呢。”忽尔,心情一亮,笑。   “试了才知道,卡丽熙。”   “我更希望你们能做朋友,而不是对手,你们的脾气一定很合得来,一样的目中无人,其实却很温柔。”   “第一,我不温柔。第二,我讨厌和自己一样目中无人的人,绝对不会和这种人做什么朋友。更何况,我从她手里抢走你,她满脑子就是杀了我,我对一心想杀自己的人,更没兴趣做朋友了。”   “门纳不会杀人的,她很善良。”说这句话时,卡丽熙表情笃定志深,却有那么一个瞬间,蓝眸微闪透出一抹犹豫。   “我的小公主,如果那个门纳没杀过人,我就剪掉这把头发,把它们接到马尾巴上去。她没杀过人,别说笑了!”   “你怎么知道她杀过人?你又不认识她?”问,不知是在质疑谁的观点,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我不需要认识她就能确定这一点,卡丽熙,人不是光看表面就能了解的,她有很多不为你知的过去,你又能知道多少?”   “……”无言以对,敛眼的瞬间,包裹在列摩门纳左臂的坚硬肤甲,泛着诡异的青色光芒掠过眼前,激出记忆深处一些模糊的涟漪……   少顷,在夏尔玛端着杯子浅饮甜茶的动作里,卡丽熙捎着恬静却有丝丝黯然的微笑,温柔的说道:“我不了解她的过去,我也不了解你的过去,可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坏人,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夏尔玛。”      ☆、第 二十五 章(下)   愣,握着杯子的指蓦然一紧。忽尔,扬起的唇角勾着阳光的温度,明媚,妖娆。“善良的小公主,这世上像你这么单纯的人,真不知道还有几个了。”   低头轻笑,一缕羞赧溢于光洁的脸庞,晕染了一层淡粉色的迷人光泽……迷了隔桌而坐的一双凝视的眼,那双棕色眸子里悄悄藏着一些不能说,却已经足够明了的感情。   ★★★ ★★★ ★★★   两个守在石门的叙利亚士兵,还没弄明白自己被谁袭击了,就像喝醉的人,软绵绵的同时倒了下去。   跨过他们的身体,阿齐兹一挥手,躲在隧道弯道的属下闪出身,整齐迅速的跑进石门,五十人的队伍,动静却出奇的安静。   “还有多远?”回头,问着身后的列摩门纳。   借着墙壁上火把的光亮,抖开手里的发带,淡淡的粉色染上了昏黄的火光,一道清晰明确的地图赫然蜿蜒而现……   瑟塞带回了卡丽熙身在埃及大营的证据,就是这条曾经被卡丽熙逼着缠在列摩门纳受伤腰际的发带。当她从瑟塞的腿上解下发带时,说不清楚她的指尖为何会轻颤着,一条轻盈嫣柔的缎带,重得却好像需要全身的力气才可以托住。   然而,列摩门纳一向引以为傲的镇定,却在绘制于发带上的东西映入茶色眼底的瞬间,犹如洪水般崩流溃塌了……   一张地图……清清楚楚地沿着发带而行,蜿蜒迤逦的地下隧道,错落密布的哨口,每一个弯道处的石门,全部描画的精准无疑。   根本想不明白,卡丽熙是从哪里得到了这条重要的地道图,这条从隐藏于叙利亚郊外的入口,直到地图上显示的尽头……位于埃及尼罗河下游,被埃及人称为众神开创的“三角洲”……距离埃及首都孟菲斯只有五天的路程,这是一个足以让埃及人在酣睡之时,就命丧敌人偷袭的危险距离……   深埋在埃及法老脚下的,离冥界只有一道阳光之隔的致命距离。   阿尤法这个暗渡陈仓的方法,不仅轻易瞒过了拉巴尔撒,更躲过了拉蒙西斯的眼睛。只是,这条地下隧道需要经过土质松软的西奈半岛,所以途经之处,大量的地下水不断渗出,造成了许多塌方的地方,这可能是使得隧道迟迟无法使用的原因。   卡丽熙到底是如何得知这条遏制于埃及咽喉的隧道,列摩门纳始终没能想明白,想来应该是她在叙利亚王宫时,无意间发现了地图,偷偷记了下来。   这个小公主,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痴傻……这是列摩门纳早就发现的事情,只是无法印证,又或者是……不想印证。   偶尔地,自己见她望着天空,那双净蓝通透的眼,除了天空的明亮,还有一片旖旎的暗伤……清静沉冷,迷蒙幽远,旖旎着迷人的色泽,令人迷惑的情绪。   “在过一个哨口,我们就在埃及大营的下面了,所有人准备好。”轻声,安静到连呼吸都能清楚听见的地下隧道,传递着几十人急促凝重的气息。   “天已经黑了,希望我们能赶快找到卡丽熙,在不惊动埃及人的情况下溜出去。”阿齐兹握紧手里的剑,瞄了一眼四周,眸底映着似笑非笑的戏谑光芒,似乎这个艰险的时刻,仍然不足以令他觉得害怕。   小心地收起发带,开口。“你后悔炸掉隧道入口了?”   挑眉,一脸的无所谓,好像那个唯一的出口,与他丝毫没有关系。“我当然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但是叙利亚人很快就会发现有人潜进了隧道。到时候,我们就是腹背受敌,不如炸了干净。”   在埃及大营里找到卡丽熙,已经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如果潜回隧道时,在碰上叙利亚人,阿齐兹绝对相信,他们能活着见到太阳的可能性非常低。   勾着唇角,一个藏在面罩里的乖张笑容,透着无人瞧见的血色戾气。   “有来无回,不是我们行事的风格,忘记了?”在这个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幽暗地下世界,些许狂妄,些许调侃,随着列摩门纳低沉的声音悄然蔓延开来,不轻不重的正好传进周遭人的耳朵里。   笑,不知好歹的轻佻,阿齐兹朝身边的属下们命令道:“听见没,一定要安全的回去,别让门纳大人看扁了我们的能耐!”   “是。”压抑的应答声,满是气焰难挡的势头。   ★★★ ★★★ ★★★   这是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这是一幅杀机四伏的画面,这是一幅血色缭绕的画面,这是一幅……泪光与欣喜交织纵横的画面……   当那袭黑色的斗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列摩门纳带来的盘旋着浓烈死亡气息的身影,只在转瞬便将帐内暖香四溢的温度凝结成冰。   在初秋还透着温热的夜风里,从那片黑色袍角飞散袭来的凛冽,着实令在场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宛若暗夜永昼不明的恐慌不安。   拉蒙西斯的反应相当之快,在其他人还处在震惊的时候,他一把拉过坐在身旁的卡丽熙护在背后,另一手抽出摆放在矮桌边的长剑,闪着寒光的剑身反射出他凛然的怒意,那双黑色的眸子绽放着熊熊火光的狠冽。   “杀光他们!”连问也懒得问,他一声令下,惊醒了还处在失神状态下的侍卫们。   “不!”几乎是在拉蒙西斯的话音还未落下,卡丽熙惊恐万状的失声喊道。   猛然,侧目,一道冷光划过卡丽熙苍白若雪的脸庞,厉声开口,没有了先前和蔼可亲的温柔模样。   “他们是来救你的?!”   半刻之间的迟疑不决,半刻之后一个沉冷的声音代替了卡丽熙回答了他。   “把卡丽熙交给我,我们会安静的离开。”   简单的一句话,虽然说得轻缓有礼,却如同一封战书,不带丝毫余地的向埃及法老发出了挑战----   一个张狂到无所畏惧的挑战,掷地有声的打破了履薄临深的处境……身后帐门灌进的湍急晚风擦身而过的同时,释放了藏在茶色眸底的另一个灵魂,青色的烈焰缓缓渗出瞳仁,只在一个眨眼,那片青火烈焰便如火如荼的燃烧开来……   “一个不留,杀光他们!”还是那个命令,只是更加坚定,更加愤怒。   举刀冲来的埃及侍卫,叫啸着胜券在握的声音,没有谁能在八十万人的埃及大营里威胁埃及法老,这是一种无法洗刷的侮辱,是对埃及众神的亵渎……   “门纳----”蓝色的泪光,破碎在不停摆脱拉蒙西斯禁锢的奋力挣扎中,飞散的泪珠点点闪烁,穿透周遭刀光剑影与厮杀怒吼的混乱场景,直抵咫尺之遥的一双燃烧着青色火光的眸底……   瞬间,抽剑而起,一片血光在眼前漫天挥洒……卡丽熙悲怯万分的呼喊,刺破了烂漫秋夜的宁静,亦刺痛了列摩门纳那颗被坚若盔甲的皮肤包裹的心脏……   痛得令她,陡然之间,有了想要杀光眼前所有人的冲动。      ☆、第 二十六 章(上)   想像一下,当一只高原之鹰带着犀利的目标,毫不犹豫地闯进了沙漠雄狮的地盘,那是一种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   眼花缭乱的厮杀,飞扬泼洒的血色,震耳欲聋的吼声,刀锋剑端的身影……埃及士兵的眼里,只有列摩门纳矫健敏捷的身影,在她以疾风掠行的速度从身边经过时,接二连三受伤倒下的人,他们一双双充满惊诧的目光,已经证明了她快到应接不暇的行动力,宛若就是一曲致命至极的葬魂歌,回荡在夜风湍急的呼啸中。   伴随着那身黑袍在旋身侧转时绽放的妖冶冰冷,一捧一捧鲜艳的血色如花般凋谢在她的脚下。   “保护王,快保护王!别让她靠近!”被阿齐兹缠住的侍卫队长哈莫大声喊着,顾此失彼的应付着剑术精湛,却笑容诡异的年轻男子。   偌大的白色帐篷,像一株风雨里四分五裂的巨大花朵,被人由外面从四面八方割开,顷刻之间,除了一个顶蓬,已经不剩任何遮挡的暴露在四下盘旋的列风中。   四周不断涌进了更多的埃及士兵,似潮若浪,汹涌澎湃地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一个埃及士兵倒下了,立刻就会有几个人同时补上。   而被围阻在内的赫梯人,不知不觉的,被逼着向内不断缩小战斗圈,转瞬之间,五十人的队伍,快被成千上万的埃及人淹没在声势浩大的人海之中。   “塞瑟!”将剑从眼前埃及士兵的身体里蓦然一抽,列摩门纳仰脸朝天空一声厉呵,回应她的是黑色星空里,一声穿透力十足的鸟鸣长啸……   一道白影,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向天空,那身雪白色的羽毛镀上了月光的银色,光一般的速度,朝着卡迭石城旁的奥伦多河飞去。   被近卫们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的拉蒙西斯顿时感觉不妙,大声命令道:“射杀那只鹰,快!”   弓箭手搭箭拉弦,满弓饱饮的箭啸声随后接踵而来,数十只长箭冲上云宵,如厉风的影子,紧紧跟在塞瑟的身后而去。   灵巧的飞行,左右游移,忽上忽下轻松地躲过了擦身而过的木箭,塞瑟目光坚毅的看着前方,一声高亢的鸣叫像是挑衅的嘲笑,穿透了云层的稀薄空气,更穿透了地面上所有人的耳膜,毫不留情地直抵心脏的深处。   “给我!”夏尔玛伸手一把抢过埃及士兵手里的长弓,举弓扯开一道饱满的半月形弧度,柔韧的弦丝被拉扯到最大的程度。随着手指轻轻一松,木箭脱手而去,向星空里逐渐飞远的渺茫白点直冲飞去。   瞥见夏尔玛拉弓的侧影,列摩门纳的眸子一沉,抬手一掷,精巧的匕首从混乱摇动的人影缝隙穿过,不偏不倚----正中那枚刚刚腾空飞起的木箭,木箭在半空怦然断成两截,与匕首一同掉落在人们纷乱的脚步边。   蓦然,侧目,瞪视着同时对付了五个人,仍然迎刃有余能够破坏自己放箭的列摩门纳,一股子说不清是怒火,还是羞愤的情绪从胸腔腾升而起,以海啸暴风的速度将夏尔玛的愤怒掀起了丈高。   转身,迈步的同时,抽出腰间的佩剑,步履从缓到急,瞬间。   剑身划开滚烫的空气,直指列摩门纳的颈项……原本疲于对付列摩门纳的埃及士兵,被夏尔玛带着怒火的进攻给逼退一旁,只得转而去进攻其他人。   “你的救兵不会成功的,卡丽熙,好好看着他们是怎么被埃及人杀死的。”俯在卡丽熙的耳畔,轻声念着,眼睛紧盯着正在悍战的两人,拉蒙西斯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震惊,恢复了平静沉稳的帝王之色,凛然的怒意仍然明显,却不若先前的勃然,竟然透出一丝玩乐的傲慢。   “请您叫他们住手,求您了,陛下!”情急之下,顾不得什么礼仪,紧抓着他的手臂,卡丽熙哽咽着哀求道,泪光潋滟成灾,那是来自于深深恐惧的悲伤。   眼前正在缠斗的两人,压根都是以索要对方性命的手法在进攻,夏尔玛手中的长剑丝毫不见犹豫,而握在列摩门纳右手的铁剑,更是充满了撕裂一切的狠劲……   她们,会杀死彼此,毫不留情,绝不后悔。   “夏尔玛!”透着乞求的大喊,却被四周的杀吼声掩盖了声音,卡丽熙拼命想要挣脱被拉蒙西斯如铁钳般遏制的手腕,却无奈于两人力量的巨大悬殊,任由她如何努力都只能被困在他的身侧,眼睁睁看着人群里两个耀眼到顽佞的身影,披着夜火疾风的绮丽色泽,奋力的想将对手的鲜血染上自己手中的长剑。   显然,列摩门纳在这方面,更胜一筹。   因为,夏尔玛受伤了……湖绿色的长袍在腰侧位置,绽开了一道极细的裂口,热烈的红色液体正缓慢的渗出,顺着长袍一路流淌下来。   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眼底却冷冷的盘旋着棕色的暴风,被那温润的血色映衬的愈加汹涌。   “这是你欠卡丽熙的,早该让你还她了。”莫名的冒出一句,用着令人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调子,让夏尔玛微微一愣。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列摩门纳抬剑又攻了过来,这次是对准了夏尔玛的肩膀,照她这个力量削下去,就算不要了夏尔玛的命,她的半个肩膀也保不住了。   顾不得腰伤带来的锥心疼痛,身体敏捷地一偏,看着银光烁烁的剑锋从眼前划过,近的离自己的鼻尖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飞扬在半空的几缕红发被整齐的削断,悠悠扬扬地飘散着落入尘土。   不知被什么激怒了,只见夏尔玛突然朝系在脑后的发束摸去,手腕一翻……一道纤细的皮鞭,蓦然出现在她原本空荡荡的手中,一把红色的长发陡然飞散开来。   原来,那根被当作发带使用的细绳,压根就不是普通的发带,而是一根韧劲十足的细鞭。   伴随着扬手轻抖的动作,鞭子抽出一道漂亮的半弧,空中炸起一声脆响,轻易就惊醒了周围乱轰轰的吵杂声,撕开了空气里热辣辣的晚风。   茶色的眸扫过那根鞭子,淡淡的,目中无人的目光,看着夏尔玛再一次抬手轻挥,眸底映出一根丝线般粗细的皮鞭抽散周遭纷繁的飞尘,带着夏尔玛满溢的怨恨袭向自己,   猝不及防,当皮鞭即将抽上脸颊的瞬间,左手一抬,柔韧的细鞭宛若妖娆的灵蛇迅速地缠上手臂,反手握住,顺势一拉……横在两人之间的鞭子赫然绷紧,形成一道笔直的线,成了连接两股势均力敌嚣张气焰的桥梁。   一把红发烈焰洪涛般的飞扬而起,抖散了被怒火焚烧的骄傲狠冽;一袭黑袍暗夜笼罩似的蔓延无尽,翻卷着抵在愤怒尽头的狂妄肃杀……一个是浓烈的红,沸腾起了空气里所剩不多的干燥恣意;一个是放肆的黑,凝结了夜色下飒沓风声的强劲掠夺……   很干净,很分明的两种颜色,就像此时此刻,沉浸在厮杀快乐里的两个人,同样也是一丝纤尘未然的干净分明。   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突然之间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耳膜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卡丽熙陷入了眼前这幅画面带来的极度恐慌,亦安静非常的死寂之中……   仿佛,她独自待在与这场血腥厮杀毫不相干的空间里……身旁面色沉稳的法老,神情焦虑的侍卫,以及形形色色正在奋力拼杀的人们,都被她凝望着列摩门纳的视线驱散于另一个世界。   从没想过她会真的来找她,从没想过她会真的履行这个诺言,从没想过她为了救出自己,将要如何面对八十万重重包围的埃及大军……   然而,她就这么来了……直接明了的闯进了重兵把守的埃及军营,简明扼要的对着埃及法老说出了挑衅十足的话,义无反顾的拔剑而出奋战到底。   有什么流过冰冷的脸颊,温柔而缓慢地冲淡了内心的焦躁恐惧,那是自己眼眶里无法抑制的泪水,带着不合时宜的欣慰和……甜蜜。   蓦然之间,在眼前仍然乱作一团的血色剑光里,卡丽熙清楚的看见了自己心底一些奇妙的情绪,那些曾经模糊彷徨的感觉,此刻竟然变得如此清晰起来,终于。      ☆、第 二十六 章(下)   “王、王!”守卫军营前沿的副将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冲到拉蒙西斯的脚下,突的跪下。   “怎么了?”不耐的皱眉,正被前方两个身手利落的女子的死亡对决吸引着,拉蒙西斯对于打扰他兴致的副将瞪了一眼。   副将颔首行礼之后,仰起头,措手不急的慌乱写在染着硝烟的黑色脸庞。“前沿造到攻击,克拜将军带人正在抵御,他令小人来给王报信,请王派兵前往支援。”   猛然一惊,立眉问道:“赫梯人在发动进攻吗?这次来了多少人?前方情势如何了?”   “回禀王,敌人似乎不是……赫梯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拉蒙西斯,副将赶忙低下头,继续回报。“他们大约五、六万人,克拜将军在全力抵抗,但是、但是……”   一堆疑问,来不及逐个细问,直奔主题的说:“什么?快说!”   副将不敢怠慢,立刻答道:“我方死伤惨重,才不到半个沙漏时,他们已经攻破了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眼看也要守不住了。所以,克拜将军才派小人回来请求支援。王,请赶快派兵,一旦让他们攻入第三道防线,就离大营太近了。”   黑色的眸子凝起森森寒光,布满从未有过的错愕惊诧,赫梯人压根没有那个实力,不可能如此快速地进攻破防。如果,不是赫梯人在进攻埃及的前阵,那么,这些军队又会是谁?   到底是谁,能以这种速度和实力展开全面的袭击,竟然能在短短半个沙漏时之内,攻破了位于大营前方三道防线之首的,由埃及大将克拜镇守的最为坚实的第一道防线……到底是哪个该死的部队?!   “传令,命令什义将军带着他的部队前往支援,务必将敌人阻击在第二道防线。调动夫图将军的部队守卫军营前方,如果敌人闯过了第三道防线,令他誓死严防,绝对不能让一个敌人越过去,听见没有?”   “是。”副将得令,起身朝外跑去。   “陛下,既然有外敌进攻,大营内部更不能在此时战乱四起,请您让他们住手吧”瞅准时机,卡丽熙急不可耐地轻声劝道,低顺的眉眼里全是浓到化不开的担忧。   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冷然不语。那抹沉冷目光的意味已经很清楚了,着实令卡丽熙感觉到了不知所措的无力感。懊恼自己的无能不堪,柔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连累了列摩门纳与她一同身陷如此暗流湍急的死亡险境。   稍一愣神,耳畔刀剑相击时的金属碰撞声之中,似乎还掺杂了些许很奇怪的响彻耳膜的轰鸣声,声似奔腾的河水千里直泻的气势,脚下的沙土地面伴随着这种响动,微弱的震动起来,很真实的感觉。   大家显然也发现了异常,身旁的近卫军统领用埃及语大声对拉蒙西斯说了几句,几个侍卫上前,看样子是打算保护他撤退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去前方打探,立刻回报。”挥手,示意上前的侍卫全部退下,他纹丝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想要撤退的打算。   “陛下,让他们停手吧,求您了,求您了……”忽尔,哽咽地轻喊出声,瞬息之间,她好像崩溃了,就在夏尔玛狠狠一鞭子抽上列摩门纳肩膀的刹那。   半扶半拉着身旁泪如雨下的卡丽熙,感觉到这幅孱弱的身躯正在剧烈的颤抖,拉蒙西斯已经紧皱不松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想在埃及大营作乱,就要付出代价。卡丽熙,她是什么人?告诉我,也许我会考虑让她死的体面一些。”   好像没听见他的话,那双蓝色氤氲的眸子,专注搜寻在那袭黑袍罩身的高挑身影之上,急切地打量着列摩门纳受伤的肩膀。   “卡丽熙!”猛然一拉,唤回她已经悲伤到失神的目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摇头,摇下更多的泪水,打湿了呼吸里抽泣的声音,飘忽,紊乱,断断续续。   “她叫什么?”对于卡丽熙的回答,半信半疑。   瞳仁轻缩,呼吸乱到找不到任何规律,思绪亦如此。“列……门纳,她叫门纳。请您让他们都停手,不能为了救我,伤害那么多人!”   目光轻闪,一瞬间明白卡丽熙有所隐瞒,极度不悦的开口。“这个时候,你还想骗人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骗您,她真的叫门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小心藏好后悔的情绪。   “杀了那个女人!”陡然,拉蒙西斯抬手一指,指尖闪着璀璨跳动的冰冷火光,朝着列摩门纳的方向。   “不----”失控的大叫,绝望亦悲恸的声音。   完全出于本能的,卡丽熙抽出身边一个侍卫扣在腰间的匕首,朝着拉蒙西斯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侍卫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缠斗的混乱场面,没有料想到这个如此弱不禁风的小公主,竟会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举动。当他们面露惊恐地伸手想要阻止她时,她拿着匕首的手腕已经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握住。   一言不发的稍稍使劲,感觉到纤细的手腕在掌中快被捏碎了,拉蒙西斯努力压抑着奔袭在呼吸里极尽需要找个出口的怒火。深吸气,抬起另一手,从卡丽熙紧握泛白的指间将匕首取出来,愤然地扔到地上。   “卡丽熙,别逼我伤害你。”他说,松开手,改而将她推向一旁的侍卫,自己则背手而立,继续观战。   “王,第三道防线、第三道防线……破了!”不远处传来掺杂了凄历恐慌的喊声,随后一个侍卫满脸血污的奔进来,扑倒在拉蒙西斯的脚边。   骤惊,不可置信地半刻失语。   “王,克拜将军重伤已经回营,现在什义将军和夫图将军已经汇合,敌人的火攻给前沿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请王明示!”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么……快。   太快了,三道保护军营的防线就这么沦陷了,怪不得刚才的震动感觉离得如此之近,原本,这支如从天降的神秘军队,已经近在家门口了。   一时恍惚,一时犹豫,凝寒的视线,落在几米开外两抹艳色不分伯仲的较量场面,火光的灿烂渗进黑色的眸底,成就了一片暗沉的旋涡,盘踞着呼之欲出的杀戮。   “和我一较高下,拉蒙西斯!”翻身一剑,剑端横着割开了夏尔玛的袖边,一道血雾喷向天空,染上了月光的妖娆温度。   夏尔玛按住受伤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温热包裹了指缝,血色的温度烫上了她的目光,正欲继续迎上,冷不丁被列摩门纳一句话惊住了刚刚迈出的步子。   “我能让那支军队停战。”瞥见众人骤惊的停下动作,甚至还有人举在半空的刀剑,忘记了收回。   不得不又一次的震惊,在这个黑袍女子出现在眼前的短短几个沙漏时,拉蒙西斯已经尝试了两种不同风格的错愕。   “那些人,是你的部队?”   “是。”   “那些军队并不是来自赫梯,他们是什么人?”嘲讽的挑眉,单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指尖敲打着不太规律的节奏。   目光掠过被侍卫重重围住的卡丽熙,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和一抹蓝光肆溢的视线,安静柔和的蓝色波澜,轻易撩动了茶色眸底的一缕颤动。   “死军,陛下不会不知道吧。”无法集中精神,只得调开视线,望向拉蒙西斯的目光,瞬息就凝固了刚才的温柔。   怔忡,一下子明白为何自己的防线如此轻易地被攻破了……死军,那支令人闻丧胆的幽灵军队,果然是名不虚传。   “就算他们真是死军又能怎么样,难道你不知道,只要出价更高,他们能瞬间倒戈吗?你找他们做后盾,真是找对人了?”笑,一挥手,侍卫统领上前。“传令什义将军,让他与死军谈判,不管这个人给他们多少钱,埃及出五倍。”   “是。”   笑意张狂的脸虽然无人瞧见,但是,那双茶色的眼却擒着令人莫名其妙的蔑视光芒,隐约有些青色火焰轻巧跳动着零星的倨傲不羁。   “你尽可以去试,派去谈判的人,恐怕会被分成几次送回来。”开口,说着令人胃里蓦然翻腾作恶的话,那双弯成月牙湖的眼,却笑的更加快乐了。   皱眉,犹豫。   “难道堂堂的埃及法老,竟然没有勇气和我这个无名小卒一试身手吗……陛下。”最后那两个字,她说的轻缓有礼,眸光淡淡,声音温和,潜着能令在场人都听出的轻佻恣睢。   她在挑衅,当着所有埃及人的面,向他们至高无尚的王,发出了最有力的挑战……一个能将她的性命置于死地的挑战,也将拉蒙西斯推向了无路可选的境地。   战,在所难免,否则将会颜面扫地。眼下的问题,远远不止迎战这么简单,而是……      ☆、第 二十七 章(上)   “你到底是谁?我不会和连真名都不敢说出来的人动手?”站在人们闪闪烁烁的注视下,拉蒙西斯沉声问。   “列摩门纳。”   微笑,点头,继而在问。“你和拉巴尔撒有什么关系?”   当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滑过耳畔,一股子显而易见的至寒阴气怦然袭来,经由兀自流荡的夜风抖散在紧张的空气里,令周遭的人都清楚感觉到了不属于初秋的剔骨温度。“这个问题,应该与我们的比试无关。”   那双愤恨的茶色眸子,即使只是一闪而过,还是被拉蒙西斯精明的眼正好捕捉到了,这样看来,她与拉巴尔撒应该不是一伙的。   “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带走卡丽熙?”睨向一侧,视线划过卡丽熙显然一震的纤弱身影。   蓦然,茶色的光一暗,那泓深渊般莫测的眼底,有什么隐隐浮现,说不清那是迷茫恍惚的无奈,还是不明究理的懊恼。总之,当她的目光落进那片璀璨的蓝色海洋时,列摩门纳感觉到了藏在那身坚硬甲肤底下,近似于血液逆流的突兀感,来的悄然迅速,令她无所适从。   沉吟,只是片刻,目光坚定地看着卡丽熙那张泪迹未干的脸,不带丝毫犹豫的开口。   “我承诺过她,要带她回去。”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蒙面女子坚毅果敢的目光,让拉蒙西斯生出一些莫名的感动,为何要感动,他自己却也说不上来。“出手吧。”   “理应陛下先。”突然,她收起那袭温和如阳的气息,转变出了一幅凛然的口吻,就在视线重新投向拉蒙西斯的刹那。   “你是女人,如果我先出手,会被人笑话欺负女人,请吧。”扫视一圈,在众人观望的面孔发现了微妙的变化,不解疑惑的神情掺杂着喜怒惊诧的情绪,样样皆有。   “战前无男女,只有对手。既然陛下礼让于我,不如按照赫梯对决的方式如何?”想要微笑,却在瞧见卡丽熙欲言又止的紧张眉目之后,笑容僵在了唇角,只留眼底一星半点的不忍。   阔别旬月有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生死仿佛只是眨眼间不经意的选择,对于那些危险至极的决定,她从不曾怀疑过。   然而,当她闯进这顶大帐的刹那,看见了那张精美绝伦却隐约布满了虚弱愁闷的脸庞,有那么一个片刻,列摩门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非得遵守自己的承诺了。   质疑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因为一个承诺,还是因为……一个人。   “可以。”微笑着点了点头,睨了一眼手里的剑,自信的满满。   蓦然,侍卫统领哈莫上前一步,跪下,护主心切的开口。“我愿替王迎战。”   敛眼,一丝不悦,令道:“退下,我与列摩门纳比试时,任何人胆敢逾越,皆以不敬罪重处。”   “是。”哈莫自知惹恼了向来心高气傲的拉蒙西斯,知趣地站起身,退了下去。   一招手,阿齐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递到她的手里,继而他微声嘱咐道:“小心点。”   “传令达巫夏停战,原地待命。”   “是。”看了一眼对峙的两人,阿齐兹怀揣着些许担忧转身离去。   捏着金币,抬起手,交待规矩。“金币落地,两方同时出手。”   “公平的方法。”抬手一挥,围观的众人齐齐倒退向外散开,让出一片更加开阔的场地。   “卡丽熙,还要多等一会儿。”忽尔,她悠悠地开口,朝着卡丽熙的方向,淡然平静的声调里透着温柔的安慰。   嘴唇颤抖着动了动,想要应一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就被惊恐深忧的呼吸带走了,只得匆忙地点着头,更多的泪水滑落麻木的脸庞,一抹恬淡的笑靥,灿烂地绽放在剔透的泪光中,刺痛了茶色浅光里盘踞不散的凝望。   众目睽睽之下,这算安慰,还是……调情?   拉蒙西斯觉得自己应该跨前一步,隔开这两束旁若无人目光的习习温情,咽下这股子可笑的冲动。蓦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脑中生出,着实暗里惊到了自己。   巴舍来到夏尔玛的身边,见她的伤口仍然汩汩向外冒着鲜血,手臂外侧裂开了一个皮肉外翻的深口,如果不是当时她动作敏捷闪的够快,这条手臂恐怕此刻已经躺在地上了。   “去包扎一下,血还没止住。”关心的低声,眼角瞥向空地,正好看见列摩门纳忽地抬手一抛,那枚金币脱手而出,闪烁着火与月交织的骄傲光芒,翻滚着飞向空中。   没有理会巴舍,放任血色继续欢快地顺着手臂一路而下,夏尔玛安静不语地注视着卡丽熙,没由来的,她觉得疼痛麻木的不仅仅是这只受伤的手臂,还有肋骨下某个不能被忽视的角落。   就在卡丽熙安静地注视着列摩门纳的时候,她所演漾而生的柔软浅笑,明媚的夺去了人们的神思,竟然让这个血色迷漫的夜晚,生出一幅短暂且活色生香的诱人画面。   直到此时此刻,夏尔玛才意识到自己不能逃避的无能为力……自己早就输了,不是在列摩门纳的剑下,而是在卡丽熙那抹精致的微笑之下。   还有比这个更可笑可悲的事情吗?只怪自己执念太深,陷得也太深了。   惘然若失的眼,映出两个身影踏着沙尘腾空而起,就在金币陷入粗糙沙土的瞬间,他们几乎同时执剑冲向对方,用那种野兽突袭的速度,包藏着洪水力拔山河的力量……      ☆、第 二十七 章(下)   几个回合下来,气喘未定的两个人都伤的不轻,拉蒙斯斯全身都挂了彩,大大小小十数个皮开肉绽的口子,血色染透了那身精致的白色短袍,刺目的红色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在夜风里散开,让观战的所有战士都清楚感觉到了,这位掌管着埃及的年轻法老,那股绝不服输的近乎到一丝孩子气的执拗脾气。   显然,作为他的对手,列摩门纳也没好到哪里去。   透过面巾艰难的喘着粗气,瞅了一眼刚才两人擦身而过时,拉蒙西斯给她右臂留下的新伤,新鲜的血腥味很快就淹没了急促起伏的呼吸,定了定神,抬眸。   默不作声的出手,安静冷凝的眼神,粗重混乱的呼吸,都在长剑相击的清脆声里被惊醒了,全力一搏的身影散发着炽热耀眼的光芒,深深铭刻在众人的眼中,如此夺目璀璨的光,已经盖过了手中通明的火把,嚣张狂妄的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错身而过的刹那,又是两道血雾飞扬泼洒在彼此的眼中,不同的眸色,相同的血光,染就出两双艳红透亮的视线……   不难看出,除了相似的疲惫和伤痛,他们还持着相似的欣赏与兴奋……来自法老眼中的欣赏,来自列摩门纳眸底的兴奋。   “很久……没找到这么合适的对手了,呵呵……”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拉蒙西斯兀自低笑出声,被伤痛折磨的微微皱眉,嘴角却咧的更大,一幅孩子的顽皮模样。   “相比山里的豺狼虎豹,您的确更难对付,执掌着沙漠之国的埃及法老,果然名不虚传。”调整呼吸,侧身而立,锋利的铁剑裹着温热的血色,黏稠的液体一滴一滴从剑缘落入沙土,无声无息。   挑眉,少许苦笑不得的表情,促狭的问道:“你在夸我吗?听着不太像。”   累积的伤口遍布右边身体,被甲肤保护的左侧仍然完好无损。两人交手时,她已经尽量减少右侧被袭,只是……这个过于精明强干的法老,似乎发现了她的右侧身体才是弱点,专挑右边发动袭击,致使她能避开他的第一次猛攻,必然被第二次伤到。   “我很少这么真心的夸奖别人,您真的令我刮目相看。”真心实意,实言相告。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了,列摩门纳。”出于礼貌,轻浅的颔首,记忆中他不曾向父王以外的人行过礼,这个有胆有谋的神秘女子,配得上他诚意满满的赏识。   “看样子,我要更认真一点才行了,否则真的会倒在您的剑下。”一声叹息,潜着玩乐的消遣,藏着似真又假的警惕。   大笑出声,颤抖的肩膀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烈的抽痛仍然止不住拉蒙西斯近于失礼的大笑,片刻之后,歪着头,剑身缓缓从身侧端平,锋芒所向正是前方立于斑斓夜风的黑袍身影   脚尖点地而起的瞬间,拉蒙西斯手中的剑从下至上,冲着列摩门纳右边的腰际猛然疾砍而来,照这样的角度和速度,她已经来不及用剑推挡,或者腾身避开了。   等待她的将是致命的一击,足以给她带来不死即重伤的打击,也足够给这场单打独斗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眼看列摩门纳即将被伤,卡丽熙惊的不顾侍卫的阻拦冲向前去,埃及侍卫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困在原地……黑色的波浪长发在她激烈的挣扎中扬起,层层叠叠折断了火光的耀眼,一片湍急的黑色蔓延着死亡的恐惧,在她瞳仁因为惊骇骤缩的瞬间,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即将来临的一目了然的胜负。   然而,众人等待的时刻并未如期而至,相反的,一幕震惊四座的场面,凝固了人们视线里的惊愕,更凝固了他们大张的嘴边那一声呼之欲出的惊叫。   那一剑,不负众望的砍在了列摩门纳的腰上,位置不变,只是方向变了……   列摩门纳在剑锋落下的瞬间,陡然转身……就这样,那一剑砍在了她左腰,而非右侧。   没有鲜血,没有倒下,她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她,就这么站着,看着拉蒙西斯手里的剑,眼神安静的令人莫名的悚惧。   随后,她突然抽剑一刺,轻巧的刺向了还在失神错愕的拉蒙西斯,剑头没入肩头的瞬间,皮肉紧粘着冰冷的剑身,发出闷闷的撕裂声。紧接着手腕翻转,剑身一横,割开了一道一尺长的裂口,肩上顿时血流如注……一切发生的太快,都在一个瞬息。   拔出的剑,被滚烫的血液染成了艳丽的红色,耀眼的热烈色泽落入沙土的时刻,同时也落入了人们惊悚混乱的眼底。   按着肩膀,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后倒退了数步,拉蒙西斯空洞的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骇,忽略传来剧痛的身体,震惊已经压倒了身体带来的全部感觉。   卡丽熙停下了挣扎,蓝色的眸子映衬着列摩门纳的侧影,泪水淹没了颤抖的呼吸,抬手按住快要发出尖叫的唇,身体在四下骤起的微风里不住的颤栗着。   夏尔玛也同样惊呆了,呼吸困难地看着站立不动的列摩门纳,视线搜寻着她的腰际,除了腰部的袍子开了一道口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水溢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   惊,亦或是惧,写在每个人扭曲的脸上,已经无法分辨了。   “为什么?!”咽下冲口而出的甜腥味,暗哑的嗓音流露浓浓的疑惑,还是少许的不甘心。   “我赢了吗,陛下?”避重就轻,答非所问。   “为什么你会安然无恙?如果你穿着护甲,那这算什么公平比试,没有公平,你又何来赢我?”厉声质问,眼中泛滥着凛然的怒气,剑端点地,撑着因失血过多而开始虚弱的身体,怒火冲散了晕眩的感觉,痛的咬牙切齿。   声音沉下,隐约。“我没有穿护甲。”   “那这是怎么回事?”眼神瞥向她的左腰,疑惑更加显然。   沉吟不决,似是犹豫不决,又若独自沉思。半晌,将那柄还在流血的剑赫然插进坚硬的沙土,缓慢地抬手,指尖顺着左臂一路而上,最后停在了肩膀,声音在指尖停下的时刻,漫不经心的响起,藏着让人心脏莫名紧缩的调子。   “您亲眼看一看,就会明白了。”   “不----列摩门纳,别……别……”一声惊呼,打断了列摩门纳的动作。   当温热的泪,今晚不知第几次的滑过脸颊时,卡丽熙透过汹涌的泪光看向她,整个身体像被抽去了灵魂,空荡荡的。然而,又有满满当当的感伤,塞满了呼吸困难的哽咽……悲伤,是一种明亮,亦炽热的情绪。   笑了笑,隔着面罩的呼吸微乱,淡淡的雾气缭绕在茶色的目光,一片弥浅温柔的光,揉散了刚才还烈烈燃烧在眼底的青焰嗜杀。   “没关系的,卡丽熙……这才是真实的我,我从不介意让人看见。”她说,一句极尽平淡的话之后,亚麻布撕裂的轻微声传来,轻易而举被撕裂的,还有空气里已经降到冰点的温度,再一次将所有人的心跳声凝结成耳膜里喧嚣的尖叫。   火把的光,跳动在黑色的夜风中;月亮的光,闪烁在星辰的怀抱;人们的目光,折断在那只青色的手臂。   青色的甲,迤逦着细腻粗犷的纹理,妖一般眩目的色泽,兽一般掠夺的气息……这是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体上的东西,却如此真实的覆盖了列摩门纳线条匀称的左臂……整整一条手臂,不见一丁点人类的皮肤,只有紧实包裹的青色鳞状皮肤。   被惊吓过度的人们,忘记了呼吸,只顾傻傻地注视着列摩门纳的手臂,他们的视线已经接近了疯狂的边缘,那是人类在经历了巨大的震惊时,不在相信“眼见为实”这句话的真实表现。   阿齐兹沉默地走上前,抖开手里的黑色斗篷,仔细为她披上,继而又退了下去。   即便被斗篷挡住了身体,列摩门纳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人们炽热慌乱的探究目光,如同尖针芒刺般袭向自己,忽略掉那些浸透着惊恐的慌乱视线,忽略掉那些不怀好意的敌意目光,她抬手一把拉掉面罩,动作丝毫没有犹豫。   看着黑色的面巾像朵飘零的花,悠悠扬扬地绽放在僵硬死寂的晚风里,继而带着倔强的高傲,安静孤单地落在地面。   “……你……”终于找到了自己随着呼吸逐渐消失的声音,拉蒙西斯结结巴巴的问,强烈的震惊,令他的声音听上去掺杂了虚弱。“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只想知道,我能带走卡丽熙吗,陛下?”   微不可闻的低叹,无人听见,流金异彩的茶色眸子,擒着秋凉夜寒的影子,静静注视着一脸愕然惊惧的拉蒙西斯。   左侧脸颊的青甲,在浸满了人们混乱惊恐的月光中,绽放出坚毅倔傲的冷光,毫不犹豫的占据了卡丽熙那抹纠缠了悲恸至深的蓝色眼眸……      ☆、第 二十八 章(上)   敛眼,深深吸气,需要平复的不仅仅是被震惊占据的身心,还有一股子谈不上是恼怒,还是纠结的情绪。半晌,人们逐渐转移了注意力,感受到闪闪烁烁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拉蒙西斯点头,沉声一句。   “可以,你可以带走她。”   “谢谢。”颔首,释然地笑起。   望向那片纯白色的单薄身影,淡淡的笑容扩大至眼角,一道狭长的弯弯月牙,浸着列摩门纳特有的温和张扬,伸出左手,斗篷的边缘滑落而下,奇异的青蓝色光芒再一次借着月光跳动在手臂,像极了暗夜里妖娆神秘的海浪,诱人靠近的光芒,引人遐思的色泽。   “卡丽熙……过来。”轻声细语,仿佛怕惊醒了擦身而过的夜风。   泪,潸然而下,似乎哭泣已经成了她最近常做的事情,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一遍一遍,用伤感的眼泪洗礼出幸福的感觉。   抬脚迈步,一步,二步,三步,十余米的距离,好似要用尽一生才能走完,白色的裙边染上尘土,仍然阻挡不住她猛然奔跑的步履……   几乎是用尽全力,冲进那个张开手臂的怀抱,坚硬的温热,是来自列摩门纳左侧手臂的摩擦;柔软的束缚,是来自她右侧手臂的拥抱……截然不同的触觉,演漾着相同的快乐……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代替这种纯粹而干净的感觉……即便,她一身突兀的血腥味。   仍然,无法淹没已经泛滥成灾的快乐。   拥紧怀里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而颤抖不已的身躯,列摩门纳低下头,笑的欣慰。   打消了先前的疑虑,不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导致自己疯狂可怕的闯营举动。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   因为,卡丽熙起伏的温热呼吸,就像安纳托利亚高原最动听的风声,细腻,温柔,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万物的灵魂……而,此刻怀里传来的微弱哭声,就是能够安抚列摩门纳的灵魂得到平静的风声,同样的温柔,同样的细腻,同样的令她感受到了鲜少的宁静。   一言不发的拥着她,一同转身,顺着众人自动让出的道路朝夜色而去。   “等一等!”蓦然,呵停了她们的脚步。   没有转身,只是扭过头,面色冷凝,陡然一道青色焰光擦着茶色的瞳仁闪过,对于拉蒙西斯可能会出尔反尔的态度,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们是怎么不惊动守卫,进入大营的?”这个是悬在他心上的一把剑,难道埃及人的大营就像街道集市一样松散无用吗?   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是问这个,反正阿尤法已经知道秘道被人发现,肯定不会在使用了,告诉拉蒙西斯也无妨。   “阿尤法在您的枕头底下,挖了一条能从叙利亚通向埃及的畅通无阻的隧道,您也许应该督促诸位将军们,仔细排查一下三角洲连接西奈半岛的地区。”语毕,感觉到掌心下单薄的身躯蓦然一僵,就在她提到阿尤法的名字时。   目光轻闪,卡丽熙抬眸看向那张被阴影吞噬的青甲侧脸,一时无语,皱眉。   在同一个晚上,经过了那么多的震惊之后,拉蒙西斯已经不会因为一条秘道而感觉到惊诧了。他只是扬了扬眉,眸光瞥向一旁的几位埃及将军,他们触及到那道怒与怨相织的凛冽目光时,齐齐心虚地低下头。   “卡丽熙……”收回视线,气息不顺的咳出声,咳嗽声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身上的其他伤势,都比不过肩膀那一道深及见骨的裂口,大量的失血,让年轻力壮的拉蒙西斯也尝到了天悬地转的虚弱无力。   侍卫上前,轻轻扶住身形不稳的他,没有挣扎,他提着气,突然轻漫地笑出声,抬起头,黑色的目光有些涣散,却还是清晰地映出了卡丽熙望来的恬静笑容。   “那个请求依旧有效,如果你改变了心意,你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踌躇片刻,他终于轻轻开口,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眸光轻闪,一泓蓝光轻潋微涟,精巧的颔首。“是,陛下,卡丽熙记住您的话了,请您多多保重。”   点头,无力的牵起嘴角,一个英俊迷人的笑容。   目送她们一行人陆续融入浓黑的夜幕,拉蒙西斯仰头看着从帐顶缝隙流泻而下的月光,冰冷的光,妖娆不羁的将头顶的夜空照得雪亮,极缓极慢地长叹了一声,对身旁的哈莫交待了几句,由侍卫搀扶朝着临时准备的王帐走去。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被遗忘的夜,太多波诡云谲的秘密,将这个本应该平凡的夜晚,变成了血色瑰丽的壮烈厮杀;太多不可思议的画面,令世人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列摩门纳的出现,正是打破这些信仰的有力证据……   那半身色如青蓝,坚如硬甲的皮肤,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这,这才是最可怕的秘密,这个答案足以悍动祖祖辈辈源于创世众神创造人类的目的。还有,那一条神与人之间无法触及,亦无法逾越的鸿沟……   现在,都被那个叫列摩门纳的女子,彻底完整的打破了。      ☆、第 二十八 章(下)   守候在埃及大营外的军队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见从营地出来的列摩门纳,几个将领模样的人急忙迎上前,关切地询问她的伤势,她只简单地应了一声“皮外伤”,就没在开口说过任何话。   沉默的列摩门纳始终一言不发,扶着卡丽熙上马,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瞥向身旁的几人,轻声下令。   “撤退,回营。”随着手中的鞭子扬起又落下,黑色的背影模糊在马蹄踏出的沙尘之中,飒飒的风声被她抛在了身后。   卡丽熙也表现的相当缄默静谧,止住泪水的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列摩门纳的身前,一路颠簸在擦身飞过的夜风里,裙边起伏着一片压抑过后的困惑混乱。   回到了营地,巫医想跟着列摩门纳进帐为她治疗,被她拒绝了,她站在帐篷的门边,转身看向那些神情复杂的人们,敛眼,沉默。   片刻,抬眼扫视了一圈,带着半分疲倦的声音,说着不容抗拒的话。   “有任何事情,明天在说。现在大家都去休息,派人做好警界守卫的工作。”   犹豫,在几个人的脸上一闪而过。然而,他们还是遵从命令的应声颔首,各自散去了。   掀帘而入,只见地榻边一袭染上微尘的白色身影,纤净无暇地托着火光,柔弱而坚定的闪耀着迷人心神的微光。   踌躇,最终没有开口,走到桌边坐下,解开外袍丢在脚边,低头审视着白色的内袍,白色袍子的右侧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成片的血迹毫无顾及地晕染开来,正缓慢地朝左边还留有原色的亚麻布袭去,温热粘腻的感觉贴在皮肤,隐隐呛人的血腥气,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悠然地灌进清冽的空间里。   这一身的伤痕错落不一,大大小小遍布了右侧身体,浅的皮开肉绽,深的依稀见骨,肩上的一道鞭痕更是深深的嵌进肩胛,火辣辣的刺激着全身的神经都跟着快要麻痹了。   可是,还是抵不过被拉蒙西斯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时的剧痛,那种好像被人硬生生折断了骨头的感觉,真是该死的疼到连呼吸都成了累赘。   轻按肋骨,更强的钝痛传来,眉头瞬间一拧,轻轻抽吸。伸手想要取来桌上的药瓶,可是那支白色的小瓶子,却被一只手早她一步握住。   “我来。”极轻的话,带着温热的一股清甜香气传来,袭进列摩门纳被痛苦占据的呼吸,瞬间。   “……”忽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懊恼。偏开脸,望向一旁的火把,茶色的眸子却暗淡无光。   小心翼翼的动作,温柔恬静的眼神,努力控制的呼吸……看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累累伤痕,交错叠加的伤口流出的鲜艳颜色,像滚烫的火燃烧在卡丽熙的眼底,反复炽烤着她抽痛不已的心脏。   沉默不语的空间,隐隐飘散起草药的味道混合了一丝血气,丝丝缕缕的纠缠着两人极力克制的情绪,宛若是一道弦,被绷的太紧之后,时刻都可能断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当这个瞬间来临时,你会因为害怕而不知所措,你会因为没有准备而担忧惊慌,你会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逃避。   然而,这根弦陡然断裂的刹那,你会发现一个以前不敢承认的事实……其实,你已经等的太久了。   悄然靠近那片生长着奇丽青甲的侧脸,蓝色的眸流动着璀璨的光芒,那不是火光,更不是月光,而是泪光……纯净的泪,明媚的光,洒落在蓝色的海洋,怦然释放了被血液束缚在身体里的全部勇气。   颤抖的唇,轻轻地落在列摩门纳的左脸,就在那层坚硬的甲肤之上,呼吸迤逦在那片青甲特有的冰冷纹理,温暖了一片熟悉的温凉。   猝然一惊,僵在当下……一动不动的坐着,列摩门纳的脑中响起很干净的空旷回声,卡丽熙的呼吸声伴随着脸上的温热触感,慢慢渗入她已经空白一片的大脑,将那些混乱的回声全数吹散了。   与此同时,耳膜里传来自己的心跳声,失去了沉稳规律的跳动,只留下强烈撞击着胸腔的慌乱节奏。   缓缓地移开唇,保持着曲腿跪坐的姿势,卡丽熙直视着金色火光轻舔的俊秀侧脸。倏然,感觉到了一缕沉寂的陌生气息,陌生到令人心尖传来阵阵不可抑制地抽痛,没由来的。   呼吸有些虚弱,藏着令卡丽熙自己都无法逃避的窘迫,低下头,继续将药粉倒在列摩门纳手臂的伤口,细白色的粉沫,瞬间就被半干的血液吸食殆尽。   沉默,良久。   衣角悉悉索索的响动,成了这段僵硬时光,唯一能与呼吸相伴的声音,帐篷外忽远忽近的说话声,竟然出奇清晰的传进两人沉默的空间。   手臂上的伤口都擦上了草药,卡丽熙正欲解开内袍带子的手,突然被握住,轻轻的力道,带着抗拒的意味。   “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低声,难掩的尴尬,更有些许显然的回避。   微愣,继而抽出被她轻握的手,乖顺的点头,慢慢站起身,提着裙摆朝外走去,步履微急,亦仓促。   “……”蓦然,茶色的目光带着焦躁,投向帘边那抹孤寂的僵硬背影,嘴唇喏嚅了几下,不流畅的呼吸堵在了喉咙,阻止了列摩门纳快要冲口而出想要挽留的冲动。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着莫名究理的怅然沉冷,直到白色的帘子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列摩门纳缓缓地低下头,眸光纷纷乱乱。   安静地,坐在火把抖动的明亮热光里;恍惚地,坐在自己暗沉纷扰的神伤中……   ★★★ ★★★ ★★★   这支神秘的军队并未拔营离开奥伦多河边的卡迭石城,而是继续扎营于此,似乎他们正在部署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戒备森严的守卫,十人一队在军营四周来回巡逻,几乎所有的人都一幅备战的状态,神情森寒肃杀。   四、五位将领装扮的人,从一早便进入列摩门纳的帐篷,直到过午还没有出来,白色大帐外设置了重重把守,任何人都难以进去,水和食物都交由门边的侍卫送入,如此再无他人进去。   卡丽熙站在自己的帐篷边,撩起粗糙厚重的亚麻帘子,望着那顶太阳底下熠熠闪光的大帐篷,悠悠一声叹息。   迈步,踏在青草连连的柔软地面,感受着阳光从脚背一路而来缭绕上眸底眉间,全身沐浴在如此温热轻盈的河风里,为何心却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想到昨晚自己的冒然举动,一抹绯红悄然而现,随着秋日娇阳的艳丽一同绽放在脸颊,绝色无双。   说不太明白,当时她为何要那样做。似乎,她只是遵从于自己的心意罢了。   但是,这样轻佻的举动,给列摩门纳带来了不小的震动,陡然之间,她的脸色从惊诧错愕到不知所措,那张轮廓明朗的脸在一个瞬间的变化,称得上千变万化。   然而,卡丽熙却尝到了人生中最窘迫的羞愧,亦或是掺杂了些许黯然的……失落感。   是的,当那双浅茶色的眸底,一闪而过尴尬回避的神情。挥之不去的浓重失落,瞬息就从四面八方翻卷着袭来,将卡丽熙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包围了,不留丝毫的缝隙。   谈上不好与坏,却令她觉得深深的悲伤,悲伤到彻夜不眠,一遍一遍回忆着她们少得可怜的过往,伴着星月与晨曦交替的时刻,她仍然沦陷在自己纷乱繁复的思绪之中,直到侍卫在帐外的轻唤声才惊醒了她。   洗漱,用餐,一切都安静而孤单的进行着,在这种冷冷清清地空间里,卡丽熙更加想立刻见到那张盘旋占据了脑海整整一夜的面孔。   可是,当她提出见列摩门纳时,却被告之……她此时正与几位将军商讨重要的事情,稍后她会来见她。   侍卫说,这是清晨时,列摩门纳亲自交待要转告她的。   原来,她早就料到自己迫切的想要见她,宛如这次闯进埃及大营的营救行动,都在她的精心计划安排之下。   步子慢慢,目光淡淡,透过明媚万千的秋光,蓝色的天空融入瞳仁深处,潋滟着纯净的蓝色涟漪,一波又一波将伤愁推散至酸胀难当的眼角,直至那种不知所措的彷徨悉数飞散在脸旁的热风里,卡丽熙不可抑制地长叹一声,浅而弥真的流露出浓到化不开的感伤……      ☆、第 二十九 章(上)   坐在四下无人的大帐里,流金嵌珠的各色桌椅,在傍晚醇美旖旎的绛血霞光的抚摸下,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辉,隐隐透着一股子帝王霸道的嚣张,像极了此刻正踱进帐内的年轻法老,同样不可一视的霸道气焰,只是他明显更加张扬无限,还捎带着一丝慵懒的闲适。   起身,颔首,好奇拉蒙西斯为何要见自己,她的任务早在卡丽熙到达埃及大营时就已经结束了,拉蒙西斯没有失言,付给刀火的酬金,足以令他们歇几年不用动手了。   走到藤条软椅前慢悠悠地坐下,示意夏尔玛落坐,不急不徐的开口。“夏尔玛,有没有想过留在埃及,为我和伟大的瑞(埃及的太阳神)效力?”   直截了当的提问,没有客套的开场白,更没有婉转的言辞,他就这么面带迷人微笑地说出令人震惊的话,在看见夏尔玛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目瞪口呆时,他的笑容更大了。   皱眉,敛眼,这么一个听着简单的问题,真是让她太意外了,意外到一时语塞。   伸手接过侍女端上前的杯子,他眯了眯眼,一簇暗光悄然而逝,透着有丝懊恼的光芒。   “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在回答我。”如果在被拒绝,这就是一个月里第二次被女人回绝了,拉蒙西斯真的会怀疑自己一向无人能挡的魅力,是不是随着尼罗河水流进茫茫的地中海了。   眸光轻闪,继续沉默,其实当他提出这个问题时,她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   “陛下,您的美意,夏尔玛愧不敢当。凡入刀火者,曾立血誓一生不离不弃,恕小人----”   “没有人让你违背誓言。”突然冒出一句话,打断了夏尔玛的婉拒。   不解的抬眸,眉间轻皱,眸子轻颤。“您……难道是要整个刀火?”   挑眉,笑。“有何不可?这样你就不算是违背誓言,刀火也有埃及的强大庇护,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说的理所当然,笑容亦是理所当然的坦荡。   紧皱不松的眉头,背光的侧脸满是担忧的神色,红色长发束起垂在身后,轻盈无虑地飞扬在帘边流淌而入的清凉晚风里,丝丝缕缕的红色藏着莫名的烦躁。   “这件事,小人无法一个人决定,必须和巴舍商量,毕竟他才是刀火的领袖,而非小人。”   牵起嘴角,笑的闲散得意,道:“谁都知道巴舍名为刀火的老大,其实你才是名至实归的掌权人。那把名叫“血光”的宝刀,按照刀火的规矩,会在你二十岁时交到你的手里,对不对?”   “……陛下。”面色凝重,喑哑难言。   “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当然需要考虑清楚,我能明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答案,如何?”   “是,小人遵命。”只得应下,此时立刻回绝拉蒙西斯是非常不明智的,更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小人能否问一问,陛下为何会看上刀火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您的埃及大军名镇四海,与这样的军队相比,刀火的力量真是微乎其微了。”   向后一靠,曲肘撑上椅子的扶手,单手托腮,指尖敲着腮帮子,狭长的眼轻轻眯起,扬溢着很难说清是什么意味的笑容。   “夏尔玛,你真是太过谦虚了。以刀火的势力范围和逾四万的人数,以及渗透于各国不同层面的能力,这么一把埋在不同国家根基之下的利器,你还能说它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吗?”   “陛下过奖了,夏尔玛不敢当。”被人一语道破玄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太舒服。   “我派人炸掉了阿尤法的隧道,你可知道这会引来什么后果吗?”话锋一转,引入另一个险峻的玄机之中。   “叙利亚王为求自保,必定派兵支援赫梯。”   “不错,拉巴尔撒很快就会到达卡迭石城,到时两军汇合,人数上将会远远超过埃及。后面的仗,将会打的非常坚苦。”说到此,一向漫不经心的拉蒙西斯也显出些许担忧,浓浓眉皱起,尽是愤满不平。   “陛下,恕小人愚钝,就算刀火效力于您,一来刀火在人数上远远不足以抵御赫梯与叙利亚的联军,二来就算立刻召集刀火遍及小亚细亚的全部人手,也根本来不及赶到卡迭石城了。”难道这个聪明的年轻法老,会不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道理吗?   希望能多找几个理由打消拉蒙西斯吸收刀火的念头,虽然效力于强大的埃及帝国,利益会多于弊端。但是,毕竟要以自由为代价,而她对自由的渴望远远超过权势和利益。   “军队的人数,只是战争胜败的基石,除了这个置关重要的起点,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同样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荣归。在你看来,埃及在人数上已经输给了赫叙联军,但是,只要使用一些技巧,胜利还是可以稳稳握在我的手中。”   “技巧?”挑眉,疑惑之下,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说过,刀火的势力遍布了小亚细亚,这就是离敌人心脏最近的匕首,只要使用得当,这把匕首将会给埃及带来决定性的胜利。”   “陛下,您的谋略真是无人能及,小人佩服。”颔首,越发担心如果效力于这样深谙心术的君王,以后的日子恐怕将会与阴谋危机为伍了。   “好了,三天时间,你可要好好考虑。”   “是,陛下。”滑落肩头的红发,垂在脸侧,挡住了夏尔玛闪烁不定的目光。   “夏尔玛,希望你的答案不会让我失望。”突然,他笑眯眯的开口,和蔼迷人的脸庞配上温和低沉的嗓音,看似一片平静闲散之下,却是暗流汹涌的激流,来自帝王的强大压力顺着傍晚越夜越醉的微风,悄然无声的涨满浓香浅薰的空间。   再一次颔首,静静不语。   ★★★ ★★★ ★★★   晚餐时间,想了一天的人,终于出现了。   当列摩门纳撩起门帘迈入帐篷时,卡丽熙正对着桌上抖动的小火苗失神,完全没有发现门边那束茶色的目光,掺杂了怎样深邃的茫然,亦如火焰在狂风中徒劳无功的挣扎。   敛眼,突然感觉脚下的步子有些沉重,叹息。   这一声细微到接近呼吸的叹息声,还是惊动了卡丽熙。侧目,平静安然的眼底映出一袭黑色身影的刹那,那片清透的蓝色海洋陡然变得混乱起来,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更像海浪翻腾的慌乱不及。   极不自然地站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不用照镜子,卡丽熙也知道此刻这个笑容是多么的僵硬难看。   “晚饭吃过没有?”解下腰间的佩剑,随手放在小桌上,坐下。   点头,当视线落在她的左脸颊时,宛若被那片青色的肤甲烫着似的,猛然缩回心虚的目光,应道:“吃过了,你呢?”   “嗯。”   这种面面相觑的沉默,似乎已经成为了她们的相处之道……你不言,我不语,别扭尴尬的安静空气。   “我们要在卡迭石待上一段时间,这里目前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宽慰的话,她现在说起来得心应手多了。   疑惑,问:“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赫梯王已经在亲征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到达卡迭石城,待在这里等于夹在埃及与赫梯之间,这样太危险了。”   弥浅的茶色点缀着金红色的火光,轻柔,莫测。“我就是在等拉巴尔撒。”   “等他?”   深吸气,微扬的唇角送出沉闷的长叹,莫名让人不由自住跟着思绪一沉。   “卡丽熙,我要向你说明一些事情,这些事对你而言,可能听起来很难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知道我来自何处,而我所做的一切,又是因何而起。”   她说这话时,那双漂亮的浅茶色眸底静静盘旋着一片暗影,仿佛是另一个灵魂悄然从瞳仁深处占据了列摩门纳的目光,令那双无论何时看上去都明亮坚定的眼睛,散发着波诡云谲的异样光彩。   “列摩门纳,我……也有一件事,要对你说。”她的小秘密,不能再瞒下去了。      ☆、第 二十九 章(下)   “什么事?”   喉咙紧了紧,海蓝色的瞳孔也跟着一缩,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火光继续在眼底摇曳生姿,再一次抬眼的片刻,那层动人心神的湛蓝海色,升起一片醉人亦惊人的光芒,沉稳,陌生,淡然。   “小时候的那场重病,并没有让我变成真正的傻子,真正变得痴傻的,是我想要逃避现实的心。”   有那么一个瞬间,卡丽熙以为自己会碎在那道凛然含惊的目光下,然而……   她发誓,她看见了列摩门纳眼底一闪即逝,宛若了然一切的释怀。   “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怯怯的问,发现自己的声音随着呼吸一同颤抖着。   牵着嘴角,明明在微笑,却有一声惆怅的长叹悠然飞出。“是。”   低头一笑间的婉约优雅,难掩的羞涩。“我不应该骗你,只是当时不清楚你们一路带着我的目的,我必须小心行事,真的很抱歉。”   摆手,笑道:“你是在保护自己,我能理解。”   “谢谢。”重重的叹息在心底响起,如释重负的笑起。   一直在心底默默怀疑,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卡丽熙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明明能听懂赫梯语,她却假装听不懂;偶尔望向天空的蓝色目光,总是压抑而深邃;心智不全,却善解人意;还有那张绘在发带上的地图,这怎么可能是因病变傻的小女孩画出来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碎掉的拼图,只要注意观察,必然能找到相关的联系。只是,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敏锐洞察力,似乎在面对这位叙利亚小公主时,就会变得僵化迟钝了。   当她扬起那抹堪比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空的阳光,还要明媚慑人的笑容望向自己的瞬间,列摩门纳觉得自己就会欣然的放下所有戒备,这种与生俱来的防备心理,在卡丽熙出现之后,正在她的身体里一寸一寸的动摇,随时都有瓦解冰消的可能。   “你说,你在等赫梯王,又是为什么?”继续之前的疑问,实在不明白,列摩门纳和赫梯王又是怎么牵扯上关系的。   敛眼,满是痛苦的思绪沉入眼底,瞬息间激起一片泛卷着洪涛骇浪的血色回忆。   “赫梯立法规定,凡不足十岁的皇室子女,不能载入皇家史册,这样那些年幼夭折的孩子,便不曾来过人间,他们仍然是属于天国众神的子女。”叹息,浓重而苍凉的死亡阴影铺满了茶色的眼,让人心尖被狠狠揪起的悲伤目光。“所以,我不在那部皇家史册上。”   惊骇,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卡丽熙只觉得口中的呼吸急促混乱,轻咬嘴唇,麻木的刺痛阵阵传来。   然而,她之后脱口而出的话,才是真正令卡丽熙呼吸一窒的原因。   “我是赫梯王皮耶提哈的女儿,提莫图王朝的公主。”   她,似乎带着一幅毫无生机的冰冷面具,坚毅,冷血,无情。   “拉巴尔撒血洗了整个皇宫,杀光了所有反抗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死在了他的手里。我因为得了痘疫在神庙里治疗,却还是没能逃过此劫,他下令烧毁神庙。神庙里近百人,全部被活活烧死在熊熊大火中。”   如同烙印一般浮现在侧脸上的青甲,经由金色灯火的抚摸,悠悠地投射出精致夺目的光芒。只是这种光芒,为何让卡丽熙想起了血色漫天的画面……随着列摩门纳低沉的叙述,曾经发生在赫梯皇宫的残忍屠杀,如同一幅血与火交织的沉重幕布,在她颤动着恐慌不安的蓝眸前徐徐拉开。   缓缓地,那片薄薄的唇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像一柄舔血的利剑般冷淬人心。“我被穆哈里和阿齐兹救了出来,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五指,轻捻指尖,仿佛是在细细感受某个做工精致的工艺品,眼神微敛,神情黯然。   “列摩门纳……”轻唤,想要唤回那个好似已经离她而去的灵魂。蓝光微微的颤动,犹豫着伸出手,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如同此刻徘徊不决的心情……放不下,却也拿不开。   片刻,默默地,手掌轻搭上列摩门纳曲起的膝盖,不语。   目光有些涣散,脑中炽热的火光与撕心裂肺的喊声历历在目,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即便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她的记忆却不曾褪色半分。   然而,当那只白皙的手背带着浅浅的光晕,刺破了燃烧在瞳仁深处的血光时,那些熊熊的青色火苗和扭曲的人影,宛如清晨诡秘的浓雾,消散在晨曦第一缕穿透云层投射而下的阳光里,顿时飞散无形。   侧目,有些来不及收起的脆弱,散落在冰冷的茶色眼底,薄薄地漾起一圈显而易见的雾气。   “我会在这里陪你,我们说好的。”   “我们有过这样的约定吗?”收拾起令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血液流动的深恫悲恸,轻声问道。   点头,泪光涟漪的眸子,映出一张用微笑藏起悲伤的清俊面孔。“你从狼群里救了我,我说过要天天陪着你,忘记了?”   经她这么一说,突然想了起来。笑,似是无奈,又有感慨,不语。   “你遵守了约定,我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信誓旦旦,神情认真。   “谢谢你,卡丽熙。”忽而,她除了感动,还有一些不明究理的心绪,似乎----   “……昨晚……”悠然开口的话,打断了列摩门纳的思绪。   片刻之间的不知所措,片刻之后的感慨彷徨,来自被湿润河风浸透的空气中,两双色泽截然不同的眼睛。   “卡丽熙----”   “我是想……感谢你。”急迫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有丝懊恼,更有难堪。   眼底的光,轻轻一动,敛眼,抖动的光影悉数沉在悠悠转暗的茶色眼底,隐约。   “真的?”沉声,透着一股子让人心脏跟着莫名下沉的慌乱。   “嗯。”点头,始终低垂的脸,托着淡淡的细致火光,没能看见那双茶色目光里闪闪烁烁的光芒,除了明亮的犀利,还有一种可以称作失落的暗伤。   牵起的嘴角边挂着自嘲的笑容,注视着那片波浪般起伏的长发,一片细碎的火焰散落发间,宛若烟火飞旋夜空般的璀璨耀眼。“你用这样的方式,感谢过多少人?”   轻咬着唇,皱眉。“就……你一个。”   “这样看来,真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忽而,调侃着开口,轻松的语气,隐隐有丝疲倦的意味。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明明是清醒的,脑中却混沌不清了,就连呼吸都盘旋着局促不安,焦虑,迷茫。   沉默,来得总是这么悄无声息,又是如此轻而易举。   似乎是不习惯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列摩门纳轻咳一声,起身,朝着仍然跪坐在地榻的瘦小人影看去,目光深沉。   一时间,竟然被那幅披着金色火光的单薄肩膀,占据了怅然若失的思绪……孱弱不堪,却有着很难忽视的坚韧顽强,即便被无所不在的火光层层包围着,卡丽熙依然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细腻微光,坚定的光,不容置疑的夺去了秋夜里的温柔,无声亦无息的。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生就一副倾世绝色的面貌,带着来自皇室的尊贵血统。然而,却没能得到一个公主应得的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仆役成群,一样都没有。   清平,安静,寂寞,简单……是她所拥有的一切,身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她唯一想要的,也只有这些。   从某些方面而言,她们之间有一些很微妙的相似之处……同样身在皇家,同样身为女子,同样失去了很多,同样追求着别人看来不可能的梦想。   这些悲凉亦无奈的相似,令她们在周遭充斥着纷乱飞扬的迷蒙尘嚣时,仍然可以轻易地走近彼此,更让她们能看见那些藏在浅淡笑容之后的讯息,比如悲伤,比如孤单,比如迷惘,比如安然。   众神,抓住了她们的命运扭在了一起,不知是出于玩乐的心情,还是出于无意的错误,却足以改变她们两个人的未来。   这个充满变数的未来,是列摩门纳不曾想过的,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第 三十 章(上)   “你确定?”   “是,臣确定。”   眼神轻闪,满是疑惑。“怎么可能有不知名的军队出现在卡迭石,如果不是叙利亚军,那会是谁?”   摇了摇头,穿着赫梯将军服饰的中年男子同样疑惑不解,前线送来的报告中,对于这支神秘军队没能提供很多可靠的信息。   只说几天前埃及军营受到神秘军队的攻击,埃及将军克拜受伤。袭击只持续了一个沙漏时不到就停止了,那支攻击力出奇惊人的军队,迅速撤退到了卡迭石城以东,并在此扎营整顿,此后一切无常。   拉巴尔撒虽被弄的一头雾水,却是即惊又喜,只要是朝着埃及开火的军队,对他而言就是盟军。不管这支军队来自哪个国家,埃及在此时又多了一个敌人,是他亲征路上得到的最好消息。   “加快行军,尽快赶到卡迭石城,我要去见一见这支令拉蒙西斯头痛的军队!”高声命令,志得意满的脸上全然的兴奋期待。   如果能得到这支神秘军队的支持,那么这场耗时旷久的大战,恐怕就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现峰回路转的决定性改变。   思及此,拉巴尔撒不禁扬鞭催促着身下的马儿加快步伐,前方投射在沙漠边缘的明媚阳光,此刻看在那双精明的眼中,俨然就是正在向他招手的胜利之光。   却不知,刺破云层霸道占据着大地的耀眼光线,除了带给地面明媚无限的温暖,同样还是那袭光线,也可以轻易地灼伤一切敢于直视它的目光。   ★★★ ★★★ ★★★   平坦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步履焦急慌乱的倒影,阿尤法来回踱着步,一幅阴郁至极的模样,反背着双手,不时朝华丽的门边看去,似乎正在等待什么。   “父王!”拜西里脚步匆忙的走进来,颔首,继而说道:“拉巴尔撒的部队还有七、八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卡迭石城。您看,我们何时出兵迎接他?”   自从通向埃及的地道被人发现利用,又被炸毁之后,阿尤法已经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了。拉蒙西斯已经知道了这条地道,以他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放过叙利亚的,可是几天下来,埃及方面并未有任何动静,也许是因为拉巴尔撒亲征在即,那个埃及小法老不敢轻举妄动。   打消了坐山观虎斗的想法,在秘道被发现的时候,阿尤法已经决定出兵支援赫梯,以此保全叙利亚及自己。   “后天,你亲自率军前往迎接,务必与赫梯达成联盟协议。”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赫梯成不了最后的赢家。那么,等待着叙利亚的,将是埃及人洪水猛兽一般的狠冽攻击,随着西奈半岛连绵不断的海浪声拍打于埃及版图之上,叙利亚也将最终归于埃及的统治。   “是,父王。”   ★★★ ★★★ ★★★   抬头瞅了一眼站在桌边的库西纳,在他阴沉着脸愁眉不展时,列摩门纳放下手里的笔,十指交叉放在桌沿,缠着亚麻布的左手尤其惹人注目。   “你觉得哪里危险?”   “奥伦多河畔驻扎着近七十万赫梯军队,拉巴尔撒这次又带来了三十五万人。可我们只有不到六万人,在浩浩荡荡的一百多万赫梯士兵的眼前伏击他们的王,这还不叫危险吗?”   早在阿齐兹提出这个铤而走险的伏击计划时,库西纳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的自杀行径,他们苦苦等待了十五年的机会,难道就是以赫梯地百万大军为对手的行刺吗?   可是,在短暂的思忖之后,列摩门纳竟然同意了阿齐兹的提议,她命令部队扎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拉巴尔撒。   库西纳能理解这位经历了无尽悲痛的公主实在等了太久,如此漫长而痛苦的十五年,磨砺出一个被仇恨包裹的坚强信念,更磨光了她的耐心。可是,他不能放任她被复仇的火焰冲昏了头脑,这种无疑是自杀行为的任务,他绝对不会认同。   “行刺拉巴尔撒不论选在这里,还是哈图莎,危险程度都不会降低多少。而在这里,我们的机会可能会更大。”皱眉,声音沉下,她了解库西纳的担心,眼下的百万赫梯铁骑的确是最大的障碍,但她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停止复仇计划。   “就是考虑到在哈图莎根本无法接近他,我们才一直盼望拉巴尔撒亲征,只要他离开那个铜墙铁壁的皇宫,我们就可以找到靠近他的机会。”见库西纳没有接话,她继续面色凝重的开口,帐门旁浮动着明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帐篷的光,却无法驱走两人之间阴郁的气息。   “那也不能选择在这里,过百万的赫梯大军,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厉声问道,第一次以如此不敬的口气和列摩门纳说话,管不了什么身份之别,他真想能骂醒这个倔强的公主。   没有生气,甚至还扬起了唇角,轻缓地起身,绕过桌子朝软椅走去,步子缓慢藏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轻盈。“后果?当然考虑过,不是我们全军覆没,就是他们……俯首称降,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库西纳觉得自己的肺快被这句调侃味十足的话给气炸了,他看着正在喝茶的列摩门纳,见她轻敛着眼,勾着的嘴角带着很少见的傲慢。   “尽管达巫夏的死军彪悍无敌,但是那百万赫梯铁骑,也不是草扎纸糊的假人,就算我们能偷偷行刺成功,一旦引起他们的疑心,我们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这些利害关系,他相信列摩门纳都明白,只是她强压在心底的复仇执念,已经饱涨到足以压倒一切的程度。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海,只要能取得拉巴尔撒的命,库西纳绝对相信她都会义无返顾的迈进去。   握在手中的杯子盛着清澈的水,轻波涟漪地映出她坚定不移的目光,一番耀眼的细碎阳光沉淀在这样坚毅的茶色眸底,成就了令人感到无力的浓重挫败感。   库西纳现在就体会到了这种令他头痛不已的挫败感,紧皱不松的眉头,更添一层不知所措的懊恼。   “卡丽熙殿下在帐外求见。”侍卫走进来,禀报。   点头,不自觉的笑起,放下杯子。   迈进帐内,就看见一坐一站两个身影,微愣。   “你怎么来了?”开口,融融笑意,忽视库西纳一脸阴沉的站在一旁,列摩门纳单臂曲肘支在扶手上,视线瞥向卡丽熙身后几个侍女手上罩着盖子的托盘,生出一些好奇。         ☆、第 三十 章(下)   看出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必定非常重要,从库西纳皱眉朝她颔首示意的神情里,很容易分辨出这个谈话似乎进行的并不太愉快,不知自己的出现是否打扰到他们,卡丽熙略微有了一些担心。   淡淡的笑扬在脸上,朝库西纳点了点头,示意侍女们把托盘放到桌上,卡丽熙走到桌边,湛蓝的眸子盈满恬静的波光。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做了一些简单的菜,要是不嫌弃就尝一尝吧。”看着侍女掀开盖子,顿时诱人的香气充盈在中午懒散的空气里,让原先有些紧张的气氛变成了柔和芳香的温暖。   眉梢轻挑,一丝惊讶划过眼底,没能逃过卡丽熙带笑的蓝色眸子。   “你会做饭?”   “当然了,以前在宫里,蒂蒂太忙没时间做饭,就是我来做的。”   一道弧线扬在唇角,即使很浅,却足以让周遭的人感受到一番显然的好心情,轻问:“你用过餐没有?”   摇头,垂在肩上的长发,随着简单的动作掀起妖娆的金色波光,侧目看向一旁,温和有礼的开口。“库西纳大人,您也一起吃吧。”   微愣,继而颔首,恭敬之下又带着少许生硬的说道:“谢谢公主的美意,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两位了,小人先告退。”   站在桌边,淡然地注视着库西纳朝自己躬身行礼,列摩门纳点了点头,沉默。直到库西纳离开,偌大的帐篷只剩她们两个人,她呶了呶嘴,开口。“坐吧,一起吃。让我好好领教一下,叙利亚小公主的手艺到底如何?”   甜美静谧的笑容,透着十足的自信满满,轻撩裙摆,落坐。   看着列摩门纳用薄薄的弯刀剔下一片肉,她没有立即放进嘴里,而是转动着手里挑着肉片的刀,左瞧右看。片刻,放到口中,细细嚼了几下,面色平静无波。   说不上来,自己为何有了紧张的感觉,在列摩门纳线条俊秀的轮廓里,卡丽熙急急搜寻着某些讯息。然而,她很失望。   因为,那张擒着浅笑的面孔显出了与平日相似的淡然,淡然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吃吗?”轻声问道,小心翼翼。   “比想象中的好。”浅浅地点头,咽下食物,抬起的眸子流动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只是声音还是那么一尘不变的淡然。   有她这样的目光做证,卡丽熙终于放下了担心,一抹明媚的笑,占据了帐内原本被阳光霸占的空气,耀眼的璀璨,随着微风流淌开来。“什么叫比想象中的好,明明就很好吃。”   不语,笑起。切开羊肉,分成薄片,放进卡丽熙的盘中。   “既然你吃了我做的饭,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看了一眼盘中的肉片,平薄而整齐,这么一把专供用餐使用的钝刀,她竟然如此轻巧地就把韧劲十足的羊肉切成薄片,不知是这把刀太好用了,还是列摩门纳的腕力实在了得。   挑眉,隐隐有丝惊异。“吃你做的饭,还有条件吗?”   “当然了,你要不要答应我?不答应,我就把东西端走。”   “你先说说看吧。”唇线的弧度,再一次扩大到自己没有察觉的程度,茶色的眼底闪烁着潜进帐内的午后阳光,温暖明媚,隐约之间还有一些妖冶不羁。   轻咳一声,正色道:“教我剑术。”   愣了一下,手中的长柄木勺也停在半空,丝缕的白烟缠上勺子,蔬菜汤飘来浓郁的诱人香味。   “你学这个干嘛?武刀弄剑的不适合你,不要学了。”敛眼,舀了一口汤,喝下,不轻不重地回绝语气。   “不行,我一定要学。”伸出双手,挡住汤碗,阻止了列摩门纳想要继续舀汤的动作。   “为什么想学这个?”干脆放下勺子,坐正身体,问道。对于卡丽熙莫名学剑的要求,她即觉得惊讶,又觉得好奇。   垂下眼,目光随着眼帘暗下,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列摩门纳闪闪烁烁的探究视线,发丝摇晃在脸边,撩起了心底的彷徨层层叠叠的袭来。   半晌,卡丽熙抬起头,一枚凄迷的笑靥盛开在暖风四溢的空气中,像朵厉风里摇曳绽放的花,令人不忍去看。   “我要……保护自己。”低低地说出,咬着唇,又低下头。因为,在那双茶色眸子猛然一紧的目光中,卡丽熙觉得自己有了退缩的冲动。   沉默,列摩门纳看着垂头不语的卡丽熙,用一双渗进了莫名踌躇的茶色眸子,以及在那束视线里藏也藏不住的焦躁不悦。   “这么多人,难道还保护不了你吗?再说了……”攸然一停,轻叹,宛若风过水面却只能留下圈圈涟漪的怅然。“还有我,你不需要自己保护自己。”   目光轻颤,细若蚊吟的声音传来。“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有什么感觉在心脏一穿而过,迅速,猛然,遗留下尖锐的刺,扎进了紊乱的呼吸,硬生生让列摩门纳痛得皱起了眉。不知为何,当卡丽熙擒着孤单笑容说出这么一句话时,列摩门纳竟然想说……“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意识到这个来势迅猛的念头,列摩门纳紧了紧喉咙,咽下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保持了漠然的缄默。   那双茶色眼底一闪而过的光,到底是什么,那凝结不松的眉头里又藏着什么,为何自己越来越迷茫了。“要不要教我,你说。”   “……”   “我知道了。”失望,亦或是说不明道不清的失落,伸手端起盘子,转身正欲离开,却被一个夹带了万般懊恼的声音,喊住了脚步。   “放下,我来教你。”真正是一物降一物,长长一声叹息。“可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嗯,你说。”放下盘子,坐下。溢于言表的快乐,瞬时点亮了那双天空般通透的眼,笑着问道。   挑眉,拿起勺子,继续喝着热汤。“每天给我做晚餐。”   点头,笑的眯起眼,像只偷着葡萄的小狐狸,乐的得意洋洋。“做晚饭可以,但是你要和我一起吃。”   咽下嘴里的汤,让浓烈的香味盈满口腔,她再一次扬起眉毛,点头。   “成交。”轻笑出声,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卡丽熙扫视着一桌子饭菜,感觉食欲大增。   “小丫头,还学会商人那套讨价还价了。”摇头,笑意融融的眼,荡漾着一片轻柔的浅光。   眨着眼,嚼着肉片,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更对今天能取得列摩门纳的同意满意不已。   “明天开始,你忙完正事,就教我剑术,行不行?”   “嗯。”   “谢谢,列摩门纳。”笑,一丝羞涩。   视线滑过那张羞赧微红的脸,攸然一愣。敛眼,勾着嘴角轻漫的低笑出声,促狭地说道:“别谢的太早了,我是很严厉的,怕你到时候叫苦不想学了。”   微昂着脸,信心满满地保证,精致不散的眉眼洋溢着坚定不移的锐意。“绝对不会,我会努力学习,一定不会让你这个老师丢脸。”   “拭目以待了,小公主。”   ★★★ ★★★ ★★★   那柄铁剑被卡丽熙紧握手中,而被列摩门纳紧握不松的则是卡丽熙持剑的手……   同一把剑,就这样握在了两个女子的手中,随着横剑侧挑的一招一式,银色的剑身反射着凛冽的阳光,轻易而举的夺去了人们悄然注视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她们有一种魔魅的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全然不同的美,镂尘吹影般无形的释放在秋日的烂漫温度中。然而,她们却浑然不知,恣意任性地挥散着折服阳光的热力,只要瞧一眼落在她们脚旁的斑斓影子,你就能知道那些光怪陆离的光与影,带着怎样的迷恋缭绕在她们的周身。   当她扶着她的腰,同时旋身挥剑时,卡丽熙那片纯白色的裙子,伴随着身后那袭黑色的长袍一同绽放开来,宛若两朵色泽截然不同的花,盛开在秋天流金烁烁的千道万缕光芒里……白的精湛耀眼,黑的张扬夺目。   阿齐兹眯了眯眼,透过奥伦多河畔明媚到刺目的光线,安静注视着草地上的人影。蓦然之间,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怅然若失……   他没见过列摩门纳那样笑过,从小一起长大,守护在她的身边,却从未获得那个笑容的垂青。现在想来,到底是自己太会隐藏对她的感情,还是列摩门纳刻意忽略了他的目光,自己完全糊涂了。   然而,凝望着湛蓝天空下两个迷人的身影,纯净一如晨雾的卡丽熙,如此轻易的就得到了列摩门纳褪去倔傲的宠溺笑容……   这位年轻的赫梯公主,甘愿为了初识不久的卡丽熙,千里奔袭一路追至卡迭石城,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潜进埃及大营,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埃及法老,将她带在身边精心照顾,亲手传授剑术……这种种的事情,足以说明一切。   阿齐兹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这位美得很不真实的小公主。其实,他很心甘情愿……   虽然,心底对列摩门纳还有挥之不去的眷恋,毕竟十几年的情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可是,他还是可以随性淡然的笑着祝福她们,这一点心胸,是他唯一的骄傲了。   偏开流连忘返的迷蒙目光,深深吸气,呼出来的叹息,竟然带着伤感酸涩的温度,原来失恋这个滋味……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好像还没恋爱过呢,哪来的失恋?   管不住的视线又朝她们望去,棕黑色的眸底,映出一片绿色茵茵之上,两个专注于剑术的女子,被她们谨慎认真的神情打动了,阿齐兹愣愣地站在小山岗上,唇角却在风中极缓极慢地扬起一个淡伤弥浅的弧度。      ☆、第 三十一 章(上)   绵延无尽的奥伦多河翻腾着浑浊的水花,一路朝蓝色的天穹怒吼着奔去,不分日夜洗礼着岁月遗落在卡迭石这座重镇要塞的荣耀过去。   亲征军行进至此,离赫梯军营也就一天路程了,早在三天前,顶替失踪的庞塔将军指挥赫梯大军的赫图巴就守候在此,迎接千呼万唤才迟迟亲征的拉巴尔撒。   一行人前呼后拥的把恭维话都说遍了,上比天国众神,下喻山峦河川,别看赫图巴打仗不怎么样,拍马屁真是一把好手。   仔细询问了那天夜里突袭埃及军营的始末,拉巴尔撒越听越觉得糊涂,当赫图巴说到那支神秘部队竟然是闻名遐迩的“死军”时,拉巴尔撒的思绪完全陷进浓雾笼罩的泥泽之中。   先不说死军的作战能力远远超过正归军队,他们那些不要命的打法,早就成了这支军队的金字招牌。然而,提起他们为钱卖命,全然不顾道义随时倒戈的危险状态,也让曾经雇佣过这支军队的人,尝到了不少苦头。况且,这支令诸国头痛避忌的自由军队,价码一向是高得离谱。   能雇得起整支“死军”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雇佣他们与埃及为敌呢?   就在拉巴尔撒想破脑袋也没找到答案时,另一个好消息传到了他的面前……叙利亚王子拜西里带着十万叙利亚士兵,出现在了奥伦河畔金色灿烂的阳光之下。   拜西里奉上了阿尤法的亲笔信,信里指出了在得知卡丽熙失踪时,叙利亚对待赫梯的不妥态度,只是出于父亲担忧女儿安全的焦急之情,请拉巴尔撒能够体量,千万不要计较。看在叙利亚出兵的十足诚意,达成两国联盟协议,一同抵御埃及大军。   装模做样的请拜西里带为传达感谢之意,并大力赞扬了阿尤法远见卓识的王者目光,拉巴尔撒收下了十万叙利亚士兵,任命拜西里为先锋将军,与亲征军一同前行。   四十五万人的联盟军,锐不可挡的朝着卡迭石而去,急于为这场耗时近十年的世纪大战,画上一个圆满漂亮的句号……以赫梯大获全胜的姿态,迫使埃及人拖着伤兵残将,带着无法抹去的战争耻辱,退回到黄沙漫天的沙漠里去。   ★★★ ★★★ ★★★   “不要只盯着对手的武器,要看着他的眼睛,要观察他的身体,你能从这些东西里判断他的动作。”   “嗯。”双手握剑,卡丽熙吃力的微微皱眉,这把沉重的铁剑连举起来都要耗费很大力气,更别提拿着它防守和攻击了。   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根树枝,浓郁的树荫落在淡然的茶色眸底,一片暗沉的斑驳影子悄然闪现。   “卡丽熙,对于你来讲,不可能在力量上与对手抗衡,短时间内你的速度也不可能有显著的提升。想要打败对手的唯一方法,就是出奇不意。”围着卡丽熙慢慢转着圈,与她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轻声教导。   随着列摩门纳轻缓沉稳的步子,卡丽熙也在原地转动着身体,始终与她保持着面对面,时刻保持着警惕,轻念。“出奇不意……”   “对,出奇不意。单打独斗靠的不仅仅是力量,还需要灵活性。来,试一试攻击我。”   扬眉一笑,这抹带着一丝妖冶的笑容,出现在如此精致绝伦的脸上,会让人在瞬间产生一种错觉,宛若海妖的歌声能迷惑水手的心,这抹浅笑同样能迷惑对手的眼,列摩门纳也没能逃过瞬时之间的失神。   经过几天的训练,卡丽熙虽然还处在初学状态,但是她的进步却让列摩门纳感到很惊讶,她的领悟能力和身体协调都十分惊人。   特别是记忆力,简直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任何招术,只要教她一次,她都能一点不差的记住,并且运用自如。   一个愣神的缝隙,卡丽熙的铁剑已经冲着列摩门纳的脸庞而来,迅捷的偏过脸。与此同时,手里的树枝抽上卡丽熙的手背。   已经控制了力道,还是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衬得细白的手背很惹眼,微微皱眉,一丝懊恼划过浅茶色的眼前。   刺痛从手背传来,顾不得太多,卡丽熙并未停止进攻,剑身一横又刺向列摩门纳的腹部。   轻易的躲开,树枝抬起,又落下,这次是抽在铁剑之上,而非那只握剑的手。   皱眉,对于列摩门纳藏而不露的好意,突然感到一股憋闷。因为,自己实在太柔弱了,列摩门纳就连在还击时,都要时时刻刻小心不伤到自己。   这,原本应该让卡丽熙感到高兴才对,为何自己竟然连一丝一毫庆幸都没有,除了难过,更多的情绪只是无法驱散的深深沮丧。   蓝色的瞳仁轻缩,急躁的暗光隐隐浮动,不畅的血液四流乱窜在呼吸里,驱使着手中的剑也变得更急了。   挥剑砍下的刹那,列摩门纳敏捷的身影眨眼就转到卡丽熙的身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卡丽熙拿剑的手臂猛然被擒住,手腕处的血液被束缚压迫着无法流到手心,紧握着剑柄的手指一阵麻木,针扎似的痛着。   一咬牙,曲肘朝身后的人击去,瞬间。   然而,那只手臂也被挡了下来,紧接而来的,又被一只手有力的扼住手腕。   双手交叉身前,被列摩门纳从身后一左一右禁锢着手腕,来回扭动了几下,根本无法挣脱这力道适中却无法甩开的束缚感,气恼。   忽而,越过头项传来低沉的笑声,潜着形似秋日艳阳的爽朗心情。   “不许笑!”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眼前的困境带来的羞愤,一层蜜色薄红从卡丽熙的脸庞,一路蔓延到领口的细白皮肤,惹人想要轻触那片靡颜腻理的妖娆之色。   没有松手,亦没止住笑声,低低的笑里仿佛又添了一些意味。   低头瞄了一眼,发现自己几乎被列摩门纳抱在怀里,脸上的红晕渐热渐深,悄然。   单薄的衣服从背后传来温热的触觉,似是轻柔的海风缱绻纠缠,又如温暖的阳光淋漓尽致,被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某处的别样情愫,经由这袭体温悄无声息地被释放出来,随着血液缓缓流遍全身,就连呼吸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紊乱。   这种暧昧的姿势,令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背后的笑声,由低到无,渐渐不闻。   放弃了挣扎,僵硬的肩膀低垂而下,片缕长发从两人密不可分的缝隙里飞出,悠然自得地飘扬在空中,千层淡香撩乱了秋风,亦撩起了茶色眸底一片盘旋的深海,莫测,汹涌,藏着一种困压过后的急迫感。   两人站在一片摇曳的浓荫之间,穿透了层叠树叶投下的阳光,闪烁着耀眼的青色斑斓,落满了两幅静立默然的身躯。这些莫测斑驳的光影,顺着一深一浅两道身影滑落地面,安静地点缀着一片无声无息的沉静世界。   怀里的身体散发着温暖的香气,淡淡的香,随着微风四下迤逦蔓延着散开,列摩门纳不自觉的勾起嘴角,有丝贪恋这种美妙难言的味道。   竟然,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躺在庞廷山脉的山峦之顶,沐浴在阳光下被那千丝万缕的阳光拥抱其中的奇妙感觉。这感觉,曾经令她忘却了孤身一人的凄然忧伤,短暂的活在只有心跳与风声的静谧天地之间。   然而,此时此地,她竟然又有了这种感觉。   从怀中这幅娇小单薄的身躯里,散发出了近似太阳的味道,迫使列摩门纳仿佛再一次置身山巅群峰,感受到了冰冷的呼吸在接近炽热太阳的刹那,蓦然颤抖悸动的不可自抑。   卡丽熙动了动肩膀,拉开了两人之间微风也钻不过去的距离,不动声色的。   意识到自己缥缈无度的思绪,一时怔然,列摩门纳松开了手,微风吹散了掌心里细腻温润的触感,些许阳光缠在指缝,却无法代替刚才的温暖。   向后退了几步,站定,秋风带着花香拂过额前的茶色发丝,挡住了列摩门纳明灭幽暗的眸色,和那些俨然沉淀眼底,却挥之不去的莫名困扰。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赫然转身,黑色的长袍划出一道僵硬的弧度,折断了阳光投下的丛丛无奈。   站在原地未动,蓝色的瞳仁中映出一道黑色的背影,那个高挑逆光的背影,散发着显而易见的僵硬漠然,那是一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生出了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河谷飞来的秋风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擦身而过追上那袭黑色的背影,与她一同渐行渐远,直到不见。   轻轻地长叹一声,将压抑在胸腔里的钝痛缓慢地释放出来,惨淡地笑挂在唇边,衬得卡丽熙凄楚的脸庞更显苍白,宛若凝结在雪夜枝头的霜花,凄美的一触即碎……      ☆、第 三十一 章(下)   火药味十足的空间,针锋相对的对话,互不相让的形势,令这间灯火通明的宽敞帐篷,陷入了暗流凶险的紧张气氛。   傍晚时分,军营前出现了赫梯的传令官,送来了拉巴尔撒的口讯……传令这支军队的统帅,明日正午前去赫梯军营晋见。   这条来自赫梯王的简单信息,如石入水,掀起千万层汹涌的猛浪,甚至波及到了天边那道安静如血的残阳,成片绵延弥漫起一股危机四伏的味道。   两派人,持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争论不休。   以库西纳为首的反对派,包括了他的下属,还有主张在此行刺拉巴尔撒的阿齐兹,甚至是一向不顾生死的达巫夏,众人都坚决反对列摩门纳前往赫梯军营,这不仅仅是冒险,简直就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然而,决意去见拉巴尔撒的那个人,正是列摩门纳本人。   她以一己之力,力抗众人的反对之声,从据理力争到沉默无声,从面红耳赤到眸沉如水。她的执拗顽固,着实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这位赫梯公主的倔强,已经到了乖张顽佞的程度,了解她的人,都知道一旦列摩门纳决定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可是,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迈入死亡的陷井,为了能挽回她的想法,众人不放弃丝毫可以说服她的机会,十来个人不断好言相劝。   但是,回答他们的,永远只有一如深海般死寂的沉默,还有那双沉淀了明亮火光,却冷然凛冽的茶色眸子。   “我能不能说一句?”   正当众人接近发疯边缘的时候,轻轻一声在门边响起,片缕浅淡的轻盈香气,伴随着晚风灌入帐内,冲淡了人们唇边沉重到快要凝结的呼吸。   惊,一道微光掠过惊讶的茶色眸子,刹那。“卡丽熙!”   “公主殿下。”众人纷纷颔首行礼,向两旁让出一条路。   “这里的事情你不明白,回去吧,晚一些我会去找你。”突然,声音一沉。低下头的瞬间,一声叹息滑出僵硬的唇角,一股子理不清的纷乱情绪,随着叹息声从四面八方地袭来。单手揉着眉心,列摩门纳阴郁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一袭素色长裙宛若一片白烟划过地面,暗蓝色的海浪在黑发间起伏飞扬,捎来丝丝缕缕秋夜的微凉气息,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泰然自若,遇风抖散在卡丽熙微翘的唇线。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既然我与大家一起待在此地,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就与我有关,对不对?”列摩门纳阴霾难看的脸色,与那层占据了茶色眸底的阴云同样刺目,轻易扎在了卡丽熙湛蓝璀璨的眼底,令那双反射着火光的蓝眸,流散出醒目的心痛不舍。   “……”   众人目光闪烁地相视一瞥,不同的眼,反射出相似的情绪……惊讶,愕然,好奇,以及细微的期盼。   阿齐兹跨前一步,颔首说道:“殿下,也许卡丽熙公主有什么好计策,何不听一听?”   瞅了他一眼,眼角瞥见众人的脸色都充满了奇怪的期望,目光沉下。半晌,在众人因为自己的沉默而开始局促不安时,她轻轻开口。   “你说吧。”   微微一笑,耀眼的坦然自信,令周遭的目光变得有些混乱。“赫梯王派人来招你晋见,是吗?”   点头。   “你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行刺赫梯王,是吗?”   眸色稍暗,随即,轻轻点头。   “你认为这个机会不可多得,是吗?”   眉峰轻挑,带着让人眩目的张狂顽佞,再一次点头。   “你认为自己在杀死赫梯王之后,能够顺利地逃出赫梯军营吗?”停在脚边的火光,投射出一圈明灭不定的光晕,纯白的裙摆染上了迤逦抖动的金色光影,莫测不安,亦然生动明丽。   “只要可以见到拉巴尔撒,我就能毫不费力地杀掉他。至于离开……”微昂着下巴,左脸颊的那片肤甲点缀着冰冷的青光,吸引了火光的同时,也吞噬了人们的视线。“一半是运气,一半是----”   “没有一半,而是全部都需要运气。如果,赫梯士兵都是瞎子,看不见你杀死他们的王,任由你逃走;如果,百万大军软弱如同女子,挡不住你的利剑,任由你逃走;如果,天上的众神,齐心协力的保佑你,任由你逃走。列摩门纳,这才叫运气。可是,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光靠运气根本行不通,你是在以自己的性命换取赫梯王的命,你是在……自杀。”   果断的声音,坚韧的眼神,犀利的言词,这样声色俱厉的卡丽熙,不禁让人生出耀眼强烈的陌生感。   眼前,这个被浓烈的金色火光包围缠绕的身躯,面色沉静的立于冷冽茶色目光注视之中的少女,还是平日里那位巧笑兮兮,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公主吗?   众人疑惑了。   然而,那位安坐于僵硬气氛中的赫梯公主,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疑惑不解。相反的,列摩门纳的目光过于平静,平静的令人捉摸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似乎,她只是单纯的注视着精致夺目的卡丽熙,带着纯粹的欣赏目光,还有少许说不太清楚的情愫,藏在越发幽暗的眼底。   面对着这样的列摩门纳,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虽然她不曾表现出一星半点的肃杀狠冽。可是,她只需要那样沉稳漠然地坐着,就足以让人从心底生出森森阴寒,仿佛冬月的风吹过背脊,轻而易举就能带走唇边仅存的温暖呼吸。   咽下自己这种若有似无的恐惧,深吸气,缓缓开口,再道:“想过没有,这些反对你的将军们,他们愿意代替你去行刺赫梯王,代替你去完成这个自杀式的任务。他们不惜以下犯上出言阻止你,是因为他们比你看的更清楚,更明白,他们不想让你白白去送死。”   空气里响起几声微不可闻的抽吸声,那是库西纳的几个属下不自觉的惊诧之声。与列摩门纳多年的相处,他们深知这位半身青甲的女子,除了拥有不可告人的身世和深不可测的能力,还拥有了一副暴戾莫测的个性。   这些年里,被她所伤的人,虽然基本上都是一些双手沾满贫苦百姓鲜血的恶人。可是,她下手实在有些……暂且说是……极端吧。   因为,谁也不能为那样支离破碎的血腥场面,找到一个贴切又体面的词。   现在,他们只希望这位小公主,在义无返顾地惹火上身的时候,不会被那把显然已经是在爆发边缘的青色火焰所伤……   “你是提莫图王朝在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之后,唯一幸免于难的皇族,你是赫梯先王皮耶提哈的女儿,是他留存于世的珍贵血脉。流淌在你身上的血,尊贵非凡;发生在你身上的奇迹,如神临迹。你的生命,绝对不能浪费在这件毫无胜算的事情上。”   如果,自己不能阻止她。那么,将会永远地失去她。   卡丽熙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失去列摩门纳的深切悲恸,哪怕这种失去仅限于想像的程度,她都已经快要被渗透血液里的冰冷恐惧,彻底的扼杀击垮了。   她,已经不能失去她了……曾经何时开始,她这么依赖着她,这么……依恋着她?   所以,即便那双温柔的茶色眸子此刻绽放的光芒,透着陌生而伤人的愤怒,她也不会有所畏惧,她一定要阻止那个披着闪烁的灯火,已经被复仇的怒火完全占领的灵魂。   一定,要阻止她!   “公主殿下,请您三思。”众人齐齐跪下,颔首,真诚恳切地求道。不知为何,在听到卡丽熙这番铿锵有力的言辞之后,这些身经百战的男人们的身体里,竟然涌动着热烈莫名的感动,还有很难表达清楚的……敬意。   上前几步,离那座如同雕像般散发着冷凝死寂的身影,只有一步之遥,一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   “列摩门纳……”蓝眸水色升腾,氤氲的雾气蒙上了急迫的颤动视线。   亦如颤动的目光,同样颤抖的还有那一声带着乞求地声音,刺中了脆弱空气里列摩门纳俨然凝结成冰的心跳声,悄无声息地。      ☆、第 三十二 章(上)   她,是一尊料峭月夜幻化的雕像,近在咫尺的无法触及,高高在上的冷冽完美……   只是,这个看似安然沉静的列摩门纳,其实,已然濒临了某个不能轻易触碰的临界点……怒与怨,如同夏天狂暴的大雨掀翻了山石,铺天盖地的咆哮而至,太快太猛,卷着恣意无度的危险情绪。   伴随着她缓慢站起身,黑色的袍角被风托起的瞬间,一片纯黑色的怒火飞散在众人眼前……那是肉眼看不见,却可以通过身体的每一寸发肤,深切感受到的淬砺了冰点温度的气浪。   冷眼垂眸,稀薄的青色火光扑闪缭绕,就在刚才还是一片清澈茶色的眸底,丛丛簇簇地燃烧而升。   “我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这个可以为死去亲人复仇的机会。卡丽熙,你这样阻拦我,可有体会过我的心情吗?”列摩门纳直截了当地质问着站在众人面前的卡丽熙。这样的语气,充满了懊恼和责备,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失望至极。   心底一阵抽痛,犹豫掺杂了彷徨,让卡丽熙略微有了一些胆怯。如此冷漠的列摩门纳是自己不曾见过的,即便是在初遇时,这个看似冷漠的女子所表现出来的,也只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罢了。可是,现在沐浴着烂漫火光的坚硬身影,却陌生的好像另一个人。   敛眼,黑色的发静静地垂在肩头,临风摇曳,悠然。半晌,再一次抬起脸,一抹笑容毫无预兆的点缀在苍白的脸庞,恻然而生的凄美。   “如果我说,我能给你一个放弃这次机会的理由,你愿意听从我的意见吗?”   “说。”沉冷的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丝迷茫不忍。   皆因自己如此冷然生硬的态度,一层显而易见的虚弱缭绕在卡丽熙精致娇好的五官,当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面对自己都显得束手无策的时刻,这个羸弱单薄的少女却敢站出来据理力争……列摩门纳怨气难消的心头,渐渐升出一丝难以言语的困惑。   她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竟然,有了这么微妙又奇怪的变化……一向自恃固执不为所动的自己,为何会在卡丽熙当众置疑她的权威时,能够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是什么让自己能够如此容忍一个人的挑衅,除了生气,难以找出其他的怨恨之意。   自己到底能不能为这个迷惑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恐怕她的心里已经有所顿悟了。   “卡迭石城外生长着一种草,此草花开于夏,果实结于秋,此时正是它们硕果累累的季节。”看见列摩门纳眉梢轻动,暗沉的脸色却无半点变化,仍然将灯火的明亮拒绝在线条僵硬的冷漠之外。视线不自然地偏开,因着那张熟悉的脸流露而出的神情,能够令心跳闷闷的钝痛着,看向周围那些充满疑惑不解的面孔,继续说道:“这种草,名叫布丹,在叙利亚语里就是‘疼痛难忍’的意思。将布丹的果实捣碎成汁,给人服下便会腹痛难忍,症状如同食物中毒,全身乏力,四肢酸软。停止服用几天之后,不治即能全愈。”   “你是要给赫梯大军下毒?”惊愕一问,来自阿齐兹。   优雅的点头,恬静的笑容,温柔的目光。“没错,我们现在处于奥伦多河的上游,赫梯军营就在河流的下游,只要准备足够的草汁倒入河中,这些草汁顺流而下必定被赫梯大军所饮用,等他们毒性发作,你们在实施行刺计划。到时候,赫梯士兵都病的不成样子,恐怕连一根树枝都拿不动,谁又来阻拦你们。”   “好办法!”库西纳兴高采烈的出声,这真是一个安全保险,又万无一失的计策。   “殿下,这绝对是一个万全的好计,只等赫梯大军中毒,那个铁桶一样坚固的大营,就成了没有大门的农家院子,能让我们随意进出。到时我们杀了拉巴尔撒,还能从容不迫地离开此地,岂不是比您现在入营行刺,更加安全百倍。”颔首,少言寡语的达巫夏对于牵动整个赫梯王国的复仇计划,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他才参与其中,很多事情尚在了解阶段。不过,此时卡丽熙的提议,不可不谓是一件绝妙的上策,不仅能保护列摩门纳的安全,也为撤退留下了充裕的时间。   库西纳上前一步,率先微微行礼,除了敬意,更有一丝恳求的意味。“殿下……”   众人纷纷俯下身,带着与库西纳相同的恳切,还有殷殷地期盼。   眯了眯眼,明灭不定的视线在这些躬身行礼的身影一扫而过。迈步,朝着落地灯盏而去,步子略重。   最终,一声叹息,潜在帐内兀自逍遥轻盈的晚风里,只有身边的烛火听见。   “传令下去,秘密收集布丹果实,库西纳你亲自监督制药。达巫夏,派人监视赫梯军营的动向,任何细微的动静我都要知道。”   “是。”两人同时应声。   “那个传令使节怎么办,他还等在营外。”拉舍尔问道。   “找个理由搪塞一下,打发他回去。”左手的指尖靠近闪动的灯芯,引来金色的火苗一阵慌乱的晃动。无动于衷的目光,茶色的眸底同样晃动着一些莫名细微的挣扎,皱眉。   “是。”拉舍尔行礼。   背对众人立于灯前,看不见她的脸,却从那幅坚毅的背影里看出了毋须在谈的讯息,库西纳带头颔首,领着大家退了出去。   愣了片刻,轻轻转身,跟在大家身后准备一同离开,刚迈出的步子,冷不丁被人叫住。   “卡丽熙,你留下。”   微怔,有些犹豫,还是乖乖地收回步子,转过身,蓝眸透着不安,视线粘在挡住火光的黑色背影,沉默。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高大的帐门,空荡荡的帐篷,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的响动,晚风盘旋着掠过卡丽熙的裙边,抖散了一片幽迷的暗香,袭向灯柱边那袭纹丝未动的深沉黑袍,悄然无声。   陡然之间,一簇火光消失了,不是在那缕晚风的侵袭中,而是在那双覆盖着青色肤甲的指尖。   少了一盏灯光,无损于这间大帐的明亮,分布在角落里的数个落地灯,仍然坚定不移地释放着熠熠光芒。   悠然缓慢地转过身,列摩门纳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几步之外的卡丽熙,逆光安静的茶色眸子,不带丝毫情绪。   “你让他们都大吃一惊了。”少顷,她笑了,开口。语气里的赞许,远比这个忽然而来的笑容更加令人惊讶。   微偏着脸,藏起眼底一闪而逝的担心。“是吗?”   “是的,也让我大吃一惊。你身上有太多让人应接不暇的惊喜,公主殿下。” 信步而前,嘴角牵起一个薄薄的弧度,那是骄傲,亦或是欣赏的肯定。   精致的颔首,黑亮的发丝越过白皙的脸颊,撩起一层墨蓝色的光影闪动在凉爽的空气。“……幸好是惊喜,而不是惊吓,列摩门纳殿下。”   听见她这声藏着顽皮戏弄的称呼,列摩门纳低头一笑,眉梢轻扬。继而,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要提醒你。”   “什么事?”      ☆、第 三十二 章(下)   “以后,最好不要再这样试图与我对抗,还是公然在这些人的面前。卡丽熙,我的脾气,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她的声音轻如春风,没有了刚才的针锋相对,此刻她们之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平静。   只是……这种温和之下,似乎又隐藏了一些蓦然丛生的彷徨茫然,来自两双相视而望的眼。   半晌,忽尔扬起一个雨后山花般的笑容,清丽,淡雅。“是,殿下。卡丽熙记住了,以后不敢了。”   眸光轻闪,无奈。“小丫头……我饿了,今晚吃什么?”   猛然一惊,抬手捂在半张的嘴上,秀丽的眉紧紧的皱起,蓝色的眼落满了懊恼。“听说赫梯王派人来传信,一着急就忘记做饭了,我现在马上去准备。”   “不用。”摆手,走到桌边坐下,拿过羊皮卷打开,敛眼。“让他们去弄吧。”   “没事,我自己来,几个简单的菜很快就好了,你等我。”说完,拉起裙摆,步履急促。   “那个……”蓦然出声,从卷宗里抬眸,一束促狭藏在扬起的唇线里。   “嗯?”   “小心不要放进布丹草汁了。”轻轻落下这么一句话,不理卡丽熙忽然一愣的表情,列摩门纳又低下头,专心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书,眼角微弯。   随着唇边的弧度变得饱满,蓝色视线也缠满了轻盈的快乐,再一次颔首,像个淘气的孩子应付着长辈的嘱咐,带着傲慢的开口出声。   “是,我会谨慎行事的,殿下。”   卡丽熙匆忙小跑着消失在门边,却不知身后一道若有所思的视线,交织着灯火与晚风的莫测,那是来自桌后赫梯公主的暗沉目光。   卡丽熙,她就像一道光,不若阳光的炽热,不若月光的冷凝,不若灯光的虚幻……她有属于自己的明亮,能够轻易照亮周围人们的目光。   她迷人的绝不是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庞,而是那颗充满了勇气和智慧的心,如同一朵生长在崖边的花,看似柔弱的临风摇曳,你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她会随时凋零在湍急的狂风里。   然而,扎根于悬崖峭壁之上,已经令她拥有了旁人无法想像的莫大勇气。而她的智慧,就是让她不可能被忽视的灿烂能量,能够使她随心所欲地释放着璀璨耀眼的光芒,迷了人眼,更迷了人心……   ★★★ ★★★ ★★★   “公主殿下。”   库西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布丹果实放进石碗,卡丽熙回过头,微微一笑。“库西纳大人。”   库西纳显然有话要说,手脚局促,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有事吗?”   “是,哦,没有。”颔首,声音相当拘谨。   拿起石块压上果实,暗红色的果汁正顺着碗底的小洞流进下面的石槽,一股淡淡的苦腥味窜进口鼻。“大人,瞧你的表情,到底怎么了?”   库西纳吱唔了一阵子,忽然很严肃地看着卡丽熙,退后一步,突然跪下。“公主殿下,谢谢您。”   猛然一怔,丢下手里的东西,顾不得手上沾着红色的果汁,卡丽熙赶紧上前扶住库西纳的手臂,想要拉起他,可他倔强地跪着不肯起来。   “库西纳大人,你这是干嘛,快起来!”着急,脸色微微涨红在明媚的秋风里,摇曳的波浪长发滑过手臂,一片微乱的阳光闪烁在发间。   “公主,您劝服了列摩门纳殿下,小人理应感谢您。”   摇头,真被这个中年将军弄的手足无措,又急又气着说道:“库西纳大人,你快起来,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是。”站起身,他又向后退了半步,与卡丽熙拉开距离,恭敬地颔首以待。   重重叹息,面对这位还不算熟悉的男人,卡丽熙从阿齐兹口中听到不少关于库西纳的事迹……手握重兵镇守着赫梯南境,骁勇善战令当时屡犯边境的埃及军心有余悸,忠心耿耿驻守在赫梯帝国战事不断的南方,他的勇猛和忠心深得皮耶提哈的赏识。   直到那场震惊赫梯全国的皇室之变,库西纳无力挽回局面,又不愿听命于残暴的拉巴尔撒。于是,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将军府,却在途中遭到同僚的围剿,要将他的首级当作升官路上的踏脚石。   昔日的战友成了敌人,幸亏一部分仍然效忠于他的属下拼死保护他和家人逃出。可是,他的妻子却没能活下来,库西纳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了赫梯士兵的剑下。   拉巴尔撒给库西纳按上一个莫须有的叛国罪,下达了全境通缉的命令。   活下来的人,逃进安纳托利亚高原以北的庞廷山脉,落草为寇,专门打劫为富不仁的贵族与高官。   自此,这位叱咤疆场的大将军,便从拥有了超过二百位武将的铁血帝国里,彻底消失于苍茫的山野之中。   “库西纳大人,您不用感谢我,保护列摩门纳不仅仅是你们的责任,同样……也是我的责任。”声音沉稳,潜着坚定不移的信念,些许令人觉得疑惑不清的坚忍不拔。   微怔,库西纳的眉间沉重如阴云压下,一时无语。   见他如此困惑的看着自己,卡丽熙拿起篮子里的果实放进石碗,动作轻盈,目光淡淡。好似站于一旁目光灼灼的人并不存在,这么随意淡然的卡丽熙倒让库西纳有些踌躇,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大人,能麻烦你请阿齐兹来一趟吗?我有一些事情要交待他。”忽尔,轻声开口,恬静的微笑荡漾在海蓝色的眼底。   眼神轻闪,垂首行礼,转身朝营地走去。   注视着库西纳的背影,长长一声叹息,眼底清澈的浅笑不变,只是平添了一层难以言语的疲倦之色。   ★★★ ★★★ ★★★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是。千头万绪,小人一时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就从你为何要找我开始吧,达巫夏。”   “是,殿下。”颔首,精干的眼底闪过暗光。   伸手轻抬,指向一旁的椅子,轻道:“坐吧,我猜你要说的话,一定很长。”   “谢谢殿下。”走到椅前坐下,看着坐于软椅的列摩门纳,正色道:“殿下,小人要找您,是因为这是历任死军首领从上任首领的手里接过统帅权利时,同时必需要接下的一个任务。”   面无表情的脸,淡漠疏离的茶色眸子,缭绕着微寒秋夜的冷色光芒,此时的列摩门纳安静不语的模样,总会让人产生奇异的感觉,仿佛……呼吸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潜入渗透,是风的莫测,是夜的寒彻,真实可怕的感觉,却无法用语言去描绘出来。   “所有首领终其一生在寻找的人,可能根本不存在,又或者是天涯海角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我们从不曾放弃过希望,随着死军不断扩张壮大,我们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那个身负神迹的人。”达巫夏浓黑的眉头紧紧拧起,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遥远回忆,老首领在弥留之际将权利与重任一并交托在他的手中,同时交给他的还有老首领的万分遗憾。   半晌,两人都沉浸在帐内沉重异常的气氛中,各自沉默于充斥在耳畔急促隐约的波涛声,一缕恍惚,一缕黯然。   晚风盘旋着经过帐帘,抖开一片潜藏着火光的摇曳阴影的瞬间,达巫夏轻轻地开口,说出一句让人更加捉摸不透的话。   “您,才是死军真正的……主人。”      ☆、第 三十三 章(上)   侍女轻摇着巨大的羽毛扇,将秋天午后的一丝燥热驱散赶走,明媚的光线缠绕在轻盈的白羽边缘,伴随着羽毛轻缓摇曳的抖动,妖娆的暧昧之色丝丝缕缕的撩动着空气。   拉巴尔撒坐在桌后,听完几位官员的汇报,沉思不语,眉头深结。   赫图巴瞄了一眼王座上那张阴沉的脸,垂下眼,目光闪过一丝犹豫,既而上前一步,躬身敬道:“陛下,亲征大军已经安顿妥当,休整几日便可上阵击退埃及人,陛下大可放心,以目前我们与叙利亚联军的势力,拉蒙西斯手里的区区八十万人绝对不是我们赫梯大军的对手。”   不语,面色依然阴云密布,紧锁的眉头没有因为赫图巴的话而舒展半分,戴着巨大黄金戒指的手指在桌面敲打着沉闷的节奏,戒面上那只象征着赫梯最高王权的金色雄鹰闪烁着金色的阳光,昂首挺胸地傲然漠视一切的神情,与拉巴尔撒顾虑重重的脸色形成了显明的对比。   “死军现在有何动静?”他语气阴阴的开口问道,扫视着众人的目光,同样阴冷精明。   赫图巴颔首,答道:“很安静,没有任何举动,监视的人说一切如常,偶尔有一些附近的村民送粮食到营门,他们并未与外界有什么联系。”   茶色的眼凝聚一片莫测的阴影,那是阳光无法投射而入的深渊,藏着让人莫名心寒的诡秘之色。“是吗?”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你说。”   “陛下召见雇佣死军的那个神秘人,他竟然以身体染疾为由拒绝前来,此乃大胆无理的行径。陛下固然心胸宽广,不会与这般小人计较,可是臣却不能坐视不理,怎么能容忍如此狂妄傲慢的人在眼皮底下。臣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不派兵围剿死军,反而听之任之?”   牵起嘴角笑了笑,眼光扫过帐内的众人,见他们的脸上有着同样的猜测,他动了动身体,斜倚在椅子一侧,单手放在桌面继续敲打着规律的拍子,悠悠开口。   “埃及大军就在眼前,我们虽有联军的优势,却也丝毫松懈不得,拉蒙西斯不是简单的人物,你们与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们,他是一个多么难缠的对手吗?”沉声,同时沉下的还有他始终不曾明亮过的茶色眸子。“那个雇佣死军与埃及大军发生冲突的人,不论他的理由是什么,至少目前看来,他还不是赫梯的敌人。他大胆抗令不敢来见我,必定是担心自己有来无回,这种顾虑也能理解。眼下,如果我们冒然出兵,死军必定誓死反抗。到时候,就算全歼其军,也会给我们造成损失,与其给自己树立新的敌人,不如先按兵不动,看一看死军下一步动静在说。”   拉巴尔撒的分析,让赫图巴等人附合地点头连连应声称是,几位将军齐齐行礼大赞他的深谋远虑,惹来王座上的男人一阵笑声,不带丝毫掩饰的得意非凡。   赫图巴更是再一次躬身,笑的一脸忘形,出声大赞道:“陛下果真是英明,臣等鼠目寸光难比陛下一针见血的见解,陛下真乃赫梯帝国的明君圣主。”   挑眉,自是得意,对于臣子的称赞,早就听到耳朵生茧,却也百听不厌。“多派人手密切监视死军,一丁点风吹草动我都要立刻知道。”   “是,臣明白。”   舒服地靠着软椅,目光投向帐帘半掩的空隙,河畔明媚的秋光悄悄地钻进来,沿着精美的地毯一路蔓延至脚边,明丽,生动,鲜艳。   同样的阳光,落在哈图莎那座倚山而建的巨大皇宫时,更添了些许引人遐思的迷醉妖冶,像那些眼神厮迤厮逗的舞伎,总是能用她们挑逗的笑容轻易将你盅惑。然而,此时此刻的阳光,洒在这片充斥了硝烟味道的卡迭石城外,却是那么的刺目,纠缠在耀眼金色光芒里的危机,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西奈半岛以北,野心勃勃的埃及法老,率领着八十万大军,誓死不退半步;不远处的河谷,突然冒出的神秘人,操纵着素以凶悍残忍著名的死军,意向不明的驻扎于此……   这一远一近两支令人头痛的军队,一个是敌人,一个是立场不明,让这场打了将近十年的苦战,蒙上了更加前途未卜的巨大阴云,拉蒙西斯指挥的埃及大军自不必说,除非战败,否则他们绝对不会退出卡迭石之战。   真正让人担心的,还是……死军。   他们到底心怀何意,为何会对埃及大军发动突袭,却又在势头大好之时,忽然收兵退去,继而扎营于奥伦多河畔,在无其他行动。   打仗,不是儿戏。然而,死军的行为,基本与儿戏无异。   除了想不通死军像孩童打闹戏嬉的莫名其妙的行为,还有一件事,是拉巴尔撒苦苦思索也得不到答案的事情……   是谁,有如此庞大的财力与惊人的勇气,竟然雇佣得起声名狼藉的死军!   钱,是死军为之效力的唯一原因。信,是死军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只要对手出价更高,这支军队就能临阵倒戈,劫杀老雇主对他们来讲,简直如家常便饭般的易如反掌。   拉巴尔撒很想见一见,这位财力雄厚又极赋胆识的人物……出钱雇佣死军,找埃及人的麻烦,真是当为天下最危险的游戏。   心高气傲的拉蒙西斯岂能容忍别人对他发出挑战,以他的财力,想要收买死军,简直太容易了。可是,就目前的形势看来,死军并未投其麾下,他们还是听命于那位神秘人。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勾起拉巴尔撒十足的好奇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让死军将“信义”二字放在钱财之上?   这个人,极有可能比站在明处与赫梯为敌的埃及法老还要可怕,他的未知立场,也许会直接影响这场战争走向某个不可操控的局面……   ★★★ ★★★ ★★★   河边的夜晚,总是透着渗入发肤的凉意,烂漫的月光洒入连绵起伏的河浪,成片的银茫翻腾着远走天际,宛若天上浩瀚的星河在人间的倒影,一天一地两道闪烁的星月水光,一同奔流着汇入深邃无垠的黑夜,声势浩大,壮观瑰丽。   晚风从身边经过,抖散了身后的长发,黑色的波浪翻飞而起,黑色的阴影托着月光,旖旎,潋滟。   静静聆听着河水伴随着夜风吟唱着亘古不变的歌曲,一唱一合,一柔一厉……迷人,亦感人的古老腔调。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被奔腾的水流声淹没了,却还是惊动了专心凝视的卡丽熙。   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粲然一笑,俨然夺去了头顶月光的耀眼。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踱步来到她的身旁,尽量忽略刚才那枚恬静笑容给自己造成的影响,列摩门纳轻声开口,视线落在远处的河面。   “这里真安静。”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话,答非所问。   微愣,目光轻闪,一丝讶然。“阿齐兹刚才还向我抱怨天天听着波涛声,他睡不着觉呢,要是让他听见你的话,他一定会怀疑你的耳朵有问题。”   掩嘴轻笑,一袭流光闪烁在蓝色的眼底,如同月光碎在海面,波光幽深。“他是心不静,才会睡得不安稳。谁叫他整天只会想着坏点子整人,也让河神惩罚他失眠。”   说完,卡丽熙自顾自的轻笑出声,明亮的眼底闪动与水面同样的璀璨夺目,却有着月光都会黯然失神的迷人光芒。   扬眉,不语,跟着笑起,无声。   一阵河风响起,盘旋着擦身而过,撩起裙边轻盈飞扬,卡丽熙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片刻之间,温暖的味道从肩头传来,来自于一件将身体密实罩住的黑色长袍,淡淡的体温挡住了河畔的凉意,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令卡丽熙蓦然一惊,些许惊诧的幽色蓝光掩盖不了一缕隐藏不急的羞赧。   垂下眼,急急地动作,透着局促的不自然。耳畔的波涛声,突然变得有些朦胧不清,就在列摩门纳帮她拢紧领口时,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轻擦脸颊而过的瞬间,卡丽熙赫然感觉一波翻腾的热浪泼在双颊上,点燃了她唇边仓皇紊乱的呼吸。   静静地,聆听着自己的心跳用力的敲击着耳膜,卡丽熙努力想要藏好眼底快要满溢而出的情愫,尽管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却仍然小心翼翼地努力着。   “杀死拉巴尔撒之后赫梯将会无主,如此大国无人统治,对整个国家而言,将是相当危险的事情。眼下,赫梯又与埃及大战,这一仗又要如何收场,你考虑过这些事情没有?”看着身旁立于河风月光之下,沉默不语的高挑侧影,卡丽熙轻声发问。   少顷,点了点头,侧目而视,茶色的眼底沉淀盘旋着一团潋滟的银色月光,皎洁,剔透。而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到听不出丝毫的情绪,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黯然神伤。   “赫梯除了国王,还有一个由贵族和上层官员组成的上议院,他们负责国内所有送达到哈图莎的日常事务,一切事情经由他们讨论,在上禀国王做出最后的决定。所以,就算赫梯暂时无主,国事也不至于全部荒废,国家更不可能一日尽毁。拉巴尔撒一死,上议院就会召集分布于赫梯各处的贵族们,为赫梯选出一位新君,那么多贵族还怕选不出一位君王吗?至于这场仗,人人都明白,法老想要的远不止一个卡迭石城,而是这座西奈半岛。给他这座岛,就能结束这场仗;不给,就要继续打下去。”   蓝光轻闪,语气稍急,说道:“国王被杀,赫梯大军必然乱成一团,到时法老挥军而来,赫梯必败损失不可估计。除非将西奈让给埃及,否则法老是绝对不会退兵的,列摩门纳----”   “谁说要把西奈半岛让给那个小法老?”目光一凛,一道寒光掠过茶色的眸底,与列摩门纳唇边的傲慢弧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个犀利,一个戏谑。   “你!”惊,亦或是惧,愕然难分。         ☆、第 三十三 章(下)   微笑,弥浅的笑容,像朵暗夜里绽放的花,温和的能让人瞬间退去所有戒备的女子,闪烁在左侧脸颊上的冷色青光,却又像根锋利的尖刺,硬生生刺破了这抹温和气息,让人从身到心都渗出驱之不散的惧意。   忽视卡丽熙湛蓝眼底流淌的震惊,列摩门纳转身,轻轻迈步,沿着河滩向前走去,一袭河风撩起暗黑色的袍角,烈烈翻飞。   愣神,紧皱着眉头,继而跟上她。心神不宁的目光,慌乱不稳的步伐,卡丽熙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脚步越发的混乱了,她急不可耐的开口。“难道你要……代替拉巴尔撒与埃及继续打下去吗?”   “我不是代替他,我是为了赫梯的荣誉而战。赫梯从高原上一个小小的游牧民族,成为今天雄霸小亚细亚的强大帝国,我们绝对不会允许外邦分割属于赫梯的领土。俯瞰着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众神,赐于赫梯人生生不息的力量,我们用这种与生俱来的铁血意志保护着自己的家园。卡丽熙,我要保护我的国家,我不会退缩。”   灌进耳膜的声音是风与水撞击而出的咆哮声,混合着列摩门纳清冷干净的声音,沉稳的语气诉说着沉重千钧的话,却有着一股子疾风吹去尘埃的气势,让人不禁从心底佩服她的……冥顽不灵。   深呼吸,缓缓地呼出,唇边的白雾凝固了眼底蓝色的光芒,同样被凝固的,还有蓝色瞳孔里披着银茫的坚毅侧脸。   “你想做赫梯王吗?”出奇不意的问,突然变得冷漠的眼神。   步子未停,只是肩膀蓦然一僵,隐在额前发丝下的眼,静静闪动着异样的微光。   “你觉得呢?”脚下步子未停,轻问。   “你身上流着赫梯皇室的血液,你杀了轼君篡政的拉巴尔撒为你的父王报了复,继而又挺身而出与埃及抵抗,赫梯举国上下必然奉你如救世主。到时候,上议院提议选你为赫梯王,你还问我觉得如何?列摩门纳,你难道真的想……”忽而,不知要如何讲下去,因为心尖蓦然抽痛开来,那种痛来的太突然,如春风里湖面的涟漪,微小却无法忽视。   “我不想。”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的开口,侧目,她问:“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你和赫梯王权脱不了关系,你要如何辜负赫梯人民殷切的希望,又要如何摆脱你身为提莫图王朝最后一个王室的责任?”针锋相对的气氛,卡丽熙的话更像一种质问,没有给人丝毫退避的机会。   “责任吗?”忽然,她低笑出来,一丝阴郁漠然,一丝张狂不羁。“卡丽熙,我从未想过再踏上哈图莎圣山上的宫殿,那里洒遍了我所挚爱的家人的鲜血,那里满是王室的残忍和阴谋。你来告诉我,那里除了有一堆富丽堂皇的石头,还有什么值得我回去。”   沉默,敛眼。   “即便我是一个平民,也会努力守护着我的国家,这与我是提莫图王朝的公主并无关系,更与那顶赫梯王冠没有任何牵连。”   她的笑容落在月光里,坦然自若,像泉水流过山涧洗去了岁月的纤尘,简简单单的真诚,清清楚楚的明了。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列摩门纳,自己还能够说什么……她的顽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她的任性,是为了拒绝承担王权的枷锁……这样的人,如何令人不心疼,心疼她的坚毅果敢,心疼她的隐忍压抑,还有那双即便是在微笑时,也隐隐透着让人揪心的浅淡伤感的眸子……   “干嘛那么担心我会成为赫梯王?”漫步良久,她轻笑问道,声音差一点被河风淹没。   一怔,微偏着脸,目光落在前方一片洒满月光的河面,层层的波浪起了又落,翻滚咆哮着向浓黑的天边奔去。   半晌,以为卡丽熙不会开口了,列摩门纳正想说话,卡丽熙轻柔的声音不期然的响起,渗进了深夜里无法捕捉的寂然沉重。   “你会被那样的生活给束缚,你会失去自由自在的快乐,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笑,侧目,茶色的微光,莹莹闪闪的迷人。“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难道执掌一个强大的帝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挑眉,今晚第一次感觉到了好心情。“当然不是。”   “你是不是太武断了?”   “这是判断,不是武断。”   轻笑出声,显然易见的快乐。“公主殿下,你的判断很精准,实在令人佩服。”   优雅的颔首,促狭的笑眼,映出一轮皎洁月光轻舔的俊秀轮廓,目光露出没有藏好的留恋,与月光一同轻轻落在列摩门纳的脸上。   低下头,轻咳一声,抬眸,目光有些僵直地看向幽暗的路面,庆幸有黑夜的掩饰,才没让卡丽熙看出自己的……尴尬。   窘迫,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立刻收回无措的视线,眼睛四下扫视,却又找不到能让视线停下的东西,脸上滚烫的温度,证明了自己脸上的颜色一定艳的能滴出血来。   神思微乱没有注意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一歪,正好撞进一双手臂,清晨草露的味道盈满急促的呼吸,急切的抬眸,蓝色的目光投进一片茶色的阴影,在那里看见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怔然。   时间,似乎是停了,也许跟着时间一同停下的,还有口中的呼吸……静静地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好像世界的初始一样,静谧非常。   半扶半搂着卡丽熙,再一次从那只左臂上感受到了淡淡的体温,如此清晰的感觉,如此美好的感觉。   “小心一点。”轻轻一声,慢慢地松开手臂,秋夜的寒意袭入两人的空隙,带走了列摩门纳眷恋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皱眉。   深吸气,却无法顺利的呼出,闷闷的堵在喉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刺痛了掌心,提醒着卡丽熙她还没有因为缺氧而晕过去。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她说,笑容淡淡,潜着月夜的清逸。   “嗯。”点头,除了这个单音字,她很担心如果自己开口说话,发抖的声音会泄露了此时此刻努力藏起的怯懦慌乱。   月光如水,纠缠着越夜越缠绵的风声,一同婆娑飞翔在星辰之下。   洒落的月茫拉长了两道同行的阴影,一个身影长,一个身影短,却是同样的静默不语。   ★★★ ★★★ ★★★   二日后   “卡丽熙公主,阿齐兹大人请你赶快去大帐。”侍卫匆忙的跑进来,颔首,气息微喘的开口。   从卷宗里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几位大人都在公主殿下的大帐里商量事情,阿齐兹大人派小人请您前去。”   “商量事情?”眉头轻皱,心底一丝疑窦生起。放下羊皮卷,轻提裙边站起身,朝帐外走去。“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埃及退兵了!”一句话,如雷灌顶。   骤怔,步子猛然一停,白色的裙边摇曳在脚边,一圈倏忽明灭的混乱阴影,如同此刻震惊难当的心情。   “什么?!”   “今天一早,监视埃及大营的人传来讯息,说整个军队都在收营撤退。”侍卫如实禀报,现在整个营地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谁都不知道埃及大军为何突然在一夜之间决定撤兵,各种猜测传的纷纷扬扬。   敛眼,错愕已经完全占据了蓝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得不相信。   一拉裙子,急迫的迈步,匆匆,亦仓促。   如果埃及真的退兵了,那么……呼吸一紧,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更加急促起来。      ☆、第 三十四 章(上)   看见一袭白裙卷着阳光匆忙的朝着大帐走来,侍卫垂首的同时拉起帐帘,卡丽熙急迫的脚步未停,愁蹙的眉头点缀着明亮的阳光,却无法驱散盘踞在眸底的焦急担忧。   当她迈入帐内的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边的娇小身影,不同的脸上相继出现相似的细微讶然,稍稍迟疑之后,他们朝着卡丽熙齐齐地颔首行礼。   “怎么回事?埃及真的退兵了吗?”急急的问,看向站在地图架前的高挑背影,不安的目光正好撞进一双阴云缭绕的茶色眸子,蓦然之间,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足以令她呼吸一窒。   “埃及大营今早突然出现异常,已经拔营向埃及境内撤退了。”回话的是阿齐兹,难得一见的愁容出现在他总是嬉皮笑脸的眼底,浓浓的眉拧成了结。   “查明退兵的原因吗?”   摇头,他气恼地说道:“没有,派人去打探了,还没有消息。”   一线阳光从帐顶垂直落下,如同一柄耀眼的长剑,毫不费力地刺穿了凝重的空气,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困愁之中变得迟缓起来,眼神沉着阴云,面色灰暗。   “赫梯军队有什么情况吗?”埃及退兵的消息一定同样传到了拉巴尔撒的耳中,不难想像,他该是多么的大惊狂喜。   “还没有任何动静,估计拉巴尔撒还不敢相信埃及人退兵的消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才到卡迭石城没几天,埃及人就突然撤退了。”库西纳咬牙切齿的说,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比那个贪生怕死的赫梯王更加高兴。   如此一场经年持久的大战,竟然在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征卡迭石城还不到十天就结束了,这真是……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众神啊,你们到底是在保佑这个胆小懦弱的赫梯王,还是在怜悯苦战近十年的赫梯人呢?现在看来,这些都已经不在重要了。   眼下,他们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行刺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蓝色的眸,紧紧落在立于巨大木架前披着片缕微光的黑色长袍,打从自己走进这个帐篷,列摩门纳只是回头浅浅地瞥了她一眼,那一抹安静的视线里,除了漠然不惊的沉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当卡丽熙想要弄明白那束茶色的亮光里隐藏着什么时,列摩门纳已经收回了视线,沉默地注视着描绘了卡迭石城地形的牛皮地图。   那抹笔直僵硬的背影,将一屋子焦虑急迫的紧张气氛,挡在了一道无形却犀利的屏障之外。   背手而立的沉默,绝然疏离的气息,竟然让卡丽熙突生出一片彷徨无措,眉头一紧,一圈阳光沉没在蓝色的眸底,宛若夕阳沉入深邃的海中,安静的挣扎之后,成就了一段黑夜展开的绚丽。   “几位大人,请你们先退下,我想和列摩门纳单独说几句。”她轻声令道,温和有礼的声音,隐隐流露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是。”几人相视一瞥,眼神闪烁,继而纷纷朝着列摩门纳的背影颔首,转而又对着卡丽熙行礼,依次退出了帐篷。   衣角摩擦的悉嗦声归于微风的低吟,白色门帘在流进帐内的阳光里轻缓地摇曳,抖动出寂静轻盈的白色阴影,有一丝无忧无虑的快乐意味。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压抑的叹息,被身后的微风吹散了。   “提前动手。”简单明了,不带犹豫。   吸气,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涌进胸腔,陡然一捏将心跳勒紧在热血的束缚里,致使心脏的位置闷闷的钝痛着,手脚却因为血液不畅而越发的麻木刺痛,蹙眉。   “以目前布丹汁投入河中的量,还不足以令所有赫梯士兵都饮用,况且草汁起效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你现在就行动,就要面对赫叙联军过百万的战士,太危险了!列----”   “够了!”一股子戾气,伴随着这声低呵直冲卡丽熙而去,锋利异常。   赫然一怔,因着眼前脸色沉冷的列摩门纳竟然如此陌生,陌生的像一道黑夜投射而来的影子,不带丝毫的温度,冷的足以令周遭流动的温暖空气凝结成冰。然而,除了拂过脸庞的芬芳空气在逐渐变冷,被这股子阴冷暴戾凝固的,还有卡丽熙唇边颤抖不止的呼吸,不是惧怕,而是……悲伤。   忽而,卡丽熙很想上前抱住这幅看上去坚强顽佞到毫无畏惧的人,她好想用自己的双臂挽留她走向复仇深渊的步伐,她真想告诉她,那条充满仇恨的道路,已经将她引向了死亡的绝境……   可是,她要如何开口,她要怎么做才能不失去她,她要怎么办?   轻轻地走到椅旁,颓然的坐下,单手搭在藤条扶手,指甲不自觉的嵌进坚硬的藤条,指尖传来刺痛,却被麻木的身体忽视了,卡丽熙安静地坐在四下盘旋的浅醺微风里,波浪长发摇曳在淡淡的光线里,隐去了低垂的脸庞上那一层哀伤悲怯的神情。   侧目,视线一闪,一道挫败划过茶色的眸底,低低一声叹息,多少懊恼不堪藏起了列摩门纳无法言明的歉意。   “我已经命令阿齐兹挑选五十名精良的战士,马上就护送你进入卡迭石城以东的沙漠,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   “我不走。”低声应道,精致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   一时气恼,困压在心底的情绪已经乱成一团麻,为什么这个小公主就是不能听一次话,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她过不去。“卡丽熙,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抬起脸,目光轻盈地闪烁着氤氲迤逦的蓝色波光,卡丽熙轻声开口,压抑着半是恼怒,半是无奈的声音。“你能固执,为什么我不可以?你要提前行动,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你。可是,你也别想把我送走,我不会走的。列摩门纳,还记得我说过要在这里陪着你吗?”   “你!”   “我能保护自己。”直视她的眼,不带丝毫的退却。   蓦然,列摩门纳感觉到疲惫,一种很少能体会到的感觉,此刻却是如此的清晰。“卡丽熙,听话,好不好?”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就在待在营地。”起身,微昂着脸,眼中蓝光清澈,甚至有一丝哀怨。“列摩门纳,求你了,不要让我走……”   眸子渐沉,一圈深渊般莫测的光芒盘旋在茶色的眸中,刹那间能将一切吞噬的暗光。   “来人!”   “殿下。”帐门边出现一名侍卫。   “把达巫夏找来。”沉声交待,眉头紧锁。   “是,殿下。”   大惊,目光一紧,失声朝着地图架前那个僵立的身影喊道:“你----你不能强迫我离开!我不走,你听见没有,列摩门纳!”      ☆、第 三十四 章(下)   背手而立,逆光的脸,沉冷的眼,挡下了暖日秋光的侵袭,沉默的站在帐内明媚的金色光线里,不言不语。   卡丽熙被震惊和气愤夺去了思绪,面对如此冷面沉默的列摩门纳,竟然一时无语,被浓浓茫然失落包围了呼吸,她微微颤抖着。   不多时,达巫夏恭敬的声音出现在帐门外。“殿下。”   “进来。”   达巫夏掀帘迈入的刹那,就发现了帐内一片异样的气氛,形似互不相让的对峙,仿佛她们之间正在上演着一出奇怪的较量戏码。   “在你的部下中给我挑选一百位勇猛善战的战士,从现在起寸步不离的保护卡丽熙。如果行刺计划失败,赫梯人打进来,我要他们保护卡丽熙退到安全的地方,明白吗?”   微惊,既而颔首,应道:“是,小人明白,我立刻就去安排。请您放心,他们一定会以自己的性命,誓死保护卡丽熙殿下的周全。”   点头,声音微沉。“下去吧。”   “小人告退。”颔首,转而向一直沉默的卡丽熙行礼,达巫夏转身离开了。   单手撑在桌面,轻挑眉梢,一抹浅笑迎上卡丽熙因盈满惊诧的眼,继而在她脸色一红的瞬间,笑容扩大了。   “满意了吗,固执的小公主?”   “列……摩门纳……”泫然若泣,喑哑哽咽。   笑,浅浅的,很动人。“如果,计划失败了,我----”   “不会失败,你绝对不会失败,不会的。”出声打断她的话,努力阻止眼角的酸涩,却在她的一句“如果”里变成纵横的泪光。   “我只是说如果,一切可能性都要事先考虑到,你别担心。”朝着她走去,步履缓慢,阳光掠过黑色的袍角,留下灰色的阴影落在地面。   “答应我一件事。”泪光模糊了心跳声,有一些声音却更加清晰了,比如即将来临的分离,比如即将冲口而出的想念,比如不知如何说出的……爱。   “你说。”   “活着……回到我身边。”颤抖的呼吸,那是悲伤肆虐的表现;颤抖的身体,那是怯懦恣意的结果;颤抖的心跳,那是快要承受不住被悲伤与怯懦折磨的最后抗争,一种徒劳无功的抗争。   “我……”一声叹息,沉重的压在心跳上,令她突然生出恍惚悲凉的疲惫。“……不能答应你,抱歉。”   卡熙好害怕,害怕眼前这张温柔凄迷的笑脸,就这么突然消失在微风纤尘之中。“列摩门纳,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喉咙一紧,声音沉下,目光随之黯淡下来。“对于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能随便承诺你。我很抱歉,卡丽熙。”   给她一个自己做不到的承诺,让她抱着希望在危机四伏的边缘苦苦等待,不如现在就断绝卡丽熙的一切希望,虽然很残忍,却也是当下最实际的做法。   忽尔,唇角扬起一个轻松的线条,挑着明媚却疏淡的阳光。“我们赫梯人上战场时,都会得到亲人赠与的一件象征平安的祝福之物。卡丽熙,你也送给我一个吧!”   抬手,拭去脸边纵横的泪痕,哽咽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就这个吧……”伸手,从卡丽熙的发间托起那条粉红色的发带,指尖细细捻着,继而轻轻一牵将它取了下来。 “它现在是我的护身符了,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它会保护我的,你可以放心了。”   刚刚止住的泪,再一次肆虐开来,夺眶而出带着自己已经藏不住的悲伤,一同淹没了断断续续的呼吸。   一圈一圈,将那条几经周折又回到自己手里的粉色发带缠上左手腕,眼神轻敛,动作细致……   “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你的身边,有一件事,我需要弄明白。”手里动作未停,列摩门纳潜着阳光般温和地笑容,轻声说道。   “什么事?”蓝色的眸底映出个粉色的发带缠在她的左腕上,宛若自己的心跳声也与她的生命缠在了一起。   “等我回来在说吧,到那时,我会亲自证实的。”   “好。”从列摩门纳的手里接过发带,系上一个结,指尖轻缓地刮擦着发带,似是留恋,又若不舍。   犹豫不决,片刻之后,伸手握住卡丽熙还停留在发带上的手,五指一收,紧紧扣住。   微愣,继而沉默地任由泪水一遍一遍流过脸庞,落在两人相握的手背,蜿蜒地消失在紧密到一丝微风都穿不过的指缝,温热的液体在哽咽断续的呼吸间,划出一道又一道冰冷的痕迹。   “嘘,别哭,别哭……”深深吸气,暗哑的声音令自己都觉得虚弱的不堪一击,垂下眼帘挡住显而易见的伤感,唇角却勾起一道苦涩的弧度,浅浅地透着痛苦压抑的彷徨。   ★★★ ★★★ ★★★   傍晚时分,营地似乎显得很安静,拉舍尔已经前往赫梯军营后方打探情况,库西纳和阿齐兹在为明天夜袭赫梯大营做最后的准备,达巫夏则被列摩门纳招进大帐商量着什么事情。   数十个篝火散落在周遭,闪烁的金红色光芒将整个营地的上空照得通明,来回巡逻的士兵穿梭在白色帐篷之间,警惕着一草一木的动静。   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卡丽熙轻轻叹息,紧蹙眉头,一脸愁容。   “来人。”   “公主殿下。”守在帐外的侍卫,已经换成了达巫夏的属下。   看向侍卫,问道:“列摩门纳和达巫夏还在大帐吗?”   “是。”达巫夏的属下与他本人一样,都是话极少的人。   眉头又紧了一分,叹息。“知道了,等达巫夏出来了,你立刻来告诉我。”   “是。”侍卫退出了门外,帘子重新被放下来,夜风又被挡在了帐外。   不清楚他们在商量什么,只知道达巫夏进帐之后,列摩门纳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大帐也被严密的把守起来。看来他们商量的事情,不仅极其重要,更加十分的隐密。   对于死军,卡丽熙一直即好奇,又担心。   虽然对他们知之甚少,几乎在自己读过的书籍里很少有关他们的记载。但是,在皇宫时从仆役们充满惊恐的谈话里,或多或少都听过关于死军的传言。   为财弃主,背信忘义,不择手段……只要是你能想到的恶人标准,这支军队几乎都可以配得上。   然而,他们却对列摩门纳死心塌地,听命于她朝埃及人开火,甚至为了助她复仇而去袭击百万的赫叙联军。   这其中的玄妙卡丽熙完全猜不到,列摩门纳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一向臭名昭著的死军,一下子变成了他们忠心可靠的中坚力量。   尽管心中充满诸多疑惑,也有隐隐担忧,卡丽熙也明白,此时此刻他们也只能指望这支素以血腥杀戮为乐的军队,来对抗强大的百万赫叙联军了。   思绪纷纷乱乱的,仿佛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再一次重重的叹息,卡丽熙注视着灯火闪动的光芒,陷入了深茫的思索之中。   忽尔,帐帘被掀起的细微声音惊动了她,急切开口的同时回过头,问。“是不是达----”   戛然而止的声音,莫名惊恐的眼眸,半张着嘴,脸上的惊骇被金色的火光照亮,变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犀利。   “几天不见了,卡丽熙殿下。”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笑,轻掸肩头的红发,丝丝缕缕的飘逸张扬,一如她此刻的微笑。“我需要你的帮助,卡丽熙。”      ☆、第 三十五 章(上)   紧张成拳的手紧紧贴在裙边,蓝色的瞳孔投射出一张熟悉的笑脸,火光闪烁在眼底,却被这抹微笑的灿烂给抹杀了。卡丽熙甚至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夏尔玛,你疯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提着裙子跑到帐门边,拉紧帘子。“有人看见你吗?”   笑的得意洋洋,一幅没救的自大模样。“要是被人发现了,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吗?”   眸光微乱,担惊受怕的手足无措,皱眉。“你是不是因为埃及退兵的事而来?”   愣,继而笑着点头,赞许的声音透着促狭。“真是聪明的小公主,一猜就中。”   “法老陛下为何突然退兵了,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叹息,棕色的目光映出闪动的火光,莫名让人心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埃及不得不退兵。卡丽熙,你要立刻和我去埃及,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救法老陛下了。”   “我……救陛下!陛下怎么了?”   “中毒……几天前突然陷入昏迷,医官说是中了毒,却没有办法解毒,现在只能想办法暂时让毒素发作的缓慢一些,可是拖不了几天,如果没有解药,法老陛下必死无疑。”简单明了的道出埃及退兵的原因,夏尔玛冒死潜进死军的营地,也是出于无奈。本来她也不想卷进这场涉及政治与国家的事非之间,谁生谁死根本与她无关,就算是埃及法老一命呜呼了,亦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当她从医宫口中得知,拉蒙西斯所中之毒竟然是来自叙利亚,如果埃及国内得知自己的法老是被叙利亚人毒死的,可想而知……一场血洗叙利亚的复仇之战,必将在西奈海风的袭卷之下,如火如荼的展开。   叙利亚的存亡,不关她的事。但是,只要与卡丽熙牵扯上关系的事情,夏尔玛却无法做到漠视不理。   “陛下虽然中毒了,可是我没有解药,也不能帮助他啊!”有些糊涂了,为何拉蒙西斯中毒夏尔玛要来找她呢?虽然她是会一些医术,但是对于解毒,她实在……   “陛下所中之毒来自叙利亚,我只能碰碰运气赌你会解毒了。目前的形势,难道让我潜进叙利亚抓个医官来吗?”摊开双手,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夏尔玛也不确定自己此行是否会有结果。   “叙利亚的毒,怎么……为什么会这样?父王他到底在想什么?毒杀埃及法老,这会给叙利亚带来彻底的毁灭,难道他不明白吗?”退了几步,颓然地跌坐软椅,涣散的视线越过夏尔玛的肩膀,直直落在她身后的一截矮柜,苍白的面色显出慌乱的虚弱无力。   走上前,蹲下身,望进那双已经空洞的蓝色眸子,夏尔玛轻声安慰道:“现在还来的及,如果你能给陛下解毒,也许还能阻止一场屠杀。卡丽熙,我们必须立刻动身了。”   片刻的失神,片刻的犹豫,默然。半晌,仿佛大病一场般的孱弱疲惫,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答应过她,要在这里等她回来,我……”泪光闪烁着火光,一样的色泽,不一样的温度。   皱眉,隐约一丝不悦。“你是说答应过列摩门纳吗?你宁愿在这里等她,也不愿意救一救自己的国家吗?卡丽熙,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么自私了?”   这个少女,还是自己认识的悲天悯人的小公主吗?为了一句等待的诺言,她难道就能将自己的国家弃之不顾吗?如果真是这样,夏尔玛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自己……算了,这个时候还想这些没用的干嘛!   沉默,来自火把的咝咝声轻易穿透了两人的耳膜,一个沉吟不决,一个愠色含怒。   “我不能这样不声不响的跟你走。”她说,站起身,精致的五官缭绕着坚定的光芒。“等我告诉列摩门纳,我们立刻动身。”   跟着起身,紧抿的唇线缓缓扬起,棕色的眸带着浅笑,点了点头。“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她一定不会放你走。”   提起裙子朝门口走去,步子稍顿,就在听见夏尔玛说出这句话时。继而,偏过脸,透过轻舔脸庞飞过的明亮光线看了她一眼,轻声。“她会让我去的。”   挑眉,注视着那片摇曳的黑色波浪长发消失在摇曳的帐帘之后,一卷晚风捎来了那把黑发的淡雅香气,令夏尔玛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郁黯然。   ★★★ ★★★ ★★★   当你见到一个压根儿不应该出现在眼前的人,你绝对会做出本能的事情,比如----列摩门纳抽剑而出的动作,以及夏尔玛与她相同的动作。   两柄铁剑,两把怒火,截然相同。   “你们都冷静一点!”卡丽熙站在两人中间,拧眉说道。   轻挑眉梢,夏尔玛嗤之以鼻的开口,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洋溢着挑衅十足的意味。“上一次打得很不过瘾,这次补上吧。”   “你一心想死,我怎么能不满足你。”身子未动,剑端的火光闪着凛冽,列摩门纳睨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卡丽熙,眸色一暗。   “夏尔玛,你来找我救法老,不是来打架的,把剑放下。”卡丽熙无奈的看着夏尔玛劝道,蓝色的眸子盈满急切。   眉间轻动,犹豫片刻,收起剑。   “列摩门纳……”继而看向另一个手里握剑的人,恳求的开口。   茶色的眼,不动声色的在她们身上掠过,剑身垂下的同时,沉声问道:“她在这里干什么?”   “埃及退兵是因为法老中毒了,是……是我父王派人下的毒,夏尔玛来请我去给法老解毒。”走到列摩门纳的身边,轻声说道,含泪的视线藏着茫然,一幅不知所措的恻然。   一惊,没想到埃及退兵竟然是因为拉蒙西斯中毒了,更没想到阿尤法竟然狗急跳墙的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密道被毁,已经失去了扼制埃及的最后方法,如果赫梯在战场上又输给埃及,那么叙利亚将是第一个被埃及铁骑踏平的地方。阿尤法出兵支援赫梯,却还是担心局势不定,逼不得已使出下毒的招术,将这场胜负难测的战争,直接推向了更加危险的边缘。   与此同时,也将叙利亚的命运,直接推向了埃及死敌的境地。不论拉蒙西斯最终是死是活,埃及必将复仇的矛头指向叙利亚。就算叙利亚有赫梯撑腰,一场比争夺西奈半岛还要残酷血腥的战争,已经避之不及了。   “你会解毒吗?”   摇头,淡淡的笑起,有丝挣扎的意味。“在书上学过一些医术,毒理只在书上见过。可是,我一定要去试一试,如果能为法老陛下解毒,也许……”   瞄了一眼夏尔玛,见她偏过脸,对她们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修长的侧影笼罩着淡金色的灯火,些许不自然的僵硬,眉梢轻挑,一丝戒备悄然出现。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如果法老中毒是假呢?”   冷哼一声,道:“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难道埃及全面退兵你没看见吗?”   “这也许就是以退为进的计策,法老陛下可是一位足智多谋的人。使计谋耍手段,不也是刀火的专长吗?”半是褒奖,半是挖苦,明里暗里都充斥着显然易见的挑衅。   “列摩门纳……”低低一声,卡丽熙轻拉列摩门纳的衣袖,眼角瞄见夏尔玛铁青着脸,火光洒落在她怒气满面的漂亮脸庞,像一把正在烈烈燃烧的火,无形的怒气蔓延在干净的晚风里,瞬间就波及到周遭。   忽尔,出奇不意的笑出声,闪烁的光线倚着红发,从抖动的肩膀滑落而下,顺着夜风里轻缓摇曳的深蓝色长袍落在脚边的阴影里,旖旎,莫测。“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为什么不问一问卡丽熙,看她是否相信我?”   眼神轻闪,侧目,视线缠着明灭闪动的光线落在卡丽熙笼罩着焦虑的细致五官,不语。   皱眉,感受到两束截然不同的视线,同时投射在自己身上,卡丽熙一时觉得左右为难起来,叹息。沉吟片刻,她看着列摩门纳,凄凄然地笑起,声音却出奇的温柔,足以融化这间帐篷里火药味浓重的空气。   “列摩门纳,这一次我们必须要相信夏尔玛。”诚恳着开口,目光如水。   茶色的浅光闪过一丝异样,快到宛若闪电划过浓云盘踞的天空,瞬息之间。   夏尔玛的笑容却很明媚,像盏暗夜里的明灯,一如往日的骄傲自大,只是又添了一些得意骄傲的意味。   “就算你能为拉蒙西斯解毒,也不可能打消他攻打叙利亚的想法。换作是你,你能忍得下差点被人暗算,险些命丧黄泉的这口恶气吗?”开口,声音沉下,些许不悦。   敛眼,紧咬着唇,半刻无语。忽尔,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仰起的脸上除了一片火光的明亮,还有一层更加耀眼的坚定果断。“不管结果如何,我要去试一试。那是我的国家,我的父王,我的家人。列摩门纳,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和我做同一个决定,对不对?”   心尖猛然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压上了心跳,重得让列摩门纳的呼吸有些困难。深深吸气,将束缚在身体里的血液尽数释放,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卡丽熙,片刻之后,绕过她走到一旁,沉默不语。   列摩门纳突然而来的沉默,令卡丽熙顿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明白此行的危险莫测,更明白列摩门纳的行刺计划俨然迫在眉睫,此刻却还让她为自己担忧,着实让卡丽熙被深深的自责包围了。   “我陪你去。”极轻的一声,皆是断然。         ☆、第 三十五 章(下)   骤惊的侧眸,泪眼婆娑的眸正好遇上一双坚毅沉稳的眼,蓝色的波光翻卷着感激难言的雾气,激起茶色的浅光流动着耀眼明媚的坚定。   “可是,你……”顾及夏尔玛在场,不能说明行刺行动,紧蹙着眉头,发现自己变得很爱哭,就在最近。   “还会有机会的,既然已经错过了第一次机会,我也不介意放弃第二次了。”说着只有她与卡丽熙才懂的话,列摩门纳的笑容潜着一缕无奈与感慨纠缠的释然。   卡丽熙明白列摩门纳所指的第一次机会,是指拉巴尔撒的生辰庆典,那时为了跟踪被夏尔玛劫走的自己,她错过了返回哈图莎的时机……而,这次还是因为自己,连累列摩门纳再一次错过了复仇的机会。   到底,自己还要拖累她到何时,卡丽熙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她明白,自己恐怕要一辈子亏欠列摩门纳了,而且是一笔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债……也是她宁愿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的债。   “既然决定去,就要立刻动身,我们的时间很紧。”夏尔玛不想开口打断这两人目中无人的暧昧情愫,她突然很讨厌这种画面,烦燥的皱眉,语气不善。   瞥了她一眼,命令道:“来人,把库西纳、阿齐兹、达巫夏全部喊来。”   “是。”侍卫应声,小跑着离开。   走到卡丽熙身边,牵起她的手,感觉到掌心的那抹微凉轻轻一颤,列摩门纳报以微笑。拉着她来到软椅前,一同坐下,瞄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夏尔玛,轻声开口。   “请坐。”   咬着牙,铁青着脸坐下,偏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牵了牵嘴角,茶色眸底闪过精光,敛眼。“别担心,安排好一切,我们即刻出发。”   乖巧的点头,忍也忍不住的眼泪滑落脸颊,紧绷的下巴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无法顺畅的呼吸吞噬在了无尽的千头万绪之中。半晌,努力开口,哽咽。   “……谢谢。”   握着她的手蓦然收紧,用指间微微加重的力道回答了卡丽熙潸然的泪光,茶色的眸子微笑依旧。   ★★★ ★★★ ★★★   沉浸在埃及突然退兵带来的半喜半疑的巨大震惊之下,赫梯与叙利亚联军的营地充满了甚嚣尘上的各种议论,大多数人已经开始庆祝这场来之意外的胜利。不论是什么原因导致埃及人一夜之间拔营撤退,这支来自沙漠帝国的强大军队,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临近地中海的三角洲地带,这就意味着这场发生在卡迭石城外耗时历久的旷世大战,真正迈入了尾声。   “拉蒙西斯二世留下断后的部队不足十万人,应该是怕我们趁胜追击。”赫图巴得意洋洋的禀报,笑着颔首,继而又道:“那个小法老也惧怕伟大的赫梯王,您真是光芒万丈的爱斯坦(赫梯宗教里的太阳神),在您的光芒照射之下,埃及人都害怕的丢盔弃甲的躲回沙漠里去了。”赫图巴的谗言媚献功夫远比他领兵打仗强上千万倍,否则也不可能从不计其数的普通副官中连升数级,一跃迈进了赫梯帝国的将军之列。   身后几位将军和官员随声附和着,一句一赞,恨不得把赫梯众神都夸成拉巴尔撒的化身。   笑容满面,卷曲的胡须随着傲慢的大笑声颤抖着,拉巴尔撒坐在舒服精致的软椅里,享受着属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赞叹,清了清嗓子,挑眉。“这是伟大的阿丽娜女神(赫梯人信奉的最主要的神灵之一,大地女神,被视为赫梯帝国和君主政权的保护神)在保佑赫梯,那些不知好歹的埃及人触怒了阿丽娜女神,我们的女神用怒火令拉蒙西斯二世见识到了赫梯是不可战胜的强大帝国。”   众人躬身,齐齐地应声。“是,陛下说的极是。”   “陛下,臣愿意带兵追击逃走的埃及人。”一位年轻的将军站出来,高声说道。   赫图巴睨了他一眼,朝王座上有丝犹豫的拉巴尔撒恭敬的说道:“臣同意哈达将军的提议,趁此时袭击埃及人,必定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目光精锐从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浓郁的视线继而投向帐门趁风而入的金色阳光,耀眼的光线灼烫到茶色眼底一缕犹豫不决,沉默。   见拉巴尔撒沉默不语,哈达正欲上前开口,却被赫图巴一个警告的眼神阻止了,他悻悻地咽下嘴里的话,垂手等待。   半晌,众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眼神里的疑虑,大家心知肚明拉巴尔撒不肯出兵的犹豫……埃及人的兵,退得实在太蹊跷了。   埃及那位年轻的法老王,绝对不会因为赫梯与叙利亚联盟就草草退兵,他的胆识人尽皆知,而他过人的谋略,更是令人映象深刻。   所以,此次埃及突然不战而退,的的确确太古怪。   如果,冒然出兵追击,搞不好正中拉蒙西斯的陷井,到时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可能全军覆没,谁都不敢拿着百万大军的性命冒险。   “派去监视埃及动静的人,有什么消息?”   “除了留守的十万人,其余几个军团陆陆续续都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拉蒙西斯被阿蒙军团(法老亲率的军团)保护着已经到达三角洲边缘的努帕。”赫图巴答道,早上刚收到传报阿蒙军团是第一个撤退的,其余的四个军团随后都弃营而去。   皱眉,对于拉蒙西斯的退兵行径万分不解,到底是什么原因令那个小法老,突然退出了这场胜负仍然难料的战争,有一点拉巴尔撒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绝对不是因为惧怕赫叙联军。   从拉蒙西斯每战必亲临前线的行为推断,年轻气盛的他还不至于胆怯百万联军,埃及在人数上不及联军,但是二、三十万人的差距,不可能轻易让他怯步。   那又是什么原因,能让拉蒙西斯放弃已经苦战至此的成果?   “陛下,叙利亚王子拜西里求见。”   “请。”坐正身体,暂时放下心头的疑虑。   走上前,拜西里颔首敬道:“陛下,刚得到我父王的密信,请陛下过目。”   一挥手,侍从上前接过拜西里手中的羊皮纸,双手捧着递到拉巴尔撒的面前。   拿过,打开,一眼扫去。半刻之间,脸色陡然一变,惊骇划过茶色的眼,激起一片盘旋莫测的旋涡。   片刻,一声大笑冲口而出,惊得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阿尤法终于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继而又一长串洪亮有力的笑声,手中泛黄的羊皮纸写着令人激动不已的好消息,大笑眯眼的拉巴尔撒将信交给侍从。“拜西里,你的父王真是这仗的大功臣啊!”   疑惑不解的颔首,问道:“陛下此言是何意?”   “你看一看就明白了。”轻挑眉头,示意侍从将信交给他。   看了几眼,立刻如同惊天霹雳一般怔在当场。“这……”抬眸,惊诧的眼看向志得意满的拉巴尔撒,又将满是不信的视线投注到羊皮纸上。“埃及退兵是因为法老中毒了,是我父王派人投毒的。”   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结结实实都惊住了。   点头,赞许不已。“我还真不知道阿尤法有这么厉害的一手,拜西里,你立刻派人回去,传达我的谢意,告诉阿尤法不用担心埃及的报复,赫梯必定会全力支持他,我会派兵保护叙利亚。”   惊,大喜颔首,语气激动的开口。“是,我立刻派人回去向父王传达陛下的话。”   法老中毒了,这就可以解释埃及退兵的举动,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不仅仅是这一仗肯定打不下去了,恐怕这会儿整个埃及都慌成一团了,如果拉蒙西斯驾崩,埃及必须赶快选出一位新王。   据说拉蒙西斯过于沉迷在夺取西奈半岛的战争之中,致使那座随处可见各国美艳佳丽的皇宫,几乎总是缺少一位国王的身影,真正是白白浪费了那些异域脂粉的芬芳年华。   以至于,年过二十的拉蒙西斯膝下竟然无子,这就意味着埃及王位并没有继承人……国王暴毙,没有子嗣,这应该算是一个国家进入动乱时期的前兆了。   止住笑声,却止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狂喜,只要拉蒙西斯一死,埃及国内争夺王位的内战即将拉开序幕,这座经历了狂沙大漠洗礼的国家,就会如同一只挣扎在重伤边缘的巨兽,脆弱的不堪一击。   只要耐心等待一时,卡迭石之役赫梯收获的将不止是一座西奈半岛,而是那条贯穿了金色沙漠,生生不息孕育了埃及文明的被众神眷恋的……尼罗河。   “传令下去,大军驻扎于此,还有更大的胜利在等待着赫梯人。”起身,背手而立,气焰张狂的命令。   “是。”虽然心底还有不少疑问,可是众人仍然躬身接令,谁也不想在此时说三道四,扫了这位赫梯王胜券在握的壮志宏愿。      ☆、第 三十六 章(上)   疾驰而过的风,失去了西奈的温柔多情,变得猛烈而混乱起来,宛若撕扯着空气的无数双大手,将一切揉碎又狠狠地抛向天边。   在颠簸的马背上呼吸也显得很费力,努力透过迎面而来的烈风看向前方,眼睛被混进细沙的风打得生痛,抬手拉了拉面罩,唇边的呼吸闷热异常。   蓦然,眼前一暗,光线被斗篷的风帽遮住了,连同那些纷飞乱扬的风沙,也被身后人帮她拉上的宽大风帽彻底挡下。转瞬一愣,继而,无声无息的笑起,恬静迷人,甜蜜温暖,些许不合时宜的羞赧。   环在腰间的手臂,不轻不重的力道,藏着不易察觉的细心呵护,用那只生满冰冷坚甲的左臂传递着形似温柔,又若守护的沉默温度。   “到努帕了。”骑行在最前方的属下高声提醒,众人随着拐过一片松软的沙地,一座巨大的城门赫然耸现于蔓延无尽的漫天黄沙之间。   黄土灰色的城墙,与周围接天连地的沙漠颜色相近,如果不仔细看,你会以为那是一道风卷狂沙的万里屏障。   “进到这座城里,我们就进入埃及的地界了,一切都要小心。”附在卡丽熙的耳畔轻声,几缕黑发顽皮的从风帽边缘滑出,轻擦着列摩门纳的嘴唇飞过,撩人的香气乱了眼神,瞬间。   “嗯。”点头,侧目而视,蓝眸盈着一缕安然,不期然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茶色眸子,近到呼吸可及的距离,一个令人忘却生在何处的奇妙距离。   “驾!”一声低呵,来自与她们并驾齐驱在几个马身之外的夏尔玛,惊散了暖香浮动的暧昧气氛。   心神一收,列摩门纳坐正身子,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挂在薄薄的唇边,金色的阳光落在茶色眼底,亮的剔透耀眼,透着一阙太阳为之黯淡无光的恣意张狂。   敛眼,眼底的蓝光托着淡淡的甜蜜,顺着弯起的眼角飞散在马蹄踏出的金色沙尘中。刚才的一瞥间,纠缠着那双总是淡然稳健的茶色目光的某些讯息,透着难以捕捉的悠悠关切,迤逦在沙漠上空耀眼刚猛的阳光,都变得柔软缠绵开来。   到达城门,夏尔玛拿出一道金令递给守城的侍卫,侍卫见到这道金牌,立刻颔首行礼,一行人没有经过任何检查便长驱直入努帕城。   在城中不太宽阔的青石路上又疾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倒影着一座金色与白色交相辉映的建筑物,精美绝伦的轮廓,气势如虹的壮阔。   马不停蹄,没有心思欣赏这座异国建筑的风情,众人朝着宫殿大门驶去。   早有数位官员在雕刻着金色神像的石门边等候,见夏尔玛到来,他们快步上前,颔首,语气急促慌乱地开口。“您总算回来了,夏尔玛大人。”   “陛下怎么样了?”翻身下马,将缰绳马鞭一同交给侍卫,气息不定的问道。   为首的大臣苦着脸,摇头,皱成一团的脸堆满惊慌。“仍然高烧不退,昨天夜里醒过一次,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又昏过去了。医官说陛下的心脉越来越弱了,如果在找不到解药,恐怕……恐怕……”不敢在说下去,他抬手擦去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不是因为秋日明媚的阳光,而是心神陷入绝望的寒冷。   看向卡丽熙,在那双湛蓝的眼底瞧见了很显眼的担忧,不敢在耽误时间,夏尔玛急切的说道:“赶快去看一看。”   点头,迈步,竟然感觉到一丝虚浮的恍惚无力,沉重的心跳声如同在山谷里敲响的鼓声,在耳膜里不断回荡着莫名的胆颤心寒。   蓦然,垂在身侧的手被牵起,淡淡的温暖顺着冰凉的掌心渗进麻木不安的身体,奇异地安抚着那些心跳声又恢复了规律平缓的跳动。   侧目,牵着嘴角,展开一抹虚弱的笑,透着感激。   虽然,只能从那道微弯的眼角窥探出列摩门纳的笑意,那抹藏在面罩下的浅笑,仍然明媚一如头顶的阳光,张扬,顽固,扬着能够令人瞬息感觉安心踏实的稳健强势。   大臣们走在夏尔玛的旁边,不时与她说着什么,擦身而过的风里隐约包含了支字片语……对于法老病情的焦急,对于卡丽熙能否解毒的质疑,以及对于赫然闯进埃及营地,并向法老发出挑战的极端危险的人物,出现在埃及行宫的深恐隐忧……   从他们不时朝列摩门纳投来的警觉视线里,卡丽熙已经可以感觉到一股诡异紧张的气氛,正随着她们不断深入行宫的脚步蔓延开来,仿佛四周埃及侍卫的人数正在增多……廊下的转角,花园的草地,石柱的旁边,在阳光触摸不到的深浅不一的阴影里,都能看见手持长矛短剑的年轻侍卫,那些陌生的脸上刻画着蓄势待发的警惕,搭剑执矛的手臂青筋暴露,似乎只要一丝风吹草动,就可以点燃他们与生俱来保卫法老的使命感。   蜿蜒如水的长廊,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从穿着上判断大部分是官员和将军,还有脚步匆匆的侍女仆役,从他们探究惊诧的回避视线,卡丽熙清晰无误地看出了无形却犀利的压力,无暇顾及这些闪烁攸然的视线,她隐隐不安地看向身旁的列摩门纳。   她很安静,自始至终保持着惯有的泰然沉默,淡然如水的目光,如同一片冰冷的月光掠过海面,与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张一半被面罩藏起的脸,隐在了阳光无法穿透长廊的灰色阴影之中,额前微卷的茶色发丝,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轻缓地晃动着,摇曳起令人侧目的闲散悠然,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凛冽气质。   感受到来自卡丽熙的目光,忽尔,她偏过脸,眼角不期然地弯起,茶色的流光闪烁不定,不语。   回以微笑,一丝担忧在列摩门纳这个笑容里悄然滋生,微昂起脸看向前方,干净的蓝色目光清如秋水。   ★★★ ★★★ ★★★   再一次派去死军营地的官员,又无功而返了。与上一次相同,仍然没有见到那个有钱有胆雇佣死军的神秘人。不得已,只能留下拉巴尔撒召见的信函,在达巫夏冰冷的瞪视下,传令官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扬鞭而去,那个速度简直如风似潮。   将那张羊皮纸丢到桌上,达巫夏接过侍卫端上来的酒杯,一口仰尽,又添了一杯,坐下。“拉巴尔撒被拒绝了二次,这口气他不会咽下,如果我们不抢在他们之前动手,赫叙联军很快就会出现在营地的大门口了。”   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不用细看也知道写了什么,无非是想要联盟的废话,只要是和埃及为敌的人,在拉巴尔撒的眼里都是可以联盟的战友。   “列摩门纳临行前交待,敌不动,我不动。现在,我们只能按兵不动,看情况在说。”   叹息,点头,似乎想到什么,达巫夏皱眉说道:“只派阿齐兹带那么几个人跟着她们去努帕,万一埃及有变,对她们下手,是不是太冒险了?”从始至终都不同意只带十余个侍卫随行进入埃及境内,又无奈于列摩门纳的固执,拗不过她那一句“人越多,越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的理论,只得依命行事与库西纳一同在营地等候。   与达巫夏有着相同的担心,与他一样无法说服向来顽固的列摩门纳,库西纳摇了摇头,眉头拧紧,道:“我料想埃及还不至于在此时多生事端,如果他们真想对列摩门纳不利,一定会考虑到驻守在此地的死军,赫叙联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埃及人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多树立一个敌人。”   长长一叹,道理是正确的,可是这么一个多事之秋,真不知道埃及人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趁拉巴尔撒还没有动作之前,我们先部署一下。”起身,库西纳将桌上的地图展开,压上酒壶,抬头说道:“把几位大人都找来。”   “是。”帐内的侍卫行礼,小跑着离开。   走到桌边,达巫夏放下酒杯,与库西纳商量起来。   ★★★ ★★★ ★★★   给他们面子,那帮野蛮人偏偏不要,又把派去的官员赶了回来,简直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自大。   既然,敬酒不喝,那就喝罚酒吧。   召集将军,制定计划,拉巴尔撒的王帐里灯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清晨,当晨曦稚嫩的粉色,褪变成一束夺目耀眼的金光时,拉巴尔撒挥退了所有人,独自靠着舒服的软椅,眼中的笑深不见底,如一滩血水潋滟燃烧在幽暗的潭底,血样的色泽,雪样的温度。         ☆、第 三十六 章(下)   只有短短几天不见,这位张狂傲慢的年轻法老完全变了一幅模样……苍白的脸颊,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还有周身浓烈的草药味,就连日夜不分燃烧的醇厚香料都掩盖不了,隐约一丝血腥气混合其中,更将一片死亡的气息推波助澜的送向这间奢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跪坐在软榻边,呼吸微乱,卡丽熙已经从盘旋的空气里闻到了浓重到让人心悚的死亡味道。一路而来的担忧,终于在亲眼见到拉蒙西斯之后,变成了现实。   一边向立于榻边的医官询问病情,一边拉开薄毯查看拉蒙西斯的情况。上半身遍布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是他与列摩门纳在那一场倍受注目的对决时留下的印迹,这些本应正在愈合的伤痕,纵横交错着可怕的色泽,黑红色的血水已经渗透白色的亚麻布。特别是位于肩膀处,那条在拉蒙西斯震惊迟疑之时,被列摩门纳一剑割开的伤痕,厚厚的绑带都阻止不了血水不断地渗出流下,溃烂的情况比想像中的还要糟糕。   阻止不了眼中的恐惧,吸气,为他轻轻盖好毯子,咬着唇,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位几乎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年轻法老,蒙上阴影的眸底闪过拉蒙西斯生机勃勃的笑脸,好像就在昨天。   “我……”哽咽,轻轻摇头,更多的泪光滴落在裙边,叹息。“这种毒,取自叙利亚一种叫‘乌头’的毒蛇,如果没有特制的解药,其他的药物根本不能解毒。陛下正值壮年,意志又无比坚强,如果换成普通人,中毒后不可能熬过十二个沙漏时。”   一惊,对于这个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听见卡丽熙亲口说出这些话之后,夏尔玛仍然觉得失望懊恼。“你能记得需要哪些草药来配制解药吗?我们可以想办法弄到。”   “我记得,可是其中二样草药只生长在叙利亚境内,并且只在冬天才能采摘,现在根本不可能有。除非……在皇宫里有储备的解药。”这就意味着,需要进入戒备森严的叙利亚皇宫,不论是硬闯,还是偷潜,这都是九死一生的极端行径。   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恐慌被浓浓的死寂笼罩了,满屋流金灿银的色泽,被这种沉重的黑色给抹杀了,只剩下窗边的白色纱帘,毫不知事地兀自飞舞在秋天千丝万缕的阳光里,扬起又落下,有一丝想要挣脱束缚的轻佻顽皮。   “你确定这是蛇毒?”蓦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轻声开口,倒让身旁的众人忽然一愣。   点头,极其确定的说道:“我能确定,凡中此毒的人,皮下的筋脉会慢慢显现黑紫色,肉眼就可以看见。”   视线落在拉蒙西斯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臂,正如卡丽熙所言,皮肤底下的筋脉都变成了黑紫色,宛若无数条黑色的细绳将整支手臂包缠紧裹。眸光一闪,重重一声叹息,流露出意味不明的踌躇不决,隐约。   “只能试一试了。”在那一声长叹消失不见时,列摩门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潜藏着一丝玩乐的调侃随意。   这种口气,很大程度上激怒了周遭的埃及人,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他们的法老,而这个女子的口气,就好像救助路边一只受伤动物似的不已为意,张狂自大,放纵嚣张,趾高气扬。   “试?好大的胆子!这是埃及的法老,你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碰伟大的太阳神之子!”努帕城的执行官气极败坏的吼出声,一把黑胡子怒气冲冲的翘起,随他喘着粗气的动作起起伏伏。   目光轻闪,挑眉,轻蔑的笑藏在了面罩之下,却没能藏住她张口时的狂妄挑衅。“那就请你们伟大的太阳神,来救他的儿子吧。”一把拉起卡丽熙的手,低声。“走,卡丽熙。”   “列摩门纳……”被她拉着朝外走去,卡丽熙焦急的皱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一等!你真有办法解毒吗?”陡然,一个带着质疑的声音响起,夏尔玛适时阻止了她们已经迈到门旁的步子。   停下,转身,不轻不重的开口。“我说了,只能试一试,就像这位大人说的一样,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敛眼,犹豫的视线,扫过拉蒙西斯苍白的脸,瞬间一凛,抬眸,目光深深。“希望你不是在这里说大话。”   “等一下,夏尔玛大人,你怎么能让她来为陛下解毒,万一她存有歹心想对陛下不利怎么办?而且----”   “哈莫大人,陛下现在的情况已然如此,就算她不动手,你能保证陛下能挺过今天晚上吗?你们到底是想救陛下,还是继续在这里争辩谁有资格来解毒?”面色凝重地打断哈莫的话,这帮埃及人的冥顽不灵着实让她感到厌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顾三念四的讨论尊卑。难道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拉蒙西斯死了,这些满脑子愚忠的庸人,才能明白现在谁能救拉蒙西斯的命,谁就是埃及的救星吗?   “你需要什么尽管说。”转而看着门边的高挑身影,逆光的黑色长袍,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黑云,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十足的压迫感。   “止血的草药,热水,干净的布,绑带。”简单的交待,语气平淡。   “听见没有,快去准备!”   屋内的侍女同时躬身行礼,四处准备起来。   迈步,不紧不慢的速度,袍角撩起了阳光的金色光晕,落下的却是一截黑色的影子。“还要一把锋利的……刀。”   “要刀做什么?”问话的是卡丽熙,看着列摩门纳的背影,蓝眸的深处盈满不明究理的担忧。   所有人在进入行宫之前,已经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出于礼仪,更重要的则是出于保护法老的安全。   站定榻边,回头,宽慰着说:“没什么,你和他们先出去吧,这间屋子挤了太多人,太闷了。”   急切的步子混杂着更加急切不安的声音,走到她的身旁,卡丽熙轻声恳求。“列摩门纳,我留下来帮你。”   “不用了,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温和的声音,却透着不容抗拒的调子。   不曾松开的眉头,承着更深的疑虑。“可是……”   “别可是了,时间紧迫,在不动手解毒,恐怕埃及伟大的太阳神,就要重新选一个儿子来掌管这片沙漠了,嗯?”   眼神轻闪,思绪混乱不堪。“嗯,我知道了,别太勉强自己了。”   “诸位大人,请。”夏尔玛率先走到门边,手臂一抬。   相视一望,虽然不放心让列摩门纳和拉蒙西斯独处一室,此刻却也没有他法,只得陆续退出了房间,心不甘情不愿的步伐。   “走吧,卡丽熙。”目光落在床边那袭白裙,夏尔玛轻唤。   长裙轻缓摇曳在窗边流淌而进的微风中,层层叠叠闪烁着迷人的温柔色泽,包裹着卡丽熙从心底生出的恍惚不安,不知为何。   片刻,犹豫不决,蓝眸从拉蒙西斯身上的毯子掠过,最后落在列摩门纳的侧影,眼神轻闪。转身,来到夏尔玛身边,凄婉一笑,随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在身后轻轻被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拉蒙西斯。抬手拉下面罩,新鲜的空气立刻卷着浓浓的香料味灌进鼻息,冲淡了积聚在胸腔里的沉闷,瞅了一眼窗户,窗畔争先恐后流进的光线相当明媚。   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白,一派初秋的烂漫无垠。   被阳光刺痛的眼含着奇怪的浅笑,注视着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半晌沉吟,继而卷起袖口,茶色的光蓦然一亮,仿佛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的璀璨,直截了当的简单快乐。   粉色发带,一层一层缠在左腕,列摩门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被那条发带缠住了,不仅仅是呼吸,还有心跳,还有目光,还有……很多。   指尖刮擦着发带,目光柔和的眼,浅淡迷人的笑,无人瞧见的另一个列摩门纳。   ★★★ ★★★ ★★★   打开木门的一个刹那,廊下静候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迈步而出的列摩门纳只是朝卡丽熙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一个有力的证明,将众人几天以来被惊恐担忧折磨到崩溃的神经,彻底解放了。   医官和朝臣挨个向列摩门纳颔首道谢,那双茶色的眼,幽幽透着冷漠,没有戴面罩的脸,左颊的青色肤甲泛着奇异的锐光,差一点让这些埃及重臣们有了想要集体逃走的冲动。   “你、你怎么做到的?”拭去脸上的泪水,无限惊奇的问,实在不明白列摩门纳是用了什么,给拉蒙西斯祛除身上的剧毒。   笑,一丝孩子气的狭黠。“这是我的小秘密,卡丽熙。”   微风捎来一丝不易捕捉的血腥味,皱眉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问:“你受伤了?在哪里?”   “没事,不用担心。”轻描淡写的说,左手垂在身侧,黑色的袖口紧紧的束起,淡淡的笑在唇边扬起。   “列摩门纳,我……”肋骨后面的位置,突然抽痛开来,痛得让卡丽熙不自觉的皱紧眉头,泪眼婆娑的看向面前笑容安然的人,却发现越是想要看清她的笑脸,泪水越是汹涌无度。“谢谢你……谢谢你。”   勾着薄薄的唇角,重新握住卡丽熙微冰的手,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单手圈住她不断颤抖的背,指尖顺着那把深邃黑夜般迷人的长发掠过,撩起一片星辰坠落海面的夺目璀璨,闪烁在带笑的茶色眼底。   少顷,悠悠地抬眸,一抹背影映在透明茶色的瞳仁深处……红色的长发摇曳在穿透长廊的阳光里,却有一番寂寞黯然的味道,夏尔玛渐渐远去的身影,同时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与列摩门纳凝光沉思的眼底……      ☆、第 三十七 章(上)   坐在桌边,淡然沉默的气息,宛若微风悠然轻抚着阳光的轻盈,却又如千钧盘石的内敛稳健,让人无法忽视的倔傲强势。即使,只是这样不言不语的坐着,列摩门纳给周遭带来的无形强大的压迫感,已经足以令这间屋子里气势夺目的金碧辉煌,悉数都缩进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风动,一截黑色的袍角扬起,闲散,恣意。   三个侍女正在为拉蒙西斯换药包扎,谨慎小心的神情,动作温柔轻巧,目光安静专注。半晌,缠好最后一圈亚麻布,侍女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躬身行礼,依序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拉蒙西斯动了动手臂,一阵刺痛传来,眉头轻皱,放下手臂,抬眸,恢复了光彩的棕色眸底透着一丝促狭的浅笑。“我想了一晚,也没想好应该拿什么来感谢你。能雇佣整个死军为你效力,可见你不缺钱。那么,埃及国库里的黄金,你也一定不感兴趣了。列摩门纳,你到底想要什么谢礼呢?”   无声的笑起,毫不掩饰的不屑,目光淡淡的注视着软榻上的男人,轻声开口。“陛下,我不需要任何谢礼,只有一件事恳请陛下同意。”   挑眉,问。“什么事?”   “放过阿尤法。”   血色寒光一闪而逝,肃杀,狠冽。“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说过,我救了您,您对我感激不尽,能否用您的感激化解一场复仇的怒火?”窗畔的阳光温柔艳丽,微风纠缠着青色的薄纱,一同舞出妖娆多情的姿态,却还是吹不散两人之间蓦然而来的僵硬气氛。   “我对你的感激,与我对阿尤法的憎恨是完全不同的,他企图毒杀我,对于这样的卑鄙小人,难道还要我饶他不死吗?更何况,就算我能放他一条生路,我的人民也不会同意让阿尤法继续活在世上,他必须以死抹平我与埃及人民的愤怒。”   “陛下,您的怒火将会引来一场血腥的战争,将会给两个国家带来恐惧和死亡;而人民的怒火,会让他们暂时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场灾难离他们到底有多么近。”叹息,有一种沉重隐隐流露,如同她此刻眼底盘旋的深沉光芒,亦是沉重异常。“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方法,平息阿尤法的愚蠢无知给您与您的人民带来的愤恨,您能否考虑一下我的请求?”言简意赅的诉说,不紧不慢的态度,只是面色稍显凝重。   “真有这么一个方法吗?我很怀疑。”向后一靠,牵了牵嘴角,拿过榻边矮桌上的杯子,凑近唇边时才发现里面只是清水,不悦地皱眉,放下。“列摩门纳,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变成换取埃及不向叙利亚开战的借口。”   “我明白,这个借口太单薄了,远不足令您回心转意。所以,我要加上一个筹码。”   “……筹码?”侧目,好奇不解,隐约有丝期待的兴趣。   茶色的视线又落在窗旁,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那双眼眸,绿色的藤萝枝蔓垂在轻柔的微风中,摇曳出浓荫浅绿的轻快节奏,笑了笑,收回视线的同时,笃定固执的说道:   “您为之苦战数年的,您的祖先梦寐以求的,您的人民祈祷得到的,埃及的版图上一直缺少的一个名字……西奈。”   一惊,经由这个名字带来的震惊,转瞬之间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是喜,还是……困扰的情绪。“我很怀疑你怎么从赫梯人手里抢来那座岛,百万赫叙联军瞬间就能淹没你的死军。列摩门纳,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将西奈送给我?”   敲打桌面的指尖赫然一停,左颊上逆光的青甲,在她的唇角不期然勾出的傲慢弧度里,迤逦着冬夜雪光的光芒,冰冷,剔透,妖冶。“拉巴尔撒一死,赫梯还如何与您争夺西奈半岛?”   骤怔,哑然,因着列摩门纳的话,更因着她的笑容……随性的暴戾恣睢,顽佞的目空一切。仿佛,他们正在讨论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而非关系着几个国家命运的杀伐大事。   “你要刺杀拉巴尔撒!”不信,亦或是不安,有些说不清楚。   “是。”   “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取走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的性命,要在百万雄兵之间刺杀赫梯王,你必定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否则,你就是……疯了!”拉蒙西斯困惑了,眼前这个拥有一身奇异甲肤的年轻女子,为何想要夺去拉巴尔撒的小命,他们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欠我一笔还不清的血债,除了他的命,没有任何东西能偿还我多年的苦苦等待。”   皱起眉,敛眼,心里未解的疑惑更深了。“列摩门纳,我需要一个更加清楚明确的回答。”   阴霾的眼,正在缓缓凝聚着鲜艳的血光,盘踞在瞳仁中的茶色,极慢地褪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翻腾连绵的青色火焰,冰冷的色泽,炽热的光芒。   “我是皮耶提哈的女儿。那一夜,从拉巴尔撒血洗皇宫的屠杀中,唯一逃出来的提莫图王朝的后裔。”一字一句,那是痛失亲人的浓重悲恸,亦是朝升暮晚不断强迫自己坚强的动力。   “你----”如同一声响雷在心底炸响,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人惊骇了。原来,她竟然是赫梯的公主,一个伟大王朝顷刻之间覆灭后留下的唯一火种,一枚充满杀戮之气的可怕火种。   深深的叹息,仿佛感觉到了些许疲惫,这幅刚刚从死亡边缘游走回来的身体,果真有一些力不从心了,就在听完列摩门纳平静黯然的叙述之后。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如果需要埃及出兵,我不会吝啬自己的阿蒙军团……公主殿下?”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实在让这个刚从高烧中恢复的大脑,有些迟钝的应接不暇。   眼角弯起,淡然的笑了。瞬息之间,驱散了染尽无限森寒阴暗之色的空气,袍角一片轻盈的黑色,优雅倔强的慢摇在婆娑温柔的微风里,宛若她的声音,亦是倔强的优雅。“谢谢陛下,我不需要任何帮助。目前,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同意我的建议,愿意接受西奈,放过阿尤法。”   “你、你真的要……列摩门纳,这样做值得吗?就为了阿尤法那个无耻的小人。”   指尖敲打着大理石桌面,轻脆的声音,透着沉闷压抑的节奏。“您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他。”   “是嘛……”浓浓的眉一挑,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蒙西斯摇了摇头,不无揶揄的说道:“那个叙利亚小公主真的很不简单,竟然让你如此心甘情愿的放弃西奈半岛。也难怪了,那么一位令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小美人儿,又生得如此聪慧灵巧,谁又能逃得过她明眸善睐的笑容呢?”   “陛下,这是否就意味着您答应了呢?”忽略他诡秘的笑,她再一次面色漠然的问道。   “假设我还如此固执坚持下去,恐怕就成了埃及的千古罪人了。等我坐着太阳船渡过冥河时,一定会被祖先的指责声淹没。” 摊了摊手,笑的像个得到糖果,顾之不及想要炫耀的孩子。忽尔,眸色暗沉,跟着沉下的还有唇边一声释然的叹息。“你这个筹码真的太重了,重的让我不得不让步。”   颔首,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一抹轻松。“谢谢,陛下。”   “应该被感谢的人,是你。列摩门纳,你的放弃成全了太多人,谢谢。”真诚恳切的语气,毫不隐藏的敬佩,拉蒙西斯忽尔有一些庆幸他们不是敌人,否则……这么一个戾气张狂的人,还真是一个相当强劲的对手。   不语,轻浅的颔首,简单的一个动作,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意味,有无可奈何的黯然,有盈千累万的感慨,亦有欣然无畏的绝断。   ★★★ ★★★ ★★★   单薄的肩膀披着浸染着如血霞光的黑色长发,漂亮的脸庞低低的垂下,那袭白裙如一片轻烟,黯然地铺在榻前的浅灰色大理石地面,跪在眼前的娇小身影,着实令拉蒙西斯心生不忍。   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卡丽熙便长跪不起,不言不语的默默流着泪,即没有哀求,也没有解释,只是这样静静地跪着,代替她那个愚蠢疯狂的父亲,表达着千言万语都讲不清的无尽悔恨。   劝了几次,她仍然不为所动,只是跪在窗边投进的斜阳余辉之间,任由时间一点一滴从水晶沙漏里悄然流逝。   “卡丽熙,难道非要我亲自来扶你,你才肯起来吗?”无奈的口气,神情透着温柔的宠溺,拉蒙西斯苦笑着摇头,单手撑着床沿,状作想要起身。   听见响动,抬眸,蓝眸闪现惊讶,急忙出声阻止。“陛下,您不能起来,快躺下。”   “那你还不起来。”   迟疑,眼神无措,未动。   叹息,长长一声,眼笑眉展。“卡丽熙,起来吧,听话。”   “是。”犹豫,既而颔首,轻轻起身,退到一旁。   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靠向软垫,肩上的伤还在隐隐痛着,令他不能久坐。侧目而视,见卡丽熙并未坐下,拉蒙西斯挑了挑眉,食指点了点黄金软榻的边缘,命令的口吻。“过来,坐下。”   眼帘轻缓的抬起,望了他一眼,踌躇不前。片刻之后,在拉蒙西斯再一次挑眉的瞬间,乖乖迈步走上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丽熙,那是阿尤法犯的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挥手,随侍在侧的几名侍女齐齐躬身行礼,安静地退下,最后一名侍女伸手将门轻轻地关上,天边一抹淡粉流光悄然地消失在合上的门缝。   皱眉,泫然若泣,愧疚难当的雾气蒸腾而起,蒙上海蓝色的眼底,眼角一线泪光挣脱了束缚,顺着脸庞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你的担心和害怕,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证不会找叙利亚的麻烦,虽然你那个父王做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情,但是,有人送了一份大礼给我,请求我放过他,而我也答应不在追究叙利亚的暗杀行径。所以,我的小公主,不用在担惊受怕了,你笑容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来,我的肩伤又开始疼了,你笑一笑吧。”      ☆、第 三十七 章(下)   蓦然一惊,收不住的泪水仍然汹涌澎湃,惊诧不已的看向拉蒙西斯浅笑随意的脸,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晌,才傻傻地出声,问道:“您是说,您原谅我的父王吗?您不会向叙利亚宣战吗?”   点头,笑容扩大,因着眼前这张精致夺目的脸庞,演漾而出的惊讶表情其实挺有趣的,像个做错事得到长辈原谅的孩子,意外,惊喜,更有不信。   “礼物?为什么……您?”语无伦次的结结巴巴,思绪太乱,完全没想到拉蒙西斯就这么放过了叙利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带笑的眼欣赏着卡丽熙手足无措的模样,才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以至于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眉间的褶皱更深了,疑云重重。“什么礼物?为什么这份礼物,让您决定原谅我的父王?”   叹息,不无惋惜,甚至有一丝显然的无奈。“一座岛,换了阿尤法的命,以及叙利亚的安宁。”   敛眼,少顷,蓝色的眼猛然一惊,惊散了原本的疑惑。“西奈半岛!”   笑着点头,肯定了卡丽熙的惊愕。   喉咙一紧,沉默。因为,呼吸明显已经不在自己的口中,刚刚停下的泪,又重新涌出眼眶,只是这次的速度更加汹涌。   毋须多言,她已经知道是谁宁愿用西奈半岛换取叙利亚的安宁和平,更救下了自己父亲的性命。除了那个总是静默如夜的女子,谁还敢做出这么大胆狂妄的保证,谁还能放弃那座至关重要的岛屿,谁还会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谁还能如此默默守护着自己……除了她,不会在有别人了。   “陛下,谢谢您。”泪在颤抖的唇边徘徊,呼吸却不知所踪。   笑,一丝淡淡的不甘心。“你应该好好感谢她,而非我。”   错综复杂的情绪,汇聚在延绵的泪中,无声迅猛滑落的同时,异常寂静的心底,却听见一些声音肆无忌惮的响起……惊喜亦哀伤,庆幸亦失落,充实亦空茫……纷繁混乱地将微微冰凉的身体占据了,周遭温暖迤逦的秋光包围,卡丽熙只觉得心跳好重,重得令她在呼吸的每一个辗转之间,都好想放声大叫出来。   响彻整个灵魂的声音,无声亦无言地诉说着什么……不用去分辨,因为……她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慢悠悠地出声,似是欲言又止,又似只是单纯地在思考如何开口,拉蒙西斯棕色的眸子划过一丝犹豫。继而,在他临风而笑的瞬间,轻道:“以后会很辛苦,还有太多的困难在等着你们。除了勇气和信任,还需要依靠……权利。卡丽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蓦然一怔,眸光沉下,蓝色的海面涌起诡秘地波涛,惊悸,不安。“陛下,权利固然能保护我们,与之相反的,权利也能毁掉一切。举凡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如果与王权沾上关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谁又敢妄言独断呢?”傍晚淡紫色的微风,渗进了香料妖娆的气味,婆娑着落入霞光的怀抱,轻柔的无法言语,就如卡丽熙唇边那一抹纠缠着哀悉的浅笑,同样轻柔的令人心痛。   低头一笑,一声缥缈的叹息之后,他看向窗边径自摇曳的纱帘,目光温和却遥远,亦如他的声音。   “我的后宫,住着十三位妻子,除了埃及的公主,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公主佳丽。可是,我却从未真正地感受到……爱。她们尊敬我,爱戴我,甚至是怕我,因为我是埃及的法老。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拉蒙西斯,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夫或者渔民。也许,现在的我会很快乐,有一个简陋的家,一位爱我的妻子,几个顽皮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拥有一艘样子不错的小船,每天行驶在尼罗河上撒网收获。”   “陛下,您现在的寂寞,换来了埃及的强大富庶与人民的幸福安定。您所做的牺牲,正是成全了无数人想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愿望。您注定不是一位平凡的人,也无法做一个平凡的人。”   一愣,忽然笑出声,爽朗不羁的笑,隐约有一丝无可奈何的认同。“好吧,我的小公主,你的赞美已经让我十分快乐了。出自一个美人儿口中的赞美,真是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羞涩一笑,低头垂眸的无限风情,迷了晚霞,乱了微风。   “从长远来看,我希望列摩门纳能够称王,这对赫梯和埃及的将来都有好处,虽然她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是她绝对能看清局势,不会盲目逞强地挑起战事。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和平,其实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全都掌握在一国君主的一意之间。”微笑的眼,扫过卡丽熙凝眉愁闷的精致脸庞,在那双湛蓝的眸底瞧见了纠缠不散的迷茫。   心底闷闷的难受,喉咙仿佛堵着一颗橄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硬生生将卡丽熙想要反驳的话悉数压了下去,只能继续沉默以待。   见她不言不语的蹙起眉头,漂亮的脸显出虚弱的苍白,一丝不忍让拉蒙西斯有些犹豫,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支持那位青甲覆身的女子登上王座。   “她会是一位好国王,不仅有勇有谋,更加心胸宽广,她有足够耀眼夺目的能力,能够令赫梯变得更加强大。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如同神迹降临。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非她莫属。”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一阵微风就能吹散的调子,不知为何,却如同千钧重石压住了空气,致使这间华丽殿堂的精美耀眼都被凝固了,落进了一双含伤饮泪的蓝色眸底。   空洞的眸,望向一旁绘制着巨大神像的墙壁,黑曜石的线条描摹出金色浮雕的灿烂,那些壁画如此栩栩如生,看在眼中却是一幅死气沉沉的刻板冰冷。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置身浮香缥缈的婆娑晚风,一把黑色长发寂寞凄然地荡漾在天色渐晚的烛火里,静如微光,忧若暮色。   ★★★ ★★★ ★★★   迈进门槛,看见阿齐兹与列摩门纳坐在桌边正在说话,看见她走进来,两人止声,一同望向门边。   阿齐兹站起身,英俊的脸上永远挂着戏谑的笑容,颔首。“公主殿下。”   点头,唇边的弧度有一些不自然,潜着极力隐藏的一丝怯懦。“你们在说重要的事吗?我一会儿在过来。”   “没有,我正要离开。”语毕,他朝列摩门纳看了一眼,颔首行礼,道:“殿下,我先退下了。”   “嗯。”点头,视线从阿齐兹身上落在大理石桌面,并未在看门边一眼。   路过卡丽熙身侧,阿齐兹笑了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站,静的连窗外庭院里的流水声都很清晰,偶尔有三两个侍女路过门边,窃窃低喃的埃及语隐隐地传来,透着一丝异国的妖娆陌生。   “谢谢。”   沉默,来自桌边纹丝未动的那位年轻的赫梯公主。   眉梢轻蹙,警告自己要坚强一些,不要总是懦弱的落泪,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还是被模糊的视线出卖了心情。“我的父王,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依然沉默,只是眉头稍动,头顶的火光洒落在沉稳的茶色眸底,似乎有什么沉淀其间隐约闪动。   深吸气,强装镇定的呼吸,徒劳无功的颤抖在四下蓦然而起的风中,卡丽熙分不清是秋夜的晚风微凉,还是自己的呼吸更加寒冷。“我……”喑哑难言,一时黯然。   “一座小岛,换取三个国家的和平,很值得。”陡然,晚风里滑进一个声音,清冽如风,泰然如夜。   眉间的伤感,已经深入骨髓,那是一种又痛又爱的感觉,足以使得连日以来深埋于心底的情愫,得以瞬息宣泄而出的巨大力量。   “列摩门纳,我----”   “卡丽熙!”赫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一丝焦急。   蹙眉,不语。   起身,缓缓地走到窗旁,吹过庭院的微风捎来各色奇妙的香气,轻擦着耳畔茶色的卷发飞向屋内,晃动的发丝闪烁着夜色不及的温柔,来回刮擦着脸颊,留下麻麻痒痒的……心痛。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法老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一天后离开。”   她在回避,太明显。以至于,周围的夜火都感受到了异样,扑闪着跳动开来,引得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投射在脚边,宛若连绵不断的浅吟细语,嘀咕着自己听不懂的低喃,如同晚风嘲笑的叹息,又似火光鄙夷的窃语。   金色的光芒从窗前的背影无力的滑落下来,夜风抖散了白色的纱帘,嫣然飞舞地纠缠上她的手臂,却没能赢来她的丝毫关注,孑然独立的身影透着漠然置之的沉郁。   自己应该退缩吗?面对这样的列摩门纳,是应该缩回自己的怯懦隐忍,还是迎面而上说出心声?   卡丽熙茫然了。   寂静的时间,久到风声已经流淌而入打乱了火光,惹得金色的火苗噼啪轻抖,才唤醒了快要窒息的呼吸。   眸光轻颤,敛眼,藏住了泪光再一次的泛滥。“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不等列摩门纳回话,一提裙摆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仓促,亦不稳。   继续站在窗前,注视着被浓郁的夜色模糊的庭院,丛丛连连的水植飘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派静谧又闲适的画面……   刺杀身处百万大军中的赫梯王,实非易事。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个十余年的夙愿。   所以,自己也不能给她留下任何的期望,即使这样冷漠的回避,已经让自己第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这感觉就如同喉咙瞬间被人扼住的致命,呼吸不能顺畅的流动,心脏不能正常的跳动,目光所及之处绵延无尽着沉重的黑色,还有这种黑暗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慌。   低下头,发现月光已经攀上了窗框,左手指尖轻刮木制的窗沿,细白的粉沫散落下来,随风而去,飘零的无迹可寻……如同此刻的心情,无所依寻,空茫深邃的令人只能独自啃食着恐惧。   几乎要将她四分五裂的钝痛,从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速度快的让她措手不及。   似乎,又是第一次,列摩门纳懂得了……爱与呼吸无异,甚至更可能在眨眼之间夺去人命。      ☆、第 三十八 章(上)   “真的不用我派军队随你回去吗?”   “感谢陛下的好意,这是赫梯的国事,不需要外邦出兵干预。”这样的拒绝,生硬之间流露出隐隐的傲慢,宛若窗外不懂得黯然为何物的阳光,张狂一如这个身处何地都难掩耀眼气息的女子。   “好吧,我相信死军的能力,更相信你的实力。”笑着咽下一块甜瓜,拉蒙西斯丢下手里的纯金果叉,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   “谢谢陛下的赞誉,列摩门纳不敢当。”   “谦虚,有时是一种美德,有时就是虚伪了,公主殿下。”   “……”轻挑眉梢,一笑了之。   “我令什义亲自押送一批粮食送往你的驻地,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公主就不要拒绝了。”明明一早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当眼前这位周身紧裹着黑色长袍的年轻女子,悠然地出现在偏殿的片刻,千丝万缕的光线仿佛被什么阴寒戾气的东西吓着,赫然之间都缩进了墙角的阴影里,莫名阴暗的诡异感觉,让人不禁想要走出去好好的晒一晒太阳。   “是,谢谢陛下。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恳请陛下帮忙。”忽略拉蒙西斯望向殿外的迷蒙视线,列摩门纳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还是平静的听不出丝毫的波澜,沉稳安然。   “你说。”收回视线,笑。   敛眼,继而轻咳一声,说道:“如果死军最终不敌赫叙联军,我已经安排人手将卡丽熙护送至埃及的边境,届时希望陛下能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在您的荣光庇护之下,得以在埃及安度此生,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一瞬间的怔愣,没有料到她竟然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又怎么会放任卡丽熙身处险境而不出手救援呢……这位叙利亚的小公主,总是让人心牵神念的难已释怀。   点头,笑容满面,语气轻快。“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放心吧。如果你……”蓦然一顿,眼角微弯,唇角上扬,揶揄的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卡丽熙的,你不必担心。”   轻浅颔首,面无表情的感谢,更像是……警告。“当然,我一定会放心的。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准备,那我先告退了,陛下。”   语音刚落,起身,再一次颔首行礼,转身的瞬间,黑色的袍角擦着金色的桌脚而过,激起一圈亮金色的涟漪。不理会身后那道意味深长的藏笑视线,列摩门纳卷着一袭阴冷的气息消失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门边,步伐稳健,背影微僵。   伸手拿起果叉,晃了晃,狭长的眼眯成一道快乐的窄线,棕色的眸子点缀着阳光细碎的沉淀,拉蒙西斯吃下一口甜瓜,笑的顽皮自在。   ★★★ ★★★ ★★★   来的仓促,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眼下马上就要离开努帕了,却多出不少东西,都是拉蒙西斯赠送的礼物,小到珠宝首饰,大到纯金雕像,还有几箱子制作精良异常华丽的衣裳。   推辞不要,却扭不过沙漠之王的盛情,连哄带逼的非要卡丽熙收下。列摩门纳没说不要,也没说要,她一向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似乎,能引来那袭茶色目光关注的事情,只有刺杀拉巴尔撒这一件事。   侍女在屋内收拾行李,卡丽熙独自一人来到长廊边缘,单手扶上石柱,蓝色的眼底映出一泓碧绿的池水,初秋艳丽的阳光洒在水面,几道遇风荡漾开来的涟漪,折碎了阳光的固执张狂,成就了一层层连绵不断的金色潋滟。   没由来的,一股子失落感随风袭来,悠悠然然的轻盈莫测,却让人无处可躲。   总觉得自己很可笑,一厢情愿的眷恋着一个压根就不应该用情的人……可是,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吗?   为何,她总能从那双浅茶色的眼中,看见若隐若现的情愫,即便稍纵即逝,却是那么的明显;为何,她总能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炽热,即便时间短暂,却是那么的令人无法忘怀;为何,她总能从那张浅笑轻扬的脸上,看见若即若离的神情,既使一闪而过,却是那么的触及心灵……   她们,到底是……爱,还是除爱之外的感情,变成了世间最残忍的猜迷游戏。   而她,却注定一定会成为输掉的一方……如果爱,她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爱人将从百万大军中刺杀赫梯王的险恶境地;如果不爱,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守在她的身边,没有立场,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干净的一无所有。   生离死别也好,落莫离去也罢,这些都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重量。习惯了列摩门纳笑而不语的神情,习惯了她偶尔的调侃,习惯了她的眼神透着坚定,习惯了她的守护陪伴,种种一切都成了自己无尽贪恋割舍不了的习惯……就像呼吸,谁又能戒掉呼吸?   已经无法去想像列摩门纳不在身边的日子,那会是怎样一幅的灰黑色世界,要怎么去感受太阳的耀眼,还有微风的轻柔,还有雨滴的宣泄,还有心脏的……跳动。   “卡丽熙。”   蓦然一怔,思绪停下,回头,掩饰不及的恍惚占据了苍白的脸庞,仍然无损那袭精美夺目的气息。“夏尔玛,你怎么来了?”   警告过自己不要再有妄想,可是,当看见这样脆弱不堪的神情出现在卡丽熙的脸上,夏尔玛仍然听见了心底一声压抑不住的唉叹,心痛不忍,亦无计可施。   “明天动身吗?”   “嗯,明天一早就出发。”看着夏尔玛走到身边站定,那头红色的长发比廊外的阳光更加让人无法直视,像片火焰燃烧在她的肩头,张扬无度。   双手搭上雪白的栏杆,坚硬的石料传来淡淡的温度,那是阳光摩擦石栏而生的热力,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宛若此时她的无能为力。“没有埃及的帮忙,列摩门纳想从赫叙联军中取走拉巴尔撒的命,根本就是自杀行动。偏偏这个自大顽固的家伙,把自尊心看得比命还重要,拒绝了法老的好意,我看她实在太自不量力了。”   对于夏尔玛口气不善的指责,卡丽熙只是淡淡一笑,轻道:“有一些事情,必须要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她的童年,经历了太多我们不能想像的残酷。所以,就让她去做吧。我相信,她会成功的。”   有些气恼这两个人相似的死脑筋,一个是目空一切的顽佞,一个是随性而安的淡然……到底她们有没有意识到,即将要面对的是崇武尚战的百万雄兵铁骑,而不是人数公平且实力相当的战斗。   这一场仗,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丁点胜算的把握。   然而,列摩门纳固执己见不肯接受埃及的帮助,也就算了,她已经彻底被复仇的怒火烧昏了。可是,夏尔玛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聪明伶俐的卡丽熙,竟然也同意不接受拉蒙西斯的援手。   “卡丽熙,你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拧眉不悦,沉默。   指尖刮过粗糙的石柱,沿着粗犷的纹理一路而下,目光随着指尖游动,安静的阳光落进海蓝色的眼底,一片迤逦明亮的暗伤,不语。   沉吟良久,手肘抵着栏杆,望着眼前绿水长藤的优美景致,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沉声开口。“我已经安排手下前往奥伦多河,一旦列摩门纳失败了,他们会保护你迅速进入埃及。”   “谢谢你,夏尔玛。”想要拒绝她的好意,然而,当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暗沉眼底涌动的熠熠光芒,卡丽熙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嘲讽地笑,显眼的黯然地勾在嘴角,凄然。“如果能换来你的微笑,那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一怔,因着她的话,还有她这句话中隐约难辨的讯息,似是而非的意味,令卡丽熙觉得困惑混乱起来,视线一偏,绿意盎然的庭院又重回眼底,心情却有些难以重回刚才的坦然。   沉默,伴随一阵盘旋的微风从廊下两道驻立不动的身影间默默无声的越过,金色的风婆娑飞舞在出奇寂静的空间,最终随着阳光一同消失在身后那条幽深绵长的长廊尽头。   “卡丽熙……”忽而,夏尔玛憎恨起自己的懦弱,没由来的。   “我有一些累,先回去休息了。”不待她继续开口,卡丽熙淡笑着说,目光透着回避的闪烁。   浅浅地报以微笑,点头。注视着她转身离去,那片纯白色的裙裾浮动在长廊的阴影里,像团被黑夜包围的晨雾,看似柔软无力的挣扎,实则蕴涵了倔强坚韧的毅力,这样的卡丽熙,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强的令人心痛。   命运,总是喜欢开着无情的玩笑,让你遇见美丽的童话,却又让你很快的醒来,追悔莫及的不甘心,又无能为力的只能面对现实。      ☆、第 三十八 章(下)   努帕离奥伦多河的源头并不远,星夜兼程二天便可到达。一支马队从努帕离开之后,马不停蹄的朝着飞沙漫天的大漠急驰而去。   这条埃及通往奥伦多河的道路,必须经过一片不算大的沙漠,中间有一座非常小巧的绿洲,仿佛金盘中的一粒绿色宝石,点缀着铺天盖地的黄沙,绽放出生命的美好奇迹,更给路过此处的商旅马队,提供了一块珍贵的小憩之处。   到达绿洲时已经接近傍晚,奔波了一天的人们都露出浅浅地疲劳,马儿也需要饮水休息。   阿齐兹布置了警备防守,虽然这里离埃及并不远,可是即不算埃及的土地,也不算赫梯的辖地,属于两国搭界的无治之地,是马帮和土匪最喜欢出没的地方。   侍卫生起火堆,三、五人一队围坐休息吃着干粮,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被沙漠的利风模糊了声音。   眼前的火堆很旺,扔了一根树枝进去,引来火苗向上窜了半截,伴随一阵清脆的噼啪声响起,几颗不安分的小火星溅出来,被周遭的黄沙瞬间吞噬干净,不留丝毫踪影。   列摩门纳在一旁和阿齐兹说话,两人低声讨论着行刺的安排,似乎等他们一到营地就要立刻执行计划,留在阵营中的库西纳和达巫夏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他们回去就可以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这次行动就像一支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箭,她们唯一拥有的优势,就是出奇不意的迅猛出击……风卷残云的速度,浪掀山海的突袭,才能令敌人一时措手不及,从而乱了阵脚。   然而,仅靠速度远远不可能完成这次突袭,最终需要拼的还是人数,这是眼下列摩门纳最大的弱点……区区不到六万人军队,几乎只是赫叙联军的零头。   她们需要一个奇迹,一个从古至今不曾出现在战场上的伟大奇迹。   以少胜多,并不足为奇。可是,当少与多的数字,变成悬殊巨大的差距,除了奇迹,卡丽熙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获得胜利的条件了。   “怎么没吃东西?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现在不吃,要到后半夜才能停来休息。”一个声音插进思绪,让卡丽熙一惊,不好意思的拿起水袋喝了一口,看着列摩门纳在身旁坐下。   将水袋递给她,卡丽熙打开随身的布包取出干粮,却没有吃。“都安排好了吗?”   坐下,拿起树枝拨了拨了火堆,随手扔了进去。“都安排好了,后天一早到达,夜里就行动。”   眸色一紧,皱眉,不语。   系紧水袋放在一边,侧目而视,桔红色的火光映在卡丽熙细白的脸庞,勾勒出精美细致的轮廓,柔软而不失坚强,像极了这个小公主眼底的光芒,令人动容的明亮坚毅。“赶快吃吧,一会儿就要动身了。”   “嗯。”轻应,感觉拿着脆饼的手,重得无法抬起,食之无味的咬了一口,机械性的咀嚼着,目光直直盯着火苗,金色与蓝色融化出奇异的斑驳色泽,剔透的冰蓝,浓郁的炽红,一冷一热相撞出夺目绚烂的……压抑。   看着安静不语正在吃东西的卡丽熙,列摩门纳的心底生出深深的愧疚,没有舒适惬意的生活,甚至连安全都称不上,她随着自己奔波在烈日黄沙之间,毫无怨言,毫不后悔。   然而,自己却在她鼓起了莫大勇气即将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前,沉默着落荒而逃了。   她,拒绝的不仅仅是卡丽熙一句单纯的心声,更有这位小公主想要将一份感情合盘托出的珍贵勇气。   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可是,也不代表她是一块麻木不仁的石头。就算真是石头,恐怕也会在那双巧笑恬淡的纯蓝色目光里慢慢融化,不论多么引以为傲的坚强意志,都会被四面八方的和煦暖风吹成了粉沫。   “后天你待在营地,会有人好好保护你,一旦情况有变,你只需要听从他们的安排,什么都不要管,明白吗?”   愣,目光轻颤,顺从的点头。   “速战速决,我们一向很擅长这个,没什么可担心的。”安慰,还是谎言,谁知道。   继续重重地点了点头,控制着呼吸保持平顺,眼底的忧色却被火光撩拨成一圈雾气,逐渐蔓延。“我知道。”   这三个字多么让人无奈,简单的回答藏起了属于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特有的坚强柔韧,宛若一根连接着天地的弦,不管多大的风雨,她也会安静面对,独自承受。   深吸气,缓缓地,将沉重的呼吸变成一道叹息送出口,看着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层层叠叠的亚麻布条反射着抖动的火光,平仄颤动的光影像极了心情的起伏。   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心情总是被卡丽熙的一举一动所牵动,不单单是心情,还有目光,还有呼吸,还有欢乐……   “你又瘦了,最近吃的太少。你知道拉蒙西斯对我说了什么吗?”话峰一转,缠着亚麻布的指尖垂在晚风中,有丝无精打采的感觉。   “法老陛下说了什么?”放下脆饼,低迷的笑问。   仰起脸,望向渐暗的天空,微弱闪烁的星辰初绽天穹的一端,预示着烂漫的夜色将要接管这片混沌天地。   “他问我是不是虐待你了,你怎么比上次看上去更憔悴了,瘦得好像一片窗纱,他后宫里那些为了保持体型整天饿自己的女人们,看着都比你有肉。”   “哧……”没忍住笑出声,叹息,摇头,肩边的长发随风滑下,轻快飞扬。“法老陛下怎么说出这种话,我哪有那么瘦,最近好像还胖了一点呢。”   挑眉,茶色的眼弯起,一道弦月似的弧度透着促狭,上下打量着卡丽熙。“胖?哪儿?让我看看。”   撇嘴,皱眉,娇声嗔责,一丝羞赧。“讨厌,你和法老陛下一样,都是没有正经相的人,就会拿我打趣。”   “他是法老,不正经也是正经,我可不敢和他相较而论。更何况,他在埃及后宫里养一堆老婆,他要是太正经了,那些女人就要守活寡了。”继续笑着,眉眼间的轻佻很少见,放纵恣意,揶揄轻佻。   一簇闪烁不定的火光映在眸底,蓦然有一丝伤感擦着眼底晶亮的光芒而出,悄然。“他其实也很寂寞,只是在等一个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出现,法老陛下一定会等来那份属于他的幸福,我相信。”眼前出现拉蒙西斯稍显落寞的神情,英俊的脸庞扬起的笑容,那不是一个王者的骄傲,而是属于一个平凡男人的渴望。   耳畔的声音,低迷而凄楚,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列摩门纳听见了缭绕着千丝万缕无奈的神伤,那是比沙漠的夜风还要剔骨的刺痛,硬生生的让她呼吸一窒,想要伸手揽过身边默然安静的娇小身躯,手臂轻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陪她一同坐在晚风缠乱的火光之中。   不远处的沙粒遇风而动,像是池水的涟漪,被晚风的脚步催促着,成圈波纹层层推开妖娆迷蒙的夜色,淅淅沥沥的寂静无声。   “卡丽熙,我们都会遇见一个值得自己为之付诸一切的人,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未来的某一天。谁都不会知道前面的那个街角,我们会遇见谁。但是,至少我们还有希望,希望生命得到伴随,希望梦想得到实现,希望终有一天,孤独只是幸福的影子。”   忽尔,心被轻轻扎了一下,不轻不重的,仿佛是呼吸里埋进一根刺,随着胸腔起伏的频率,那种尖锐的疼痛显而易见的存在于血液,让你根本无法忽略。“我会守候在一个街角,等待着你说的那个遇见。”   淡笑,别样的风情流露茶色的眼底,庆幸,亦是安然。   “不相信我吗?要不要立一个誓言?”声音戏谑,蓝色的浅光却是十足的真诚。   摇头,不变的笑容,满是信任的光芒。“不需要誓言。”   蓦然,被这五个字感动了,不明究理的又想要落泪,小声重复着她的话,一束坚定的金色火光迤逦燃烧在蓝色的海洋。   “不需要誓言……”   点头,嘴角的弧度挑着帅性无度的自信,将茶色浅光里没有隐藏的宠溺,映衬着更加迷人,不确定是人映此景,还是景更衬人,越夜越浓的暧昧黑色静静盘旋在两簇炽热却压抑的眸底,有丝撩人,亦很伤人的意味。   一声高亢的鸟鸣在夜空响起,穿透力十足的声音,隐约潜着焦急不安,打破了眼下的恬静暧昧。   赫然,清脆的哨音从唇边滑出的同时,列摩门纳站起身,伸出左臂。   眨眼功夫,一只巨大的白色影子俯冲而下,最后稳稳地停在手臂上。   抬手,摸了摸塞瑟高昂的头,从它的脚环里取出信,塞瑟展翅飞到一旁的树杈落定,目光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展开信纸,瞅了一眼……瞬间,一道凛冽的暗光划过眼底,原本温和的茶色眸子,陡然之间消失在烈烈燃烧的青色火焰,怦然涨满的肃杀狠冽,让周围的气流显而易见的动荡开来。   “怎么了?”莫名不安的问,列摩门纳如此骇人的脸色,令卡丽熙感觉到了恐惧。   阿齐兹和属下们起身聚拢过来。   把信交到阿齐兹的手里,不等他看完,列摩门纳沉声下令。“立刻动身,赫叙联军开始攻打营地了。”   众人惊诧,难掩措手不及的一丝慌乱,齐齐颔首应声,朝着栓在树旁的马匹小跑而去。   阿齐兹显然也处在震惊之中,眼中露出一缕不安,口中的话仍然是改不了的轻佻促狭。“来的真快,竟然比我们还要心急。拉巴尔撒得不到死军的支持,就想灭掉这支不听召降的军队,这个老男人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啊!”   翻身上马,确定卡丽熙被斗蓬包裹严实,身下的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急切,焦急烦燥的来回跺着蹄子,修长的劲项僵硬地挺着,不断喷散着白色的鼻雾。伸手,拍了拍它的颈侧,俯下脸贴近卡丽熙的耳畔,一时犹豫不决,溜到嘴边的话,被微乱的呼吸拉扯着无法顺利地说出,片刻,张口。   “坐好。”音落,扬鞭落下,马儿嘶鸣,扬蹄冲进月夜黄沙,以一种催风破云的猛劲。   一马当先的坚毅背影,将突然来临的危机凝固在众人的眼底,伴随着湍急风沙而来的声音却清冽依旧,一字不落传入跨马随行的属下耳畔……   “要让拉巴尔撒知道,一粒沙子也能颠覆他的世界。”   回应她的,是年轻属下们整齐化一热血般滚烫激昂的回答,以及响彻沙漠边缘久久不散的马蹄声……      ☆、第 三十九 章(上)   巨大的神像神情淡然地俯瞰着脚下,木然的视线仿佛能够穿透阳光直抵人心深处,安逸庄严的神情里隐隐有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盛气凌人,神秘莫测。   单膝跪地,稍稍迟疑,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块金板,沉甸甸的冰冷感从手掌渗入身体,夏尔玛微微皱眉。   “从现在起,你就是埃及的将军,这块金板象征着你的身份,更是你与埃及众神的契约。除非我同意解开你与瑞(太阳神)的神圣承诺,否则你一生都将服从于埃及众神与法老,你明白吗?”高高在上的拉蒙西斯低沉说道,目光锐利,面色依旧温和。   颔首,应声。“是,臣明白。”   赞许的点头,笑着抬了抬手臂,和颜悦色的开口。“起来吧,夏尔玛将军。”   “是,陛下。”起身,眼角瞄见一旁的巴舍,浓浓的忧色笼罩在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站定。   拉蒙西斯显然很高兴,从他微笑洋溢的眼底就能瞧出端倪,动了动身体,一挥手,恭立于阶下两侧的大臣们纷纷躬身行礼,依次安静地退出了大殿。   少顷,暖光浮香的大殿,只剩下十来个垂首静立的侍女,微风从她们的裙角悠然飞过,撩动了一片生动明丽的香气,刚才还肃穆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变成了懒散闲适的妖娆。   “你的决定很正确,夏尔玛。”   “是,臣向来觉得,一个正确的决定就能改变人生。”   挑眉,笑。“埃及会给你,和刀火一个不错的未来,相信我。”   “是,臣相信陛下的承诺。”   转动着食指的戒指,漫不经心的动作,笑意盎然的脸。注视着夏尔玛恭敬却不失疏离的神情,笑了笑,取下戒指。手臂微抬,王座边的侍女立刻上前,捧着戒指等待命令。   “这个,你拿去。”示意侍女将戒指交给夏尔玛,他笑着开口。   怔,脸色微变,既而颔首,急道:“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一枚戒指而已,让你拿去就拿去吧。”   侍女已经来到了夏尔玛的前面,可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几缕红发摇曳在窗边滑入的微风里,无影灵动的曼妙。   犹豫,眉头皱起,片刻之后,从侍女手中拿过戒指,捏在指间看了一眼,当视线触及刻在戒指内侧一圈的埃及铭文的瞬间,棕色的瞳孔赫然一缩,随即跪下。   “陛下,这个……”   狡黠的眼缓缓地眯起,一些细碎的光芒闪烁其间,些许怅然,些许欣慰。“这是我的祖父拉蒙西斯一世的戒指,当年他还是一位年轻的王子,第一次率军出征获胜后,他的父王为他打造了这枚戒指,奖励他的勇猛与智慧。上面刻着什么,你来念一念。”   眼神轻闪,沉下声音,念道:“众神证明了伟大的埃及不可战胜,你的行为证明了……你拥有一颗勇敢的心。”   微笑,深棕色的眸底隐约闪过儿时欢乐无忧的光影,渗进了阳光的斑斓,温情,灿烂。“在我继位时,祖父将它送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证明你的勇敢与……忠诚。”   似乎有一些感动,又似乎有一些压抑,说不清这枚意义重大的戒指,到底给夏尔玛带来了什么。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沉重,亦无法摆脱的责任。   “谢谢,陛下,我会好好保管它。”   点头,打量着脸色凝重的夏尔玛,拉蒙西斯忽而起身,步下石阶朝她而来。从她身边经过时,语气轻快地令道:“陪我出去走走。”   “是,陛下。”颔首,敛眼,跟在他的身后朝着殿外明丽耀眼的秋阳走去,心却好似被片缕阴沉的浓云纠缠,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   ★★★ ★★★ ★★★   “你这样做,实在……唉!”巴舍重重叹息,低头抽着水烟,神情不安。   坐在栏杆的边缘,任由廊外的夜风抖散背后的长发,一片红光蔓延泛滥开来,像一层汹涌澎湃的红色海浪。   “潜伏在埃及境内的弟兄们,可能有一部分已经被法老察觉了。他现在给我们一个机会归顺于他,如果我们拒绝,那些被识破身份的人性命就难保了。巴舍,如果换成你,你难道会不顾弟兄们的性命吗?”   怔住,睁大眼睛,嘴角张了张,最终塞进水烟管,一言不发的继续闷头抽烟。   “藏在埃及这只猛兽的身后,对刀火而言,好处多过弊端。这些年,我们处心积虑安置在各国统治阶级的人,陆续遭受了各国战争和党派政变的迫害,我们已经损失了不少力量。想要培养能够渗透统治层的人材,不仅耗时太久,又存在相当大的风险。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埃及的确是一个好选择,不是吗?”声音里的无奈,被身旁无律盘旋的风吹散了,望着脚下连绵起伏的精致庭院,火把映衬着幽深的夜色,用它幽灵般摇曳的红色火光,勾勒出夜风妖娆莫测的身影。   长长一声叹息,一团白雾从巴舍口中飘出,放下铜制的水烟管,认命地说道:“我老了,刀火早就是你的了,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刀火,也保护好你自己。”   牵起嘴角,眼底有圈光影浮动,明明灭灭的将些许感激,压抑于沉静的视线,略略暗哑的调子,失去了往日的懒散。“老爹,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摇头,叹息。“是,你是伟大的刀火领袖,是埃及的夏尔玛将军。”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老家伙。”   白了她一眼,往水烟里添了一些烟草,使劲压了压,动作熟练。“小人不敢,臭丫头。”   笑出声,伸手按住肩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按的越紧,它们挣扎的越厉害,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手腕,仿佛想要对抗她的束压,无力的反抗,却也坚强。   “我说啊,你老实讲,除了因为考虑到刀火的未来,你决定归入拉蒙西斯的麾下,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原因?”不怀好意的问,抖了抖眉毛稀疏的眉头,表情怪异。   侧目,注视着巴舍良久,半片朦胧不清月光笼罩在脸颊,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开口,坚定的让人吃惊。“有。”   一翻白眼,真佩服这个臭丫头的勇气……不,不是勇气,应该是厚脸皮。“你那堆破事我没兴趣管,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哪天死在那个叙利亚小公主手里了!”   淡淡一笑,说是笑,不如说更像一种怅然若失的黯然,竟然让巴舍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从小到大还不曾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夏尔玛,这个总是随心所欲玩乐不恭的孩子,这次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唉,感情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手里的烟杆子最贴心了。想及此,巴舍不无留恋的抚摸着油光锃亮的铜管,无限感慨的摇头叹息。   ★★★ ★★★ ★★★   奥伦多河雷鸣一般的咆哮声毫无遮掩的传入耳畔,隐约其间似乎还能辨出一些不属于河水奔腾的声音,就如马蹄踏出的混乱,就如金属相击的刺耳,就如人们厮杀的吼声……伴随着这些纷乱吵杂而来的,还有大地微微的震动,细小的石砾在地面颤抖跳跃,宛若煮沸的水珠,不可抑制的跳动在四下飞散着硝烟味道的空气。   疾行的马队,贴着河滩一路朝着前方被沙尘涨满的昏暗空间奔去,离的越近,越能感觉到灌进口鼻的河风,隐约透着一丝血腥味,这种刺鼻的气味已经将深藏在身体里的暴戾嗜杀诱导而出,随着马蹄催促着风声越演越烈,一捧青色的火焰也在列摩门纳的眼底如火如荼地燃起。   “你们保护卡丽熙去前面的河谷,达巫夏已经安排人手在那里与你们汇合。”侧目,她对身旁的属下令道。   “是。”属下勒紧缰绳,迫使马儿慢下来,几人围拢到卡丽熙左右。   为了以防万一,早上她们就分马而骑,卡丽熙安静地跟在列摩门纳的身后,透过逆风飞舞的发丝,紧紧注视着前面马背上的身影,那袭熟悉的背影所散发出来的坚毅光芒,无论多么明艳的阳光与比相较,都显出了苍白无力的黯然,同样黯淡无光的,还有卡丽熙被担忧包围的蓝色眸子。   这是一场避之不及的战斗,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当这捧硝烟真正在眼前弥漫而起的时刻,她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害怕失去列摩门纳。   耳膜被轰鸣声刺痛了,尖锐的痛直抵身体深处,有力的刺破了心脏,终让一切恐惧和悲伤都变成了事实。   一拉缰绳,马蹄急停,猛然拉转马身,看向神色慌乱悲恸的卡丽熙,列摩门纳片刻不语,一层困压过后的情绪令此刻粗重的呼吸显出沉重,敛眼,不忍在多看那张泫然欲泣的苍白脸庞。   安静片刻,将叹息咽下,唇边的微笑有一丝僵硬,清冽的声音透着安稳人心的力量。“不用担心,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点头,有波泛滥的蓝光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颤动起来,晕开一袭伤感缭绕在两人相视而望的眼底。“我知道,你……”一时哽咽,偏开脸,不想让即将上阵应敌的列摩门纳,看见一个如此懦弱无能的自己。   忽尔,紧握缰绳的手被握住,熟悉的温度,带着一丝微凉,彻底释放了压抑在胸腔里悲伤,卡丽熙失声抽泣,泪水落在手背,滑进两人相扣的指缝。   “要勇敢,记得吗?”轻声细语,温柔浅笑的眼,潜着阳光的无限明媚,闪闪烁烁的璀璨迷人。   “嗯,我会很勇敢,你也要安全的回来。”抬手拭去脸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应声。   弥淡的笑,有丝无奈恍惚的感觉,点了点头。“快走吧。”   “让我看着你走。”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句,卡丽熙笑的凄迷,坚定。   点头,拉转缰绳,马儿急迫的跺着蹄子。回眸,深切地凝望着金色秋光中绽放着精致悲伤的脸……最后一眼,认真沉默的神情,脉脉深情的眼眸。   伴随着一声低呵,马儿冲了出去,阿齐兹与几个侍卫跟在列摩门纳身后一跃而出。   “列摩门纳……一定要回来!”   当那个飒爽敏捷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被泪水浸湿模糊的视线里,卡丽熙冲着前方那片滚滚流动的沙尘大声喊道,回答她的只有高亢盘旋的风声,还有奥伦多河的波涛惊心动魄的吼叫。   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蓝色的眸子紧紧凝望着已经人影消弥的河谷……耳畔的波涛,湍急翻卷的拍打着河边的大石,带着野兽怒吼的惊人力量急掠而过,浑浊的白色浪花撞碎在河滩,变成一片无能为力的惨淡泡沫。      ☆、第 三十九 章(下)   死军令人闻风丧胆的作战实力,不在于他们的人数,也不在于他们的策略,使他们成为当今天下炙手可热的军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要命。   这个条件说起来很简单,可是真正做起来,却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做不到的。   毕竟,命只有一条。   人头落地的时刻,你的一生就算彻底结束了,那些轮回转世的鬼话,到目前为止,都是还未得到明确证实的美好希望。   想要活下去,这是人类的本能。   也正因为这种本能,很大程度上成了束缚战士手脚的枷锁,即使是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也不例外。   然而,只要能摆脱了这种对生命的渴望,从某种精神层面而言,人就不再是人了。   不是神,就是……魔。   很可惜,死军是后者,并且一直成功地扮演着这个角色。   一道银色的刀影从眼前劈下不偏不倚落在肩膀,滚烫的鲜血喷溅上自己的脸庞,年轻死军战士瞥了一眼肩上的裂口,白森森的骨头连着皮肉翻开,他怒吼着将手里的剑刺进赫梯士兵的腹部,拔剑而出的血肉溅上手臂,他抬脚踢倒了赫梯人,自己的步伐也开始摇摇欲坠。   一侧的叙利亚人趁机提着长矛攻来,他举剑想要挡下,却因为肩伤,动作略微迟缓明显慢了半拍,眼见银黑色的矛头直指自己的喉咙,他还是义无返顾地迎了上去,闪烁着血光的剑芒与他的眼神一样,全然的冰冷,全然的执着。   血色洒开,像捧泼出去的火,热辣辣的烫人……粘稠的液体顺着眼帘流下,死军战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敌人,震惊骇然地看着叙利亚人的头颅从肩膀上滚落而下,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形态。   黑色的矛头停在了离自己的喉头还差一截拳头的距离,永远停下了……似乎,刚才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快速掠过,充斥着弥漫硝烟的视线,使得他并未看清是谁驱马驰过。   无暇多想,身负重伤的死军战士又投身奋力的厮杀之中。   驾马前行,黑色的斗篷早就被她扔掉了,没有了宽大斗篷的遮掩,仍然是一身黑色长袍的列摩门纳骑行于刀锋剑端织就的银茫血色之中,灵活敏捷地穿梭的同时,她留下了一捧一朵的血雾盛开在身后,就像一群争奇斗艳在沙尘的血色花朵,美的让人不忍移目。   目测这次突袭的人数,绝对超过了死军的几倍,看来拉巴尔撒下了决心想要死军全军覆没,这个阴狠毒辣的赫梯王仍然容不得异己之人。   就像当年,因为自己的亲哥哥多次反对他的治国策略,他便起了杀心,最终阴谋屠杀了自己的王兄及家人,霸占了那座冰冷的铁王座。   侧身,躲过一柄拦腰砍来的刀,反手一剑,划破了对手的喉咙,没等鲜血落下,列摩门纳的身影已经模糊在了马蹄踏出的风沙,不见了踪影。   很快来到阵地中央,透过尘扬沙飞的厮杀,看见达巫夏的背影,他正缠斗在几个赫梯将领的中间。   沉冷的目光瞥了一眼四周,看见不远处叙利亚弓箭手正在搭箭上弦。   策马靠近他,腰弯一手抓住弓柄,一手执剑割断了弓箭手的手腕,当他抱着断腕惨叫丢下弓箭的瞬间,列摩门纳以弓柄为武器,手腕翻转用力一击,正好打上弓箭手的太阳穴,他的脸侧立刻绽开一道溢血的裂口,他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重重地扑倒在地。   抬弓拉弦,指尖一松,白羽木箭呼啸的飞出,一气呵成。   围攻达巫夏的一人中箭倒下,他引颈而望,正好瞧见列摩门纳搭箭瞄准,锋利的箭头直指他的面庞。   随着木箭穿过人群,达巫夏敏捷地向后退了半步,看着箭簇从鼻前飞速掠过,准确地射入身后赫梯将军的喉咙。   “去保护殿下,快!”朝身边的属下大声喊道,达巫夏闪过几把同时砍来的刀剑,横刀挥去,几道血光炸开。   年轻的属下一路杀出血路,以身体围在列摩门纳的马旁,将涌上来的敌人尽数斩杀在脚下,片刻之间,竟然无人能够攻进这个小小的包围圈。   视线扫过这些年轻的侍卫,从他们染着血污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他们并未置身这声生死大战,沉稳漠然神情的让人不禁怀疑,这些年轻男子到底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是空有一幅人皮的躯壳。   “殿下!”库西纳的副官出现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一身血色,看不出伤在哪里。   “库西纳呢?”   一剑刺进叙利亚人的腹部,副官策马过来,喘着粗气,回答道:“库西纳大人在南边,那里出现了军队,大人让属下来禀报殿下。”   一惊,照此看来,赫叙联军已经将他们包围了。“有多少人?”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答:“最少十万人,而且……都是埃及人。”   惊诧,皱眉。“埃及人?能确定?”   颔首。“是,属下能确定。”   一缕暗光悄然划过,半刻之内疑虑思忖,半刻之后明了于心。“告诉库西纳传话给埃及人,感谢法老陛下的好意,这场仗是属于赫梯的家事,请他不要插手。”   “是。”副官带着几个随从,朝着南边奔去。   抬眸,透过混沌昏暗的空气看向南边,眸色幽暗。随即,她一拉缰绳,驱马冲入血光蒙尘的混乱进阵。   ★★★ ★★★ ★★★   “陛下,南边出现了埃及军队。”   “什么?!”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错愕不已。   “他们还未行动,似乎在观察情况。”   起身,来回踱步,明媚的阳光都驱散不了的阴霾,正随着拉巴尔撒急促的步子,一点一滴吞噬阳光。   半晌,他停在桌边,一掌重击在木头桌面,震得桌上的酒盏来回摇颤,他怒不可遏的开口命令道:“传令下去,加速进攻,明天日出之前,全歼死军。”   “是。”令官得命,行礼退出了大帐。   “等一等!”突然出声叫住了传令官,拉巴尔撒垂下眼,似是在思忖,片刻,一改阴郁的神情,昂头傲慢的说道:“准备战马,我要亲自出战。”   怔忡,传令官回过神,颔首应下。   这些埃及人的嗅觉真是比狗鼻子还灵,一闻到卡迭石城外有了动静,立刻出兵虎视眈眈的等着捡现成的好处。   死军也好,赫叙联军也罢,都是埃及的敌人,不管谁赢谁输,埃及人只要等在阵边,给最后的赢家一个迎头痛击就成了。   但是,埃及人自以为聪明的小算盘,这次注定要落空了,区区不到六万的死军,怎么能敌得过百万的赫叙联军。赫梯取得胜利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在这场仗中损失一小部分的兵力,剩下的人也远远能应付得了埃及人。   思及此,拉巴尔撒牵起嘲讽的嘴角,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一口饮尽。   ★★★ ★★★ ★★★   那个不知好歹的倔强女人,死不足惜。   得到列摩门纳派人传来的讯息,夏尔玛气得差一点命令大军掉头回努帕,深吸气,传令大军就地休息,自己则带领十来个侍卫朝河谷而去。   不屑片刻,就找到卡丽熙隐身之处,侍卫看见一队埃及人靠近,立刻禀报了卡丽熙。   翻身下马,看见卡丽熙站在帐外,微风卷起她的裙角散开一片虚幻斑驳的阴影,不太真实的美。   “你怎么来了?”上前,急匆匆地问,心里大概有了几分明白。   担忧的棕色眸子,落在一张苍白憔悴的脸,说不出是心痛,还是气恼,乱七八糟的混合着五味感觉。“陛下还是担心死军不是赫叙联军的对手,派我带人来支援你们。”   两人一同走进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虽说是临时的藏身之所,却也是一应俱全。卡丽熙坐到桌边,伸手拿起铜壶倒水,却被夏尔玛一把接过,轻轻放下。   “她拒绝了,对吗?”不紧不慢的问,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   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的说道:“我倒想看一看,不可战胜的死军,到底还能撑多久?”   敛眼,看着落在膝上的阳光,些许彷徨的恍惚,些许随性的坦然。“替我感谢法老陛下的好意,夏尔玛,请你别怪列摩门纳。”   这样温柔缱绻的声音,说出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任你的愤然怒意宛若千年寒冰般坚不可摧,也都难逃被融化成漾漾春水的命运,自己又岂能逃过此劫。   认命的,一声叹息,敛眼,不语。   “列摩门纳,她……有自己的使命,我们都无法阻止她,也不能阻止她。”她的心在痛,很深,很重。深到已经找不到痛处的来源,重到已经让她感到了窒息。   侧目而视,眼前这个明明扬着微笑,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温暖的少女,真的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吗?夏尔玛疑惑了。   半晌,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既不想开口,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时间,就这样从门边的微风里悄悄溜走了,不声不响的带走了盘旋于阳光的阴郁愁闷,可是,气氛还是阴沉的可怕,透着一股子风吹不散的死寂沉闷。   忽尔,帐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夏尔玛大人,前方传来消息,赫梯王上阵了。”   原本沉默的两人,骤然一惊,难掩惊诧错愕之色,夏尔玛立刻起身朝外走去,不忘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留一些侍卫保护你。”   “我和你一起去。”蓦然一句话,惊住了夏尔玛已经迈到门旁的步子 。   回头,脸色阴沉,声音相当坚决。“不行,阵前太危险,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在这里安全。”   摇头,黯淡的蓝色眸子蓦然明亮起来,宛若被一簇阳光点亮了一直深藏压抑的悲伤,海蓝的眸底盈满了凄美动人的急切。“我要去。”   “卡丽----”   “我一定要去,就算你不带我去,我还是会自己去的。”咬牙说道,微不足道的威胁,却可以达到想要的结果。   叹息,皱眉,懊恼不已。“你保证听话,不能乱来,知道吗?”   淡淡一笑,精致夺目的笑靥,难掩惨白的虚弱。“我知道。”   压在喉咙里的叹息,一个接着一个,夏尔玛无数次的讥讽嘲笑着自己的软弱退让。   如果,她能做到狠心的拒绝卡丽熙,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第 四十 章(上)   这,就是战场吗?   不是没有想像过千军万马奔腾的震撼,不是没有想像过刀剑相逢的铿锵,不是没有想像过血流成河的惨烈,不是没有想像过尸横遍野的恐怖,不是没有想像过血雨腥风的味道……   只是,这些想像都在面对这幅漫天银茫织就而出的血色画卷之后,一瞬间全部的灰飞烟灭了。   战争的可怕,在于它能夺走太多美好的东西,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捧沙土。然而,那些前赴后继的勇敢战士,挥剑拼杀的吼声又是那么激昂高亢,充满了势不可挡的气势。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惨不忍睹的满目疮痍,却也壮观瑰丽,令人一生无法忘怀。   望着眼前影动尘弥的场面,听着灌进耳膜的厮杀声,卡丽熙忽然觉得一路而来的担忧都消失了,宛若一个落水的人,从最初的恐惧挣扎,到此刻的坦然自若。   透过风沙卷起的午后阳光,她听见了自己的心,缓慢地沉入了深海,慢的悠然,静的断然。   夏尔玛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侧目而视,半片淡然沉静的侧影落入眼底,不算明媚的阳光缭绕在卡丽熙的侧脸,勾勒出令人惊诧的寂静安然,虽然那道拧起的眉间,仍然清晰的铺散着浓到化不开的深切担忧。   这个小公主的承受能力,的确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不得不佩服卡丽熙的镇定,对于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人而言,她的表现真的相当出色。   “回去吧。”轻轻一声,流露着关切。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沉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一声长叹,继续劝道:“行了,卡丽熙,你已经看见了。回去吧,这里不合适你待着。”   半晌无声,就在夏尔玛以为卡丽熙不会开口时,她忽尔轻柔温和地出声,潜着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记得吗,你曾经说过,这个天下压根就没有我能待的地方。为什么这里就不适合我呢?”   眼神悄闪,皱眉,半刻语塞,懊恼。   “现在的情况对死军很不利,就算他们能够顽抗到底,也绝对不可能战胜赫叙联军的持久围攻。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最多只能撑到后半夜。”客观的分析,希望卡丽熙不至于像列摩门纳那样的死脑筋。   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看见那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死在赫梯王的手里,不是因为卡丽熙,只是单纯出于不想失去一个强劲对手……又或者,是列摩门纳从不服输的顽佞眼神,不禁让人……佩服。   挥去这种让自己极度不舒服的想法,夏尔玛瞄了一眼身后原地待命的埃及大军,继而又将视线投向身旁散发着温和安然气息的小公主,沉声问道:“需要我出兵吗?”   轻轻的笑起,如风似云,不合时宜的淡然恬静。“不。”   真的快要疯掉了,不明白卡丽熙为何会如此断然地拒绝,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列摩门纳命丧卡迭石?虽然,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列摩门纳对于卡丽熙而言,绝对是极其重要又相当特殊的人,难道她真能狠心看着列摩门纳死在赫梯人的手里。   “卡丽熙,这种时候,不是倔强的好时机。列摩门纳被复仇冲昏了头脑,她在拿自己的命赌。但是,这是一局注定会输的赌局,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支持她的愚蠢决定?”   血色银茫映在蓝色的眸底,如同一轮月夜撩起红色的海浪,翻卷旖旎,艳丽至极,冰冷至极。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赌博,何必这么在意输赢。输了,不外乎归于来处,随风化作尘土。”低吟浅唱的缥缈声音,似是无意的自言自语,又似含笑的临风而谈。   眸色沉下,少顷,脸色凛然一变,那是一种过度惊骇的愤怒,令夏尔玛的声音干涩暗哑。“你----该死的!你早就想好了,要为她殉葬!”   “她不在了,我为何而留?我不想在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我答应过她,会陪在她的身边,我不会失言的。”   “狗屁的失言!你----”瞪着卡丽熙,夏尔玛有了狠狠骂她一顿的冲动。最后,却只是低咒了一声,大呵道:“来人!”   “将军。”副官上前,颔首。   “集结部队,立刻上阵。”毫不迟疑的下令,她不会看着卡丽熙死在她的面前,她做不到,她绝对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   “夏尔玛!”深深蹙眉,厉声阻止。   失了好脾气,怒目而视,恨这个小公主的糊涂,更恨自己拿得起却放不下的懦弱。“够了,你们两个都是疯子,我没空陪一群疯子胡闹。”   语毕,拉转缰绳,朝身后正在集结的军队跑去,不理会身后卡丽熙焦急愠怒的喊声,趁战势还没有完全失控以前,她必须击退赫叙联军,她要救的不是那个狂妄自大的列摩门纳,亦不是这个固执深情的卡丽熙。   而是……她自己,一个害怕失去心爱之人的胆小鬼。   ★★★ ★★★ ★★★   这是一种从不曾预见的相逢,更是一场绝对不应该发生的相逢……惊骇,愕然,胆颤,这些搜罗而来的词语,已经远远不能形容拉巴尔撒此时此刻的感觉……他告诉自己,他是名震八方的赫梯王,他是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他是掌握着百万大军的君主,他绝对不应该感到恐惧。   可是,真真切切的,他感觉到了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的恐惧,就像刺骨的冰水,代替了滚烫的血液流淌在身体,迫使他整个人被一重又一重的森森寒气包裹严实,不留丝毫的空隙。   就在列摩门纳扯掉面罩的同时,她的笑容,如一片张扬无度的阳光,在众人充满惊骇愕然的眼前展开。只是,这片阳光的温度……是在冰点以下。   驱着马,慢条丝理的朝着陷入呆怔状态的拉巴尔撒而来,马蹄的轻快节奏踏在地面,一蹄一印,轻轻踩出了优雅懒散的调子,与周遭叫嚣厮杀的混乱气氛俨然格格不入。   因为看见列摩门纳的脸,负责保护拉巴尔撒的近卫们,刹那间又惧又惊,完全失了分寸,拿着武器的手明显都在颤抖,随着这个半面青甲的女子不断靠近的步伐,他们控制不住内心的极度畏惧,缓慢地倒退着。   “别来无恙……叔叔。”笑,淡然若风,飞沙乱尘之间仍然清晰锐利。犀利如剑的气势,悠然随着眼底怦然灿亮的青色火焰流散开来,瞬间。   眼见周围的侍卫都在退却,拉巴尔撒定了定神,抬剑指向列摩门纳,咬牙切齿的怒道:“谁是你叔叔?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称呼赫梯王为叔叔。来人,杀了她!”   侍卫们愣了愣,面面相觑的对望几眼,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相同的胆怯,并未有人冒然行动。   他们凭生第一次,见到这种不应该出现人类身上的东西……似甲若鳞,青色的冷光,安静地反射着阳光,神秘,冷凝,诡异……   这个擒着张狂微笑的女子,到底是人,还是神……又或是魔,谁都说不清楚。所以,他们宁愿斗胆违抗王命,也不想一眨眼就丢掉小命,死的不明不白。   见无人服从命令,拉巴尔撒气极败坏的扫视四周,咆哮的吼道:“都想造反吗?杀了这个女人,快!”   “造反?”勾着唇角翩然一笑,宛若听到了十分可笑的话,只是这个冷竣的笑容并未染上眼底,缭绕着青色火焰的眸子,冷的足以冻结周遭因为自己的出现,开始动荡不安的危险空气。   “你这个赫梯王,如果不是靠着轼君造反,又何能坐上圣光殿的铁王座。现在,你到责怪他们想要造反,这不是很讽刺的事情吗?”   被她一语戳中了痛处,拉巴尔撒像只发狂的困兽,青筋盘结在额角,两人之间流淌的浓重火药味,已经被他喷火的视线点燃,他气极败坏的吼道:“你这个不人不兽的怪物,竟然胆敢诬蔑赫梯王,你到底是谁?!”   眸子轻浅的弯起,完全没有因为他的侮辱而恼怒,一派乖张放纵的掠夺气息,在她微微仰起下巴的瞬间,锋利的视线撕裂了尘落风定的阳光,不动声色地击溃了四周投来的闪烁不定的猜测目光。   “怎么,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不过,我还清楚的记得,你当年送给我一匹小马当作生日礼物。可是,不足三个月后,你造反闯宫谋杀了我的父王,血洗了皇宫,烧了神庙,赶尽杀绝了提莫图王朝的血脉,流放了忠于我父王的臣子。我的好叔叔,只可惜你在神庙放的那一把火,并未能将我带到父王和母后的身边。拜你所赐,我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我是不是要好好感谢你呢?”   “你!你……你是----”惊的结结巴巴,瞠目结舌的瞪着五十步之外那张清俊的笑脸,半片幽暗刺目的青光闪烁在脸侧,恍惚之间点燃了拉巴尔撒封存在阴暗内心的回忆。   如果不是坐在马上,他可能真会双腿发软的跌坐在地,惊慌失措的声音,与他指着列摩门纳的手指一样颤抖不已。“你是……是……列摩门纳!”      ☆、第 四十 章(中)   轻蔑恣意地扬了扬眉,狠冽的眼神,肃杀的语气。“拉巴尔撒,今天就让我们做个了断。”   “杀了她,立刻杀了她!”发疯一般的冲着身旁的侍卫大叫,狰狞的嘴脸完全扭曲,好像看见洪水猛兽正向他扑来,无处可藏的惊悚,死到临头的绝望。   深邃的眼擒着无所畏惧的光芒,缓缓地看向四周,满意地发现她的目光触及之处,赫梯战士心存顾虑的低下头,从他们匆匆避之不及的视线,多多少少都藏着进退两难的踌躇,更有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惧。   惊讶愤怒之余,更加担心自己的处境,没想到突然出现的列摩门纳,竟能给赫梯战士带来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能令他们枉顾王令,犹豫不决的不敢行动。   “一个废君之女,有何惧怕?谁能杀了她,即刻封赏贵族头衔,赐予城池一座,入上议院参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拉巴尔撒孤注一掷的许下承诺,如此巨大的诱惑不怕没人出战……荣誉、权利、金钱,这是人类最大的致命诱惑,无人能够逃脱这些浮华之物的巨大吸引力。   果然,有人应阵。   赫图巴的副将哈达驱马上前,从队伍前排气势雄雄的走出来,对着拉巴尔撒颔首,大声说道:“臣请命出战。”   “好,哈达将军果然英勇,杀了这个废君的女儿,将军便是赫梯的英雄。”   哈达洋洋得意的瞥了一眼纹丝未动的列摩门纳,消瘦的黑袍披着金色的斜阳,怎么看也是一个不经打的女人,不无鄙夷的开口。“是,臣定当不辱陛下的信任。”   可惜,他的豪气万丈最终只支撑了眨眼的功夫,哈达还是辜负了拉巴尔撒的信任。   当他瞪着惊恐的眼睛,看见从自己裂开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泼洒在拉巴尔撒的马前时,他大张着嘴像只缺氧的鱼,一口一口努力想要吸进空气,却因为一张一合的口中不断奔涌的液体阻隔了氧气的进入。瞪着一双充血的眼,哈达如同一段失去支撑的断垣缓缓瘫下,仰面倒下的巨大身躯激起一捧沙土,扬起飞散在盘旋的风中。   垂在身侧的左手,因为亚麻布吸食了血色,变成了鲜艳刺目的红色,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滴滴达达的落入黄沙,即刻被流沙带走了温度,成了一滩散发着血腥味的死亡味道……   众人的惊骇,随着耳膜里蜂鸣般的尖叫声一同占据了呼吸,麻木颤抖地不仅仅是手脚,还有心跳,所有感官上的情绪,都被刚刚发生的一幕抹杀了。   她,赤手空拳的杀了哈达,割开了他的喉咙,用的不是铁剑铜刀这些利器,而是她的……左手。   似乎,早就适应了人们眼底绽放的惊恐万状,列摩门纳目光淡淡地低下头,解开缠在手上的亚麻布条,一圈一圈,动作缓慢。   一截粉色的丝带滑出袖口,轻盈的撞进火色青蓝的眸子,有那么片刻,清澈的茶色光芒一跃而起,覆盖了青色的火焰,只是瞬间。   将丝带塞进袖口,掩好,仔细小心的动作,漠不关心周围的骚动,眼神轻敛。   就在她的左手整个暴露在阳光偏西的温柔抚摸中,她清晰的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是状如胆颤心寒的惊悚,又似战战兢兢的疑惑,更有望而生畏的退却……这种种的一切,都在传达一个清楚明确的讯息……无人在敢应战了。   丢下血污的布条,抬眸,直视着坐在马上的拉巴尔撒,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比恐惧还要可怕的东西……死亡。   忽尔,笑了。列摩门纳沉默的笑容,像一张死神藐视众生的漂亮面孔,浸透了暴戾恣睢的张狂,完美的无懈可击。   “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十五年,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拉巴尔撒,你也配流着提莫图王朝的鲜血吗?别像个女人一样,只知道躲在别人的身后。站出来,试一试你的运气吧!”   激将法,通常都很奏效,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战一国之君,这招屡试屡胜。   原本,散落在四周还在奋力厮杀的众人,察觉到阵中的变化,陆陆续续的停止了打斗,暂时退到自己的阵营拭目以待,静观其变。   库西纳和达巫夏各自带领属下,密切注视着阵内的情况,同时传令随时准备发动突围,以防拉巴尔撒死在列摩门纳手里会引起赫叙联军愤怒反击。   与此同时,夏尔玛带领的埃及军已经解决了挡路的敌人,长驱直入来到阵心地带寻找列摩门纳,没等她挥剑斩棘,赫梯人就出现了撤退的现象,转瞬之间,浪潮般朝着奥伦河下游回撤而去。   阵线拉的太长,加上河边的地形蜿蜒多变,当夏尔玛在黄昏霞光里远远看见死军的大旗飞舞招展,她还不知道一场生死大战正在簌簌河风的吹鼓之中,徐徐拉开了蔓延十五年之久的复仇血幕。   ★★★ ★★★ ★★★   不理会侍卫的阻止,卡丽熙跟随夏尔玛出兵的脚步,一前一后涉入了满目疮痍的奥伦多河畔。   幸而有埃及大军开道,早就肃清了沿途的赫叙联军,以至于卡丽熙并未遇到任何敌人。半个沙漏时,他们便到达了刚才激战的地段。   只是,忽略地上横七竖八的残肢断体,竟然一个活人也没瞧见。风中的血腥味浓到呛人,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作呕,卡丽熙带着侍卫继续向奥伦多河下游奔去……   身边的侍卫,骑行在身旁连劝带挡。焦急地想要阻止她继续向前,不断提醒前方便是赫叙大军的阵营前沿,那里是最危险的地带。   可是,卡丽熙即不言,亦不语。   紧蹙不松的眉头点缀着血色晚霞,蓝眸凝视着前方天地相接的浅灰色空间,沉淀着氤氲薄光的眸底,胶着泪光与霞光交织的空茫浓惧,随着临近傍晚轻擦着脸颊飞过的微风,她默默催马急行,伴随着河畔晚风含着凄历哀嚎的吼声,奋力奔驰而去。   ★★★ ★★★ ★★★   执着剑,列摩门纳临风而立,沉静异常的眸子不见丝毫犹豫,坚毅果敢的令人不禁佩服起这位前朝公主的勇气。   百万大军之中,她誓取赫梯王的性命,这是报着必死的决心在复仇……她可能根本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奥伦多河,她拼上性命要完成十五年来日夜期盼的夙愿,不能不说,这是勇者之心,更是死士之举。   然而,她的胜算有多大,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出来。   身手不凡,所向披靡,这个动作灵活矫健的女子,拥有了野兽袭击的速度,却又能做到安静无声……宛若一阵轻风,从身边悄然地吹过,你才惊觉自己身上又多出一条伤口,如果不是鲜血将温度带出身体,你恐怕还不知道具体伤在了哪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拉巴尔撒后悔了,当年竟然一时疏忽,留下了这么一个祸害,导致今日被她逼上绝境,众军之前不得不接下她的挑战。   可是,皮耶提哈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经历了十五年的苦心磨练,显然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坐在父亲腿上安静微笑的孩童了……眼前的列摩门纳,实力超群,卓越非凡,那片奇异的青色甲肤,硬如盔甲,即是武器,又是防御。   她的杀心,一览无疑,经由这层坚甲的保护,她泛滥在眼底的杀意,更加酣畅淋漓的放肆。   浅的伤,深的伤,大小不一,遍布拉巴尔撒壮硕的身躯。瞅了一眼手臂上新添的口子,汩汩的液体争先恐后的溢出,片刻就将袖口浸湿。   “你想不想知道,我亲手杀死皮耶提哈时,他跪地求饶说了什么?”突然,想要激怒这个从刚才便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很想在那张冰冷坚毅的面具,看见愤怒悲伤的神情,不知为何。   眉间轻颤,敛眼。只是片刻,再抬眸时,她仍然静若初始,连绵的青色火舌舔着茶色的瞳仁,擦亮了冬夜的温度。   “如果,父王跪下了,他一定是在向赫梯众神为你犯下的罪过忏悔;他一定希望安纳托利亚高原的诸神,原谅你的残忍血腥,不要将对你的愤怒,怪罪到无辜的赫梯人民的身上。如果,父王恳求你,他一定是请你放过他的亲人;他宁愿受辱的死去,也不愿深爱的妻子和年幼孩子们随他而去。拉巴尔撒,我说的对吗?”   目光一闪,震惊的神色没能逃过列摩门纳锐利如鹰的眼,拉巴尔撒紧抿着唇,一股灼灼如炼的狠意,顺着他越发暗沉的眸子笼罩在扭曲僵硬的脸庞。   不需要他亲口回答,拉巴尔撒的脸色就已经证明了一切,困压在内心的怒火被他激起,向前半步,抬起手里的剑,凝眸沉声。“战场上的赫梯人,靠的是手里的武器才夺得了天下,不是靠嘴。拉巴尔撒,省省力气,留着去冥界向诸神和我的父王忏悔吧!”   落下的话音,被掠身而过的风卷起,同样被凛冽的晚风托起的,还有她一跃而起的身影……精致的晚霞绽放在黑色袍角,黄色的沙盛开在她箭步如飞的脚下,一朵一朵,紧致的盛开,又虚化凋零在湍急盘旋的风谷,骤然无形。   再无退路的拉巴尔撒,硬着头皮迎面冲上,双手握着长剑,说不出是极致的憎恨,还是因为这种恨意演变而来的绝望,将他黝黑的脸庞照得通亮,怒睁的眼早就失去了一个王者的冷静,只留着一层疯狂凶残的杀戳。         ☆、第 四十 章(下)   闪过迎头砍下的剑锋,灵巧的侧身一转,反手一剑,一道血痕绽开,血雾带着碎肉溅出。   脚步一滑,停在拉巴尔撒的身后,左手成拳击上他的肩膀,肩骨碎裂的声音传入耳膜,清脆,动听。   伴随这一声骨头暴裂响起的,还有拉巴尔撒撕心裂肺的痛呼,他踉跄的向前蹒跚了几步,勉强用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臂像条破布无力的垂在一旁,除了剧痛,这条手臂已经没有丝毫感觉了。   身后响起稳健的脚步声,如雷如鼓,回响在他严重耳鸣的听觉中,似乎是死神敲响门扉的声音,亦如神官超度亡灵的颂咏……浑厚,深邃,恍惚……   咬牙,回身,举剑劈去,动作僵硬迟钝。   一动不动,任凭拉巴尔撒的剑锋从左肩划过,随着剑缘裂开的袖里隐约露出一截皮肤……青色的甲肤闪过阴冷的光,完好无损的不见血色。   抬手,趁他还没收回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眸色轻闪的瞬息,五指收紧。感觉到他的腕骨在手中脆如枯枝,骨头的摩擦声透过皮肤渗出,原本握在他手里的剑“咣当”一声落在地面,一捧浅沙扬起。   猛然施力,指尖嵌入拉巴尔撒的手腕,轻易地捏住皮下的骨头……粘腻的血肉,坚硬的骨头,凄惨的大叫……拉巴尔撒承受不住剧痛,面孔极度扭曲。   一双缭绕了青色火光的瞳仁,俨然寂静无波,身后如火如荼燃烧开来了艳丽霞光,映衬着列摩门纳的身影如沐血色,极致的妖冶,极致的夺目。   松手,同时,一拳击上他的腹部。   拉巴尔撒只觉得天眩地转,腹部仿佛被人撞开了一个洞,似乎五脏六腑都碎了。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脚步不稳的跌坐在地上。   扔下剑,空着手向他走去,列摩门纳无视于周围显然动荡不安的微妙气氛,隐约的惊呼声,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咝咝声连绵而起,却没有打扰她脚下坚定不移的步伐,笔直地朝着倒地不起的拉巴尔撒走去。   猛咳几声,血水顺着嘴角溢出,顾不得帝王形象,拉巴尔撒坐在地上向后倒退着,两只手臂都已经被废,他唯一能动的只剩两条腿。   “你、你、你住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这是一国之君垂死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最后筹码,不知廉耻的乞求。   步子未停,唇角随着不断接近的步伐微微上扬,此刻的列摩门纳就像一只存心玩弄猎物的野兽,纯粹的杀戳之下,隐藏不住一丝藐视的戏谑。   “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命。”张口,气定神闲。   继续倒退着,拉巴尔撒惊慌失措的扫视四周,对着四周的赫梯战士大喊道:“给我杀了这个女人,听见没有!她要轼君,她是赫梯最大的敌人,你们都瞎了吗?为何不杀了她!”   因着他的话,人群里的气氛有了明显的变化,年轻战士的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们相互看了看,手里的剑握得死紧,手臂慢慢抬起,又停下,就这样僵持在身旁被血色染透的晚风里。   停下脚步,偏过脸,冷眼望去,薄薄的唇勾起一抹轻蔑,沉默。   突然,一名赫梯战士挤出队伍,健壮的身体微微发着颤,连带着手里的剑也摇晃不定,年轻的脸上写满恐惧的不安。   注视着他,用那双透着沉冷光芒的眸子,青色的火光倏忽明灭,似乎只要一个眨眼,这把大火就会从列摩门纳的眼底迸裂而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赫梯战士焚烧殆尽。   片刻,又有几个战士站出来。   不置一词的收回视线,不在因为他们耽误时间,列摩门纳双手缓缓握紧成拳,面沉如水   最先出列的战士举着剑冲上来,企图阻止列摩门纳,却在前脚刚抬起的瞬间,突然中箭倒下。   众人一惊,还不知道是谁放箭,四下警惕的张望。   微惊,脚步一停,敏锐的茶色目光越过面色死灰的拉巴尔撒,朝他身后影影绰绰的人群望去,直直落在一束张扬摇曳的红发。   低咒一声,锋利如箭的视线满含警告的意味,咄咄逼人。   只是,这样狠冽的目光,只是换来了夏尔玛扬眉挑眸的挑衅笑容,同样不让分毫的咄咄逼人。   接着,又有两人不顾死活的冲上前,与之前那个赫梯人的命运一样,也是脚未落地,便几乎同时一头栽下,喉头被一枚长箭贯穿。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列摩门纳绝对相信,自己会朝着夏尔玛扔去一把匕首,解决了这个总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女人。   不过,经过夏尔玛的三箭,也算给活着的人提了一个醒……自己的命,总要比别人的命重要。   阴冷含怒的眼,重新看向拉巴尔撒,引来他目光一僵,更加奋力向后爬去。   几步跨到他的面前,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迫使他站起身,与自己面对面站着。   这么近的距离,列摩门纳能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子极度恐惧的气息,正从拉巴尔撒的眼底急迫的渗出,经由他不断抽搐的面颊,这种恐惧已经变成抖如落叶的呼吸。   缓缓靠近他的脸,凑在他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欠我的一切,我要全部拿回来……再见了,叔叔。”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边,她轻垂眼帘,一丝青光璨然划过,滚烫的血水溅在脸颊,腥红的液体被脸侧的青甲夺去了鲜艳夺目的色泽,顺着这片纹密理浅的甲肤蜿蜒流下,黯然无声地落在脚边的沙土。   推开她,拉巴尔撒向后踉跄了半步,低下头,惊骇圆睁的眼看着自己胸口的伤……一个……洞。   空荡荡的洞口,大量的血液冲出胸腔,他甚至感觉到了风声灌了进去,又打着圈飞出,带走了身体的温度。   抬眸,是惊恐,是绝望,是……最后的狠毒。   极缓极慢地抬起左手,鲜血之下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强壮有力的节奏,宣告了曾经的不可一视……然而,此时此刻,这个节奏却是最靠近死亡的距离。   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在活着的时候,亲眼目睹自己的心脏到底是如何跳动的,拉巴尔撒应该算是一个幸运儿了。   手臂轻抬,那团还在跳动的血肉顺势飞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拉巴尔撒的脚下,粘上沙粒成了一团看不出模样的丑陋疙瘩。   “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今天总算看见了,还你吧。”   她在笑,放纵恣意的无所顾及,微弯的眼角闪动着天边晚霞的最后一丝明艳,神一般高高在上的干净凛冽。可是,为何这袭披着血色霞光的黑色身影,却又有着如此接近魔的气息……神与魔,竟然能够如此奇妙的同临一身,无懈可击的令人愕然。   咽下最后一口气,瞪着无法闭上的眼,显赫一世的赫梯王死状凄惨地倒在了众人的眼前,盘旋呼啸的风声,没有一丝呜咽,唱着高亢明亮的调子飞向墨迹初染的天穹。   头顶,塞瑟引颈鸣叫,气势如宏的贯穿大地,直抵所有人颤栗的心底。   奥伦多河的尽头,一抹残阳,如绛红的血横穿天际,仿佛是苍穹的一道……伤。   ★★★ ★★★ ★★★   我望着你,我透过夜风望着你,我透过宿命的叹息望着你,你可知道……   我等着你,我驻立星辰下等着你,我驻立在命运的微笑里等着你,你可知道……   我相信你,我用坚定的目光相信你,我用我的全部生命相信你,你可知道……   当泪水流尽了,你才会明白,笑容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迎面而来的风,带来了那张笑靥烂漫的脸,没有擦去的血污仍然刺目。然而,她眼底清澈秀逸的浅茶色温柔,却是如此迷人,几乎令耳畔的风声都迷失了方向。   那双修长匀称的手臂攸然的展开,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段记忆同时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似乎,她总是用这双臂拥抱着她;似乎,她总是用这双手臂保护着她;似乎,她总用这双手臂挡下了所有一切……似乎,她们一直这样拥有彼此,却不曾诉说过誓言。   “我活着回来了,卡丽熙。”她说,笑容淡淡,漆黑的夜都被点亮的火样光芒,悄悄绽放在她的眼角。   笑,星星点点的泪光,带着感激上苍的璀璨。   毫不迟疑的冲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力气太大,撞得列摩门纳的笑声都在发颤,两个人的笑声混合在彼此起伏的呼吸里,有着微不可闻的庆幸颤抖。   拥抱着与自己一样微微发凉的身躯,卡丽熙笑出了泪光,一遍一遍在心底感激着诸神的怜悯,怜悯她的孤单,怜悯她那颗害怕在孤单中慢慢老去的……心。      ☆、第 四十一 章(上)   这本应该是一个举杯庆祝的时刻,让辛辣的液体畅快淋漓的灌进身体,毫无顾及的纵声大笑,让盘踞在生命中整整十五年的压抑悲恸,悉数随着酒香飘走;将那些束缚禁锢了呼吸的仇恨痛苦,毫不留恋的放开手,全部扔进熊熊燃烧的篝火,让它们飞灰烟尽的荡然无存。   可是,列摩门纳却没有听见任何欢乐的笑声,不断传入耳膜的声音,只有一句让人恼火的话----   “殿下,您才是赫梯名正言顺的国王,请您考虑臣的提议!”库西纳带着几位副将站在帐中,躬身行礼,严肃的表情更显急迫。   “你是谁的臣?”侧目,疏淡漠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库西纳,我不是赫梯王,你也不是我的臣子。”   一愣,皱眉,无计可施的懊恼令库西纳看起来更加疲惫,他紧跟着说道:“我是提莫图王朝的将军,也是您的臣子。眼下您成为赫梯王,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方法。殿下,赫梯的百万大军此刻陷入了无主的混乱状态,您以公主的身份接管军队,我们才能真正安全。一旦等您杀掉拉巴尔撒的消息传到赫梯国内,到时上议院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您的心里一定最清楚。”   冷眼望着神情严峻的库西纳,沉默。   的确,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上议院基本全是拉巴尔撒的心腹,他们得知自己的靠山倒掉了。为求自保,只会做出两个选择……死掉一个王,再找一个人坐上铁王座……或者,下令赫梯大军围剿杀死赫梯王的……凶手。   见她默不作声的坐在一片倏忽明灭的灯火里,寂静的黑色身影透着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是,此刻这种沉稳绝对能将人逼疯,库西纳已经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逼得发疯了。   “殿下,此刻我们虽然有埃及人支持,暂时不必担心赫梯大军进犯。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难道您一位堂堂的赫梯公主,要让埃及人来保护吗?”   激将法,很好,一般情况之下都会管用……可是,只在一般情况。   挑眉,眼底划过一缕倔傲的茶色微光,笑的随意。“我的库西纳大人,今晚的夜色很好,为什么不去找阿齐兹喝一杯。辜负了这样巧夺天工的月光,岂不是辜负了卡什库(赫梯的月神)的赐予。”   还想继续劝说这个从小就执拗顽固的赫梯公主,却被她蓦然朝外迈去的步伐打断了,库西纳只得暂时咽下焦躁,愁容满面的颔首行礼,目送那幅高挑的背影托着璀璨熠熠的火光,消失在悠然落下的帘边。   不知如何是好的重重叹息,再一次摇头,再一次叹息。   ★★★ ★★★ ★★★   “在做什么?”   微微一愣,些许局促,藏不住。“没做什么,在看书。”   扫了一眼卡丽熙手里的羊皮卷,油亮清晰的字迹是埃及语,一定是拉蒙西斯送她的。“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你才能坐在这里安静的看书。”   “安静到是很安静,只是书却没有看进去多少。”放下书卷,将脸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无精打采的笑起,一层浅愁染着金色的火光,铺洒在精巧细致的脸庞,惹人想要伸手抚去她的忧愁,情不自禁的。   歪头打量着卡丽熙,列摩门纳的整个眉眼都在笑。“噢?为什么?”   “你说呢?”真不知道她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了。   笑容不变,坐下,手指敲打着桌面,沉闷的声音,轻快的节奏。“还请公主殿下明示,小人实在天生愚钝,猜谜真不是小人擅长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你擅长的?做赫梯王吗?”   蓦然,目光一沉,指尖顿下,摇头叹息,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划过怅然的眸子,稍纵即逝。“我做不了那么伟大的事情,也不是那块料。除了杀人,我基本上什么都不会。”   “列摩门纳……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王位,那把铁王座只是一块华丽冰冷的铁皮而已。谁喜欢,就去坐,我绝对没有意见。”她的笑容很真诚,隐隐透着一点傲慢的意味,那双沉冷的眼睛只有纯净的茶色光芒,丝毫没有对权力的渴望。   菀尔一笑,不是倾城,亦非倾国,而是能使时间骤然停止的温柔缱绻。“众神之子,君临天下,俯视苍生……谁能放得下这样的命运?一把铁王座,坐拥了安纳托利亚高原,钳制了小亚细亚与诸国贸易的喉道;手握着百万骁勇铁骑,一声号令就可血洗屠城;贵过黄金的铁矿散落山谷,黑铁的坚硬,赤金的富贵,赫梯是名副其实的圣域天国。除了沙漠之子的埃及,俨然已经无国能敌……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王,谁不想要?”   敛眼,不语。   放在膝盖上的手,缓慢地攥紧,薄薄的指甲刺破了掌心,却是痛在心底,为什么……卡丽熙茫然了。   身后明亮的火光在脚边投射出一圈摇曳不定的阴影,那片拉扯在袍角的斑驳影子,好像正在嘲笑自己的沉默,无声无息的耻笑着列摩门纳无言反驳的苦恼。   半晌,轻缓地抬眸,透过这样寂静的让人快要窒息的空气,静静地看着那张在火光下黯然神伤的精美侧脸。良久,她悠悠的出声,声音藏着一份寂寞。“你说的很对,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你的话。可是,只有一点你没有说到。”   皱眉,充满疑惑的目光投向列摩门纳。   “……选择。”在卡丽熙神情一愣的瞬间,列摩门纳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漠然,一如既往的洒脱。“是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平民,还是一位尊荣非凡的君王,我可以……选择。卡丽熙,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自从拉巴尔撒屠宫的那一刻起,我便被迫扔掉了公主的身份,躲在庞廷山中等待着报仇雪耻的一天。现在,我杀了他,完成了心愿。但是,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仇恨的鲜血,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踏入圣光殿。”   害怕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然而越是害怕,痛苦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从血液到呼吸,从指尖到眼底,啃食着卡丽熙几乎快要崩溃的悲伤……那双轻敛微垂的茶色眼眸,何时有过这样的黯淡无光,仿佛是火焰跳动的最后一缕幽光,完全放弃了挣扎,只等着熄灭。   “你让逝去的赫梯先王皮耶提哈真正得以安息,你让枉死的亲人和忠义之士可以放心离去,你做了正确的事,也是你应该做的事。”不知为何,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唤回那双暗沉眸底已经逐渐消失的光芒,卡丽熙焦虑不安的说道。   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慌乱神色占据的脸庞,似是而非的说道:“谢谢。”   蹙眉,叹息。“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你救了我父王的命,也拯救叙利亚逃出一场血光之灾,你是叙利亚人民的恩人。”   挑眉,不太自然的笑容,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尴尬。“西奈半岛,原本就是赫梯从埃及手里抢来的,现在就算还给他们吧,也免得为了一座小岛,继续打打闹闹的斗下去。劳民伤财不说,更让那么多年轻的战士葬送于此,再也无法返回家园。”   虽然,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可是,卡丽熙仍然明白,将西奈半岛让给埃及,俨然让列摩门纳背负了赫梯罪人的恶名,这份压上国义情理的重债,自己是永远也还不起了。   茶色的目光落在桌上摇曳的烛火,似乎那是一位身姿曼妙的舞伎,引得列摩门纳目不转睛的望着,淡然,平静。   寂静来袭,对坐无言,只有烛火兀自轻快地燃烧着时间,一点一滴渗入夜色浓烈的妖冶。   “我曾说过,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有一件事,我需要得到证实,你还记得吗?”忽尔,她说,声音奇异的清冽。   点头。   深吸气,半刻之后,极缓极慢的呼出,一种犹豫不决的欲言又止,使得这张退去笑意的脸,露出极其严肃的认真。   “我……”一时语塞,敛眼,皱眉。   半是明了,半是猜测,半是……无奈。“连你都没有勇气去证实的事情,必定是一件大事。”   卡丽熙涩然地语气,很明显。让列摩门纳再一次重重叹息,她真是恨极了自己的……懦弱。   为什么能独战群狼,为什么能挑战埃及法老,为什么能不怕死的面对百万大军,却在面对这个娇弱柔软的小公主时,自己经常是投入了十万分的勇气,却还是连一句简单的话,都含含糊糊地说不出。   罢了,她注定要成为自己的死穴……承认了这一点,列摩门纳反而没那么纠结了。   “对于我而言,的确是一件大事。所以,我不敢轻易去猜测,我很怕是自己臆想多虑。我必须要亲耳听到答案,卡丽熙……你能给我这个答案吗?”闪烁的火光,跳动在茶色的眸,仿佛有一个陌生的灵魂小心翼翼地藏在她的瞳仁深处,如临深渊般期待着什么。   “还请公主殿下明示,小人实在天生愚钝,猜谜真不是小人擅长的事情。”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这一局将得漂亮,更让列摩门纳刹那诧异哑然。   忽尔,轻笑出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还是逃不过丢脸的一劫。随着一声叹息而来的,是她暗哑深沉的声音。   “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而是……永远,愿意吗?”   泪光潋滟,一瞬间。   “我可能会成为赫梯力擒的重犯,一生只能隐姓埋名的流浪天涯,回不了庞廷山脉,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虽然不敢说前途一片漆黑,差不多也要东躲西藏一辈子。”毫不掩饰的说出自己将要面临的真实处境,毫无保留的真诚坦率,她希望卡丽熙能做出一个深思熟虑的选择。   “你说话总是这样坦诚吗?”蓦然,她很想放声的大笑,她真的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泪水的咸涩也是幸福的滋味。   一丝羞赧,极少会出现在这张稳健强势的俊逸脸庞。“你有答案吗?”   瞅了一眼帐边的帘子,夜风正从帘缝钻进来,悠悠扬扬的撩起一片白色的顽皮影子。收回视线,蹙眉的瞬间,开口。   “我……不知道。”      ☆、第 四十一 章(下)   含着愕然的茶色眼眸,在半刻无法形容的震惊之后,缓缓地垂下,蓦然之间有了疲惫不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跌落心底,是她的情绪,还是她的心跳,又或是她的失落,列摩门纳分辨不清,也没有力气分辨清楚。   垂下的眼帘再一次抬起时,也跟着慢慢站起身,扬起的唇角有一抹僵硬,迫使这个浅笑透着苦涩的虚弱。   “我明白了,看来是我想错了,抱歉。”转身,不带犹豫,黑色的长袍划出一道毅然的果断,惊散了浮尘。   “为了复仇,你的决心憾动了百万大军;为了救我,你的勇气折服了埃及法老。怎么了,只是一句话,就让你打起了退堂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列摩门纳吗?”起身,对着她向外走去的背影一字一句的开口,眉间落进一些淡伤。   脚步骤然一停,来不及停下的袍角,摇摆在明灭莫测的风火夜影中,微扬凌乱。   她的背影僵在四下婆娑的轻巧夜风里,有那么片刻,卡丽熙以为自己看见了一截被火光凝固的石头,木然,坚硬,不为所动。   “逗我取乐,是不是很有意思?”半晌,那块披着金红色火光的石头纹丝未动,低低地声音却逆光而来,潜着悄然阴郁的气息。   不以为然皱了皱眉,自知理亏,小声轻道:“谁叫你一直回避我,好像我厚着脸皮追着你不放似的,我----”   猝不及防,半句没说完的话,淹没在唇边猛然侵袭的滚烫呼吸中,炽热的气息潜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转瞬就占据了卡丽熙的呼吸……本能的想要躲开,本能的想要退缩,向后退去的身体被一双手臂禁锢了,致使卡丽熙心虚颤栗的无力挣扎,变成了厮迤厮逗的抗拒。   那幅将自己的身躯紧密包裹的怀抱,散发着无语伦比的炽热温度。这样骇人的温度,热得足以融化心跳,卡丽熙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融化的不仅是心跳,还有呼吸,还有理智,还有……很多。   唇上的辗转压迫,推挤着血液带着属于列摩门纳的霸道味道悉数倒流到心底,狂浪一般渗透到卡丽熙轻颤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过于胆颤心惊的幸福感……不太真实,却又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在纯粹的忘我之中,不想醒来,直至沉没。   鼓起勇气,同她一样放肆的吻去。   卡丽熙这样的举动,换来背后蓦然一紧的力道,那双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量的手臂,将秋夜浓重的晚风凉露驱散赶远。与此同时,忘却控制的力道,也带来了束血勒骨的钝痛。   嘤咛一声,潜着一丝疼痛的抽吸。   陡然之间,列摩门纳仿佛被什么刺中,猛然的松开手,焦急慌乱的审视着怀里的卡丽熙,愧疚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受伤没有?!”前所未有的,她恨自己,还有这半身坚不可摧的青甲。   努力的摇头,努力的笑着。“没有,没有,你别这么紧张,就是稍稍被勒了一下,不痛的。”那双总是沉淀着稳健泰然的茶色眼睛,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慌乱自责,卡丽熙的心里溢出甜到发腻的幸福气息。   皱眉,消沉黯然。   抬手,摸上列摩门纳微垂的脸,闪着微弱火光的指尖摩挲着那片迤逦夜色的青甲,指下细腻微凉的皮肤,轻而易举就触动了卡丽熙的心痛……诸神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给了世人一个别样的神迹。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奇迹虽然造就了一段与众不同的神话,可也毫不留情地毁掉了一个女子的骄傲。   强势顽佞的列摩门纳,在她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一直藏着一枚脆弱易碎的……影子。   只是,无人瞧见,无人体会。   手心覆上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温暖渗进她渐凉渐暗的眼,轻声细语的说道:“你说,要是这个奇迹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我们还能不能遇见呢?”   沉默,夜风凌乱,额前的茶色发丝掠过眼前,打乱了某些稍纵即逝的讯息,悄然。   精致的目光磨擦着火光中泛着幽幽微光的脸颊,宛若欣赏一件绝世孤品,卡丽熙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列摩门纳左颊的甲肤,蓝色的眼底映出一片清晰迤逦的细腻纹理,仿佛深夜海面的潮汐,一层一波推散了情至所归的眷恋。   “我还记得,我拉下了你的面罩,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当时,我真的吓坏了,但是我并没害怕你。”眼前划过那一夜林中的情景,卡丽熙笑的自然而然,甚至有一丝得意洋洋。“不就是脸上长了一点与众不同的皮肤嘛,真不明白那些人干嘛那么害怕你。难道他们没看见,那些猫啊狗儿的,也都有深浅不一的毛色呢?有黑有白,还有花的呢,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笨东西!”   半晌,一声刻意拉长的叹息,滑出紧抿的薄唇,缓慢。“我最恨别人戏弄我,但是被你戏弄,感觉却很快乐,为什么?”开口,无奈的调子,无赖的口气。   一朵笑靥,烂漫如花的绽放开来,明艳惊人。“因为,你变傻了。只有傻瓜被人戏弄了,才会傻里傻气的开心。”   舒展的眉头,一扫刚才的阴郁,被眼前的笑容完全感染了好心情,晴亮的让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傻了。   “我好像是有一些傻,才会喜欢你这个小家伙。”   “喂!”不满的皱起鼻子,抬指轻戳她的肩,一幅趾高气扬的口吻。“我哪里是小家伙,我都可以和亲了,我是真正的女人。”   “真正的女人……”挑眉,不期然的笑出声,透着放纵难驯的气焰,更有一层压抑过后的意乱情迷悄然浮现茶色越发浓烈的眼底,澎湃,汹涌。“那就让我亲自证实一下吧!”   羞赧,一片绯红爬上脸颊,燃烧出了迷人的色泽一路消失在领口。没有闪躲,迎上她靠近的呼吸,静静地闭上眼睛。   烛火,摇曳出妖娆的斑斓光影,与偷偷闯进的风声,一同悠然自得的纠缠在这片热烈暧昧的暖香里。   ★★★ ★★★ ★★★   “我这副样子,害怕吗?”为卡丽熙拉了拉毯子,将夜光里透着雪样色泽的肩头拢紧,手臂轻拥,太温柔的眼神,令人着迷。   “很漂亮,真的。这些……”不听话的手指,轻点列摩门纳的左肩,断断续续地描摹出赞叹惊奇。出神的看着那片瑰丽诡谲的皮肤,卡丽熙不知第几次感叹着神的力量。“是神送你的独一无二的命运,独一无二的列摩门纳。”   “我很幸运,遇见了你,而不是别人。”低语,即便没有烛火,列摩门纳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我也很幸运,遇见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真的很幸福。我要一直这样陪着你,你也要一直这样守着我,好不好?不分开,一天都不行。”突然,就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失去这个温暖的怀抱,又或者害怕这个怀抱不在温暖。   情不自禁的笑起,无声,却美好。“好。如果,哪一天你后悔了,想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放手的,我就用链子把你栓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你,不让你逃走。”   “我又不是小狗,干嘛用链子栓着我,你给我好吃的东西,我就跟着你一辈子。”   “还说自己不是小狗,有好吃的就跟着我。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唉……”懒洋洋的叹道,促狭的声音,还有同样藏在夜光里促狭快乐的笑脸。   列摩门纳发现,今夜可能是她多年以来,笑得最多的一次,无所顾及的纯粹笑容总在唇边,想收也收不住。   “列摩门纳,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一定有一个很美丽的解释。”话题一转,蓦然想起一直以来的疑问,卡丽熙很好学的问道。   伸手摸向地榻边缘,确定自己的佩剑安静平躺在榻旁,收回手臂重新拥紧卡丽熙,笑着轻道:“不算什么美丽的解释,出自赫梯山区已经失传的古语,意思是‘天鹰之眼’。”   “……天鹰……之眼。”纤细的指,轻柔的划过她的眼帘,麻麻痒痒的触觉来自睫毛细微的刮擦,奇异的麻痒顺着敏感的指尖一路传进身体,电光火石般无语伦比的奇妙感觉。“……很配你。”   悄然靠近的呼吸吹拂着热乎乎的情欲,唇贴着唇,扬起一抹薄薄的弧度,张狂,妖冶。“我更想……配得上你。”   双手顺着列摩门纳的庞脸一路而过,灵蛇般游过她的颈项,停在她的脑后,茶色的卷发缠上细白的指缝,缱绻缠绵一如她们眼底的深情,浓得令不远处的一盏火烛都忘记了闪烁,只能羞涩地收起融融光芒,躲进微风婆娑起舞的曼妙身影之中。   含着她的呼吸,卡丽熙翻身贴上列摩门纳的左侧身体,用自己温热的皮肤磨蹭着那片散发着夜风温度的甲肤,忽重忽轻的呼吸,翻卷着深海流急的莫测暗涌。   混乱,急促,悱恻……   ★★★ ★★★ ★★★   清晨时分,夏尔玛派来了使节,送上了法老的一封亲笔信。   这张轻薄的羊皮纸,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议和。   拿着这封重要的信函,阿齐兹、库西纳和达巫夏一同脚步匆匆地赶到大帐。   “殿下起了吗?”阿齐兹问帐外的侍卫。   侍卫摇了摇头,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属下……不知。”   愣,三人的脸色同时不悦,库西纳厉声斥责。“你守在帐外,殿下是否起来,你都不知道吗?你到底是如何当职的?”   侍卫心急地跪下,低头应道:“大人息怒,殿下昨夜并未回帐休息,而是留宿在卡丽熙公主那里。”   这次除了怔愣,还有惊讶,只是惊讶的程度略有不同罢了。   很显然,库西纳最为惊讶,满是狐疑地看了一眼阿齐兹,竟然在那张笑容古怪的脸上发现了尴尬的神情,他更加糊涂了。   “那我们去找殿下。”说罢,库西纳转身正欲离开。   “等一等!”出声的是阿齐兹,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说:“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三个大男人跑到卡丽熙公主的帐外,略有不妥,还是等殿下回来吧。”合情合理的借口,只是……怎么听都有一些牵强的意味   “是啊,不必打扰两位公主的休息,我们就在此多等一会儿吧。”达巫夏附和的说,瞅了瞅阿齐兹,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了之。   见他们都这么说,库西纳也不好继续坚持,点了点头,皱起浓黑的眉头,想不通的小声嘀咕。“殿下干嘛跑去卡丽熙公主的帐篷过夜,真是怪了。”   又干咳了几声,憋着笑,阿齐兹难得保持了沉默。   达巫夏则背着手,转身看向别处,一幅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只能在心底暗自摇头感叹,素来神勇的库西纳将军,原来也有迟钝的一面。      ☆、第 四十二 章(上)   那位喝了太多尼罗河水,以至于满肚子都是诡思怪想的小法老到底要干什么,列摩门纳懒得去猜测,也压根没兴趣去搭理。   只是,他这一封亲笔信,宛若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大石,激起了千层挡都挡不住的巨浪。   议和,是一件好事,双方偃旗息鼓,用一种文明的方法解决两国的矛盾,将战火硝烟变成美酒佳肴,将热血厮杀变成歌舞谈笑。   只是,他提出的谈判条件,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好事。至少,列摩门纳认为这个条件很令她恼火,相当的恼火。   “殿下,法老指名要求您代表赫梯与埃及签立和约,虽说有一些强人所难的意思。但是,这也正是一个契机,正是您光明正大接管赫梯的机会。”库西纳不放弃任何机会,努力劝说着仍然不为所动的列摩门纳,他真心感谢拉蒙西斯雪中送碳的行为。   这位法老的意图,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支持列摩门纳称王,以一纸和平协议的诚心。   沉默,一盏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金杯,静静地握在手中,如同她的眼神,沉静独断的不容质疑。   “殿下,法老必定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想借此机会表达谢意,您若执意不代表赫梯出面,恐怕会令法老不悦。到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恐怕又……”拉舍尔欲言又止的说,抬眼看向列摩门纳。   她正在喝酒,轻敛着眼,温和不见一丝情绪的脸,让人摸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达巫夏站在一旁,铁塔般高大壮硕的身躯与他冷冰冰的神情一样,永远保持着警惕,他就像个沉默的聆听者,一个置身事外的影子。   帐内的气氛陷入了尴尬,微风流动,阳光轻浅,一切如常。只是,温暖的空气宛若被一只无形的手遏住。窒息的感觉,不是来自于你的呼吸,而是你能正常的喘气,却无法顺畅的思考。   这一只无形的手,显然就是那个坐在充裕明艳阳光里,却怎么也挥不散那身纯黑阴郁气息的女子。   列摩门纳的沉默,彻头彻尾的凝固了空气,让这一室的暧昧秋色,彻底变成了灰头土脸的黯然,包括眼前几人的脸色。   阿齐兹见到这么一番场景,阳光般的笑容不减分毫,反而更盛。“让我看,那个小法老就是在耍性子,他明明知道殿下不想干涉赫梯的政事,还弄了这么一封信来添堵,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瞪了他一眼,库西纳责备的斥道:“我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整天就知道没事找事,你就不能闭上嘴,安静待着。”   不以为意的挑眉,咧开嘴笑的开心,戏谑挑衅的神情让人气结。“库西纳大人啊,你瞧你急成这样,何必呢?殿下都不想管赫梯与埃及那摊破事,你干着急又有什么用。法老说的很清楚了,殿下不出面,他不会和任何赫梯人议和。好吧,不和就不和。打,接着打!我倒想瞧一瞧,那群满身沙子的埃及骆驼,和下游那群无主的白痴,到底哪个更厉害?”   “你、你----”库西纳彻底无语,气的脸色发青,对于阿齐兹玩世不恭的腔调,他恨不得一巴掌打上他痞子似的笑脸。   茶色的眸,划过一道浅笑,转瞬即逝。   “管他们还要打几年,等埃及打过来,我们正好撤退,让埃及人帮我们牵制赫梯军队,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依不饶的挑了挑眉,他越说越有兴致了,甚至走向椅子大刺刺的坐下,拿起桌上的铜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眯眯的喝起来。   对于阿齐兹的随性不拘,列摩门纳并未表示不满。相反的,她眉稍轻挑,朝阿齐兹扬了扬酒杯,两人隔空一饮而尽……仿佛,这场两国博弈的战局与他们毫不相干,而眼前这场气氛紧张的重要谈话,更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让人焦急上火的气氛,却因为列摩门纳轻放酒杯,十指交叉的小动作,生出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动作,是她需要安静思考的信号。   拉舍尔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库西纳轻咳阻止了,他悻悻地垂下头。   片刻的等待,阿齐兹摇了摇手里的杯子,红色的液体在金色的杯中微微地荡开,一圈细碎的涟漪上闪动着碎掉的阳光。   “要不然,以……摄政王的名义与埃及谈判。殿下,您看?”   众人脸色猛然一变,有惊,有疑,有诧,更有……无动于衷。   库西纳想了想,虽然这个提议不如直接让列摩门纳做王来的合意,可也算入主赫梯的一种途径。更何况,眼下列摩门纳不肯称王的坚决,俨然无可动摇。大家各退一步,折中的方法,也许能打动这位顽固一如风中盘石的赫梯公主。   “殿下,埃及既然有意求和,我们怎么能看着赫梯再陷战火而不顾,臣了解您不想涉足赫梯国事的心情,但是赫梯战士和百姓们都是无辜的,连年战事,让他们备受煎熬,多少双眼睛远在安纳托利亚高原期盼着亲人回家,您难道忍心辜负他们的期望吗?请您以大局为重,考虑一下阿齐兹的提议吧。”库西纳语毕,哀叹的恭敬颔首。   拉舍尔跟在库西纳的身后一同颔首,阿齐兹也起身,缓缓地垂下了头,就连始终不发一言的达巫夏也朝着列摩门纳颔首行礼。   似乎,他们都对这个提议相当赞同。   扫了一眼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他们满是乞求的眼神让她陷入了愁闷的沉思。   微风和煦翩然地吹过,捎来少许芬芳的甜香,撩动着一片沉闷滞缓的空气,缓缓生出一丝生动艳丽的滋味,隐隐的却又暗藏着压抑急迫的讯息。   安静地坐着,茶色的眸轻缓的垂下,注视着交叉的十指,深邃的视线,在指节分明的右手与亚麻层叠的左手间轻游慢移,良久沉默。   ★★★ ★★★ ★★★   “摄政王?”一线惊讶划过蓝眸,瞬息。   “嗯,阿齐兹那个家伙,早就想好了这个对策,只等着库西纳说破嘴皮都没用的时候,他再献宝一样的说出这个折中的方法,好让我们双方都能各让一步。”揉了揉眉心,却揉不开扎根在心底的愁闷烦躁,她早就知道阿齐兹针对拉蒙西斯的那袭话必然有所意图,只是没想到……摄政王,亏他想的出来。   菀尔一笑,淡愁浅伤随着林梢的微风散开,不易察觉。“难为他想出这么一个好方法。”   挑眉,面沉如水。“好?哪里好?国王也罢,摄政王也好,我都没兴趣。”   “你真能做到放手不管吗?如果埃及继续和赫梯开战,你真能一走了之吗?”低头一笑,多少无可奈何的茫然,轻拉裙摆沿着青草向前走去,脚步缓慢。   “……”看见一片月光从卡丽熙单薄的肩头滑落,眸光轻颤,不急不徐的跟上,一声低叹顺着迈出的步子,流散在身后树下斑斓的浓荫之间。   “也许,这是你退无可退的方法……摄政王。”侧目,盈盈一笑,轻道。   “你是真心的,还是在和我说笑?”秋高气爽的天气,胸腔却闷闷的难受,一股子挥不散的戾气憋得她想要找人打一架。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哪来的心情和你说笑。法老指名只与你一人商谈议和,要么你变出一个赫梯王给他,要么你只能以摄政王的身份出面。”是无奈,是茫然,是黯然,是……认命。   这位提莫图王朝的最后一缕血脉,有着逃也逃不开的命运,这是列摩门纳不能轻易放下的使命责任,也是纠缠在她们渴望丢下一切避世隐居梦想的牵绊……这是一个简单的梦想,简单到只是想要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沉重的军国大事,没有繁琐的礼教束缚,没有人们的关注视线……只有,她们两人。   “那个该死的小法老,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救他,让他毒发身亡,我现在也不必落入他的算计,真该死!”不雅的咒骂,拧起的眉头聚着愤怒的黑影,那是夜空的黑色都自叹不如的暗沉。   菀尔一笑,自顾自地朝着前方银波荡漾的河畔走去,沉默。   卡丽熙的沉静,将这片浓夜变得更加沉重,夜风从天边推来层层云幔,刚才还骄傲灿亮的月光,刹那失去了光芒,一片妖娆地浓墨吞噬了天地,瞬间。   “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会应下这件事。”忽尔,伸手握住卡丽熙垂在身侧的手腕,丝丝的冰凉从细腻如玉的皮肤传来,顺着指尖悄无声息的渗进呼吸,烫着了列摩门纳凝视的眼。      ☆、第 四十二 章(下)   蓝光潋滟颤动,摇了摇头,垂下眸子,看着扣在手腕的手,修长的指缝藏着压抑的困扰。同样的困扰愁闷,也在夜色染尽的蓝眸隐现,无声无息。   “天下无战,仁者之心。列摩门纳,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让她如何出声反对一场关乎两国和平的议和,亲眼见过战场的惨烈血腥之后。扪心自问,卡丽熙恨极了刀光剑影的厮杀,还有那些冠上诸神名义的侵略杀伐。   只是,阻止战火再燃的唯一方法,竟然是如此的出乎意料,卡丽熙实在没有想到。   牺牲了列摩门纳向往自由无拘的渴望,牺牲了自己向往与她简单生活的渴望,成全了两个国家里千千万万向往和平的渴望……   这,也算值得了。   握在手腕的力道悄悄滑下钻进指间,十指相扣,蓦然收紧,列摩门纳轻皱着眉,目光灼灼,一泓明亮的暗伤铺在茶色的眸底,带着挥之不去的浓浓歉意。   夜风婆娑,翩然卷走了笼罩月光的云层,银茫悄然重回大地,照亮了脸庞旖旎凄楚的泪痕,蓝色的闪烁,蓝色的月光。   轻轻使力,将那幅明显正在抑制颤抖的纤弱身体拉进怀里,伴随重重一声叹息,控制了力量的手臂缓慢地收紧。   列摩门纳真实的感觉到了,心被陡然掏空的无力茫然,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硬生生有了想要带着卡丽熙销声匿迹的冲动……   为什么,她们会这样被困在网中,竟然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   为什么……   ★★★ ★★★ ★★★   “不行,回去,回去。”   “为什么要我回去?”不满,挑眉。   双臂抬起,撑在列摩门纳的肩上,努力将她向外推去,卡丽熙一个劲地摇头,应道:“没有为什么,你不能睡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睡在这里?”这个小女人的漂亮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干嘛坚决不让她留宿,一幅躲避洪水猛兽的焦急表情。   “因为……因为,”一时语塞,左顾右盼,既而眉头一横,道:“因为,这里是我的帐篷。”   “你都是我的,区区一个帐篷,难道还要分彼此吗?”厚脸皮的开口,笑容恣意轻佻,透着玩世不恭的戏谑。   一层绯红爬上脸颊,不依不饶的把她向外推去,却发现她根本纹丝未动。“你在这里过夜,大家会觉得奇怪,你就要成为摄政王了,不能这么随性轻率。”   “天下有我这么可怜的摄政王吗?连想要在哪里睡觉,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谁喜欢嚼舌根就让他们说,你何必管那些无聊的人在想什么。”这个小公主的担忧真是莫名其妙,眼睛嘴巴全部长在别人的身上,有必要介意别人的眼光和议论吗?   “列摩门纳,听话,回你自己的帐篷,别让我为难。”   “我……让你为难?”淡淡地,缓缓地出声,潜着一缕黯然。   “我……”突然,卡丽熙感到无能为力的茫然,似乎她和一个只有三岁的孩童发生了争执……讲不清,辨不明。   转身,快得令夜风都措手不及,黑色的袍角怦然绽开,一圈黑浪还没来的及收起,就被快速离开的步伐打乱了节奏,留下一截急促断然的阴影,落进身后一双惊讶无措的蓝眸。   咬着唇,目光急促地注视着列摩门纳离去的背影,她那么僵硬坚挺的身影,以及藏在这幅身影里的淡漠疏离的气息,着实让卡丽熙深觉自责。   片刻,一拉裙子追了出去。   没办法忽视列摩门纳转身时,那道从她的眼角闪过的暗淡光芒,宛若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满是伤感的无力挣扎,最后留下的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惨淡消失。   踩着沾着夜露的草地,小跑着追上,不想惊动其他人,卡丽熙压低声音轻喊几声。   走在前面的列摩门纳根本就是充耳不闻,迎着渐凉的晚风直直朝着自己的帐篷大步走去。   她在生气,不带丝毫掩饰的……用固执未停的步履,和默不作声的背影,表达了属于列摩门纳式的压抑气恼。   “全部退下!”一声令下,列摩门纳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斥着足已令守在帐外的侍卫们肃然一怔的凛冽,他们整齐地颔首,快步列队离开。   看着侍卫们脚下稳健却仍然有一些仓促的步伐,卡丽熙无奈的低声叹息,错身而过的年轻侍卫朝她行礼致意。迎着月光的精致脸庞将一缕不安藏起,卡丽熙优雅地笑了笑。   等待最后一个侍卫的背影消失在眼角,卡丽熙急步上前,迫不急待地掀开帐帘,只见列摩门纳坐在桌边,低头正在看什么,似乎是一张羊皮纸。   犹豫,不仅是脚步,还有心情。   “进来。”没有抬头,书案后的人不愠不火地开口,听不出任何波动的调子。   走到桌边,手指绞着柔软的裙子,软软的布料缠在指上,轻微的凉意在掌心散开,卡丽熙明白这种温度所代表的意思,正是自己不知如何开口的窘迫不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她仍然在看那张写着赫梯文的羊皮纸,桌上的油灯散发的淡黄色光晕,宛若一片金色的风,悄然攀上列摩门纳脸侧那片旖旎诡秘的青甲,风一样的曼妙,火一样的色泽。“我需要生气吗?”   微愣,轻咬嘴唇,低下头,夜风滑过脸颊,几缕发丝悠然扬起。   叹息,伴随着这一声形如无奈的叹息而来的,是列摩门纳越过桌面伸来的手,轻轻握住了卡丽熙还在卷绞折磨裙子的双手。   蓝眸轻闪,盈满歉意的眼,一层薄薄的雾光里闪动着灯火的璀璨,心跳漏了半拍。   食指轻轻刮擦着白皙手背,缓慢,细致,带着些许意犹未尽的迷恋,随着指尖传来一袭沁入了秋夜微凉的细腻触觉,列摩门纳唇边那道云卷云舒的弧度,正在晚风烛火的撩拨里渐渐扩大,直至茶色的瞳仁都染上了浓郁的光芒,悄无声息的惹眼。   一言不发,手腕轻带,没有防备的卡丽熙被拉到怀里。   猝不及防,跌坐在列摩门纳的腿上,卡丽熙有些吃惊的抬眸,慌乱局促的蓝色眼睛撞进笑意浓郁的茶色眸子,怔愣。   “你瞧,我不能住在你那里,你就住在我这里,一样的。”她的笑容,像极了潜藏在月夜里的魅惑气息,总能轻易渗透进心底,不留丝毫痕迹的占据了整个灵魂。   “你……”讶然,更多是无奈。“你故意引我来这里?”   挑眉,流光璀璨的眸子,笑意满满的得意。   “列摩门纳!”要不要赏她一个耳光,让她过于狂妄的大脑清醒一下,卡丽熙有些犹豫。   搂着她,忽略那张托着金色烛火的漂亮脸庞满是明亮的愠色,她懒洋洋的开口。“看样子,叙利亚王宫的礼教太严格了,竟然教出你这么死板的小公主。卡丽熙,你就是那么在乎别人的目光吗?”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是在乎他们如何看你!”   “如果做赫梯的摄政王,就意味着要我失去和你在一起的快乐,我宁愿带着你离开。见鬼的摄政王,见鬼的议和,都见鬼去。”她说这些话时,茶色眸底潜进漱漱流风的凛冽,吹散了火光努力投射而出的波光粼粼,不费吹灰之力。   “你从小都这样吗?”   “什么样子?”   “自大,狂妄,固执,独断----”   没有说完的话,变成了纠缠在唇边的呼吸,粗重的喘息,甜蜜的压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片刻,当列摩门纳的唇稍稍离开,改由额头相抵的亲密无间,她带着微乱气息的声音,轻轻响起。“从小都这样。”   “没救了。”抬手,搂上她的颈项,手指轻揉茶色的卷发,扬眉挑眸的别样风情。“可是,我喜欢。”   低笑出声,额头相抵,轻摩慢挲点燃了彼此炽热的体温,擦亮了茶色眼底盘旋升起的火焰,浓郁的色,烈烈如织。   “这是什么?”侧眸,眼角瞟向桌上的羊皮纸,卡丽熙轻问。   眸光轻浅的闪烁,叹息。“今天过午,赫图巴亲自送来的信。”   “赫图巴?那个赫梯将军?”抬手拿起信,一目十行的速读一番,脸色微变。   “嗯。”卡丽熙脸上的微妙变化,全数落进茶色的眼底,列摩门纳从她手里抽出羊皮纸,随意的丢在桌上,随即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纤细的指节揉捏把玩起来   “这是……”无视于敏感的指缝里那双搞乱的手,卡丽熙轻皱眉头。   “那个让人头痛的拉蒙西斯,我这次真是被他害惨了。”叹息,很轻,有丝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抱怨的意味。   笑,一枚暗夜幽兰绽放的慑人心神。“法老陛下一定猜到你不肯代表赫梯出面议和,才会逼迫赫叙联军,让他们联名推举你为赫梯摄政王,否则埃及必与赫叙联军血战到底。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实在想不明白?”   “很容易想明白。”她兀自一句话,令卡丽熙微惊。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件事?”有些疑惑,问。   挑眉,动手解开缠在左手的亚麻布,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隐约能听出些许无奈。“还用说嘛,整个议和事件里,只此一件最让人疑惑不解。以你那颗聪明的小脑袋,肯定是在为它疑惑了。”   “那你有答案了吗?”亚麻布一圈一圈的消失,一道一道青色冷光露出来,接过列摩门纳手里的亚麻布条,卡丽熙将它们放到桌上。   “差不多想明白了,你想一想距我们的宿营地最近的,是谁的营地?”失去亚麻布的束缚,左手攀上卡丽熙的颈边,顺着那条线条优美的弧度来回徘徊,坚硬的指尖无限贪恋这片白皙的皮肤带来的清晰温暖,正如她的目光贪恋着卡丽熙的笑容,一刻都无法移开。   微惊,蓝眸蓦然划过一道光芒,轻道:“夏尔玛的埃及大军!你的意思是夏尔玛得到法老陛下的旨意,偷偷传信给阿齐兹,让他在内部提议由你做摄政王,代表赫梯出面议和;而在外面,则由赫叙联军推举你,一里一外迫使你顺理成章成为赫梯摄政王,而你就算不愿意,也只得接受这个安排。”   如若不是这样,阿齐兹为何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竟与赫叙联军“极度巧合”的说出如此完全相同的提议……恰当的时机,合理的身份……   一个比“赫梯王”更加能让列摩门纳接受的身份,其实,基本等同于至高无尚的王权。   一个国家,上无君主,下无皇室子嗣,放眼整个赫梯王朝,除了这位摄政王,就只有俯瞰着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众神了。   “拉蒙西斯……”轻念,茶色的光,悠然沉下。   “法老陛下果然是一位思虑深远,谋略过人的君王。”赞叹,佩服,对于拉蒙西斯的苦心,卡丽熙抱着感激。   “迟早,我要让他还了这笔债。”笑,眉间点缀着扑闪的火光,透着玩乐的狠冽。   晃了晃圈在列摩门纳肩上手臂,佯装愠色的娇嗔,蓝色的波光翻卷在眼底,轻盈妖娆的让夜风混乱不定。“那你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还呢?”   悄然靠近的温热呼吸,伴随着列摩门纳眼底逐渐变暗的光芒,擦着卡丽熙绯红的脸颊而过,吹拂起几缕黑色的发丝不安分的扬起,她的声音钻进耳膜,如同魔魅的咒语,打开了身体对于幸福的渴望。   “……现在……就还。”      ☆、第 四十三 章(上)   卡迭石城中心广场   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平凡秋日,却因为一件绝不平凡的重大事件,而被历史忠实清楚地刻在了岁月浩淼绵延的长卷之上……   这场拖耗了将近十年的旷世大战,在历经了埃及二代君主的交替,终于在今天,落下了吹散狼烟峰火的帷幕。   纷飞的热血,冲天的厮杀,漫天的银茫,悉数都成了过去,伴随着奥伦多河奔袭千里的汹涌波涛,这些都永远留在了历史的身后。   叮当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一声,二声,三声……清脆明亮,铿锵有力。接连不断的敲击声,来自于两位埋头雕刻的能工巧匠之手……   阳光,从他们低垂的头颅落下,照射在两块一尺见方的银板,耀眼的银茫反射出迤逦闪烁的光芒,宛若两片高傲的月光,淬砺了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   汗水顺着额角流过谨慎严肃的脸颊,工匠抬手抹了一把,朝面前的羊皮纸看了一眼,再三确认上面的字迹,又埋头继续手里未完的雕刻工作。   拉蒙西斯靠在缠金镂雕的软椅喝着酒,唇边微笑不减,那缕精明的视线从纯金的酒杯抬起,滑向不远处两名正在忙碌的工匠,笑意盎然的不语。   身后的大臣们,同样紧盯着那两名工匠,只是他们的目光明显露出许多焦急不安,甚至有一种想要冲上去催促工匠赶快完工的急迫。   迎风招展的旗帜,抖散了阳光无所顾忌的耀眼光芒,投射地面的光怪陆离的旗影,像无数只翩翩起舞的幽灵,顺着黄褐色的沙地,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截悠然荡漾的黑色袍角,又被金色的风转瞬一把扯开,却无法阻挡它们渴望黑色的努力不懈。   这样一个重大的日子,列摩门纳仍是孑然一身的黑色长袍,普通的袍子,普通的黑,纯粹的不带丝毫修饰。   如同,她给人的感觉,亦是纯粹的张狂不羁,不需要任何东西来修饰,只需那样静静地坐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掠夺气息已经随着风声,毫不留情地灌入每个人的呼吸。   右手搭在木椅的扶手,左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她扫了一眼四周,眸色幽暗。   “这里风太大了,回帐篷去等吧。”偏过脸,看向坐于身旁的卡丽熙,茶色的眼揉开一圈细腻的温柔,瞬息。   摇头,阳光刺破蓝色的瞳膜,映出一张殷殷关切的脸。“不用,我一点也不冷,不要担心。”   皱眉,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朝身后的侍卫令道:“拿斗篷来。”   侍卫颔首,退下。片刻,便捧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出现在两人身旁。   在卡丽熙伸手之际,列摩门纳已经接过斗篷,起身,抖开。走到卡丽熙的身旁,仔细地为她披上,拢紧。   轻抬眼眸,偷眼望她,心底一泓强装镇定的微澜,在她为自己系上绳结时,几乎被那抹专注的神情给摧毁了。   “行了,大家都在看。”小声的提醒,其实,心里更想让这些人消失。   “嗯。”简单的应了一声,没有停手,直到确认那个领结不紧不松,不会令卡丽熙感觉到不适,她才微笑着垂下手。   有时候,卡丽熙觉得列摩门纳给予她的幸福,实在太耀眼了,足以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那种根本无法掩藏的炽热狂浪,滚烫地融化了她的心跳,迅猛翻卷着将她拉入一个无尽的深渊,继而令她心甘情愿地沉沦而下。   与此同时,这样的热烈光芒,也伤到了别人的目光,就如同此刻……   身着埃及将军服饰的夏尔玛,在她偏开脸的刹那,眼底一道流散的黯然,轻轻藏在了轻垂的眸底。   而,坐在她前面的拉蒙西斯,温和俊朗的笑容,却有一丝尴尬生硬,在他将酒杯送到嘴边的时候,唇线上扬的弧度不见了,悄然。   到底,要不要收敛这种旁若无人的甜蜜气息,卡丽熙发现自己压根就找不到答案。   “摄政王,银板刻好了。”侍卫上前禀报,身后站着双手捧着银板的侍从。   转身,挑起一束阳光勾在微翘的嘴角,抬手。   侍从快步走上前,跪下,双手高托这块象征着和平的重要银板。   拿过,沉甸甸的冰冷质感,明媚的阳光划过光滑的银制表面,层层叠叠的阳光,烘托着一排一排细密精美的文字,闪耀出庄严压抑的沉重感。   另一块银板,正在拉蒙西斯的手中,他审视的目光,透着冷峻的深沉。   片刻,他抬起头,朝着列摩门纳望去……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穿透千片万道的阳光,同样朝他投来稳健的目光,亦如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她还是那个胆大妄为闯进埃及大营的桀骜女子。   唯一变化的,只有她的身份……不在是默默无闻的前朝公主,而是将要执掌赫梯帝国的摄政王……   “以瑞的名义立誓,埃及将遵守卡迭石条约,成为伟大赫梯的盟国。我……拉蒙西斯,以瑞之子的荣耀,将会誓死维护今天的誓言。”手握银板,拉蒙西斯朝着众人大声宣誓,褪去随性懒散的面孔,写着鲜有的专注诚恳。   敛眼,一丝恍惚悄然袭来,默然看着手中的银板,目光如炬。片刻,坦然的抬眼,坚定不移的看向前方,朝着拉蒙西斯以及他身后的埃及众人,朗声说道:“以那些英勇战死的灵魂起誓,赫梯将遵守卡迭石条约,成为强大埃及的同盟国。我……”忽而,一顿,硬生生遏制了多少人紧张到无法自控的呼吸,瞬间。   “我……列摩门纳,以赫梯摄政王的名义,向埃及的众神保证,赫梯与埃及之间只有和平与信任。”   抬手,搭上腰间的剑佩,抽剑出鞘,片缕微光轻舔着锋利的剑缘,淬火砺焰的刺目银茫折射在列摩门纳的眼底,那片淡然的茶色却兀自的安静冷凝。   “若违誓言,便如此剑。”   缠着亚麻布的左手握上锋利的剑端,手腕猛然发力,一把坚硬的铁剑赫然弯折……锋利依旧,只是光芒不在。   单手一抛,那把弯曲的长剑,以一种奇异的姿态飞起,盘旋了几圈,落在了两方之间的空地,激起几捧沙土浅扬……一阵风,从四面八方突然吹来,吹散了沙尘的身影,同时也吹散了人们惊骇畏惧的视线。   少顷,拉蒙西斯笑出声,从轻浅的低笑到爽朗的大笑,不可抑制的笑声里,浸满了不言而喻的满意,还有一丝可以称作赞许的钦佩。   扬起的眉头,点缀着正午艳丽嚣张的阳光,倏忽明灭的茶色眸光,映衬着唇角缓慢勾起的弧度,潜藏了一目了然的恣意倔傲。   千年之后,古老的文明早已失传,连绵的城墙也都化为乌有,就连坚不可摧的铜矛铁剑,都变成了锈迹斑斑的枯朽之物。   然而,这块银板辗转于时光三千多年的不断抚摸,还是奋力地留下了骄傲的印记。那些残缺不全的模糊文字,认真谨慎地诉说着几千年前,那些曾经掷地有声的响亮誓言……   “熄灭的战火,不会重燃。我们的友谊将代替刀剑,筑起连接两国的伟大桥梁。”   “如果,有谁胆敢伤害我的盟友,我将拔剑相助,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我们结盟,在赫梯与埃及众神的面前,立下永世不变的誓言。”      ☆、第 四十三 章(中)   舞伎的眼神放射着撩人的妩媚光芒,妖一样的笑容,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无法自拔地跟随着她们轻漫舞动的曼妙身姿,随着那些缠在纤细腰间的银铃响起的清脆声音,众人面露放肆恣意的笑容,一同沉醉在浸透了酒香火影的魅惑乐曲之中。   古朴的节奏,几乎有一种催情的作用。   吃着水果,卡丽熙瞅了一眼四周,人们身体里的酒精,逐渐使得这些平时正襟危坐的大臣们,露出了放肆纵情的神态,他们调戏着身边倒酒的侍女,露骨的笑声里满是酒色靡音。   目光微转,铺散着蓝色火光的眸子,悄悄地映出身旁的侧脸……列摩门纳的安静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安静。   她在喝酒,眼神轻敛,神色淡淡。   似乎,感受到卡丽熙的目光,她偏过脸,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迎着夜风抖散了的灯火璀璨,耀眼的疏淡,亦是耀眼的迷人。   菀而一笑,没能藏好眼角遗漏的一丝羞赧,几缕黑发滑落肩头,适时地挡住了脸庞的一卷浓郁的绯红。   伸手,为她将脸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指尖顺着细腻的耳廓轻缓地摩挲,无声无息的小动作。耳畔响起的缓慢乐曲,妖娆地唤醒了沉睡在茶色眼底的寂静灵魂,一道茶色的流光,闪烁着火色的热烈。   敏感的耳坠传来麻麻痒痒的诱惑,神思一阵恍惚,竟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深深地望进那双完全吞噬了自己脆弱灵魂的茶色旋涡,沉沉浮浮地越陷越深。   半晌,突然意识到她们此刻正身处灯火辉煌的晚宴大厅,这间热闹非凡的巨大殿堂,坐满了庆祝两国休战的人们,他们都是两国中身份显赫的大臣和将军。   而列摩门纳竟用如此炽热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卡丽熙简直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难道这个从知掩饰为何物的人,没有发现大家的视线都从漂亮的舞伎身上投向了她们,那些目光里的诧异和猜测,足以令这场华丽气派的庆祝宴会,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诡异气氛。   提醒的话噎在喉头,总不能在众人面前出言让赫梯摄政王收敛行为。卡丽熙只得紧皱眉头,一抹揉合了羞怯与愠色的异样神情爬上眉梢,隐约。   茶色的光,点缀着闪烁的火光轻浅的灿动,随之而来的,是列摩门纳慢悠悠转过头的动作,狭长的眼擒着淡漠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坐在殿堂的众人。   蓦然,耳畔传来一些细碎的响动,宛若觥筹交错的清脆声音,又若调笑交谈的轻松随意,亦有推杯换盏的劝酒谢辞……扭头,卡丽熙的视线落在人影绰绰的大殿,微愣。   酒,照样在喝;舞,照样在跳;曲,照样在奏;笑,照样在脸。似乎,一切都照旧。   只是,与先前恣睢轻佻的气氛明显发生了不同,好像……人群里隐隐浮动着交头接耳的动静,闪闪烁烁的目光带着躲避,总是不经意间从数层石阶的王座旁滑过,却又不敢停留片刻。   “卡丽熙。”赫然,一个声音轻唤,来自同样坐在石台顶端的年轻法老。   收了心神,微笑颔首,应道:“陛下。”   拉蒙西斯侧卧在金丝软榻,身边围着四个埃及侍女,她们跪在榻边,尽职尽责地侍奉着英俊的法老,脸上带着幸福又骄傲的谨慎笑容。   “什么时候来埃及一游,我要亲自带你游览尼罗河,你不是非常想看一看埃及的母亲河吗?”   听到这个提议,卡丽熙扬起一枚明艳的笑容,瞬息夺去了殿内无数火光释放的璀璨光芒,同样的灿烂,不同的明亮。   “感谢陛下的邀请,您如此繁忙,卡丽熙可不敢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轻笑,空掉的酒杯又被斟满,晃动着金色的杯子,腥红色的液体泛起火光的金色涟漪,同样的火色涟漪,在拉蒙西斯的眼底荡漾而起,一层显而易见的热切温柔袭来,瞬间。   “就算在忙,怎么能敌过想要陪伴一位美丽公主的愿望呢?你的到来,一定会让尼罗河上空的星辰黯然失色,我真的非常期待。你可不要一再的拒绝我,否则我真会伤心的。”   他的殷切邀请,隐约有一丝过于急切的意味,以至于令周围的人们,都听出了这位年轻法老藏在话中,对于这位叙利亚小公主似真非假的情意。   微笑,用这一抹恬静柔美掩去了自己的尴尬,卡丽熙伸手拿起盘中色泽青黄的沙枣,刚刚靠近唇边,便被一只手抢先一步拿走了,不禁一怔。   “不要吃这个,不容易消化,一会儿晚上又要喊肚子痛。”列摩门纳的声音透着理所当然的宠溺,她放下沙枣,在桌上的盘子里挑了一片西瓜,递到卡丽熙的面前,眉稍轻挑,眼角带笑。   接过,瓜片冰冷的温度传进指尖,却变成融融的悱恻暖意,清甜的果香缠上呼吸,轻盈的甜蜜气味,丝丝入扣地缠在蓝色眼底,悄然无息。   列摩门纳扬在唇角的弧度,浅的仿佛是一道晚风的影子,舒畅的柔和,恰到好处的暧昧。   带着不合时宜的满涨甜蜜,低头轻尝手中的西瓜,含在口中的甜度,迫使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茶色的视线,淡淡一扫,正好瞥见拉蒙西斯的目光,那是一种说不出是戏谑,还是淡然的目光。只有一点,列摩门纳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目光,包藏了些许无奈的……嫉妒。   这个称霸沙漠的法老王,竟然如此毫不掩饰他的嫉妒,写在那张英俊面孔上的神情,虽然被微醺的酒色遮住了分毫,却还是很难忽视那层浓浓的失落。   四目相接,一簇电光流火的摩擦,带着令周遭暖香浮动的空气莫名干涩的火药味,互不相让的。   “这个很好吃,你尝一尝。”轻柔的话语,夹杂着一丝糕点的诱人蜜香传来,晨雾缭绕阳光般的轻盈,不留痕迹地打断了两簇针锋相对的隔空对峙。   垂眸,看着卡丽熙递来的糕点,眉头舒展的瞬间,握上她拿着糕点的手,拉到嘴边,咬了一口精致的软糕,动作缓慢,笑容懒散。   “好吃吗?”   “嗯。”微笑着点头,唇齿间的香甜意犹未尽,点缀在茶色眸底的灿烂火光,同样意犹未尽的留恋着眼前精美绝伦的笑靥。   一个侍女拿着酒杯送到拉蒙西斯紧抿的唇边,既而贴着他的耳畔轻声细语说了什么。蓦然,他大笑出声,仰头喝光侍女喂到嘴边的酒,侍女得意娇媚地笑起。   这场无声无息的诡秘对峙,最终好似一阵微风般消散弥而,随着窗旁的火苗将撩人的夜色源源不断的勾入灯火通明的大殿,陷进酒声舞影的人们并未发现刚才那奇妙的一幕……或者,并非人人都发现了。   夏尔玛靠着软椅,收回刚才投射在石台上的目光,唇角微扬,独自喝着酒。身旁的巴舍早就喝得东倒西歪,正抱着水烟杆敲打着桌子,一脸色迷迷地为美艳的舞伎伴奏。   侍女上前为她斟酒,她笑了笑,引来年轻侍女抛来一个大胆调笑的媚眼。不以为意的扬了扬眉,比那道唇角的弧线更加吸引人的,是她棕色眸底的狂妄随性,无度的张扬,无度的放纵,无度的……落莫。   ★★★ ★★★ ★★★   晚风,清冽纯净,从身旁无声婆娑地飞过,卷走了填满口鼻的酒气,胸腔里渗进弥淡芬芳的花香,冲散了身后乱糟糟的大殿带来的混乱沉闷。   “法老陛下,他……”咬着唇,卡丽熙犹豫的欲言又止。   拉着卡丽熙一同漫步在月光朦胧的庭院,列摩门纳无声的笑起,轻道:“他向你求过婚,对不对?”   惊诧,天边的云幔散去,一轮圆月落进惊睁的蓝眸,成就了一片银白色的动荡不安。“你……知道?”   点头,叹息,很低。“这样的事,很难瞒住。他是埃及的法老,身边的眼线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卡丽熙不确定,列摩门纳的这一声充满了黯然低迷的叹息,到底是来源于自己对她隐瞒了求婚一事的感慨,还是单纯的来自于她对拉蒙西斯求婚的感叹……   一时无语,沉默。   相握的手,成了此刻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温暖的触觉很真实。然而,更加真实的,却是她们蓦然不知如何开口的沉默不安。   “为什么拒绝他?”她问,似乎不是在问卡丽熙,而是在问如同情人般抚摸着脸侧青甲的清冷夜风。轻轻的声音,却说着一句重如千钧的话,有一种压抑过后的困扰。      ☆、第 四十三 章(下)   沉默,依旧。心底,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列摩门纳这句简单的话……   望向前方,浓黑一片的夜色,银白的月影从高大的廊檐滑落在草地,照亮了些许不易捕捉的动静,比如晚风的影子,比如藤萝枝蔓的缠绵,比如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时,你还不确定我一定会来救你,为什么要拒绝他的求婚。他是埃及的法老,他能带给你----”   “我确定!”   微怔,侧目,明亮的茶色光芒,宛如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的惊艳,带着摧毁黑夜的力量。   不期然地,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笑起,仿佛见到一位睽违多年的老友,单纯而庆幸的快乐,感染着裙边的月光都跟着烂漫起来。“你用自己的名字对我起誓,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蓦然,有什么撞上心脏,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足以让列摩门纳感觉到呼吸被抽空的窒息感,一瞬间。   “我能确定,你会来。同样的,我也能确定,我不能接受法老陛下的求婚,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却不是我在寻找的人。”   风声,温柔地吟唱着无尽夜色的妖娆;卡丽熙的低语,温柔地诉说着一种让人疯狂沉沦的咒语。让这一抹纯粹的凉夜,无法自拔地陷入沉醉的浓黑。   仿佛,有什么东西凭空出现在列摩门纳寂静幽暗的眼底,陡然之间,令你措手不及的无发收拾散落的慌乱心情。   “我犹豫过,对于自己想要救你的行为,我曾经迷惑不解。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我从赫梯一路追来的理由是什么?让我闯进埃及大营的理由是什么?让我挑战法老的理由又是什么?”开口,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稳健,只是隐约能听出怅惘的调子。“一直以来,我都找不到答案,我很困惑。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一句誓言能解释的行为。”   眼角弯起,一阙银茫揉碎在蓝色的海洋,闪闪烁烁的雀跃。“后来呢,找到答案没有?”   弥浅的笑容,洋溢着安然的庆幸。“找到了。”   “是什么?”   “……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在列摩门纳潜着脉脉深情的声音脱口而出时,奇异的让人心脏漏跳了半拍……太迷人的目光,太诱人的神情,太直接的……爱。   笑,一低头的万种风情,乱了秋夜的镇定,也乱了茶色眸子里的凝视。   “我忘不掉,当你在我身边时,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快乐的存在。当这只手,被你握住时,它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左手抬起,翻转在亚麻布上的月光,些许黯淡,却很清晰。   “卡丽熙,你带给我的感觉,太奇妙,太……不可思议!我不能将这种感觉拱手让人,任何想抢走这种感觉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蓦然,一丝狠冽占据了原本清澈的眸子,青色的焰光疾火燎原的铺散开来,快得让眸底的月色都无处可退。   “别说这种让我害怕的话,列摩门纳。”握上她的左手,拧眉,不安。   笑了笑,丛丛的青火不见,眼底的月色依旧斑斓。“我希望,自己一辈子也不要将句话变成现实。”   “不会的,我会帮你守着这份快乐的感觉,不让任何人带走它。”有时候,卡丽熙发现自己会害怕,害怕那个藏在列摩门纳眼眸深处的陌生灵魂,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狠冽,肃杀,暴戾,甚至有一丝……冷血。   “有你这么厉害的侍卫,我真是放心不少。”忽略卡丽熙眼底一闪即逝的犹豫,搂上她的腰拉近身侧,从那袭象牙白的长裙传来轻盈的体温,透着秋夜的丝丝凉意,手臂不自觉的收紧,借由自己的温度,驱散了深夜寒露的对怀里娇小身躯的无情侵袭。   “你不要小瞧我,我的剑术可是你教的,名师出高徒,我很厉害的。”任由她的味道霸占了自己的呼吸,倚在这个热力不减的怀抱里,刚才的担忧竟然一扫而空了。   “名师是肯定的,高徒……”挑眉,笑的戏谑。“恐怕就未必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么瞧不起我吗?”仰起脸,不输气的开口,空闲的手指戳着列摩门纳的肩,月光跳跃在顽皮的指尖。“那就比试一下。”   忙不迭的摇头,谦和地颔首,嘴角勾起滑稽的卑微,茶色的眼压抑着快要挣脱的调笑。“小人不敢,公主殿下招招克敌,小人哪里是公主的对手。”   “列摩门纳!”小声地抗议,更像是不满的撒娇。   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以枝头顶在列摩门纳的胸口,佯装厉色的命令道:“找一根树枝,我们来比一比。”   茶色的卷发在微风中轻摇慢晃的散漫,像极了她的神情,也是懒洋洋的无赖。“哪有这样逼人动手的,公主殿下是不是太霸道了。”   轻哼一声,不等她找到“武器”,卡丽熙先发制人的出手,细细的树枝伶俐的刺向列摩门纳的腰部,速度虽不快,动作却很精准。   侧身一让,轻巧的躲过,笑容未退,甚至更盛。   纤细的身影,一味的进攻,手中的树枝带着急迫的争强好胜,隐约有一丝懊恼不甘;修长的身躯,一味的闪避,轻盈的脚步藏着玩乐的好心情,慢条丝理的动作满是游刃有余。   对于月下这张清俊面孔流露而出的促狭傲慢,卡丽熙一时气结,挥枝抽去。因为太急,一步踏出石径,踩上沾满夜露的湿滑草地,脚下蓦然一滑,踉跄着朝前倒去。   “小心!”列摩门纳跨前一步,伸手抱住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脚尖一转背部朝下,搂着卡丽熙两人一同倒向地面。   片刻,卡丽熙张开紧闭的眼,撞进蓝色眸底的脸,带着近在咫尺的狡黠微笑,像一只……像什么,卡丽熙一时没想明白。   “公主殿下,你压在我身上了。”笑,不止眉眼,还有声音。   皱眉,根本没打算起身。“你承认输了,我就起来。”   “我绝对不介意,让你这样趴在我身上一个晚上。只是,这是外面,一会儿散席的大臣们路过此处,看见我们这样躺在这里,恐怕……”好意的提醒,挑眉扬眸的瞬间,列摩门纳动了动肩膀,后背传来硬绑绑的痛,为了保护卡丽熙,她只能以背部撞上坚硬的石头地面,刚才那一下跌得还真结实。   “小气鬼!堂堂摄政王,竟连承认自己输掉的勇气都没有,真是胆小鬼!”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鄙夷的话,手撑着地面,心不甘情不愿的准备站起来。   “啊----你干什么?!”惊叫出声,蹙眉,瞪着满是愠色的漂亮蓝眼,看着又将自己拉回怀里的人,卡丽熙绝对相信,刚才自己的一声惊呼,已经被人听到了,说不定正有人朝这里赶来。“快松手,让我起来,会被人看见的。”   “看见又怎么样?”   白了她一眼,如果这个白眼能让这个傲慢张狂的人,变成一块石头,卡丽熙绝对不会吝啬再送她一眼。“赫梯摄政王和叙利亚公主,大半夜一起这样趟在庭院的草地上,你不觉得丢脸吗?”   笑出声,不大的声音,颤抖的肩膀连带着怀里挣扎不断的身躯一起轻微的颤动,列摩门纳的笑声充满了志得意满的放肆。   “你说,如果我现在大喊‘有刺客’,那些人需要多久才能全部涌到这里来?”   “你----”气结,血气不顺的涨红了脸,卡丽熙真想打昏这个顶着皎洁笑容的人,自己昂首拂袖而去。   搂在背上的手臂,沿着黑色的浓密波浪一路而上,轻抚那把滑顺如缎的长发,毫无目的的指尖游走在落入银色月华的发间,心底悄然叹息,潜着让自己都觉得莫名心慌意乱的意味。   她的安静,来得出奇不意,仿佛刚才她们还在谈笑风生的闹着小脾气。蓦然之间,列摩门纳就自顾自的沉默下来,这种突然来袭的沉寂,往往都透着让人手足无措的怅然若失。   不在挣扎,俯在她的身上,穿透耳膜传来一幅强壮有力的心跳声,挟着列摩门纳的顽强稳健,迅速抵达卡丽熙的心底……两颗心脏,跳动着同样的节奏。   ★★★ ★★★ ★★★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能超越时间,也许我就能在她遇见你之前……遇见你,对吗,卡丽熙?”低垂眼眸,低迷的声音混合了呜咽的风声,一丝悲伤的黯然。   “时间,是一个计算生命长度的标准,不论长短,我们都经历了悲欢离合,没有谁敢说自己的一生从未错过什么。关键的不是已经错过的,而是未来将要遇到的。”侧目而视,笑容恬静,眼底荡漾着温柔的蓝色波光,成片成圈的涟漪推开些许无奈。“对吗,夏尔玛?”   忽尔,扬眉而笑,摇头叹息。“你总是这么伶牙利齿吗?我突然很同情那位摄政王,她以后的日子,恐怕都得被你捏在手心了。”   “……”笑,精致的脸上,点缀着阳光的金色。   “有空来埃及吧,陛下与我都很想再一次见到你。”   “好,赫梯的局势稳定之后,也许我们就能抽身来埃及看望你们。”对于夏尔玛真诚的邀请,卡丽熙心里浸满了感谢。   “我对她没有期待。”声音一沉,同时沉下的,还有她的阴郁脸色。   夏尔玛对于列摩门纳的敌意,其实更像孩子气的固执,就好像两个为了玩具争夺不休的孩童,能够不顾场合,不顾身份的怒目相待。   这两个水火不容,却又各自熠熠生辉的女子,持着极度相似的乖舛脾气,只是她们自己并未发现这一点罢了。   “我索要一个告别的拥抱,可以吗?”张口,透着令人自己都愕然的乞求。   微微一惊,继而上前一步,伸手拥住夏尔玛,在她蓦然一僵的时刻,收紧手臂。   “我恨你说的那个衡量生命长度的时间……真的,真的很恨。卡丽熙,我恨自己错过的……”暗哑的声音,困扰的语气,宣告了这份从未开始的感情,一步跨入终了的可悲结局。   沉默,唇角微扬,一层酸涩的阻力,使得这个笑容变得颤抖僵硬,紧紧拥抱着夏尔玛,蓝色的泪闪耀着阳光的明媚划过脸颊,无人瞧见。   ★★★ ★★★ ★★★   拉蒙西斯怀揣着象征了和平誓言的卡迭石条约,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埃及。   次日,列摩门纳也带着同样的一块银板,朝着那座阔别了十五年之久的高原圣城而去,随行的还有百万朝思暮想回归家园的赫梯战士。   强国之间的联盟,在强大富有的沙漠之国,与勇猛善战的高原天国的上空,架起了一道令诸国即担忧害怕,又敬畏忌惮的坚实桥梁。   至此,一场声势浩大的结盟,在卡迭石城天空绽放出青色光芒的耀眼时刻,正式拉开了帷幕。   与此同时,另一道缓缓拉开的序幕,将是赫梯迈入一个新纪元的起点……   一个黑暗时代的结束,一个荣耀王朝的开始。      ☆、第 四十四 章(上)   方寸大乱,胆战心惊,步步为营……正是此时此刻叙利亚国王阿尤法,在极度慌张惊惧中熬过数个日夜之后仅存的感受。   初闻拉巴尔撒死讯的瞬间,作为一国之王,他竟然生出了潜逃的荒唐冲动。半刻的骤然震惊,他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乖乖等着埃及大军向叙利亚宣战,象征性的召集大臣们做了简单的兵力部署,他天天等待着侍卫慌乱的冲进来,报告埃及人兵临城下的消息。   然而,他的等待,并未实现……气势汹汹的埃及人并未出现,血流成河的屠城并未出现,命丧黄泉的噩运也未出现。   代替这一切出现的,竟然是那个在百万大军面前杀死拉巴尔撒的……前朝公主。   列摩门纳的出现,极大程度上,迫使阿尤法那根紧绷脆弱的神经怦然之间断掉了……就在这张半面覆着奇异青甲的脸,出现在他惊恐胆颤的眼前时,他听见了身体里有一些东西崩塌溃泄的悲鸣哀嚎。   更不用提,她手中的军队,能在一声叹息未完的片刻,便将叙利亚首都孟伽变成一座死城。甚至,是在几天之内,将整个叙利亚变成一片连绵着断壁残垣的焦土。   端坐马上的挺拔身影,气势如焰,冷竣如夜……仿佛,她是降临人间的神,带着俯视众生的冷漠视线,炽热的阳光轻舔着她唇边一缕若有似无的微笑,冷得竟然没有丝毫的温度。   在她的身后跟随着将近百万的赫梯大军,还有那支让人闻风丧胆的死军……浩浩荡荡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将夕阳西下的艳丽生动,硬生生变成了近似血色迷漫的极致霸道。   快步上前,顾不得自己国王的身份,恭敬的颔首,战战兢兢地开口。   “欢迎摄政王亲临叙利亚,您的到来,令小小的孟伽城大放光彩。我带领叙利亚的所有朝臣,感谢您从埃及手里救下了叙利亚,您对我们的恩情,将被刻在叙利亚所有的神庙石碑之上。您的恩赐,将被叙利亚人民世世代代的歌颂不尽。”   左眉一条细小的神经,出奇不意的轻轻一跳,有那么一个刹那,列摩门纳很想亲手了结掉阿尤法的小命,如果不是他轻举妄动的毒杀拉蒙西斯,她怎么会将西奈半岛如此轻易的拱手让人。   他的愚蠢行径,迫使她成了赫梯的罪人。   “父王!”卡丽熙的声音传来,悄然打散了列摩门纳眼底凝起的乖张戾气。侧目,一个白色身影从身后的马车下来,脚步急促地从她身侧掠过,朝着阿尤法快步走去。   “卡、卡丽熙?你怎么……”瞅了一眼马上全身紧裹着肃杀黑色的列摩门纳,疑惑不解的眼又看向卡丽熙,更加糊涂了。   颔首,微笑的眼打量着呆怔迟疑的阿尤法,关心地轻问:“父王,您身体可好?”   仍然处于不明究理的惊诧,迟钝的大脑无法快速的整理出头绪,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卡丽熙,你怎么和摄政王在一起?”这个问题很急迫,逃婚的卡丽熙如何会随着列摩门纳一同出现在此,这实在是让人……惊愕。   不知为何,阿尤法总觉得眼前的卡丽熙哪里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白皙的脸庞依旧精致绝色,甜美的笑容依旧恬静迷人。   唯一不同的,似乎是她的眼神,同样纯粹的海蓝色,此刻却绽放着稳重端庄的秀丽,而非出宫和亲时慌乱无措的泪水涟涟。   “卡丽熙,过来。”很轻的声音,来自于马上那位面容冷峻的摄政王。   向阿尤法微笑颔首,卡丽熙走向列摩门纳,见她朝自己伸出手。抬眸,迎着水红血的夕阳看向她,一阵眩目袭来……一层耀眼的腥红色从列摩门纳的肩头滑落,仿佛一件镀上了火焰的金色铠甲,淬火砺焰的璀璨,极致狂妄的色泽,极致恣意的气焰。   握上她伸出的手,卡丽熙扬起一个雾海出釉的浅笑,身体翩然一轻,眨眼功夫已经坐在列摩门纳的身前。   一边为卡丽熙整理腰边的裙褶,一边沉声令道:“库西纳,达巫夏。”   “摄政王。”两人听到传唤,翻身下马,走到列摩门纳的马前,颔首行礼。   “库西纳,从现在起,由你的部队接管叙利亚王宫的守卫。达巫夏,命令死军驻守在孟伽城的外围,撤换原先守卫都城的叙利亚军队。”怀里的身体蓦然一僵,就在自己下令的瞬间。   一手握住缰绳,一手环上卡丽熙的腰,将她僵直的身体拉进怀里,迫使她们之间密实到一丝微风都钻不过去,列摩门纳满意的扬唇笑起。   “是,臣领命,立刻去办。”齐声应下,一同颔首。   视线轻闪,看向面色死灰一般惨白的阿尤法,轻道:“陛下,请。”   恍然大悟地颔首,退到道旁,让出脚下的路,俯身行礼。“是,摄政王先请。”   对于列摩门纳撤换所有叙利亚守军,命令她的军队控制都城的做法,阿尤法不敢提出任何异议。这种近乎是在宣布夺权的强硬态度,相比埃及大军血腥屠城要温和多了。   眼下,性命远比头上这幅金光灿灿的叙利亚王冠,更加诱人,更加实际。   ★★★ ★★★ ★★★   阿尤法小心翼翼地随侍在侧,笑容献媚。自己的王座就在咫尺之遥,却不敢去坐,只是谦卑的坐在列摩门纳的对面,任由那张镶金嵌银的流金宝座,空荡荡地被冷落着。“得知您要到来,我早已命人为您收拾出了一处清静的宫舍,就在----”   “卡丽熙以前住在哪里?”放下杯子,她问,声音淡淡。   列摩门纳的一举一动,几乎都牵扯着阿尤法的脆弱神经,让他如坐针的痛苦不堪。   “列摩门纳……”微惊,蓝眸悄然闪过一丝尴尬,轻唤的声音亦是透着些许惶惶。   阿尤法相当手足无措,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断摩擦着华丽的袍子,擦掉了手心溢出的冷汗,却擦不掉眼底的惶恐不安。“这、这、这……”   “回摄政王的话,公主殿下以前住在皇宫北角,自从公主出嫁后,那里已经闲置不用了。”胖总管斗着胆子上前回话,颤抖的肩膀抖动着一团肥肉,有一些可笑。   “噢……”视线飘向卡丽熙,见她轻皱着眉头,一抹淡愁缭绕在湛蓝的眸底。心情没由来的一沉,蓦然。“将那处收拾一下,我们就住在那里。”   “不可!不可!”突然出声阻止,换来一道锋利凛冽的目光,阿尤法立刻意识到什么,起身颔首,畏惧的敬道:“臣失礼了,请摄政王恕罪。”   扬眉,不置一词的拿起酒杯,轻啜一口。   “从我出宫以后,那里便长期无人居住,此刻……恐怕尘满草深,一定杂乱无章,不太适合居住,还是去父王准备的宫舍吧。”出声的是一直沉默的卡丽熙,眼角瞥见仍然垂手恭立的阿尤法,突然一阵淡淡的哀伤袭来……一直以来,自己心目中伟大的父王,那位手握叙利亚命脉的男人,原来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似乎,当那些被人民当成神来膜拜的国王们,在面对列摩门纳的时候,都会显出虚弱渺小的畏畏缩缩……是怕,是惊,更有被浓浓畏惧紧实包围的寸步难行。   他们眼前的年轻女子,真正震慑人心的,不是她赫梯摄政王的身份,不是她缭绕着暴戾杀戮的冰冷眼神,亦不是那半身青甲带来的强悍感觉,而是……那一袭,收放自如的掠夺气息。   她在微笑时,你会觉得春天就在脸边叹息徘徊,温柔多情;可是,当她收起这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弃你远去的春天,留给你的只有一片冰刀雪剑的锋利,犀利无情。   “就去那里住吧,我想住在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她说的自然随意,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让人无话可驳。   垂下眼帘,丝丝缕缕的忧虑隐在敛眼的瞬间,躲过了窗外阳光的纠缠,却没能逃过那双缭绕了关切的茶色目光。   “这----”语塞,目光慌乱的瞥向胖总管,在他畏缩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措手不及。   向后轻靠,动了动身体,单手支肘撑着额头,精烁的目光轻敛,话语里不容抗拒的威严,隐隐流露出闲适的懒散。“快去准备吧,稍后我和卡丽熙一同过去。”   “是。”这位赫梯摄政王在收敛眼神的瞬间,明明有一道锐利的薄光从那安静的眼角闪过,快得如同划破暗夜的闪电,这道一目了然的精光,实在让在场的众人都感觉到了坐卧难安的进退两难。   朝着安静不语的列摩门纳看去,她正闭目养神,垂在额前的茶色发丝,悠然自得的晃动在殿外流泻而入的微风里,挡住了那双敏锐如箭的茶色眼睛,连带着被这双眼眸注视时渗透入骨的可怕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窗前金纱的轻盈影子,摇曳出一圈形似阳光的娇媚,不动声色的蔓延出一片诱人的寂静。   阿尤法看向端坐一旁的卡丽熙,面色忧虑,却又不能在说什么,只得皱起眉,就连一声叹息都不敢送出口,生怕再给自己带来什么噩运。   卡丽熙无奈的笑了笑,精致的目光里藏着一缕暗示,不声不响的提示阿尤法可以离去了。   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大臣们退下,又瞅了一眼卡丽熙,阿尤法率领众人消失在斜阳余辉占据的巨大木门边,那些仓促的脚步里满是惨淡急促的意味。   “干嘛非得去那里住?”   片刻,眼帘未动,只有声音传来。“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想看一看。”   些许懊恼,混合着无奈。“那里很偏僻,不方便起居。何必非要去住,去看一眼就行了。”   垂下的眼帘,轻缓的抬起,一片暗光从那微启的眼中绽放而出,说不清是目光冰冷,还是目光触及的青色大理石地面更加冰凉一些,沉声令道:“都退下。”      ☆、第 四十四 章(中)   殿内的侍女,齐身行礼,娓娓退下。   抬眸,笑,一瞬间的明媚无限。拍了拍腿,伸出右手,温和一如晨曦的烂漫奔涌袭来,与先前的冷漠判若两人。“来。”   纹丝未动,偏开视线,稍许愠色打乱了蓝色眸子的清澈。   “卡丽熙……”无奈,亦是宠爱,有些分不清楚。   “我父王快被你吓死了。”没由来的一句,充满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应该的指责。   挑眉,笑眯眯的眼闪烁着血红色的夕阳,一波令人情迷意乱的傲慢,持着惯有的恣意妄为口气,说道:“这是他自找的,他糊涂到在埃及的地下挖隧道企图暗杀,此计败露,又出手毒杀拉蒙西斯。这样的昏君,就算不被我吓死,总有一天也会被人杀死在睡榻之上。”   “列摩门纳!”这一次,愠色变成薄怒,一瞬间占据了白皙的脸庞,卡丽熙蹙眉低呵。   摇了摇头,继续拍了拍腿,像是召唤宠物似的诱导表情,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歉意,开口的话,却能听出一些勉强的诚意。“他是你的父王,我不该这么说。好了,别生气了。”   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扭过头,对于这张戏谑调笑的脸,只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叹息,融入一缕傍晚细风的微醺,纠缠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无奈。   伴随着这样的叹息声,列摩门纳起身来到卡丽熙的面前,紧挨着她坐下,一张单人软椅挤下两个人,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走开。”轻推她,顺带送给她一枚厌恶的白眼,却换来她满溢着好心情的低笑。   不顾卡丽熙的挣扎,单手环过她的腰际,手臂使力将她抱起固定在腿上,列摩门纳的整个笑容都绽放出志得意满的快乐,那是一种灿烂到耀眼的笑容,仿佛是天空投射的嚣张无度的阳光。   小小的挣扎之后,卡丽熙终于放弃了自己完全没有作用的反抗,任命的被揽在这幅温暖的怀抱,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温柔缱绻。   修长的指穿过黑色的长发,一圈一圈将它绕在指上,手指一松,看着黑色的波浪在指间翻卷着舒展开来,宛若染着夜色的海浪翻越过指缝,丝丝缕缕的暗香缠上呼吸,不着痕迹的侵入那双逐渐暗沉的茶色目光。   “请教公主一个问题。”忽尔,开口,稍低的声音带着魔魅的迷人。   “不敢,摄政王请说。”恬静的笑,柔柔的漾在海蓝色的眼底,身后的夕阳都为之一叹的美丽。   “你的众多王兄里面,可有你比较了解又欣赏的人?”莫名其妙的问题,令人摸不着头脑。   皱眉,思忖片刻,说道:“我长期独居,又不能参加宫中活动,那些兄长基本都没见过。不过……”唇角上扬,蓝色的眼底漾开一片回忆的美好。“的确有一位兄长,让我印象深刻。”   “谁?”有了一丝好奇。   “四王兄,孜什克。”   扬眉一笑,问:“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   手指划过细纱裙面,细腻的布料迤逦在指尖,一些清晰的记忆,随着望向窗边的轻盈目光蔓延在蓝色的眸底……倏忽,粲然一笑。   “有一次,我偷偷去藏书馆找书,遇见了正在查阅文献的孜什克,我们都大吃一惊,起初他以为我是侍女,后来才知道我是公主。我求他替我保密,不要让人知道我偷跑去藏书馆,他欣然答应了,还送了几本书让我带回去。过了几天,有一位侍女送来衣服和食物,她说是孜什克王子命她来的。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在乎皇宫北角还住着一位傻公主,而他却特意派人过来。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便派侍女送一些东西过来,有时是吃的,有时是衣服,有时是书卷,有时还有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   那些寂寞孤单的日子,这个年长几岁的哥哥,给她带来了许多血脉相连的温暖。让她觉得,至少在这座冰冷的宫殿中,还有一个亲人……惦记着她。   腰间蓦然收紧的手臂,带着固执的力道,唤醒了卡丽熙陷入哀伤回忆的眼神。侧目而视,她将眼底的淡愁变成一抹欣然的闪烁,逐渐沉下的霞光点缀着悠扬的笑容,这样的卡丽熙坚强的让人动容。   “他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回报,相信我。”承诺,有时候不需要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你想承诺。   “谢谢。”忽尔,不知要说什么,泪光出卖了此刻的心情。   “谢什么,真是不折不扣的傻公主。”拂上她的长发,让她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肩上,扬唇而笑的时刻,列摩门纳不可抑制的轻声叹息,缓缓地闭上眼。   枕着她的肩,听着她均匀规律的呼吸,感受着她的体温穿透彼此单薄的衣服传进身体。忽然,被这种美好的静谧夺去了心跳,淡淡的安心惬意,浸满了浓到化不开的眷恋,催使着温热的泪挣脱眼眶沿着脸颊滑下,无声无息……   ★★★ ★★★ ★★★   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回廊的藤椅上看书,身后的火把安静地绽放着明亮的光芒,随着桔红色的晚风不断吹拂脸边,白色裙边在灰色的地面摇曳出轻盈的斑斓光影,轻快,闲适。   因为,列摩门纳一句“想要住在卡丽熙旧居”的话,给这座快要变成废墟的偏僻宫殿,赋予了崭新的生命……   坑坑洼洼的地面,被刚铺的艳红色地毯掩盖了;杂草丛生的庭院,被散发着新鲜泥土味的盆载占满了;早就干涸的小水池,被灌满的清水和几尾小鱼点缀的妙趣横生;剥落褪色的壁画,被精美的挂画挡住了苍凉斑驳……很难想像,这真是自己居住了十年的地方,同样的灰砖黑瓦,却可以变得如此不同。   只是,这一切的变化,都没能逃过列摩门纳迈进门槛的一瞥。   扫视一圈,她默不作声地皱起眉,那层盘踞在初黑天空下的阴郁戾气,一下子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刹那。   这位赫梯摄政王的不满,很明显,很耀眼。   卡丽熙到有一些惊喜,因为眼前的小院比离开时漂亮了,虽然是仓促之下收拾出来的,但是相比以前的荒凉破败,简直胜出百倍。   “公主殿下。”身旁传来礼貌的轻唤,打断了卡丽熙望着小院出神的淡然目光。   回头,见到来人微微一笑,说道:“阿齐兹,你怎么来了?”   “摄政王派臣来告诉公主殿下,今天旅途劳累,如果您累了,就不必去参加晚上的欢迎宴会,在这里休息便可。晚宴结束,摄政王会尽快回来。”有礼的应道,阿齐兹站在廊下,一身青色的长袍,利落又不失英俊。   “没事,我不累,过一会儿我就去准备。这点小事,你还特意跑一趟,让侍女来传话不就行了。”放下手里的书卷,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端起杯子,浅饮。   颔首,坐下,眉头一展,调侃的笑容总是没个正经模样。“难得讨个差事,让我出来透一口气,继续和那个板着脸的死老头子待下去,我真得快要憋死了。”   口中的茶水差一点冲口而出,强忍着笑意勉强咽下清香的茶,眼眸带笑的开口。“要是让库西纳听见你的话,他非骂你不可。对了,列摩门纳在哪里?”   “摄政王和叙利亚王正在议事。”   愣,一瞬间。“就他们两个人吗,没有别人陪着?”   “是,在议事厅的小殿,就他们二个人。”精致脸庞一间而过的担忧,被阿齐兹尽收眼底,不留痕迹的转投视线于送茶的侍女,神情平淡。   “……”   “公主,有事情要找摄政王吗?需要臣去通传吗?”看着侍女放下杯子,退到一旁,阿齐兹才开口问道。   摇了摇头,笑容略显牵强,晚风滑过脚边,捎带着裙边轻微摇晃。“不,没事,让他们谈事情吧。”   “公主,臣有一事想问,不知可否?”蓦然,一本正经的开口,那样少见的严肃神情,隐约渗进一些踌躇。   点头,优雅恬静的笑,映衬着火把金色的光芒,莹莹闪闪的动人。“这里也没有外人,别这么生分了,一句一个公主,一句一个臣,听着真别扭呢!你要问什么,尽管说。”   “是,臣----我明白了。”顿然一笑,一声轻咳掩饰了尴尬。继而停了停,愁闷的拧起眉,片刻之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问道:“卡丽熙,你打算和摄政王一起回赫梯吗?”   怔,没想到他竟然是问这个,一向聪明绝顶的阿齐兹,又怎么会问出答案早就一目了然的问题,他真正想问的,恐怕……   “你在担心列摩门纳?”提问的语调,说着肯定的陈述句。   “是,我是在担心摄政王,她一向我行我素,懒理别人的眼光。可是,她毕竟已经不在是身居庞庭山脉的列摩门纳了。身为赫梯的摄政王,她受到的关注,与她身上背负的责任同样沉重。所以、所以……”一时语塞,跑到嘴边的话,当看见卡丽熙悠悠暗淡的凄迷眼神,硬生生就是说不出口,自责懊恼。   垂下头,看着自己十指相交的手,夜风和火光编织出一片婆娑的光影,闪烁在忽尔觉得发冷的手背。“所以,我的存在,不仅会影响她的威信,更会给她招来风言风语,对不对?”   突然,很讨厌自己的多嘴,皱眉,满是歉意的说道:“卡丽熙,很抱歉。”   菀而一笑,即便流露着孱弱不堪的无力,却仍然无损巧夺天工的精致容颜。“何来抱歉,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明白你的好意,你是在保护列摩门纳的名誉,就像你一直尽心尽力的守护在她的身旁。”语毕,起身,踱步来到走廊边缘,仰头望去。   褪去血色霞光的夜空落进蓝色眸底,一片苍白的让人心惊肉跳的黑色,宛若一团旋涡,迅猛有力的吸走了她不断挣扎的灵魂。   “阿齐兹,我犹豫过,每当清晨睁开眼的瞬间,我都会问自己,是否应该留在她的身边。”蓦然,她开口,看不见她的脸,却在潜藏着哀伤的声音里听出了……害怕。   “是否应该这么自私贪心,是否应该不顾大家的想法,是否应该忽略了我和她的身份,是否应该躲藏在列摩门纳给予的保护之下……很多的是否,很多的犹豫。”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风倾诉,临风而立的娇小背影,让阿齐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伤感……那是将一份痛苦完好无损的独自承受,不愿与人分享的坚韧顽强。   这个孱弱的小公主,正在一个人承担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目光,人们僵硬抵触的眼神,令这位年幼的小公主逐渐感觉到了疲惫。然而,除了那枚精美绝伦的恬淡笑容,和她沉静淡然的端庄温和,她隐藏了一切情绪。   “这些‘是否’有答案吗?”佩服她的隐忍,更佩服她的坚强,只有这样的少女,才配得上孤傲顽佞已到极致的列摩门纳。   “没有,一直都没有。或者有,只是我不愿意去面对罢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列摩门纳的为人,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她?”   “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她就会义无反顾的做下去,绝对不会给自己任何后退的借口。就算真有后路可退,她为了毫无顾虑的继续向前,也会亲手毁掉唯一的退路。”坚毅果敢的列摩门纳,如此绝决乖舛的行事风格,对于卡丽熙而言,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灾难。   回头的瞬间,扬唇而笑,乱了晚风的镇定。“这才是列摩门纳,对不对?是那个让人即爱又恨的列摩门纳,那个顽固的让人无计可施的赫梯摄政王。”   “是,这才是真正的列摩门纳。”低语,一缕暗伤悄然潜进眼底。起身,看着廊边微风里轻盈绽放的白色长裙,精致简单的纯白,一如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给人的感觉,单纯,善良,清澈的不带丝毫的杂质。   “卡丽熙,我希望你能忽略那些无聊的言论,那些腐朽陈旧的想法,不值得你退缩。只要你们彼此……相爱,眼前的一切困难阻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相信我,列摩门纳绝对有能耐让那些糊乱的非议,变成一捧毫无价值的尘埃,所有敢质疑你们的人,都会在她的面前缴械投降。”挑眉笑起,恢复了往日的轻佻恣意,语调里的狂妄嚣张,形似列摩门纳的张扬不羁。   轻拉裙摆,转过身,与他相对而立,唇边的弧度扬起了月夜的温柔,轻道:“谢谢你,阿齐兹。你的支持让我很感激,谢谢。”   用更加桀骜不驯的笑容回答了她的谢意,阿齐兹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这对前途荆棘满丛的小情人,能够相互扶持,并肩顽强的面对将来的一切。         ☆、第 四十四 章(下)   晚宴时分,卡丽熙换了轻便的礼服,说是礼服,其实也只是稍加修饰的长裙而已,一向不喜欢过于艳丽的服饰,这样简单素雅的装扮,总能让她觉得舒适放松。   此刻,卡丽熙觉得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放松的心情。   迈入大殿的刹那,来自人群里闪烁不定的视线,第一时间让准备了大半天的情绪,又变得起伏不定了。   那些永远带着质疑和揣测的眼睛,传达着不友善的讯息。   迎面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璀璨的灯火顺着那身暗夜蔓延的黑色长袍滑落地面,迤逦,莫测,霸道的抹去了火光投射在人们眼底的金色光芒。   因为列摩门纳起身走下石阶的原故,大殿内的所有人,包括阿尤法在内,齐刷刷的站起身,两侧的官员们恭立垂首,刚才还低语不断的宴会厅,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这时候,这种连呼吸都能听见的寂静,着实令卡丽熙觉得更加手足无措,眼见列摩门纳走到了面前,颔首,轻道:“摄政王。”   “你脸色不太好,不是让阿齐兹告诉你,累了就不要来吗?”她的关切,直截了当,火焰般毫不掩饰的热度,烫着了周遭众人屏息凝神的聆听。   “我没事。”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怎么没换礼服?”   “这不好吗?”握着她的手,一同朝位于十级台阶上的软榻而去,经过阿齐兹身旁时,睨见他笑容奇怪,这家伙又在算计哪个倒霉蛋了。   “当然好,摄政王穿什么都好看。”迈上台阶,一同坐下,卡丽熙哄孩子似的夸道。   “我的小卡丽熙,你这句话这就叫阿谀奉承,不过嘛……”刻意拉长了尾音,对于殿内恭立待命的众人视而不见,带笑的茶色眸底,只有一张清秀的侧脸,在无旁人。   随意一挥手,众人坐下,衣角摩挲的细微声音陆续传来。   “不过什么?”好奇,端起酒杯送到她的手里,问。   “不过,出自一位真正的大美人儿的赞美,总是令人忘乎所以的陶醉。”接过镶嵌着蓝宝石的酒杯,沉淀在茶色眼眸的微光,荡漾着美酒的妖娆红色,那是比杯中的醇香液体,更加让人沉醉难言的色泽,红的炽热,红的魔魅。   “这条裙子,很漂亮。”一口饮尽,放下空杯,列摩门纳笑意昂然的脸上,闪过迷蒙贪恋的欣赏,左颊的青甲隐隐泛着冷光,竟然有一丝妖冶不羁的感觉。   “只是裙子漂亮吗?”一丝羞怯,眼角无意瞄见殿内无数双的眼睛,又开始将目光焦距在她们的身上,刻意忽略那些满怀窥探的视线,兀自艳丽如阳的笑起。   伸手,轻揽她的腰,注视着融进火光的湛蓝眼睛,低声说道:“我觉得它漂亮,是因为你穿着它,我的小公主。”   如果,一个晚上都要这样浸在甜到发腻的羞赧中度过,卡丽熙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拔腿跑回寝殿。皱了皱鼻子,娇慎道:“就会哄我开心。”   大笑出声,肆无忌惮的笑声,潜着无限明朗的心情,感染着身边人也感受到了快乐的气息,卡丽熙跟着轻笑出声。   搂在腰上的手不安份的上下游移,细致地抚摸着锈满精美图案的腰带,好像那些手指被逶迤缠卷的花纹吸引了,流连忘返地来回摩擦着,轻重缓急的交替力道,恰到好处。   这个不太明显的小动作,并未有人发现,却令敏感的卡丽熙感觉到了呼吸稍急的尴尬不安。   动了动身体,趁人不注意抬起手,想要拉下列摩门纳搞乱的手,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那些灵巧的手指顺着卡丽熙僵硬的手背钻进充满抗拒的指间,十指相扣,悄然缠紧。   “等一会儿,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她低下头,俯在卡丽熙的耳边,轻声一句。   “大事……”吹拂在耳畔的呼吸,热辣辣的带着酒香的骚扰,令卡丽煕一时间无法正常思考。   眼中那圈红透的耳廓,透着诱人采撷的芳香色泽,茶色眸子悠然转暗,挑眉。“怎么了?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又动了动身体,拉开彼此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裙袍相叠的暧昧,太惹眼。“一会儿不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的问你。”   显然不太高兴她的避让,却也不在为难她,知道这个小公主很在意旁人的眼光。列摩门纳扬起下巴,端起酒杯,透过金色的杯缘,看向灯火辉煌的殿堂,语气淡淡的开口。“你已经猜到了吧。”   “八九不离十。”点头,拿起桌上的杯子,发现里面也是酒,又放下。   伺候在侧的侍女,眼明手快的发现卡丽熙不喝酒,立刻撤掉了酒杯,换了一杯红茶。   “说说你猜到什么,让我来判断一下,我的小公主到底有多聪明。”用刀从桌上烤全羊的腿上切下一块羊肉,在盘中又细细分成小块,把盛着羊肉的盘子推到卡丽熙的面前。   突然,觉得没有一丁点的食欲,继续喝着杯中香气四溢的红茶,轻描淡写的一声。“叙利亚要……换主人了,对不对?”   眸底精光一闪,绚丽的茶色反射着手中匕首的刀锋,冷凝的妖冶,透出满溢的赞许。“聪明的小公主,你应该入朝为官,那是国家的幸运。”   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清澈的茶色涟漪着一盏细碎的火光,眼花潦乱的光影,幽幽闪闪的莫测。   “这也叫聪明吗,换了别人一样可以猜中。你下午问我对诸位王兄有什么了解,傍晚又单独和我父王谈了近一个沙漏时,在看我父王现在的脸色,这一切不是明摆的事情吗?”   瞥见不远处,阿齐兹正与拉舍尔拼着酒,衣着暴露的妖艳侍女跪坐在他们身旁,媚笑不停着将空掉的酒杯斟满,还有一帮子凑热闹的男人,大声在起哄。   拉过一个软垫放在肘部,舒服地斜卧地榻,单手支头,一道恣意放纵的光芒随着唇角扩大到眼底。“那你一定也知道是谁接任了?”   蓝眸幽暗,眉头轻动。“四王兄,孜什克。”   挑眉的瞬息,列摩门纳的视线重新落到卡丽熙的身上,带着一目了然的笑意。“你就那么有把握是他,万一是大王子拜西里呢?”   “父王一定极力推荐拜西里继位,但是你肯定不会同意。”摇头,笃定的笑,断然的语气有着十足的把握。   “为何?难道拜西里不好吗?他是叙利亚的大王子,长子继位是皇家传统。他从小跟随着阿尤法学习如何管理国家,经验丰富阅历老道。按理说,他是叙利亚国王的不二人选。你又为何这么肯定,我会反对他来做国王呢?”语毕,她朝后一招手,一名侍女跨前半步,垂首跪在榻边等待命令。   偏过脸,朝侍女小声说了几句,只见侍女颔首应声,抱起放在矮桌边的黑色小酒坛,起身朝大厅走去。   卡丽熙循着侍女窈窕的背影望去,看见她走到阿齐兹的桌旁,放下酒坛,对着围在桌边的众人说了什么,引得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列摩门纳,那些惊诧的表情里掺进了看好戏的促狭。   侧目而视,发现卡丽熙的目光带着好奇正看向阿齐兹那些人,笑了笑。抬手,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和目光一同引向自己,一片细腻柔软的皮肤,在拇指的摩挲下变得微微发热,收回手,提醒道:“继续说。”   暂且放下好奇心,拿起盘中的沙枣,握在手中左右瞧了瞧,又放回桌上,娓娓而道的开口。“原因有三个。第一,他虽是长子,也不一定就非要他继承王位,传统既然是人定的,就能打破。第二,他做为储君培养长大,得到了各方面的锻炼,可是他终究没做过一天君王,谁知道他能不能胜任。第三----”   “这个第三,让我来说吧……我不想让他做叙利亚王,不需要理由,他就做不了。”微笑的眼,轻挑的眉,放纵的语气,都掩盖不住她周身散发而出的居高临下的强势。“你是想说这句话,对不对?”   “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有时候,这个像孩子一般任性的列摩门纳,真得让人无所适从。   动了动腿,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曲起一条腿,右手搭在腿上,跟随着音乐缓慢的节奏打着拍子,漫不经心的动作,眼神却悠然变得认真起来。   “他既然跟在阿尤法的身边多年,必然受到了他的影响,学会了他的行事风格。如果把叙利亚交到他的手里,我相信不出五年,埃及人还得气势汹汹的找我谈判。”   “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这么办吧,谁做叙利亚国王其实并不重要。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家,还不是掌握在赫梯的手中,你才是叙利亚真正的主人。”对于自己的国家如此无能,卡丽熙无话可说……不强则弱,弱则被欺,国家和人生都是一个道理。   “你在生气吗?要不然让你做叙利亚女王算了,省得这帮男人为了一个王座,争的头破血流。反正,叙利亚是赫梯的,你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笑,调侃意味十足的表情,潜着目空一切的狂妄。   白了她一眼,衣袖轻抖,袖口精美的金色绣纹,点缀着卡丽熙眼底的鄙夷,星星点点的闪烁。“自大狂,真没救了。天下有没有治疗自大的草药,我要好好的找一找,找到就给你吃,治一治你的坏毛病。”   “你不就是最好的药吗?现在不是时候,等会儿回去了,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服药的方法,确保我这病能药到根治。”她说这话时,理所当然的表情,不见丝毫的羞愧,着实让卡丽熙气结。   “你!”哑然,这个脸皮奇厚的家伙,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露骨的话,如同一把火烧在脸上,急急地低下头,尽量不让任何人看见此时此刻红到喷血的脸。   “吃一点东西,整个晚上没见你吃什么。”话峰一转,她坐起身,取了几个小巧的点心放入卡丽熙面前的纯金盘子,可能感觉不太够,她又添进了几块。   早被她气的半饱了,哪还有胃口吃东西,想着不如甩手离开,回宫蒙头睡觉还省心一些。免得被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占尽便宜,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身旁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从雪白的鱼肉里把刺一根一根的剔除,在将无刺的鱼肉放进卡丽熙面前的小碟……专注的侧脸,细致的眼神,轻巧的动作,仿佛她正在做的事情,是多么的重要,重要到令她全神贯注的投入。   以至于,没有发现一双轻澜起伏的蓝眸,闪动着多么迷人的盈盈微光……   幸福,是一种隐藏不了的气味,一旦沾上,那些气味便会占据你的一切……呼吸,眼神,心跳,思绪……一样都不会放过。   ★★★ ★★★ ★★★   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阿尤法宣布了退位,由四王子孜什克继承王位。   这是一颗毫无预兆的火种,刹那间,令这间灯火通明的大殿沸腾了。波诡云谲的气浪,足可掀翻描摹着精美彩绘的巨大穹顶。   与此同时,人们的错愕震惊,如同埋在这团湍急气流里的火药,只需一星半点的火苗,就可以点燃紧张压抑的空气。   似乎,叙利亚的大臣们都在等待人群里谁能站出来,报着必死的决心,大声置疑叙利亚王宫易主的行为。   然而,那个勇士并没有出现。   越众而出的,是那袭白昼暗夜永远不变的黑色身影,晚风不知疲倦的流进大殿,抖开了矗立石阶边缘的袍角,强大无形的压迫感顺着微扬的袍裙,海浪般蔓延至偌大殿堂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列摩门纳敏锐犀利的视线俯扫众人的瞬间,卡丽熙听见了畏缩气馁的声音,来自于人们低头敛眼的动作。   列摩门纳的官腔说得很漂亮,先是赞扬了阿尤法的丰功伟绩,又肯定了新王孜什克的智慧仁慈。最后,她表明了赫梯的态度……支持新君登基。   她用一种相当直接坦率的方式,表达了赫梯拥护新王的真诚心意……三十万赫梯战士,由拉舍尔率领,直到叙利亚政局稳定才会离开。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也是毫不留情的军事干预。   这些赫梯战士的存在,无疑就是为了镇压新君登基初期的国家内乱,控制可能出现的暴动局面。   列摩门纳想要表达的观点,已经太清楚明白了……你们如果老实的新旧过度,这些赫梯军队就是叙利亚的客人;你们如果心存反意,这些赫梯战士手中的剑,就是你们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这种恣意狂妄的手段,完全就是素以军事称霸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铁血风格,更是强势倔傲的列摩门纳才会展现的铁腕风格……      ☆、第 四十五 章(上)   灰褐色城门的两边排列着整齐如线的队伍,年轻的赫梯士兵手持长矛盾牌,昂首挺胸的站在灿烂无垠的阳光中,黄铜色头盔下的肃穆面孔,隐约流露出一丝紧张。   几个月前,同样的城门,同样的列队,他们带着敬畏的心情送走了亲征卡迭石城的国王。   朝翻暮转,今日他们迎接的归者,却不是自己的国王,而是那位在百万大军的阵前杀死拉巴尔撒的人。   直到此时,这些战士的心里仍然存在疑虑……   这位临危受命的摄政王,到底算是赫梯的恩人,还是----仇人?   她杀了赫梯的国王,只此一条,足以被赫梯人视为死敌,赫梯帝国更应倾其所有为拉巴尔撒报仇。   可是,那一场旷日持久,与埃及一战十年的浩劫,却是终止在她的手上。   一纸卡迭石合约,解救的何止是前方浴血奋战的百万战士,还有早就被长年征战拖累的匮乏贫瘠的国力,更有千千万万期待与前方亲人相聚的赫梯百姓。   年轻的生命得以回家,虚弱的国力得以恢复,期盼的团圆得以实现……赫梯上下,谁会反对一位给他们带来和平的执政者。   城楼上传来鼓声,声声如雷,敲散了人们盘旋在眼底的思虑,神情一紧,呼吸急促。   黑色镶金的旗帜,在城边的烈烈秋风中招展飞舞,抖开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壮观。   骑行在最前面的马队,笔直地朝着城门驶来,为首的黑色身影披着阳光的璀璨,熠熠夺目的光辉,让人无法直视。   原来,黑色也可以这样的耀眼,不若阳光的张狂刺目,却有着能将阳光尽数吞噬的狠劲,宛若一卷风暴铺天盖地的袭来,翻卷着沙尘的味道逼近呼吸。   一拉缰绳,马儿立起前蹄,充满骄傲的嘶鸣之声,伴随着前蹄重重踩踏着沙石地面,数不清的石砾从沙尘里激射而出,白色的沙尘缭绕飞旋,嚣张无度的霸道,凝炼了折断阳光的张扬。   拉下面罩的瞬间,列摩门纳扫视着马前的面孔,从那些挂着汗水的年轻脸庞,瞧见了震惊慌乱的神情,还有深陷眼底的疑惑畏惧,就好像站在他们眼前的人,不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只是阳光勾勒而出的一截阴影,莫测,惊心,诡秘。   “殿下。”穆哈里突然出现在马前,动作不太利落的缓缓跪下,身上的伤仍然未愈。   下马,弯腰扶起他,托着他的微微颤抖的手臂,感觉出这个一向感情内敛的男人,正在压抑着某种激动的心情。   “不是回信让你去哈图莎等我吗?怎么还是跑来了,身上的伤怎么样?”关心的问,对于穆哈里的感情,列摩门纳总觉得很复杂,感激,尊敬,亦师亦……父。   穆哈里退后半步,颔首,恭谦的答道:“伤不碍事,好的差不多了。有生之年,穆哈里总算等来了这一天,能够迎接伟大的提莫图王朝的血脉荣归安纳托利亚高原,我又怎么能安心等在哈图莎?”说着,他又跪下,尊敬的声音从垂下的头颅传来,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摄政王殿下,臣迎接您回到赫梯,矗立在安纳托利亚上空的众神,见证了您为赫梯带来的和平,赫梯将在您的带领下,进入一个荣耀光辉的年代。”   随着他谨慎的话音落下,身后的人们海潮般跪拜行礼,成片连滟的衣角摩擦声,混入脸边呼啸的风,一同钻进列摩门纳耳膜,一阵失神。   阴郁的茶色眸子凝着阳光,却无法明亮起来。深深叹息,不知是一路的颠簸让她疲惫,还是穆哈里这些任重道远的话,让她更加忧虑。   微笑着扶起他,朝着仍然跪拜未起的人海说道:“起来吧。”   叩谢声,此起彼伏。   “穆哈里将军。”库西纳驱马从队伍后方赶上前,爽朗的大嗓门,一口白牙闪闪发亮。   两人一同看向他,穆哈里迎上去,微笑打量着库西纳。列摩门纳则转身朝队伍走去,一辆黑顶马车的竹帘轻轻卷起。   库西纳扫视着穆哈里,问道:“伤势如何?”   “我真是老了,这么一点小伤到现在还没好,不服老真不行啊!”   “你哪里老了,我看你还能活上五十年不成问题。”   “这次保护摄政王,库西纳将军真是劳苦功高。”   “有何劳苦可言,是我应该的。”   “哟,你们还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磨嘴皮子,有酒没?我快渴死了。”这句话,足够破坏这场旧友重逢的感人画面。   指着下马正朝他们走来的阿齐兹,穆哈里难得笑起来,斥道:“没把你渴死,真是众神的怜悯。”继而,转向库西纳,继续说道:“薇妮沙也来了,本来她要一起来迎接你们,可她非要亲自监督晚宴的安排,怕那些人做不出摄政王喜欢吃的东西,你这个小女儿,真是细心。”   库西纳笑眯眯的点头,没有开口。   眼角瞥见列摩门纳扶着卡丽熙从马车里下来,阿齐兹轻咳一声,拉扯着领口,接过侍从送上来的酒杯,一仰而尽。半晌,感受到醇香的液体流进身体,坐在马上长期凝固的血液又顺畅的流淌开来,他意犹未尽的开口。   “总算活过来了,还是赫梯的酒好,埃及人的酒就像水,淡的没一点味。”   众人哄笑出声,刚才略微凝重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   越过阿齐兹的肩膀,看见列摩门纳握着卡丽熙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的朝他们走来。穆哈里老成持重的眼,闪过一丝异样。与库西纳的尴尬目光不同,阿齐兹则显得毫不在乎,似乎他关心的只有手中又被斟满的酒杯。   “公主殿下。”穆哈里颔首,语气稍沉。   恬静一如海上明月般的灿烂笑容,瞬间照亮了人们惊艳的视线,浅笑着开口。“穆哈里将军,你的伤好些没有?”   “好多了,感谢公主的关心。”   穆哈里还是话很少,无时无刻都严峻的面色写满沉稳,毕竟是赫梯先王的近卫军将军,烙印在血液里的守护信念,真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   可是,这样一幅恪守职责的谨慎面孔,却让卡丽熙感觉到些许生硬的冷漠,似乎他对自己的态度仅限于尊敬有礼,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浅笑轻扬,忽视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想法,卡丽熙偎向身旁的人,轻声问道:“蒂蒂在哪里?”   抬眸,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目光最后落在道边一排等候的仆役随从队伍。   “把蒂蒂带过来。”一声令下,侍卫立即走到队伍中,带出了早就等候在此的蒂蒂。   “公主!公主!”刚刚迈出来,蒂蒂便不顾礼仪朝卡丽熙挥手,脸上挂着兴奋的泪水。   “蒂蒂!”松开列摩门纳的手,提着裙子迎上去,步子仓促。   “公主,担心死我了,你怎么不声不响就逃走了,受伤没有?”蒂蒂顾不得众人在场,拉起卡丽熙左瞧右看,确认一切都好,她才抹着泪水,边哭边说。   “我很好,你呢,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逃走之后,和亲的随行人员全部都被关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又被放出来安置在城内。现在大家都没事,你不要担心。”原本以为卡丽熙这么一逃,她们再没有相见的日子。没想到,她竟然又回到了克什城,更没有想到的,是陪她一同回来的人……赫梯摄政王,就是那个脸侧长着奇异皮肤的年轻女子吗?   蒂蒂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直盯着列摩门纳,忘记了身份卑微的自己,是绝对不可以这样望着地位尊贵的王族。   循着她写满惊诧的视线望去,卡丽熙翩然一笑,列摩门纳正和一些大臣说话,微风抚过她的耳边,几缕茶色发丝无所顾虑的微晃,一派闲适淡然的轻松。   转过脸,看着蒂蒂,歉意满满地说:“对不起,蒂蒂,是我不好,害你们受苦了。”   摇头,怕卡丽熙自责难过,她转换了话题。“我们都没受苦,公主不要这么说。对了,哈噜噜又胖了,它现在只吃赫梯的甜玉米饼,喂它其他的东西,他都不吃,嘴巴挑剔的很。”   掩嘴轻笑,眸光流转,一束被悄然撩乱的凝视目光,来自于一旁和众人低语的年轻摄政王。   “说不定,我已经抱不动它了。”卡丽熙比划着记忆中哈噜噜的身体大小,很想念经常在自己怀中四脚朝天睡大觉的小贪吃鬼。   “卡丽熙。”列摩门纳的声音,顺风传来。   侧目,领着蒂蒂走过去。“谢谢你,救出蒂蒂和我的随从。”说过无数次的感谢,仍然感觉不够。   笑,不语。   “感谢摄政王的救命之恩。”蒂蒂跪下,俯在地上谢道。   “起来,以后要好好的照顾卡丽熙。”似是嘱咐,又若命令。   “是,摄政王。”蒂蒂再一次俯首,应声。   “一路劳顿,请摄政王和公主去克什行宫休息。”穆哈里在一旁开口,众人齐齐颔首。   “好。”淡淡一笑,沿着手边细腻的纱裙握上卡丽熙的手,熟悉的十指相缠,深秋的温度被炽热的掌心拒绝,浅茶色的眼弯成一道月牙,闪烁着深浅不一的迷人色泽。   “我想吃舔玉米饼。”与她并肩而行,虽然不习惯周遭那些咄咄逼人的视线,卡丽熙却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   “饿了吗?”   “不饿,蒂蒂说哈噜噜现在就喜欢吃这个,一定很好吃。”撒娇的甜笑,把阳光揉碎在海蓝色的眼底,清透妖娆的蓝色。   挑眉,道:“那个有什么好吃的?吃多了不容易消化,肚子会不舒服。”   “我要吃。”撅起嘴,轻轻摇晃被握住的手,不依不饶的表情。   粲然一笑,几许明媚,几许纵容。“好,到了行宫,让他们给你准备。如果配上迦艾酒一起吃,味道会更好。”   “迦艾酒?”   “一种低度酒,用羊奶、葡萄汁,还有几种谷物酿出来的甜酒。”   “我酒量不好,喝不了。”从小就很少喝酒,她没有宫中女人的好酒量,她还是比较喜欢喝茶。   “没事,迦艾酒几乎没有度数,不会喝醉的,你少喝一些没问题。”在庞廷山时,大家都把迦艾酒当水喝,低度的甜酒,要比水更加解渴,还能补充体力,很受赫梯人的喜爱。   “那我要也要品尝一下。”笑的眉眼如花,一片微风经过身边,托着长裙悠然而扬,几缕黑发随着裙边旖旎同舞,层层叠叠的柔软光影,无法言语的美不胜收。         ☆、第 四十五 章(下)   到达行宫,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住进当年为赫梯王出行修建的行宫,两人还没来及说上几句话,列摩门纳就去前殿召见居住在南方边境的诸位王族和地方官。   作为赫梯的摄政王,她的忙碌可想而知,况且国内的局势还处在旧君暴毙的动荡不安中,列摩门纳虽为提莫图王朝的继承人。可是,毕竟多前年,她就在那场震惊国内外的血腥屠宫事件后,彻底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一个消失了十五年之久的前朝公主,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庞大帝国的领袖,有人在猜测,有人在腹诽,有人在旁观,有人在……等着看笑话。   赫梯,从王族子弟到达官贵人,还有全国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他们的眼睛都紧紧盯在了列摩门纳的身上,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如同幽暗夜色里的风声,无处不在,无法逃避。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挺举而修长,一道茶色的流光顺着她颈后的发梢滑过,轻浅沉默地渗入盘旋而过的微风,仓促的脚步踏着廊外投射而入的冷竣阳光,逐渐远去在卡丽煕忧虑的蓝色眸底,深秋的寒风也吹不散的忧色。   转身,望着秋意浓郁的庭院,瑟瑟萧条的景致挡也不挡不住,尽管阳光还是那么明丽耀眼,冬天的呼吸还是翩然而至,一个漫长的冬季……终于,在她们踏上赫梯坚硬土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一片寒意带进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群山峻岭。   “公主,进屋吧,外面冷。”蒂蒂在身后提醒,怀里抱着正在打磕睡的哈噜噜。   “嗯。”慢悠悠地转身,抬眸的瞬间,发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一束穿透廊下阳光的凛冽目光直逼自己,着实让卡丽熙觉得一阵不适。   与她相视而望,冰冷陌生的棕色眼睛遇上探究疑惑的蓝色眸子,微凉的空气缭绕着肉眼不见的淡淡恨意,令卡丽熙不自觉的皱眉。   片刻,当卡丽熙想要上前一问究竟时,廊下的女子一个转身,利落的消失在拐角。   “蒂蒂,她是谁?”皱起的眉头没有展开,为何她从这个陌生女子冷漠的脸上,看见了形如……嫉妒的情绪。   她在嫉妒吗?还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那是薇妮沙小姐,她是库西纳将军的女儿。”   点头,继续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廊角,半晌失神。   ★★★ ★★★ ★★★   “这位是南境七城之中,最富有的邦莫卡大人,据说他家的金块能将整个克什城铺满。”列摩门纳的笑容很和煦,可是不知为何,邦莫卡的额头渐渐溢出汗水,他唯唯喏喏地哈着腰,不时拿着绸缎手帕擦拭着油亮的额头。   “邦莫卡大人。”卡丽熙忍着笑,优雅的打招呼。   “欢迎公主殿下来到克什城,小人有幸一睹公主的芳容,真是众神赐于小人的福气,您的美貌如同照亮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月亮,让人无法忘怀。”   这已经是第九位上前敬酒的贵族了,从他们强颜欢笑的扭曲面容,卡丽煕猜想下午的晋见会议,一定发生了什么。   “您过奖了。”瞄了一眼列摩门纳,她仍然笑的风轻云淡,想要从她神色淡然的眼底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那双茶色氤氲的深邃眼睛,除了稳健的火光轻巧跳动,不见丝毫异样。   “下午的召见,你给他们的教训,是不是太重了一些?”蓦然一问,有丝担忧。   侧目,她笑了出来,无声的笑容包含了诧异的调侃。“我像那么残暴血腥的人吗?”   “不像,”坚定的说,伸手拿过一片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细嚼咽下,才悠悠地说道:“可是情势所逼,你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没有你说的教训,也没有你担心的情势所逼,更没有人死伤。这样行不行,公主殿下?”一把拿过卡丽熙手里缺了一角的苹果片,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继而偏过脸看着大厅中央妖娆的舞伎,不语。   伸手又为自己拿来一片苹果,咬了一口,微翘的唇角勾着莫名的得意,循着美妙的音乐看向大厅,蓝眸笑满情溢。   安静地侧目,睨着卡丽熙线条柔美的侧脸,一抹无奈的懊恼幽幽闪现在茶色的眼底,却还是挥不开宠溺的深情目光。   “摄政王。”   阶前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列摩门纳专注的凝视,收回视线,她笑着开口。“薇妮沙,宴会安排的很好,你辛苦了。”   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里,到底是失落,还是悲伤。当她看向列摩门纳身边的少女时,薇妮沙突然感觉到除了失落和悲伤以外,另一种清楚明白的感觉……嫉妒。   为什么一趟刺杀任务结束,列摩门纳的身旁竟然会多出这么一个异国公主?   这个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叙利亚公主,眼底荡漾的蓝色光芒就像深海的旋涡,能在不经意间吸食望向她的所有目光,而那抹恬静清丽的笑容,恐怕就是她最致命的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就征服了人们的呼吸……   同样被征服的,还有列摩门纳那颗一直尘封在孤独孑然世界的心。   “欢迎公主殿下来到赫梯,这个宴会您还满意吗?”颔首,语气冰冷,眼神亦冷。   “很满意,一切都很周道。谢谢你,薇妮沙小姐。”微笑,不失优雅的开口。   “我听闻叙利亚的女子,个个能歌善舞,不知公主殿下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一句话出口,一旁的众人立刻禁声,目光各异地望向一站一坐的两人。   “薇妮沙!”警告的声音,透着不悦,一声沉闷的撞击,来自金杯重重落在桌上的瞬间。与此同时,列摩门纳的眉头拧着火光的阴影,倏忽明灭的茶色眼子,闪过危险信号。   “抱歉,我的要求太过分了,请摄政王和公主恕罪。”从没见过列摩门纳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表现出这样阴郁的不悦,她的怒气已经盛过了殿内的灯火,令周围的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薇妮沙小姐的个性真是开朗爽快,我很喜欢。只是,今天我没有任何准备,改日必定献丑。”朝着薇妮沙笑起,一抹毫不介意的淡然,到让薇妮沙蓦然有些尴尬。   “薇妮沙,还不回来。”库西纳不悦的出声,浓眉皱起,十足的父亲威严。   朝着王座上的两个女子颔首,薇妮沙走到库西纳的身边,铁青着一张俏丽面孔,气恼的坐下。   “干嘛自讨没趣?”凑到她的身旁,不畏惧她的恼火,阿齐兹不怕死的开口。   回敬他一个刀锋般犀利的白眼,薇妮沙含着怨气盯着王座上的人影。半晌,她垂下眼,兀自喝着闷酒。   无趣地撇了撇嘴,一挑眉梢,转身朝侍女扬起空掉的杯子,眼角余光瞥向十级石阶上的无限美景……   列摩门纳对着身旁的卡丽熙耳语,古朴美妙的乐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只见那两片薄薄的唇,紧贴着黑色的波浪长发,轻张微合地说了什么。   卡丽熙先是一愣,继而皱眉侧目,蓝眸轻巧地闪烁着璀璨的光晕,落莫的神情悄然爬上她绝色精美的脸庞。片刻之后,这抹盘踞在眉间的淡愁,在她扬起一枚雨雾山花般清丽笑靥的瞬间,忽尔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那位年轻的赫梯摄政王,在这样迷人的笑容迎面而来的刹那,居然怔住了……一瞬间的怔愣,一瞬间的惊艳,一瞬间无人看见的懊恼。   卡丽熙拿起两杯酒,一杯交给神情些许呆滞的列摩门纳,一杯握在自己手中。   看着殿内欢饮畅谈的热烈画面,卡丽熙脸色温和的开口,尖眼的阿齐兹读出她唇边被夜风乐曲吹散的话,他没由来的一愣。   她说:“我不会生气,因为有你,陪在我的身边。”   列摩门纳没在开口,她握着酒杯一仰而尽,伸手揽上卡丽熙的肩,两人相视一笑,那样淡淡的笑眼,却渗出了融化冬夜的炽热,烫着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第 四十六 章(上)   千级石阶,向一把长梯从天而降,在冬日金色阳光的照射中,流动着耀眼的冰冷青光,将遥不可及的天空与坚实的大地相连,清澈湛蓝的苍穹在宽大石阶的尽头俯瞰着脚下的众生,仿佛这些青色石梯之上,便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国,众神高居的世界。   盘旋四周的低沉风声,宛若连绵不断的号角吹响了肃然起敬的心情,迎风招展的旗帜舒展了全身的余力,旗面描绘着精致庄严的各色图徽。王权的至高无尚,经由这些柔软旗帜在烈烈风中傲慢地传递开来,宛若潮起潮落的无声海浪,翻腾着掀起人们眼底的敬畏。   进入皇宫广场的巨大石门,眼前的侍卫明显与普通的赫梯战士不同,他们穿戴着银色的盔甲,手中的武器也由长矛变成了短剑。头盔下的脸,年轻而骄傲,这些皇家侍卫是整个赫梯最精良的军队,经过层层严格的挑选,由上议院审核挑选出来,用以保护都城哈图莎与赫梯王的安全。   昂首挺胸的整齐队伍,闪烁着尖锐银茫的坚甲,灿烂无垠的冬日暖光,交织出冰火相撞的逶迤画面,银甲侍卫沿着石梯一路纵深至顶端的苍穹。   令人目光为之一振的场景,让人印象深刻的气氛。   列摩门纳站在第一级台阶前,沉思不语,良久未动。   时间在她的沉默中,似乎过的特别慢,慢到让所有人都开始呼吸困难,扼制在喉咙的压力,并非流动不畅的空气带来的窒息感,而是众人眼底屹立不动的黑色身影……无形,沉重,压抑,一股子阴郁不散的冷凝,从她遇风轻扬的袍角飞散蔓延,感染着周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阴沉死寂。   站在她的身后,卡丽熙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这幅熟悉到让她心痛的背影。   这个坚强的背影,到底承受了多么悲恸的哀伤,她可以感受;这个坚硬的背影,到底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她可以感受;这个坚毅的背影,到底承受了多么沉重的痛苦,她也可以感受……她,能感受她的一切,从心到身,即使只是从一个背影。   半晌,一道阳光穿透微风,落在列摩门纳的脚边,生机勃勃的耀眼斑斓印在茶色眸底。极缓极慢地,她抬起头,目光如火,恣意轻舔着青灰色的石梯,视线沉冷。   抬腿,当右脚踏上第一层台阶,两侧守立的皇家侍卫同时拨剑,剑锋点地,单膝跪下,颔首。   随着第一层台阶落在身后,列摩门纳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步履稳健,黑色的袍角掠过石面,飘逸的黑影卷着阳光掠过冰凉的石面,不易捕捉的阴影,随着她略显沉重的脚步不断向上蔓延着。   每向上一层,两边的侍卫便会抽剑出鞘,跪地行礼。   忽尔,脚步一滞。回眸,茶色的浅光闪动着明亮,伸出手,唇角扬起一抹温柔,逆风的声音传来。   “……卡丽熙。”   说不清,此时此刻心脏跳动的节奏,为何会混乱成这个样子,卡丽熙脑中片刻的空白,就连眼睛所及之处,也是一片空洞茫然的白色,   感动,茫然,害怕,亦有浓到化不开的深情依赖。   蓦然的怔忡之后,扬起一个灿若日曦的烂漫笑容,轻拉裙摆,缓缓迈步,踏上面前的宽大台阶。   当指尖搭上列摩门纳一直抬在半空的手心,柔软的蓝色眸子撞进稳健的茶色眼睛,两人相视一笑的神情,流露着全然相同的爱恋,电光火石般的迸射出解也解不开的缱绻缠绵……   并肩而上,坦然自若的接受着阳光的庄严洗礼,不理身后众目睽睽的注视,一同踏着脚下飞旋的金色微风,朝着位于石梯尽头的巍峨皇宫走去。   ★★★ ★★★ ★★★   站在齐腰的石头栏杆旁,俯瞰着倚山而建的巨大建筑物,今天不知第几次,卡丽熙被赫梯人民巨大神奇的力量深深征服。   这座位于哈图莎东部高山上的赫梯王宫,沿着地势险峻的山峰而建,从山峦之巅顺势而下,整座依山建造的王宫犹如一卷奔袭的狂潮,铺天盖地的霸占了大半个山崖。如果,不是置身其间,你永远不会想到,在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   骑山凌云,绿海苍茫……放眼望去犹如置身无垠的云海,雾白色的云朵悠然飞过山尖,山风飞来拉扯着云幔,撕开一条口子,隐约能见一片绿色点缀云间缝隙。   每当这个时候,你才会恍然大悟的惊觉,自己原来并非身在天国,而是身处在一座真实的云顶山城。   这样瑰丽迤逦的奇景,能在瞬息之间夺去心底所有的惊叹,更让你无时无刻都体会到人类的渺小不堪……自然的壮丽非凡与人为的鬼斧神工完美的融合统一,造就了这样一座壮观恢弘,旖旎霸气的绝美宫殿。   流连忘返的漫步在曲折的石廊,穿廊而走的山风沾上了初冬的寒意,拉紧斗篷的领口,卡丽熙仍然不舍得停下脚步,她实在不想丢下眼前这一程美景。这样美仑美奂的景致,就算寒风临身,都阻止不了笔墨都无法描绘的景色带给她的震撼。   “公主,进屋去吧,这里风太大,继续吹下去,明天一定会生病的。”蒂蒂着急的提醒,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卡丽熙换一件更厚的斗篷。   “蒂蒂,你见过这样的景色吗?你瞧那座山,就好像连着天空一样,还有那边的山脉,一眼都望不见尽头。”仿佛没有听见蒂蒂的话,卡丽熙伸出手,指着廊外的远山,被阳光笼罩的脸庞满是惊叹之色,美不胜收的不仅是苍茫山海,还有廊下洋溢着惊叹赞美的笑脸。   顺着她的指引望去,云海缭绕,山麓绵延。“公主,这些山又不会跑走,明天再来看吧。你都在风里待了一个沙漏时了,快回去吧。”   脚步一停,裙角荡漾,一层细柔的光芒沿着白色斗篷的边缘滑落青石地面,半片斑斓,浮动无声。“有这么久了吗?列摩门纳还没有回来?”   “摄政王还没有回来。”   眼底的旖旎景色悠然暗下,似乎这片风景也失去了光彩。移开视线,朝着栏杆外一片错落有致的宫顶望去,心底升出一丝落莫。   “这么大的风,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清亮的声音,透着关切的责备,远远传来。   赫然一惊,转身的同时,蒙在脸上的忧愁不见了,一层欣喜跃然蓝色眼底。“你回来了!”   列摩门纳一挥手,身后的侍卫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列队转身退出了长廊。   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的斗篷,来到卡丽熙身边给她披上,侍女立刻又捧着一件斗篷上前,列摩门纳轻轻推开。眉头一紧,语气不悦地问道:“天气这么冷,怎么不给公主准备厚斗篷?”   这位摄政王的不悦,总能给身旁的人带来无形犀利的压力,所有的侍女齐刷刷地跪下,无人敢出头应声。片刻,蒂蒂胆战心惊的开口。“是奴婢大意了,请摄政王恕罪。”   带着愠色暗自推了一把列摩门纳,莹亮的蓝色眸子扫过跪在地上的蒂蒂,温柔的说道:“蒂蒂,起来,你们也起来。”   “半天不见人影,一回来就发脾气,你这个摄政王真是够厉害的。”一拉斗篷,丢下列摩门纳兀自朝前走去,步子漫漫。   听见她跟上来的脚步声,卡丽熙负气的偏开脸,视线落在绿海白云,心情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身旁的人。   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卡丽熙的身旁,握上她垂在裙侧的手,掌心传来初冬微凉的柔软感觉,伴随着些许微弱的挣扎,忽视这种挣扎里潜藏的摆脱意味,列摩门纳微昂着下巴,目光浅淡的扫过卡丽熙蓦然绯红的侧脸,继续沉默,修长的五指缠紧纤细的指缝,唇畔一道云卷云舒的弧度悄然扬起。   挣脱不了指间藤萝枝蔓般有力的纠缠束缚,只能为自己省些力气,视线依然盯着廊外的山色,一幅不冷不热的模样。   “那座山叫摩什山,听我父王说,我们的祖先为皇宫选址时,原本就选中了摩什山,后来……”慢悠悠地断在这句,视线越过卡丽熙的头顶落在远处的苍茫大山,神色静逸。   好奇心,来的总是不是时候,咬了咬唇,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透着不争气的好奇。“为什么不选它?”   狭长的眼眯起,弯成一道月牙,透着十足的好心情。“因为,那时候下了一夜的大雨,山上发生了泥石流,冲毁了山下一座小神庙。祭祀认为这是天命,众神不同意选摩什山修建王宫。所以,就改成它旁边的这座山了。”   点着头,遥望山影虚无的摩什山,脚下这座气势磅礴的赫梯王宫差一点就建在那座山,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改变了一座山的命运……如同人生,谁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宛若她们,一次邂逅,一辈子的牵绊。   “穿保暖的衣服,你想逛多久都行。我已经把哈图莎城和皇宫的守卫全部换成了自己人,这里非常安全。但是,你如果想出宫,还是要带上几个侍卫以防万一,知道吗?”低语轻声,令耳畔呼啸急驰的凛冽山风,忽尔变成了兜转一散的温柔悱恻。   “嗯,知道了。”淡淡的甜味从呼吸里渗出,蔓延在血液能到达的所有地方,一个角落都没有漏掉。“你还要去巨石厅吗?”   “马上就要过去,西边的贵族和地方官都到了,要见一下。从卡迭石城回来的军队需要重新编排部署,上议院那些老家伙们吵嚷了整整一个下午,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别看他们一个个老得连路都走不稳,吵起架来真是中气十足,一说到哪个城池要分配多少军队,他们就开始拆台内讧,一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算计自己得失的老废物。”皱着眉头,一股子迅猛山风都吹不去的怒气充斥在四周,路过的侍女靠着墙边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一下。   瞄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卡丽熙长叹一声,眉梢轻扬,细声低语的温柔语气藏着戏谑的挑衅。   “你这位堂堂的摄政王坐在大殿上,他们还敢在你面前放肆喧哗吗?你就不会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闭嘴听话!把你吓唬侍女的威严拿出一星半点,那些老头子大概就怕死了。”   “卡丽熙,你……”拧眉,叹息,夹杂着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无奈溺爱。“我的确想拉几个老骨头出去拆了,以儆效尤。可是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赫梯还处在动荡不安的新旧政权交替中,我重回哈图莎又让很多人担惊受怕,他们担心自己曾为拉巴尔撒效力,我会对他们不利。如果,我现在有所行动,难保赫梯不会再一次陷入政变的危机。”   “我让你恐吓他们,又没让你杀他们。”秀气的脸蒙上愠色,通透漂亮的薄红占据了白皙的脸庞。有时候,卡丽熙真不明白,为什么杀一个人对于列摩门纳来讲,就好像猎杀一只动物似的简单。   人命,不是草菅,哪能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就夺去。   笑的鄙夷,眼底的茶色染上廊外云雾的莫测白茫,冷的让人不寒而栗。“恐吓!哼,他们最不怕这套,这些老狐狸,哪个不是靠着阴谋、杀戳和恐吓才坐到上议院的位子。想要制服他们,恐吓是绝对没有用的。”   “那什么法子才有用?”蹙眉,心里生出不安的惶恐,隐约。         ☆、第 四十六 章(下)   “当然有方法,不过时机还不成熟,再让他们猖狂一阵子吧,总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轻微的颔首,一缕黑发无声地划过颈边,垂在轻盈的廊风里,荡漾起一丝幽然的香气。“那我拭目以待了,摄政王殿下。”   笑了笑,不语。沿着青灰色的长廊又走了片刻,她突然开口,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去哪里?”   “巨石厅。”   陡然一怔的神情,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顿住,诧异的半晌无语,盯着似笑非笑的列摩门纳,在她认真坦然的茶色眸底,看见自己那张因为震惊而无措彷徨的脸。   列摩门纳口中的巨石厅,并非一座普通的殿堂,与赫梯王宫众多的宫殿有所不同,它是集中了赫梯最高权利核心的议事厅。   庞大的赫梯帝国,只有为数不多的数十个大臣才能进入,除了至高无尚的赫梯王,就只有上议院的十来位大臣。如果没有国王的召见,就算是贵族和位高权重的将军,也不能进入其中。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座传闻里使用了一千块巨石搭建而成的华丽厅堂,就是赫梯权利的象征……王权,独一无二的荣耀和坚不可摧的稳固。   “我……可以去吗?”问,忐忑惶惶。   挑眉之间笑意更浓,反问道:“有何不可?”   “我是外人,而且……而且,我是女人。女人不可参政,各国礼法----”语无伦次,她不能去巨石厅的理由多到无从说起。   “见鬼的礼法!我要你去,你就能去。赫梯的法律从未规定女子不可参政,更没有一条规定说外邦人不能进巨石厅。你怎么不能去?”   “列摩门纳,这……”想要拒绝,想要用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她……更是说服自己那颗已经无限泛滥的好奇心。   抬起手臂,双手握住卡丽熙单薄的肩膀,注视着那双色深海蓝的明眸,小心翼翼的隐忍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暗哑压抑。   “我在的地方,也希望你在那里。这样子,我就能随时随地看见你,卡丽熙。”   分辨不清,在她用着如此温柔低沉的声音,说出这样扣人心弦的情话时,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些东西突然不翼而飞了……呼吸,心跳,神智,还是灵魂,亦或是全部。   “好,我和你一起去。”没有思索,像被下了魔咒,笑着点头应声。   长舒一口气,冷色青光旖旎在脸颊的甲肤,却无损列摩门纳的笑容盈满了明媚灿烂。迎着下午偏西的光线,嘴角的弧度将快乐逐渐扩大至眼底,由浅到浓。   ★★★ ★★★ ★★★   来不及欣赏巨石厅处处流露而出的雄浑气魄,来不及赞叹赫梯能工巧匠的精湛技艺,来不及驻足流连忘返于精美的壁画,来不及细细研究墙面的浮雕诉说的典故……   来自上议院的纷芸质疑,如同一股子无处可逃的压力迎面而来。这种咄咄逼人的强大压力,在大臣们望向卡丽熙的厉色眼神里不断被放大,致使她在某个片刻有了想要逃开的冲动,蓦然。   列摩门纳始终很镇定,镇定的气息,让人侧目的冷凝。纹丝未动的眼神,冷冷地持着目空一切的乖舛坚定,当大臣们忍不住出声质问一位叙利亚公主为何会出现在神圣的巨石厅,她动也不动的坐在穿透了高大石柱射入的疏淡霞光中,像一尊染透血色的冰冷雕像。   当你还提心吊胆地陷在这具雕像带来的无所遁逃的阴寒里,忽尔,她紧抿成线的薄唇微微扬起,周身盘旋着光彩夺目的热烈色泽,脸上漾起的却是无声无声的冰冷笑容。   “我让她来的,不行吗?”   显然是很无赖霸道的回答,来自王座上这位年轻摄政王的放纵任性,着实让殿内一群位高权重的大臣们讶异地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巨石厅从未接纳过外邦人,列位赫梯先王虽未立法,却从不宣召外邦人进入这里,就算是外邦晋见的王族,也不曾踏足此地。请摄政王收回命令,送卡丽熙公主回宫。”说话的是上议院的执院大臣多姆,他统领上议院已经多年,在屠宫事件发生时,他还只是赫梯的一名普通大臣。   不期然的,右侧的眉峰一抖,一层怒火顺着傍晚的微风蔓延开来,继而海浪般悄然波及了悬浮在空气里的僵持气氛,毋须一言一语,人们的眼底陡然充满了惊诧,只是因为列摩门纳一个简单的动作……   那只缠着亚麻布的左手,缓缓地搭上王座的铁制扶手,身体悠然缓慢地向前微倾,就在她即将离座起身时----   “摄政王!”先她一步站起来,两步跨到列摩门纳的面前,眼底闪现着急切的恳求光芒,一片蓝色海洋显略混乱的荡漾着。   目光轻闪,望进卡丽熙不安的眼底,沉默。片刻,身体向后靠去,缠着亚麻布的手依旧摆在扶手上,保持着五指握拳的姿势。   深吸气,翩然一笑,赢来了茶色眸子些许惊艳的痴迷。转身,走到白色大理铺就的石台边缘,视线轻盈地扫过站在阶下的众人,不语。   少顷,擒着阳光都自叹不如的璀璨,扬唇笑起,伴随着这抹生动明丽的笑容,传来卡丽熙不紧不慢的声音。   “各位大人,你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叙利亚的公主。可是,叙利亚多年前就已经被赫梯辖管,每年叙利亚都向赫梯进贡大量的财物。叙利亚作为赫梯的隶属领土,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按照赫梯的要求治理国家,不遗余力地抵御两国共同的敌人。叙利亚已经是赫梯帝国的一部份,难道诸位大人想要否决这一点吗?”   赫然之间,原来怒气不平的众人,仿佛风止草静的没有了声音,他们相视一望,紧皱不松的眉头爬满了无言以对的懊恼。   迈前半步,临阶而立,渐沉的夕阳送来轻纱缥缈的晚风,温柔无声地掠过身边,托着一把夜色幽暗的长发波浪般飞起。“或者,哪位大人想要证明叙利亚是独立的领土,与赫梯毫无瓜葛,那我便心安理得地退出这个巨石厅。”   人群里传来悉悉嗦嗦的蚊语声,经由一张张铁青的面孔传递着不甘心的气愤,这些长年手握赫梯大权的朝臣们,面对一位年轻外邦公主站在巨石厅,向整个上议院发出大胆的挑战的时刻,他们却只能束手无策的无话可答,这些人的怒火可想而知了。   这一番铿锵有力的陈辞,有力的证明了叙利亚与赫梯帝国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加证明了……卡丽熙临危不乱的胆识,还有她诡辩巧解的智慧。   眼下,谁还敢站出来指责卡丽熙的身份不能进入这座巨石厅,那就等于不承认叙利亚归属赫梯所有,就是在分裂赫梯帝国的领土,就是……死罪。   多姆垂下眼,片刻的僵持之后,略微地颔首,朝着站在十级台阶上巧笑兮兮的卡丽熙。   既然,上议院的执院都无话可说的臣服于这位叙利亚小公主,其他人又怎会自找麻烦地惹火上身,他们朝着石阶上的娇小身影,齐齐颔首。   一双茶色的眼,静静地注视着晚霞笼罩的孱弱背影,无法想像这个总是喜欢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镇定沉稳的气势……仿佛有一个骄傲自信的卡丽熙,总是被这位叙利亚小公主藏得很巧妙,用她恬淡柔媚的单纯笑容,用她单薄纤弱的娇小身躯,隐藏了许多耀眼夺目的才智和错综深远的心绪,而自己竟然也一直忽视了这些。   一抹欣喜,无声无息地绽放而出,宛若千万道明艳张扬的霞光纠缠在晚风的身旁,列摩门纳满是赞许的深邃目光,紧紧缭绕着那袭纯白色的长裙,被那种干净纯粹的精美夺去了神思。   ★★★ ★★★ ★★★   “都安排好了吗?”   “是,人都已经派出去了,请您放心。”   点头,站在暮色深沉的窗边,手指敲打着灰色的石头窗沿,光滑的窗台反射出背后火把奋力跳动的光芒,那些扭曲的光影,宛若是被自己上下起伏的指尖敲碎了。   “动作要快,安静行事,知道吗?”   站在身后五步外的达巫夏,对着窗前的背影颔首,恭敬的应声。“是,臣明白。”   庭院传来微弱的声响,似是风声扯动了藤枝,又若池水潺潺而流,忽远忽近。   “明天早上,你挑几个得力的手下过来,我要试一试他们的身手。”她漫不经心的说着,转身靠在窗沿,看着达巫夏因这句话,蓦然一变的脸色   “摄政王武艺超群,我的手下怎么是您的对手,不用比试也能猜到,他们必定惨败而归。”不知道列摩门纳为何会提出这个要求,想不到原因,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谱。   牵着嘴角,似笑非笑,茶色的眼底浮动着金色火光的莫测,诡秘。“输赢不是关键,我要亲自挑几个侍卫保护卡丽熙。在卡迭石城你选的人,没能挡住潜入营地的夏尔玛,可见他们不是最好的。”   立刻躬身行礼,不安混合了担心,带着歉意的声音能听出明显的紧张。“是臣大意了,请摄政王恕罪。这一次,臣一定精挑细选,务必让殿下找到满意的人。”   扬唇一笑,多少狂妄浸着乖戾不羁,点头,不语。   湟湟五万人的死军,如果都挑不出几个让列摩门纳满意的人,达巫夏觉得自己也没有颜面继续待在这里了,这支素以战竭不降的勇猛军队,恐怕也没有立场继续苟存于这个乱世。   再一次颔首,达巫夏阴郁的脸上,充满了坚定倔强的决心。      ☆、第 四十七 章(上)   侍女在斟酒,潺潺的液体流进金杯,荡漾起缭乱的红色涟漪,醉人的酒香随着空气迤逦散开。   年轻侍女偷眼看向手持卷宗的列摩门纳,掺杂着敬畏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被那片能将金色阳光变成冰片森寒的青甲吸引了,竟然忘记手里的酒壶已经快要将杯子注满。   眼看红色的液体就要溢出,坐在另一张石桌后的阿齐兹蓦然开口,弯起的眼角笑意飞扬。   “殿下,死军已经替换了哈图莎的全部守卫军,那些皇家近卫军,你准备如何处理?”瞅了一眼愣神的倒酒侍女,阿齐兹笑而不露的问道。   被他一惊,侍女才惊觉自己的失误,赶紧收手,端着双耳酒壶躬身退到一旁。   抬眼,放下羊皮纸的卷宗。伸手准备拿杯子,看见那杯满满当当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红色涟漪,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向后一靠,轻道:“全部解散,编入其他军队,调配到赫梯各城。”   简单有效,一策万全。   两人不谋而合的想法,阿齐兹一笑了之,不语。   “宣告天下,重新审理各地关押的犯人,释放冤假错案被抓的人,另外……”起身,绕过书案朝墙边的书架走去,手指划过成堆的文献,指尖停在一个厚厚的卷轴,抽出,说道:“死刑犯要仔细审查,如果确有冤屈,就放人。如果是有罪之身,交给达巫夏去处理。”   神情一愣,微有不解。“交给达巫夏将军?”   视线划过陈旧泛黄的羊皮纸,默读着已经不太清晰的字迹,没有抬头,不愠不火的声音从垂下的面庞传来。“处死一个犯人,很简单。可是,如何把这些身负重罪的人,改造成誓死效忠的军人,绝非易事。在这个方面,达巫夏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   浓黑的眉挑起戏谑,一手晃着酒杯,一手把玩着手里的金币,金币在灵活的指间,如同一轮太阳沉浮于翻腾的海面,起起伏伏的一道金光灿烂。   “这样做,那些上议院的老头子又会喊个没完,说你私纵死囚,不顾王法。”   “啪!”合上卷轴,交给一旁的侍女,继续在书架上寻找着,顺着目光的游移,脚步轻移,沉默。   叹息,听不出一点烦恼的调子,反而隐隐透着促狭的揶揄,金币继续翻动在指缝,阿齐兹喝了一口酒,才道:“应该给他们一点警告,让他们收敛一下,别以为坐在上议院的位子,就有多了不起。”   仍然不语,茶色的眸底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没有听见阿齐兹的话,她专注于成捆的卷宗,神情淡淡。   片刻,好像找到了自己所要的文件,伸手拿下,掸去覆盖的一层浅灰,阳光穿透了白色的灰尘,飘浮旋转的尘埃宛若细小的雪沫,纷纷扬扬。   “前几日,有一部分死军被调动了。”阿齐兹开口,即像是报告,又如……试探。   目光轻闪,不动声色的扫视着羊皮纸,片刻,充满了沉稳的声音传来,一样波澜不惊的口吻。   “我知道。”   挑眉,对于这个回答,他早就猜到了。   能够调动死军的人,除了统帅达巫夏,就只有列摩门纳了。   自从达巫夏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列摩门纳之后,这位名震八方的死军统领,突然就收敛了光芒,义无反顾地做起了列摩门纳的影子。他虽然仍是死军的统帅,可是列摩门纳身边的近臣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这位摄政王的命令,达巫夏根本不会调动死军。   所以,死军的这次调动,必然是列摩门纳下达的命令。至于,他们被派去做什么,阿齐兹并不清楚。他问过达巫夏,可他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只丢下一句……军队调动,实属正常。   “拟文颁布下去,从今日起,死军更名帝鹰军团。此后,天下再无死军。”忽尔,她收起卷宗上的视线,微眯着眼,看向门边争先恐后涌入的阳光,刺目的光线,张狂一如奔腾的河水,无法阻挡的长驱直入。   起身,颔首。“是,殿下。”   鹰,一直是赫梯人崇拜的神兽之一,它是赫梯众神的化身,高高在上的盘旋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上空,用冷峻的目光俯瞰着赫梯辽阔的壮丽山河,守护着生生不息的赫梯文明。   帝鹰,何等荣耀的称呼……为这支长期以来,游走在死亡与黑暗边缘的军队,灌注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响亮名字。   不禁暗自唏嘘,列摩门纳与死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份,必定藏着旁人无法窥觑的重大秘密……这个秘密,必然与那半身诡谲的青甲脱不了关系。   ★★★ ★★★ ★★★   手里的金色棋子抵着下巴,蓝色的眸子盈满专注的思考,审视着棋盘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有了一丝犹豫。片刻,目光一动,一扫踌躇不前的犹豫,手中棋子轻轻落下。   笑而不语的神情,一抹讶然悄然掠过列摩门纳的眼,拿过一枚银制棋子,食指轻扣棋子光滑的表面,棋不动,微风悄来。   少顷,卡丽熙撩起脸边的几缕发丝掖到耳后,闪闪烁烁的阳光点缀在黑亮的发间,甜美的声音透着十足的骄傲,像个胜券在握的小勇士。“认输吧,这盘棋你保不住了。”   不动声色地摇了摇握棋的手,浅浅的笑沉在逆光的茶色眸底,反射着斑驳精明的光。   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单手托腮,一手绕着垂落胸前的发丝,好整以睱的等待着这位所向披靡的摄政王缴械投降。   列摩门纳捏在指尖的棋子,悠悠忽忽地转动在两指间,蓦然,她轻笑出声,伴随着这样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手腕翩然垂下,棋子落入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那枚棋子与其说是落在金色棋盘,不如说,是落在了卡丽熙惊讶的眼底,窗边的微风吹开了青色的帘子,抖动着片缕阳光潜入错愕的蓝眸,在这层惊愕之后,藏着卡丽熙错失大意的懊恼。   娇懒的一声长叹,她一推棋盘,失望的嘟囔道:“两局,我们平手了。看样子,还得再来一局才能分出胜负。”   伸直双腿,向后一倒,陷入数个精致靠垫的柔软怀抱,列摩门纳伸手拿起矮桌上的杯子,浅啜一口,刚想开口,门旁传来侍女恭敬的通报声,穆哈里正在门外请求晋见。   一招手,放下杯子,坐正身体,动手重新摆设棋盘。   穆哈里走进屋,看见地榻上的卡丽熙,先是一愣,继而朝着她们颔首,说道:“参见摄政王,公主殿下。”   “有事吗?坐吧。”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继续将棋子摆放归位。   “是,谢摄政王。”走到一旁,坐下,永远刚直的背脊没有松下,就算是坐着,仍然挺得笔直。   卡丽熙微笑着示意,对身后的侍女令道:“给穆哈里将军奉茶。”   侍女躬身,应声退下。   “谢谢公主殿下。” 生硬的礼貌,写着岁月痕迹的脸上不见笑意。   不紧不慢地将两色棋子重新放回原位,列摩门纳执着平静的声音,问道:“军队的调动进行的如何?”   “很顺利,带回来的九十万人,其中十万是贵族的雇佣军,已经还给他们了。另外的八十万人编排整顿完毕,已经派往赫梯各城,留在哈图莎的二十万人,其中五万人是死军,一万人是庞廷山的旧部,剩下的都是原先皇家近卫军。”穆哈里一五一十的禀报,军队的整编是由他和库西纳负责的,如今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起初,虽然处处遭到上议院的刁难,但是,面对着列摩门纳阴寒凛冽的眼神,他们都收声让步了。   点头,不语。   瞅了一眼卡丽熙,穆哈里轻咳一声,略显生涩的开口。“既然两位殿下现在有事,臣一会儿在来吧。”说着,起身。   “有事就说吧。”手中最后一个棋子归于原位,列摩门纳抬起眼,低道。   “这……”目光再一次投向那位叙利亚小公主,穆哈里明显很犹豫,话到嘴边又停住。         ☆、第 四十七 章(中)   瞧出了端倪,轻漫的一笑了之,单手轻提裙摆,安静地铺在裙边的阳光被惊醒了,一片光怪陆离的粉白色光晕,随着晃动的裙畔散开。   “我先回去了。”极轻一声,她是对着列摩门纳说的,缓缓起身。   “坐下。”不轻不重的一声,有丝命令的口吻。   两人同时一愣,一个是来自穆哈里的意外,一个是来自卡丽熙的尴尬。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样微妙的气氛,着实让卡丽熙有些局促不安。很显然,穆哈里有话要说,而又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然而,这位摄政王的一句话,又阻止了她想要离开的举动。   内心挣扎了半刻,她顺从的坐下,沉默。   “有什么事情就说,不必顾忌。”这一句,列摩门纳显然是对欲言又止的穆哈里说的。   穆哈里颔首,一闪而逝的疑虑在精锐的眼底闪过,当他抬起头时,世故老练的脸上已经不见丝毫犹豫。“是,臣有一件事,想请教摄政王。”   “你说。”淡淡的视线扫过身旁的卡丽熙,在她平静安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看向神色严肃的穆哈里。   “臣想知道,摄政王要如何处置当年参与拉巴尔撒叛变篡位的叛臣。”   简单的问题,却是能够激起千层巨浪的骤风,卷起一双茶色眸底瞬息暴戾的气焰,周围和煦的冬日暖阳都经不住这样的迅猛气流,畏畏缩缩地躲进墙角柱边,变成一团暗灰色的阴影。   列摩门纳安静地坐着,手边的棋盘静静地摆放在一丝沉闷的气氛里,五彩斑斓的光芒从她身后精美的壁画绽放而出,一片影若浮香的恍惚感,仿佛那些壁画上栩栩如生的人物,下一刻便会步出石墙来到你的面前。   然而,这种恍惚不实的感觉,却在列摩门纳缓慢沉郁的低语中,彻底将你的神思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北边各城山脉连绵矿产丰富,贵族之间早已达成联盟,多来以来屯兵自治蠢蠢欲动;南方边境直通叙利亚,连接着地中海沿岸的各国,素是通商要道,赫梯国库的储备半数来自南方各城;西边山城地势险峻,山的那一边是茫茫的爱琴海,隔海相望的就是称霸海上的迈锡尼联邦;东侧诸城临近两河流域,他们若是松懈分毫,或是为求自保私通外邦,巴比伦和亚述就能同时长驱直入,两河铁骑数十日之内,便可抵达高原内陆。”   语落,缓缓地站起身,朝着悬挂在左侧墙壁上的巨大地图走去,黑色的长袍悠然扫过雪白色地面,留下一串不急不徐的脚步。   跟着站起来,穆哈里对着列摩门纳的背影,微微颔首,眉上的结比进门时拧的更深了。   听着她客观直白的分析,卡丽熙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起。赫梯虽然拥兵百万雄霸小亚细亚,却也时刻面临着来自周边各国的威胁……爱琴海边的迈锡尼联邦,站在一海之隔的地方,从没放弃过扩大海上控制权的努力。两河流域更不必说,富庶的巴比伦和好战的亚述,简直就是两个整天在赫梯边境徘徊不去的猛兽。   埃及,已经不在是赫梯的敌人,这恐怕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但是,也阻挡不了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小国,想要分崩瓦解这个强大帝国,从而将安纳托利亚高原瓜分殆尽的梦想。   数不清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赫梯这只盘踞在高原的巨兽,这些国家屏息凝神地都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然而,强大到能够击垮一个庞大帝国的力量,往往不是来自于外部的激励战争,而是国家内部的混乱状态。   “你说,我先对哪个下手?”轻轻一声,打散了卡丽熙阴郁不安的思绪。   背手而立,站在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地图前,沉稳低沉的声音,随着流泻进屋的初冬浅风隐约的传来,看不见她的脸,却可以从这抹声音,听出列摩门纳沉淀了深思熟虑的忖度。   “臣明白这些道理,可是不能因为这些原因,便让那些罪大恶极的叛徒逃出法网,令那些冤死的亡灵无法安息。”有一些倔强的开口,掺杂了咬牙切齿的愤怒,这是积压了十余年的仇恨,一朝不得报的焦急。   叹息,转身,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轻道:“穆哈里,为了复仇我们等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以来,你教会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耐心。”   “……”蓦然一惊的目光,混合了些许的惊诧。   “十五年前,流遍这座王宫的鲜血,虽然已经被时间冲洗干净了。可是,留在我心底的血迹却从未被抹去。唯一能将它们清洗干净的方法,就是用那些叛徒的血,彻底覆盖那段血色的记忆。”她说,沉稳有力的声音,狠冽肃杀的眼神,宛若一片黑夜暗影咆哮着猛然袭来,将此刻的阳光明媚尽数卷走,只留下无形却阴冷至极的浓浓杀意潜行在眼前。   这样的列摩门纳,褪去了温和随意,周身的黑色浸透了摄人魂魄的死亡气息,着实让卡丽熙陡然一僵,从眼底直逼心跳,她默默咽下自己微微颤抖的冰冷呼吸。   “摄政王,是臣心胸太狭窄了,体会不到您的苦心,请您原谅。”穆哈里躬身,微弯下的脊梁没有了刚才的执着。   “穆哈里,耐着性子,藏起我们的愤怒,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那些人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惨重的代价。”说话间,她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卡丽熙,从那张托着暖阳的精致脸庞瞧出了一丝虚弱,淡淡的,仿佛只是阳光洒下的剔透色泽,却找不到丝毫的温暖。   浅浅地皱眉,茶色眸子闪过疑虑。   “是,臣遵命,不论需要多长时间,臣都会站在您的身旁支持您。”   “谢谢,穆哈里。”收回视线,笑起,风轻云淡的。   穆哈里再一次颔首,心悦诚服的说道:“臣不敢当,臣应该感谢摄政王,给了臣一个等待的理由。”   不在说什么,一笑了之。迈步朝地榻走去,轻盈的目光被那片黑色波浪长发吸引了,毫不掩饰的爱恋流动在茶色眼底,令穆哈里顿然生出一些尴尬局促。   “两位殿下,臣先退下了。”行礼,知道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嗯。”点头,站在榻边,目送穆哈里离开房间。   半晌,她蹲下身,单手托起卡丽熙微垂的下巴,引领那束蓝色的视线落进自己的眼底。   那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邃蓝眸,隐隐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光芒,换来列摩门纳一声无法抑制的叹息。   “你说过,想要帮我管理赫梯,想要知道一个国家是如何运作的。怎么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厌倦听这些无聊的谈话了?”   眼神轻颤,话到嘴边,却发现很难开口,卡丽熙只得选择了沉默。   托着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来回轻刮摩擦着细腻的皮肤,指下传来微凉迷人的触觉,那是列摩门纳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留住的感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深深迷恋。   “卡丽熙,我……没有办法每时每刻都做一个你眼中的……好人。”沉重地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的眼神,浓云盘踞的茶色眼睛,沉淀了一抹挥不去的阴霾。“但是,我向你保证,当我做任何决定时,都会仔细的考虑清楚,行吗?”   海蓝色的眼,漾开一层弥浅的水色雾气,宛若弥漫在清晨海面的白雾,缥缈,轻盈,缠绵……   片刻,深吸气,双手握上她托着自己下巴的手,跪坐着直起身体,擒着温热的呼吸迎向近在咫尺的人,在列摩门纳微微愣神的功夫,吻上她。   改由双手环住卡丽熙的背,手臂下的身体明显有一些颤抖,熟悉的体温从衣服下传来,传达了某种甜美娇媚的讯息,引得列摩门纳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在胶着纠缠的双唇之间,这道迷人的弧度勾勒出信誓旦旦的倔傲。   屋内的侍女,嘴角含笑的轻提裙子,识相安静地退出了房间,最后一个离开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让那一幕足以令初冬升温沸腾的旖旎美色,悄悄收在两扇精雕细刻的门扉之后。      ☆、第 四十七 章(下)   d人,没有贵贱之说,只有阶级之分……从古至今,这是一条不变的真理。   你的出生,决定了你的未来。你是做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铁匠,这都是你无法选择的,只能沿着神指引的命运走下去。   然而,有一个人,却给了芸芸众生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出奇不意的,列摩门纳颁布了两道金令,彻底将原本就不平静的赫梯帝国,一瞬间推向了真正的风口浪尖。   “因赫梯帝国处在军政变革时期,国内及边境军事尚待完备,农商管理繁琐混乱,上议院众臣日以继夜勤勉于大量国事,已然疲惫不堪,无法独担重责。现今,成立下议院,分担政务,权宜行事。”   成立下议院,是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在金令颁布之前,列摩门纳并未在上议院的例会中透露分毫。当晨会结束时,她突然宣布了这条命令,着实让上议院那些大臣们震惊万分。   然后,当还处在震惊错愕中的人们,听见了第二道命令时,他们彻彻底底地骇然了……   这第二道命令,只有一句话:“下议院暂定二十位官员,必须是平民出身的百姓,任何职业不限。”   平民,怎么能够跻身圣山的奢华殿堂,怎么能够管理伟大帝国的政务,怎么能够如此堂而皇之的接近权利之巅。怎么能够……   可想而知,不光是上议院的十来位大臣,其他的朝臣听到这个命令,也愤然地高声抗议。似乎,与那些平民同朝共事,是践踏了他们与生俱来的高贵尊严,他们绝对不能容忍一直跪在脚边的人,竟然一下子站起身,和他们平起平坐。   可是,那位不为所动的年轻摄政王,用她阴冷沉默的气息,回答了所有的抗议声。   她不声不响的端起酒杯,冷冷地茶色目光,扫过大殿中那一张张愤满充血的面孔,金杯靠近勾起放纵笑容的唇角,轻挑眉稍。   蓦然,敞开的巨大门边,出现了一排身着黑甲的侍卫,他们的胸甲上那只金色老鹰闪烁着骄傲的金色,犹如这些黑甲侍卫脸上的神情,同样傲慢的不可一视。   这支刚刚被赐于新名字的军队,正是列摩门纳调入哈图莎用以保卫都城的帝鹰军团,他们坚如铁石的意志,完全能在刹那间粉碎人们的质疑,如同此刻。   带着冷漠的眼神,年轻侍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手搭佩剑,神色肃杀。   一排排的黑甲,一道道的人墙,挡住了阳光企图涌进的冲动……   大臣发现了异样,一个个伸长颈子朝石门边望去,当他们看见这些侍卫时,赫然一僵的脸色,着实让列摩门纳差一点笑出声。   片刻之后,纷乱吵杂的声音不见了,高大的殿堂里静得能听见很多细小微弱的声音,比如人们急促不安的呼吸,比如风从石柱间穿梭的浅吟,还有一些衣角抖动的悉嗦声,都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耳膜……   除此之外,就是来自殿外连绵不断的铁剑出鞘的金属声,那一声又一声冰冷的嘶嘶声,铿锵有力,穿透呼吸,直抵众人颤栗的心脏深处。   殿里惊吓过度的大臣们,纷纷慌乱地向两侧退去,你推我挤,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离那些闪烁寒光的武器远一些。   喝着酒,目光淡淡,眼底映出杯中妖娆的红色液体,宛若一团鲜血融化在茶色的眸里,赤焰迤逦,灼灼耀眼。   随着列摩门纳缓缓地放下杯子,她撑着铁椅的扶手站起身,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统领上议院的多姆身上,笑。   “多姆大人,您的意思呢?”   多姆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小命,就挂在嘴边上。他僵硬地动了动喉头,迈着已经颤抖的脚步上前,躬身,谨慎的像个初次进殿晋见的小官员。“是、是,臣细细想来,觉得摄政王的提议极好,目前国事繁重,上议院的确顾不过来。摄政王体恤众臣,臣当然支持您的决定。”   牵起鄙夷的嘴角,一道暗光划过青焰缭绕的眼底,瞬间。   “那就这么定了,诸位大人,请你们配合阿齐兹大人办好此事。”微微昂起下巴,垂下的目光里潜着漂亮的阳光,闪烁斑斓。   有人庆幸自己今天还活着,也有人担心明天怎么办,总之,这场讨论过程极其简短的提案,就这么被决定了。   自此,赫梯帝国的议事大厅里,出现了一股新鲜的势力……下议院。   ★★★ ★★★ ★★★   指间涓涓流下的清水,缭绕着丝丝缕缕的虚无白烟,成串涟漪在水珠落入水面的瞬间化开,一圈一圈的波及四周,细微的波浪推着氤氲的白烟,朝着湿气浓重的四周飞去。   又掬了一捧水在手心,看着它们安静有序地从指缝流走,蒙上温热白雾的眸子,依然蓝的剔透。   今早,本想陪着列摩门纳去议事厅,却被她阻止了。   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今天就不要去了,我会很快回来。”   蓝眸沉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有一些说不出口的担忧涨满同样空荡荡的眼底。   看着列摩门纳转身迈入长廊,对着那幅挺举坚毅的背影,卡丽熙不断劝慰自己不要担心,可是……   她很了解列摩门纳说那句话时,脸上看似平淡无奇的沉稳,隐藏了什么样的情绪。   今天,一定会发生什么……   浸在热水里的身体,为什么会感觉冷?那种阴冷缭绕的寒,不是这满满一池热水能够驱散的,就算身体被热水包裹的密不透风。   可是,心却仍然在颤栗,不自觉的。   沉浸在自己纷乱复杂的思绪中的卡丽熙,完全没有发现周遭出现了微弱的响动,她兀自凝眸沉思,蓝眸盈满挥之不去的焦虑。   直到一双手臂从身后将她圈住,她才猛然一怔,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陷进一个比水温还要炽热的怀抱,滚烫的温度从背后的皮肤传进身体,一瞬间打乱了卡丽熙的目光。   “列摩门纳!”惊,随着转身的动作,身旁的小水花扑腾而起。   “我的小公主,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连我来了也不知道。”笑,额前的发丝染上了水气,湿湿地垂下几缕发丝,挡住了她笑意浓重的茶色目光。   一抹红晕攀上脸颊,未着寸缕的身体,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手脚都不知道要摆在哪里好。   眼角瞟向四周,侍女们都去哪里了?她的衣服呢?   看着她局促羞涩的神情,列摩门纳的笑意更浓了,抬手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几滴水珠顺着脸颊流下,路过左脸的甲肤时,闪烁起诱人的青色光芒,继而沿着修长的颈子,顺着那片旖旎着妖冶青光的肩胛一路向下滑去。   “今天晨会还顺利吗?”小心翼翼地朝池边走去,背对着她,不敢在与那双被氤氲水气缭绕的茶色目光纠缠片刻,列摩门纳毫不掩饰的情欲让卡丽熙有一种好像一丝不挂被人欣赏的感觉……   尽管,她现在的确是一丝未挂的。   没有唤停卡丽熙离开的脚步,目送她走到水池边缘,浸在水里的娇小背影站在池边,明显露着犹豫,上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突然,出奇的开心。“有一点小波折,最后没事了。”   “波折?”看见自己的衣服了,挂在屋内的架子上,除非有侍女帮忙,否则自己必须光着身体走出水池,继而才能取到衣服。   犹豫不决的看着十步之外的衣服,蓦然,感觉到水面的涟漪变大了,一圈圈的波纹推在背上,又从身侧涌向池边,耳畔传来的潺潺流水声,潜着一个人靠近的声音。   “下议院的提案今天通过了。”   “下议院?”猛然一惊,忘记了想要离开的念头,转身看着已经走到身后的列摩门纳,皱眉问道。   “已经计划一阵子,人都安排妥当了,只等时机成熟。我不想让你过于担心,你这个小脑袋,一天到晚都在害怕我会一时冲动杀了谁。如果我告诉你,要成立下议院的事情,你一定整天整夜的担忧害怕,对不对?”眉眼带笑,温和融融的气息,仿佛一片缠绵多情的云雨,吹散了她与生俱来的狠冽气息。   凝眸,一丝不悦。“……”   “怎么,生气了?你瞧,我没杀人,一滴血也没流,你还不满意吗?”摊开双手,水滴从指尖落下,从容不迫地落入池中。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这样,做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事后在告诉我。”陡然,心里的不悦变成了怨气,列摩门纳过度保护的行为,让卡丽熙觉得自己一无事处……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有了这个想法,令她偏开带着黯然的视线,她不想让列摩门纳瞧见如此脆弱的自己。   “不敢,小人没有这个胆子,哪里敢对公主殿下有所隐瞒。这次是小人思虑不周,还请公主殿下不要生小人的气了,原谅小人吧!”顶着嬉皮笑脸的腔调,只是调侃逗弄的神情,隐约有了自责。卡丽熙移开的蓝色目光,写着那么直接的伤感,着实让列摩门纳心疼无奈。   “你还嘴贫,明明就隐瞒我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列摩门纳,你……”一时气结,不知是气自己不能帮助她,还是气她总是这样……宠爱自己。   倔强的仰起脸,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我要搬出月临殿!”   愣,回过神的瞬间,抬手摸上自己的后颈,坐久了,脖子都快僵了,一边揉着颈子,一边笑眯眯地问:“你想搬去哪里?”   “随便哪里,反正,没你的地方就行。”瞄见她的动作,心又软了,一瞬间。   自从列摩门纳入主赫梯,她便日夜不分的处理国事,经常天都亮了,她才从前殿回来,急急忙忙地洗澡换衣服,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只是搂着卡丽熙说几句情话,诸如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入冬降温要多加衣服,出门要带侍卫……这些温情脉脉的叨念,几乎天天挂在这位行事雷厉果断的摄政王的嘴边,让卡丽熙越来越习惯被宠爱照顾的生活。   每每此时,卡丽熙都很想自私地霸占着她,然而,她能做的也只是微笑地目送她离开,看着步履匆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廊下,跟着消失不见的,还有卡丽熙脸上的明媚笑容。   “这么快就想甩掉我了,我的小公主,你是不是太绝情了。”窗旁的阳光悄悄溜进来,穿透白色的帘子落在石柱下,斑斓多彩的金色影子轻抚着石柱的精美花纹,一片粗犷不羁的妖娆。   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命令道:“坐下。”   占据了这间浴室一大半的,是一个与地面齐平的水池,池中水位深浅不一,浅的只到脚踝,深的地方足能游泳。水中较浅的地方,放置了一排石椅,能够让人坐在池中享受水浴的无尽乐趣。   这种奢迷的享受在各国宫廷,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面积如此巨大的浴池,并不多见。   听话的走到石椅前坐下,水位刚好浸到肩下,水池周围的五只形态各异的兽形出水口,正将冒着白烟的热水源源不断的送进池子,高低错落地涓涓水声,奏响了带着催眠作用的柔和天籁。   随着步入浅水区,卡丽熙的上半身缓缓露出水面,潮湿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用那抹阴柔的黑色勾勒出曼妙诱人的身材,精致的曲线,魔魅的玲珑。   成串的水珠顺着曼妙的身躯散落下来,点点水花溅起,托着阳光的金色闪烁不断翻滚,层层潋滟反射着半片滑入池沿的光芒,碎碎的阳光浮动在水面……   走到列摩门纳的身后,抬手轻轻按摩她的肩膀,不期然的一声低叹,被水流声淹没了。   “我没和你说笑,我是真的要搬出月临殿。”   这一次,不是惊讶,而是愕然,还有一丝浅淡的怒气。   保持着坐姿,生硬的开口,问:“为什么?”   一瞬间,打起了退堂鼓,垂下眼帘,看着十指游移在她的肩上,覆盖列摩门纳整个左肩的青甲带给指尖坚硬的触感,渗进心底的却是如此柔软细腻的温情,宛若这泓池水般的温暖,蓝眸沉下,咬了咬唇,不语。   半晌,又沉默了一阵,列摩门纳语气阴沉的再一次问道:“卡丽熙,到底怎么回事?”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她蓦然出手握住肩上轻巧移动的手,悄然收紧的力道,传达了此刻列摩门纳的疑惑不满。   悄然的,几缕微风从紧闭的窗缝挤进来,带着片缕料峭冬意……      ☆、第 四十八 章(上)   如微风般传入耳畔的低语,柔柔地,是卡丽熙藏着黯然的娓娓劝导,听得出她正极力想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然而,她的努力显得很力不从心,即便没有回头,列摩门纳还是从身后的声音,听出了卡丽熙无可奈何的委屈。   “你是摄政王,这里是赫梯王宫,我们这样公然地同居,已经让很多人心生不满。我明白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样会让赫梯蒙羞。”   怔愣,早就暗云盘踞的茶色眸子,更在她最后一句话落下尾音的刹那,阴沉到了极致,仿佛一场能够掀翻山峦的暴风雨如期临近。   “蒙羞……”轻念,与那束阴暗的视线截然不同,列摩门纳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   喉头动了动,咽下唇边的话,因为被握住的手上传来一股逐渐收紧的力道,困住了血液顺畅流入指尖,麻麻的刺痛从手心渗出,卡丽熙却不想出声阻止……这样的浅痛,似乎并非来自这只暂时失去血液的手,而是她静悄悄悲伤的……心。   想到以后的每一个黑夜,不能在依偎着沉稳的心跳声安然入睡;每一个清晨,不能在睁开眼的瞬间看见一张熟睡时仍然唇角微扬的脸,卡丽熙就感到肋骨后面传来细密的抽痛,一下紧挨一下,让她痛的想要落泪。   从精美石兽口中流出的热水,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鲜活盎然的东西,哗哗的流水落在格外寂静的空间,竟然有一些刺耳的响亮。   “我们在一起,到底羞辱了什么?”蓦然,她开口,同时松开了卡丽熙的手,飘在水面的雾气缭绕在僵硬的肩膀,模糊不清的是蜿蜒在青甲上迤逦纹理,清晰无比的却是列摩门纳显然沉郁压抑的怒气。   “你是摄政王,赫梯帝国需要你,赫梯人民需要你。相反的,他们并不需要我……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存在就是令赫梯传统蒙上了羞辱,你还不明白吗?”黯然失色的脸,不知是空气中的雾气太浓重,还是眼眶的泪光太迅猛,倒影在蓝色瞳孔里的列摩门纳逐渐模糊,温热的液体挣扎在酸涨的眼角,悄无声息。   赫然起身,洒落的水珠仿佛受到惊吓,四散飞溅,平静的水面顿时乱作一团,大大小小的涟漪你推我挤地撞上大理石池沿,甚至溢出池边涌到光滑的地面。   凝眸,如烟般轻盈飞散的热气缭绕在咫尺的背影,空气里漂荡的却是冰片一般剔骨的温度。呼吸轻颤,伤感的蓝眸,缠上千丝万缕的白雾,紧紧游移在列摩门纳僵硬的背影,那片占据了大半个背部的青甲,深深刺痛了卡丽熙凝望的视线。   “卡丽熙,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想说一遍。”再一次开口时,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起伏的水面打碎的倒影,如同此刻碎碎凌乱的心情。   一怔,蓝色的眼,投射出急切。   深吸气,继而将略微颤抖的呼吸,变成一声感慨的长叹,伴随着叹息而来的,是列摩门纳坚定毅然的腔调。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赫梯的摄政王。可是,你不要忘记了,在成为这个倒霉的摄政王之前,我曾经立誓要守护你一生。所以……”极缓极慢地,她偏过脸,几缕湿发贴着线条俊朗的右脸,耀眼顽佞的气息,随着她不急不徐的声音渗入两人触手可及,却又不知为何显得异常遥远的距离。   “赫梯的未来,并不是我的未来。我们的将来,才是我的一切。就算没有我,只要有一个好国王,赫梯照样可以兴盛强大。” 敛眼,有什么东西揉进了茶色眸子,打乱了眼中总是从容不迫的镇定,那片侧脸流露而出的落寞神情,让卡丽熙呼吸稍稍一窒。   片刻,想要微笑,嘴角却被一层涩然凝固了,列摩门纳只是疲惫的牵动唇角,魔魅异常的声音,夹杂了惨淡的茫然,她静静地问:“如果,我失去了你,我还有什么?”   泪,很直接地冲破眼眶,汹涌的淹没了卡丽熙颤抖的呼吸,这片荡漾在腰边的池水,传达的不仅仅是能够温暖身体的热力,还有列摩门纳炽热滚烫的笃深情意。   这样凄然到令人心碎的情话,已经足够征服身体里残存的怯懦,卡丽熙默默地笑起,瞬间。   “这是你说过的,最让我动心的话。”   眼神轻闪,些许明亮重回黯然的眸子,重新坐下,冰冷的心跳声又被热水包围了。   笑,抹了蜜一般的笑容,蓝眸璀璨。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继续为她按摩。   浅笑,不语。   “列摩门纳……”   “嗯?”   片刻,很认真的开口,满是歉意。“……抱歉。”   伸出手,托着卡丽熙的手臂,小心地引领她绕过水中的石椅,手腕一转让她坐在腿上,将那纤细柔软的身躯和热气腾腾的温度一同揽进怀里,轻缓的一声长叹,透着如释重负的意味。   抵着卡丽熙的额头,细腻的温热穿透了皮肤渗入怅然若失的思绪,将列摩门纳心底一丝恐惧悄然抹去了,只留下不想让人发觉的暗自烦忧。   她真的不想承认,却又没无法逃避来自心底的慌乱不安……害怕失去卡丽熙,害怕失去怀里这抹柔软踏实的感觉,以及那双蓝色瞳眸绽放的明媚无限的灿烂光芒。   可是,尽管自己如此倍加呵护她们的感情,那种瞬时之间便会失去一切的惊恐担忧,却还是挥之不去,不知为何。   ★★★ ★★★ ★★★   “下议院的人选已经全部确定,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平民,目前正由几位学识渊博的大学士,教授他们相应的理政知识。臣刚从那里过来,看来一个月以后,下议院就可以正式入朝议政了。”阿齐兹如实汇报,自从下议院的人选确定以后,他每天都去学院监督询视几次。   这二十位平民百姓,虽然没有高贵的血统,更没有长年从政的经验。但是,他们贫贱的出身,却让他们更能体会民间生活的疾苦艰难,从而能站在百姓的立场为他们说话。   可能,这就是列摩门纳当初执意要成立下议院的原因。   点头,收起手里的卷宗,说道:“告诉那些学士,只需要传授一些赫梯的政法和历史,其他的东西,一律不要教授。”   她要的是一个敢说真话的下议院,不是另一个眼中只有贵族和权利,将权势与利益放在首位的独裁组织。   “是。”嘴角微扬,他很清楚列摩门纳的心意。   “摄政王。”库西纳上前,颔首。   抬眸看他一眼,继而拿过桌上另一卷羊皮纸打开,敛眼默读,问:“什么事?”   片刻,犹豫不决,沉声不语。   半晌不见库西纳说话,列摩门纳抬起眼,笑了笑,说道:“库西纳,你可是很少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什么事?”   皱眉,目光瞥向一旁的穆哈里,见他神色沉郁地轻微地点了点头,库西纳轻咳一声,说道:“摄政王,最近朝中大臣们之间,总有对您和下议院不利的言辞。臣觉得……觉得……”瞅了一眼桌案后的年轻女子,温和的茶色目光除了淡然平静的浅笑,并没有丝毫的异样,库西纳接着说:“摄政王,您是否要小小惩戒一下那些不敬的佞臣。”   眸子带笑,幽暗明灭,她放下看了一半的文书,向后靠去,曲肘支在木椅的扶手,单手托着额际。半晌,只是笑而不语。   库西纳的面色微微露出一些不安,被这样如风浅笑的列摩门纳注视着,你压根猜不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更无法从那双浸满笑意的微弯眼底,窥探到丝毫的讯息。   “摄政王,库西纳将军所言非虚,自从筹备下议院开始,臣已经听到太多罔上不尊的诽语,更有大胆者,不仅只是语言不敬,更有蠢蠢欲动的不轨之意。若不是您早有命令,对于那些谣言惑众的大臣不与理会,臣早就将他们缉拿伏法了。”站出来的穆哈里,夹带着怒气的开口。   微风钻进门缝,还没将冬天的寒气吹开,就被铜炉里不断燃烧的火苗吸食而尽,精雕细颗的镂空铜炉释放着火焰的热力,驱散了冬天的冰冷。   “下议院没有立稳脚根之前,随便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你们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她轻轻交待,不温不火的神情,似乎对于这些事情并不在意。   “可是,任由他们放肆下去,恐怕会带来更难控制的后果。”库西纳直言进谏,语气与神情都露出了不安焦急。   一声叹息,轻道:“我们入主赫梯以来,听到了不少反对之声。半数以上的官员和贵族对我们心存戒备,剩下的那些人,要么就是保持中立态度,静观局势变化;要么就是表面服从,实则暗里联络拉巴尔撒的旧部,找准时机想与我们为敌。”   说到此处,列摩门纳停了下来,瞅了一眼四周,挥手,侍女躬身行礼悉数退下,亚麻裙子走动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少顷,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达巫夏,说说你查到的事情。”她看向一旁的达巫夏,起身,黑色的袍角经过半人高的铜炉边,引得炉中火苗争相摇曳,列摩门纳脚步缓慢地朝屋侧的软榻踱去。   “是。”颔首,达巫夏看向屋内的几人,总是阴沉的声音传来。“帝鹰军团的侍卫监视着出入哈图莎的四个城门,尾随那些行踪可疑的出城者,在他们进入荒郊山谷时,将其暗中生擒。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送往不同地区的书信,信中的内容,除了联络各地贵族官员抵制摄政王,更有纠党结派意图举兵造反的内容。”         ☆、第 四十八 章(下)   “什么?!”不同的声音,相同的惊讶,就连身经百战的库西纳也惊的半张着嘴,目光诧异地看了看穆哈里和阿齐兹,在他们脸上发现了与自己相同的震惊愕然。   不动声色的端起榻边的酒壶,青色的液体从细长的壶口流出,细细的涓流注入金杯,激出一片翻腾的红色涟漪,反射出溜入窗边的斑斓阳光,血一样的斑斓夺目。   轻轻地放下酒壶,端起杯子,轻敛的茶色眸子泛着酒光的妖冶,起伏莫测。“达巫夏,你断续说。”   “是,摄政王。各位大人,到目前为止,帝鹰军团已经拦截了五队带着这样书信的人马。他们分别来自于上议院的多姆、原先执掌近卫军的孜克将军,还有哈图莎的贵族莫斯。其中,多姆和孜克前后各自派出了二队人马,送信给南边和东边的几位贵族和地方官。”达巫夏面无表情的汇报了这些日子以来搜集的情报,令眼前的三个男人惊得目瞪口呆,除了列摩门纳默默无声的喝着酒,剩下的三人还是第一次听见此事。   阿齐兹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懒散模样,浓浓的眉紧皱不松,脸色阴暗地看着列摩门纳……她正将空掉的杯子放下,神色淡然地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上第二杯酒,比她的神情更加漠然的,是她冷然沉郁的目光。   “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继续在忍耐一阵子,现在对他们出手,会激起那些中立派的反感,令他们转投反判者的阵营,对我们实在太不利了。”蓦然,阿齐兹神色稳健地开口,就在大家都沉默不语时。   轻笑,大有疾风吹去浮尘的气势,却又千钧如丝的轻巧。“阿齐兹说的没错,二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原来,事态的发展早就掌握在这位看似对事事都漠不关心的年轻摄政王的手中,而他们自以为看得清楚明白的局势,竟然只是蒙着千层诡秘面纱的假象。既然事已止此,暗兵不动等待一个能将心怀叵测的叛臣一网打尽的时机,才是最明智的举动。   “是,臣会遵照摄政王的命令,等待时机成熟之时。”穆哈里颔首,经过上一次对列摩门纳为何不向仇家复仇的质疑之后,他再一次看清了这位年轻公主的实力……   除了沉稳内敛的性格,果断狠冽的手段,她更拥了深谋远虑的心思,以及冷静缜密的思虑……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列摩门纳,这位远离赫梯帝国权力中心足有十五年之久的公主,没有因为常年身在山野鹿原,就磨灭了流淌在血液里的尊贵血统,那袭与生俱来的运筹帷幄的强势气息,足以证明她已经拥有了一颗……   王者之心。   如果,她能坐上那把流光四溢的铁王座,赫梯一定能在她的带领下进入一个光辉时代。   只是……她固执的不愿加冕称王,不想踏足本就应该属于她世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顽固,着实让人头痛。   思及此,穆哈里不禁暗自心痛惋惜,目光随着愁闷的思绪更是不自觉的沉下。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了半分,一道精明的光芒闪过爬满皱纹的眼角,刹那。   ★★★ ★★★ ★★★   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哈噜噜大口啃着蜜瓜,被它欢快的吃相逗乐了,蓝眸弯成一道弦月般的弧度,伸手轻拍哈噜噜背脊的动作,完全没有影响到小家伙专心致志享用下午茶的好心情。   “二块玉米饼,三块枣糕,现在又是蜜瓜。哈噜噜,你的肚子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呢?小家伙,不能在吃了,一会儿肚子会痛哦!”她宠溺的声音带着笑意,单手托着哈噜噜的肚子,从它身下将一个手臂大小的蜜瓜拿走,这下引来哈噜噜无声的抗议,它不断扭动着内乎乎的身体,细长的尾巴卷上卡丽熙的手腕,好像在乞求她别拿走自己的食物。   嘴角扬起,看着手中的小家伙努力反抗的模样,无奈的笑道:“好了好了,晚上在吃。晚饭有你喜欢的青瓜和鸡肉,现在不能吃了,听话。”   好像哈噜噜真能听懂似的,卡丽熙娇声哄道,侍女递上一块湿帕,她抱着哈噜噜给它擦去嘴角的蜜瓜汁。说来也怪,哈噜噜突然停止了扭动,乖乖趴在卡丽熙的怀里,闭上眼睛,似乎是在为晚饭养精蓄锐。   “你看你,越来越胖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轻轻抚摸着哈噜噜圆鼓鼓的侧腹,摇头,无奈。   紧闭的门窗阻挡了冬天呼啸的山风,房内不分日夜燃烧的火炉,为这间宽敞的内殿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温暖。可是,却无法将隐隐潜藏在卡丽熙眼底的寂寞驱散,以至于那双湛蓝的眸子,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易捕捉的寂然落寞。   “熬好的汤,给摄政王送去了吗?”回头,问身后的蒂蒂。   蒂蒂点头,回答。“是,已经送去了。公主,您要是担心摄政王,不如去前殿看一看。”   弥浅的笑,透着惆怅。“不必了,送去就行了。”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看着桌旁那张蒙上恍然若失的精致侧脸,蒂蒂咬着唇,咽下了口中的话。   沉默,卡丽熙抱着睡着的哈噜噜,轻缓地拍着它的背,眼神空洞的望着火光闪烁的铜炉,默默失神。   “公主,您最近为什么都不随摄政王去巨石厅和前殿了?”蒂蒂绕到卡丽熙的面前,侧头打量着她,小声疑惑的问道。   十几天了,卡丽熙总是推托身体不适,没有去前殿参加议政。列摩门纳命令医官仔细为卡丽熙诊治,她自己仍旧早出晚归的不停忙碌,时常一整天都不能在月临殿见到她的人影。   眸色轻闪,一束幽光划过眼底的瞬间,卡丽熙低下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哈噜噜,悠悠地开口。“那些军国大事,听来听去总觉得没意思,不如在这里还自在一些。”   这样违心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   侍女走到炉边,打开侧面的小门,往炉里添了一些木炭,顿时引得火焰猛力的向上窜起,灰白色的烟雾若隐若现的从镂空铜炉的四周飞出,片刻又化作千丝万缕的烟丝消失不见了。   “蒂蒂,你以后也少去王宫前殿,传话给那些随行的叙利亚仆从侍女,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月临殿。”   “公主……”皱眉,垂下眼,恭顺的说:“是,奴婢明白了。”   “委屈你们了,蒂蒂。”歉意的笑,有一丝虚弱。   “公主,您别这样说,奴婢明白公主的苦心,在这赫梯王宫里,您总是处处谨言慎行,如此约束我们,都是为了不给摄政王带来负担。奴婢会好好告诫其他人,让他们也小心行事。”   点了点头,宛若轻盈春风的笑容,却透着冬天沉闷的调子。   “对了,摄政王今早离开时嘱咐奴婢,把医官的药都停了,您感觉好一些了吗?真的不需要吃药了?”   悠然的甜笑,勾在唇角,点头,不语。   精明的列摩门纳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装病,她哪能忍心看着她每天皱眉喝下那些苦涩的汤药,索性命令停药,小小的举动,却也让人心里漾起甜蜜。   “抱它去睡吧。”将安睡在怀里的哈噜噜轻轻地交到蒂蒂手里,侧目,视线落在窗前厚重的红色帷幔,荡漾在蓝色眸底的腥红色,格外耀眼。   片刻,起身,移步窗边,单手掀开红色窗帘,指尖传来柔软织物的细腻,轻轻地,像是有什么沉淀心底,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推开窗,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冰刀般掠过脸颊,拉扯着肩上的黑发飞向身后,黑色的波浪泛起暗蓝色的光晕,旖旎迷人,耀眼夺目。   “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蓦然,兀自开口,低迷的声音完全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了,唇边一团白色的雾气随着话音腾然而起,冷漠的寒风吹过凝望远山的视线,却无法阻挠眼底坚韧干净的光芒。      ☆、第 四十九 章(上)   侍女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点,躬身行礼退到一旁,垂首静立,淡淡的熏香飞舞在她们白色的裙边,旖旎无色,馨香无影。   很意外穆哈里会出现在这里,更加好奇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卡丽熙端坐软椅,持着优雅的笑容看着表情严肃的穆哈里,等他道明来由。   “公主殿下,您近日以来身体不适,臣还冒昧前来月临殿晋见,请您恕罪。”正襟危坐的硬朗身板,他微微颔首,恭敬的说道。   “穆哈里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辅助摄政王料理国事,日夜操劳,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听她这么一说,穆哈里赶紧再一次颔首,谨慎的神情,略略僵硬。“臣不敢,臣是赫梯的臣子,自然应当为赫梯鞠躬尽瘁。”   点头,微笑,不语。   瞅了一眼四周,他轻了轻嗓子,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神犀利地看着卡丽熙,说道:“公主殿下,臣今天来月临殿,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不知为何,卡丽熙发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   “事关赫梯的未来,更关系到摄政王的名誉。所以,臣才不得以冒然来晋见,想请您劝说摄政王……称王。”他很认真的恳求,凝重的气息顺着眼角密布的皱纹散播开来,使得这张在漫长的十五年岁月里,饱经仇恨与痛苦摧残的面孔,流露出明显的期待不安。   微微地蹙眉,目光沉在浓郁的蓝色眸底,沉默。   卡丽熙不言不语的沉闷早在预料之中,穆哈里继续说道:“公主殿下,您与摄政王相处时间虽短,却很了解她的脾气,只要是摄政王认定的事情,必然没有回转的余地。”见卡丽熙眉间轻颤,阳光投射在她的脚下,明媚生动的影子,却没能照亮她凝在蓝眸的郁结。   “公主殿下,恕臣大胆直言,放眼整个赫梯帝国除了摄政王,还有谁更适合坐上铁王座。摄政王拥有提莫图王朝的王室血统。不仅如此,殿下的能力更是卓越超群,不论是治国谋略,还是心胸胆识,殿下都远远超过那些王室贵胄子弟。臣相信,公主一定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摄政王是赫梯王最合适的人选。然而,臣等多番劝说摄政王立位称王,可是殿下总是不为所动,臣等商量之后,决定向公主求助,请您出面劝说摄政王。”一口气说完,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面色恬静的卡丽熙,局促不安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半晌不语,半垂的眼帘,片缕寒风钻进沉寂的室内,激起千层浮香妖娆地婆娑飞扬,同时悠扬而起的,还有沉淀眼底的……一抹淡蓝色的哀伤,隐约。   “穆哈里大人,我无法保证能说服列摩门纳,但是,我会和她谈一谈。”有什么在她优雅浅笑的笑容里慢慢地滋长,令穆哈里轻易就读出了一些怅然若失的恍惚。   “公主殿下能同意与摄政王谈一谈,臣已经感激不尽了。”起身,迈前一步,单膝跪下。“谢谢,公主殿下。”   一惊,离座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弯腰伸手搀扶,急急地声音响起。“快起来!快起来!”   穆哈里直起身,仍然微垂着头颅,带着感激的声音从低垂的脸庞传来,说道:“公主殿下,臣的要求过于无理,感谢您能体谅。”   笑,是凄迷,还是无奈,或者两者都是。“我能理解你的苦心,你放心,我会劝一劝列摩门纳。”   退后半步,虽然未行跪礼,却深深地躬身,年近半百的坚硬腰板再一次弯下,带着盈满诚意的感激和无能为力的懊恼不堪。   深吸气,却无法顺畅的呼出,唇边沉重的空气凝滞了一切想要冲口而出的情绪,不止是呼吸,还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哀叹,甚至是蓝色眼底莫名慌乱的浮光微漪都被凝结成冰。   没由来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机的苍白,被这片充满了迷茫无奈的暖香空气深深地笼罩了……   ★★★ ★★★ ★★★   迎面而来的黑色身影,令薇妮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惊喜,还是慌乱,她抬手快速地整理了头发,又拉了拉裙边,扬着微笑驻足廊上。   “摄政王。”弯腰正欲跪下,手臂被列摩让纳扶住,薇妮沙的唇角又扬了几分。   “不必多礼。”看见薇妮沙身后侍女手中的包袱,笑道:“来给库西纳送东西吗?”   “是,给父亲送几件换洗的衣服。”明亮的棕色眼底映出列摩门纳随性的浅笑,初冬的阳光带着和煦的温度,映衬着这个笑容更加温暖。   歉意的目光,点缀着廊外远山的依稀轮廓,使得那双茶色眸子更加幽深邃远。“很抱歉,薇妮沙,这几天太忙碌了,一直把库西纳留在宫里处理事情,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会让他好好在家陪你。”   下议院刚刚成立,处处受到上议院的刁难,加上最近北方几座城池几乎同时出现了奴隶暴动,而位于西边山区的一座赫梯境内最大的铁矿,又出现了严重的塌方事故,致使铁石的供应突然中断了。如果不能及时修复矿道继续开采铁石,恐怕赫梯最以引为傲的坚不可摧的铁制武器,就要面临材料紧缺的危机。   铁石,是铁器的原料,更是赫梯人最自豪的发现。当祖先在众神的指引下,锻造出了这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利器,赫梯帝国才能以军事强国的面貌,雄踞于安纳托利亚高原。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铁器,也许根本就不会有威震八方的赫梯帝国。   铁与赫梯,宛若生与死一般,紧缠不放,息息相关。   颔首,轻声。“父亲既然是赫梯的臣子,理应为国事尽心尽力,摄政王不必对我说抱歉,我可不敢当。”   笑着叹息,道:“库西纳在西殿,你快去吧。”   “是。”行礼,提着裙子绕过列摩门纳,迈步。   扭过头,看着薇妮沙的背影,目光轻闪,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蓦然出声唤道:“薇妮沙!”   步子一停,心底生出一丝喜悦,不明究理的。“是,摄政王还有什么吩咐?”   抬手,指尖刮着鼻翼,似笑非笑的神情,藏着一丝为难。“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多进宫陪一陪卡丽熙,她总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况且,她来自叙利亚,对赫梯的许多情况都很陌生,我想让你帮她多了解一些赫梯的事情。”   一瞬间,眉头紧紧皱起,随着列摩门纳轻声请求的话语,薇妮沙突然生出一种虚弱感,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仿佛空荡荡的心底回响着悲伤的调子,又似寒风缠绕在周身,从头到脚冰冷一片。   半晌,她含着苦涩的呼吸,轻轻颔首,应道:“是,我明白了。”说完,在那双茶色眸子漾起笑意的瞬间,转身急步离去,步履仓促,亦匆匆。   ★★★ ★★★ ★★★   “这么甜,你怎么吃的下去?”端起杯子猛灌一口清水,列摩门纳皱眉抱怨,睨着桌上的点心,仿佛看见了可怕的东西,将盘子推远一些,似乎光是望着它们,都会被浓重的甜味腻死。   皱了皱鼻子,拿起一块粉红色的点心放进嘴里,细心品尝。口感正好,松柔细腻,甜中带着淡淡的花香,哪有她说的那么甜腻。   “很甜吗?我觉得正好,这味道恰到好处,里面的花香也很合适,真难为埃及厨子想到把荷花加入糕点,真是有心思。”   挑眉,不停喝水想要冲淡口中甜到发苦的味道,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浓到呛人的酸味。“我看真正有心思的是拉蒙西斯吧,那个无聊的家伙,竟然不远千里派遣厨子来赫梯,就为了给你做几样点心。”   蚩之以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该死的小法老,哄女人真是有一手。可是,这只手也伸得太长了一些,竟然从尼罗河畔伸到安纳托利亚高原,明目张胆的讨好卡丽熙,还美其名曰……   “担心赫梯摄政王过于操劳国事,特意派来数名厨子献上埃及美食,聊表关切之心。”   全都是鬼话,那只色迷迷的埃及狼!   她真恨不得将那几个厨子踢进地中海喂鱼,最好拉蒙西斯别在搞出什么新花样,否则……侧眸,看见卡丽熙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小食里,兴趣盎然地挑来选去,精致细白的侧脸,洋溢着柔淡精致的薄光,不太真实的美……   算了,忍一忍吧,不就几个点心嘛,只要能看见这双海蓝纯净的眸子绽放的璀璨光芒,就算是把尼罗河水引入赫梯的山峦林间,自己恐怕都会不遗余力的办到,何况几盘甜得发腻的埃及食物。   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小小咬了一口,细嚼咽下,眉眼生姿的弯起,月牙儿恬淡的简单快乐。“这个不甜,你尝尝。”   虽然很不想吃,仍然敌不过眼前巧笑兮兮的邀请,尝了一下,果然……还是甜死人。   只是,这股子醇厚的甜腻,不是来自口中,而是心底。   “现在吃这么多,晚上又不想吃饭了。”挥手,侍女上前动作麻利地收拾大大小小的十来个碟子。   抢在侍女端走所有碟子前,又拿过一块荷花糕,依依不舍地看着飘着香气的糕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些点心太粘腻,少吃一些。”无奈的笑起,卡丽熙脸上的失望模样,像一只被人抢走食物的小动物。   将荷花糕一分为二,半块给了趴在身旁的哈噜噜,只见它叼着半块点心,迈着细短的小腿快速爬到矮桌底下,安心自在的享受美味去了。   伸出手,圈住卡丽熙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列摩门纳无声的笑起,茶色的眼,亮过窗旁闪闪烁烁的冬日暖阳。   侧目,嫣然浅笑,一丝没有藏好的羞涩,跃然细白的脸庞。   “今早的晨会,上议院那些人和下议院又吵上了,真庆幸你不在场,否则你的小耳朵一定会被他们的大嗓门震聋。”伸直双腿,调整了一下腰后的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臂略微轻提,将怀里那幅单薄如纱的身体抱坐腿上,两人一同半躺地榻。         ☆、第 四十九 章(下)   枕在列摩门纳的肩头,被她固执的拥在怀里,似乎是担心自己会变成一阵风遛走,列摩门纳总是小心翼翼地紧拥着她,让两人之间连片缕阳光都钻不过去的紧密贴合……这个毫无间隙的距离,近得让心跳声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总是泄露出自己不争气的羞赧。   然而,也正是这个距离的凝望,你才能从列摩门纳平静淡然的脸上瞧出一些讯息,比如淡若夜风的疲惫,轻浅地缭绕在眉间,迫使那张清瘦俊美的面容,多多少少都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神伤。   这位年轻摄政王所背负的重大责任,令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想要摆脱,却又无从下手的懊恼境地。   卡丽熙能够体会这种感觉……想要放手,可是除了默认自己的无能无力,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流淌着皇室血统的人,拥有尊荣地位和至高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普通人都拥有的东西。   “眼下,下议院根本无法与名门出身的上议院抗衡,就算有你在背后撑腰,下议院也很难在短时间里,成为多姆党羽的对手。”这是事实,瞧一瞧上议院众臣的豪门出身,在数一数他们管理赫梯王朝的日子,岂是刚刚成立不足一个月的,全是平民出身的下议院能对付得了。   列摩门纳想要培养一支无条件支持她的势力,眼下看来,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磨炼,还需要一个削弱上议院力量的理由。   唇角的弧度,温柔却冰冷,甚至比脸侧妖冶的青甲更加冷凝一些。“这一场较量,注定要有人付出代价。多姆纠集的党羽,必须……”忽尔,她的笑容更大了,眼底的光芒摇曳着说不上来的意味,是狠冽,是肃杀,或是刀锋舔血的嗜杀狂妄。   蓝眸沉下,倏忽明灭,明白那抹笑靥带来的讯息,无法忽视藏在茶色眼眸的杀戳,谈不上害怕,只是单纯的无法接受这样的列摩门纳,宛若一个沾满鲜血的灵魂赶走了阳光,渗进了这幅高挑坚强的身躯,用寒冷阴骛代替了那张温和明媚的笑脸。   忽而,想起穆哈里的话……   “放眼整个赫梯帝国,除了摄政王,还有谁更适合坐上铁王座。”   “摄政王殿下拥有提莫图王朝的王室血统,不仅如此,殿下能力卓越超群,不论是治国谋略,还是心胸胆识,她都远远超过那些王室贵胄子弟。”   “臣相信,公主一定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这样光芒四射的列摩门纳,这样能力不凡的列摩门纳,这样与众不同的列摩门纳,怎么能叫人忽视,谁又敢说她不是赫梯王位的最佳人选。   然而,坐上铁王座的一天,就是她们的命运被彻底改变的一天……   一顶王冠,将她们期待的未来与一个帝国的将来紧紧地联系起来,再也无法分开了。   卡丽熙知道,自己所憧憬的散漫生活中,并没给赫梯帝国留下位置,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活在众目睽睽的关注里,更不懂得自己要以何种身份,待在身为赫梯王的列摩门纳身旁。   感受到怀里人过于安静,这样的安静,伴着窗边隐约流泻进来的阳光,一抹明媚,一片寂寥。   撩起卡丽熙的一缕黑发缠上指间,裹着亚麻布的左手摆弄着黑发,一白一黑,鲜明的色泽。   在宫里,除了不戴面罩,她仍然习惯将左手藏在层层叠叠的亚麻布条里,省得那些胆小的人不敢直视的脸,转而总是盯着她的手,一幅白天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想不想出去走一走?”半晌,轻问,风轻云淡的声音,弯成一道弦月的茶色眸子莹莹亮亮,溢出了不属于初冬的温暖讯息。   微愣,继而点头。   牵着嘴角,浅笑无声,扶着卡丽熙一同站起身,接过侍女捧来的厚斗篷,抖开为卡丽熙披上,低垂的茶色眸子流露着自然而然的仔细,认真地帮她系紧领口的带子。   任由她这样照顾自己,心底的甜蜜满溢而出,一点一滴驱散了郁积在胸腔的彷徨怅然,似乎刚才那个狠冽萧肃的女子,只是微风错过阳光时,留下的一片虚幻的影子,并非真实存在的极致森寒。   “备马。”令道,她拿过自己的斗篷披上。   疑惑,问道:“要出宫吗?”   笑的狡黠,闪烁的眼,像极了门旁耀眼的阳光,明媚而顽皮。“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竟然还要保密,好奇心被勾起了,卡丽熙笑着握上她的手,拉着列摩门纳朝门外走去,步子微急。   身旁洋溢的笑脸,揉碎了侧脸青甲的冰冷坚毅,迎向门边乍然出现的金色光线,泛出弥淡柔和的青芒,致使列摩门纳唇线的弧度,平添了一份意气风发的飒爽韵味。   ★★★ ★★★ ★★★   幽深蜿蜒的长廊,宛若没有尽头的河流,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弯道后面藏着怎样的风景。   廊外,就是初冬白雾缭绕的群山峻岭,虽然时值冬天,铺天盖地的苍翠仍然绿得耀眼。然而,最让人无法直视的,永远是山顶那轮绽放着嚣张金色的太阳……   马蹄踏在青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响彻耳膜的激烈节奏,安静幽静的长廊,因为这些急促紧凑的马蹄声,变成了眼下最危险四伏的地方。   无心欣赏廊外一闪而逝的迤逦山色,卡丽熙一颗心早在列摩门纳扬鞭呵马的瞬间,变成了一声悬而难安的惊呼……   如果,她早知道列摩门纳所说的“出去走一走”,是这种“走”法,卡丽熙宁愿一直待在屋内,享受沉闷无聊的午后时光。   总好过现在这样,二人一马将原本清幽如水的走廊,硬生生搅成了一团惨不忍睹的混乱场面……惊叫连连,伴随着杯盘摔碎一地的稀里哗啦,还有人们避之不及的惊恐万状,都在列摩门纳策马急驰的瞬间,定格在气势磅礴的赫梯王宫的回廊里。   有惊无险的拐过一个转角,提到嗓子的心脏刚准备放下,却又重新揪起。   十来个侍女仆役组成的队伍,手中或捧或端着各种精致器皿,慢悠悠地从长廊前方出现,蓝色瞳仁猛然一缩,惊慌,哑然。   “害怕,就闭上眼睛。”越过头顶,逆风传来她的声音,卡丽熙竟然听出了一丝笑意,皱眉。   随着列摩门纳这声低沉潜笑的提醒,卡丽熙感觉横在腰上的手臂也稍稍收力,使她们原来就寸缕不留的距离,直接成了令她有一丝窒息的紧密,呼吸僵在当下……   左手猛然使力,绷紧的缰绳带着马头稍稍偏左,马儿奔跑的方向也顺着朝左偏移了一些……巨大的马身,紧贴着墙壁擦过,那些早就呆怔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女仆役们,仿佛变成了一排石像忤在原地,甚至连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白色的高头大马,已经风驰电掣般的闪过,卷着廊外呼啸的寒冷山风,从他们充满惊恐的眼底消失不见了。   没有因为害怕而闭上眼睛,相反的,蓝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生怕这匹马儿在接近风速的急驰中,一个不留神直接冲出栏杆,带着她们一同葬身茫茫山崖。   这片恢弘庞大的赫梯王宫,依着险峻的山梁顺势而上,最高的几座宫殿就建在山蛮之巅。   此时此刻,她们身处的地方,就是其中一座较高的宫殿……月临殿。   脚下这条曲折的长廊,是通往其他宫殿的必经之路。   她相信列摩门纳的骑术,想当初被夏尔玛追逐,最后驶入半边就是悬崖峭壁的仅容一匹马通过的狭窄山道,那时的马儿还是被蒙上双眼的,全靠列摩门纳的精湛骑术才能成功甩掉夏尔玛的紧逼。   然而,那是无人的山道,现在却是侍女侍卫来来往往的王宫走廊……   相信她的骑术是一回事,眼下的情况,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擦身而过的形色各异的面孔,唯一不变得是他们惊慌失措的眼神,这些人大概一辈子也没见过,竟然有人如此胆大放肆,胆敢在皇宫长廊恣意策马飞奔的场景。   罢了,这才是真实的她,那个不受任何礼教规矩拘束的列摩门纳,一个任性到邪佞的赫梯摄政王。   思及此,紧蹙不松的眉头,反而悠悠地舒展开来了,唇边微翘的恬淡线条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纵……媚,或魅,无法言语。      ☆、第 五十 章(上)   阳光,洒落在平地拔起的数十根巨大石柱,刺破稀薄的云层投射而下的金色光线,勾勒出石柱笔直雄浑的伟岸身影,仿佛它们是破土而出的参天巨树,直指云海苍茫的湛蓝天穹……   工匠手中铁制的石凿,敲打在坚硬的石头表面,发出紧凑沉闷的撞击声;空地上,巨大的石块在上百人的奋力拖引下,正在缓慢地移动;散落四处的人们,正在埋头苦干……搬运石块,架起本桩,传送沙土,修整石料……   这,俨然就是一座工地,从目光所及之处的轮廓上判断,应该是在建造一座宫殿。   好奇的问,没有收回的探究视线,注视着繁忙的工地。“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   阳光般明媚的笑容,很少出现在这张线条冷竣的面孔,列摩门纳上前半步,站在露台的边缘,望着脚下初具规模的宫殿,山风卷着阳光渗进了茶色的眸底,闪烁,莫测,更添一丝悄然无声的迷魅。   “这里原是王宫南边的一处宫殿,我父王在世时,常在这里设宴,款待那些远到而来的各国使臣。拉巴尔撒下令处决穆哈里时,我们不得已只能炸山,引来泥石流冲毁了这座宫殿,令宫殿下方的行刑广场陷入混乱,才能趁乱救走穆哈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拉巴尔撒并没重建这里,将之废弃掉了。”   稍作推测,大致也可以猜到拉巴尔撒的心态,这坐被翻滚的泥石流瞬间吞噬的宫殿,成了劫走穆哈里的帮凶,简直让拉巴尔撒丢尽颜面,他恨不得亲自踏平这里,又怎么会去重建呢?   细秀的眉微微皱起,想到当时夏尔玛饶有兴趣的将穆哈里被劫的消息告诉她。那时,传报上只是说行刑当日,正值夏季暴雨期,泥石流冲垮了山体,导致赫梯王宫一侧损毁,从而……   暴雨,是自然的力量,无人能阻。然而,那场足以将一座庞大宫殿彻底淹没的泥石流,却是来自人类的力量,亦然无人能挡。   暴雨已经令山体松软,加上一个威力十足的爆破,不要说一座宫殿,就是整个依山而建的赫梯王宫,都很有可能全部崩溃流散于滚滚而来的泥石流。   一半天意,一半人为,恰到好处的天作之合。   这到底是众神相助列摩门纳,还是她一向胆大狂戾的行为,永远能够带来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卡丽熙有一些迷惑,而这种迷惑宛若一把锁,将她的眉头重重锁住了,一片阳光都无法驱散的阴影,盘踞在蓝光浮动的眼中,悄无声息。   深藏心底的某个不愿被提及的想法,正在不知不觉地悄然滋长,不断扩大到让她无法逃避的境地。   选择了沉默,垂下眼,迎风的墨色发丝闪动着暗蓝色的波浪,轻盈悠然的飞扬,沉重的却是这缕发丝牵扯而出的,叫做悲凉无奈的情绪。   “我把这片废墟改建成图书馆,很快,这里就会装满各国送来的书卷。我已经命人去埃及、叙利亚、两河、迈锡尼,还有东方,给你收集各色的书籍。等图书馆落成以后----”   “你应该做赫梯的王!”猛然,打断她的话,在她侧目疑惑的视线里,咬牙艰难地说出这句已经痛到让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的话。   惊,电光火石般划过茶色的眼,声音一沉,问道:“你说什么?”   深吸气,迎上那双藏不住浓烈困惑的茶眸,卡丽熙悠悠地扬起嘴角,凄迷的笑靥,仿佛崖边一朵即将凋零的花。露台周遭婆娑起舞的寒风拉扯着白色的裙边,迫使这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列摩门纳,站出来做赫梯的国王,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为何,她恨自己……恨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恨自己不能自私一回,更恨自己心知肚明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决定。   皱眉,浓得解不开的茫然,令那张向来坚毅果敢的面孔,露出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呼吸,有一些乱,还有一些轻微的刺痛,如同一根细微的小刺埋在身体的某处,想要找到,却又不知去哪里寻觅。   怔然,混乱,恍惚……不安……忽略身后工匠们雕凿石块的此起彼伏的动静,忽略身旁骤急汹涌的凛冽风声,忽略心里已经闷到发慌的叫嚣,忽略十指成拳压迫着血液离开掌心的刺痛,列摩门纳发现自己很想笑,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嘲笑卡丽熙莫名其妙的傻话。   可是,她一丁点也笑不出来,她根本没有办法嘲笑那张明显是在压抑强忍着情绪的精致脸庞,精致的笑靥,精致的悲凉,精致到让人无法直视的孱弱不堪……这样的卡丽熙,一个永远不知道自私为何物的小公主。   不言不语,站在阳光与山风交织的金色光影里,列摩门纳的微凉视线,越过卡丽熙的肩膀投在她身后的半月形拱门,仿佛那道石头拱门的边缘雕刻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目。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只是比预想的更加沉默,更加的生硬冷漠。   “你是摄政王也好,是赫梯王也好,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随着温柔细语揉进微风,脚步缓慢移动,朝着露台边缘的白色栏杆走去。   这个光线充足的露台,在列摩门纳沉郁的气息陡然如寒冬突袭的侵入时,变得越来越阴冷了,仿佛一团深不见底的旋涡在她的眼底缓慢地凝聚,又顺着僵硬的眼角流散开来。   阳光,能够照亮眼前的景物,却照不亮两人之间死一般的寂静。   悠悠地,偏过脸,目光深沉地看着身边的卡丽熙,就在她盯着前方工地失神的时刻,沉得仿佛被冬风凝结的声音传来。   “穆哈里来找过你,他让你来说服我,对不对?”   这样的声音,暗沉得让人莫名的心慌意乱,乱糟糟的心情,一下子更零乱了,沉默。   卡丽熙的沉默,已经回答了她,眉毛一挑,盘踞在眼底的暗光随之一动,阳光伺机重新渗入茶色眸子,只是这抹阳光明显过于微弱。“我会下令,以后外臣不得进入后宫,你不用担心他们再来打扰你。”   “他并没有打扰我,希望你做赫梯王,是我自己的想法。”急急的开口,蓝眸闪烁。   蹙眉,一丝愠怒,悄然而生。“卡丽熙,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哑然,阳光刺痛了凝望的视线,一圈涟漪掀起了蓝色的波浪。   一声叹息,重得让列摩门纳都觉得承受不了,转过身,看着神情焦虑的卡丽熙,伸手握住她的肩,感觉到掌心下的肩膀传来抑止不住的颤抖,再一次深深皱眉。   “我说过的,我对这个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尽管穆哈里他们跟随我多年,拼尽全力保护了我,又助我报仇血恨。但是,让我坐上铁王座,是他们出于种种顾虑之后,做出的会让我陷入困境的错误决定。”   抬眸,蓝色的眼映出一张温和却暗淡无光的面容,这样的列摩门纳,不同与往常的耀眼狂妄。她挣扎在一种看不见的绝望边缘,疲惫不堪的奋力抵抗着某种想将她拖至深渊的强大力量。   “卡丽熙,你真想让我称王吗……你真的这样想?”这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压抑着一股子令两人同时陷入痛苦桎梏的情绪,宛若一只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咆啸着,企图用自己的叫声唤来同伴的共鸣……         ☆、第 五十 章(下)   有什么划过脸颊,冰冷,亦滚烫。   那是自己的眼泪吗?还是太阳被冬天凝固的光线,滑落在自己颤抖不已的心底,又或者只是山风吹来的雨露,一不小心沾上了脸庞……   “我要怎么办……列摩门纳,我们要怎么办?”呼吸,在颤抖的唇边变成一团白雾,蒸腾出浓雾笼罩的彷徨悲凉,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就算身处埃及大营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惧担忧。   半片阳光轻舔着左脸的青甲,冬日清澈的光线流淌在深浅不一的奇异纹理,诡谲瑰丽的色泽,冰片凝寒的温度,诡异,凌厉,坚毅,一如这张轮廓分明的脸,透着沉稳人心的气息。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极尽温柔的话,用着极尽迷魅的声音说出时,令人无法自拔的沦陷在这片天地初始般静谧非常的空间,卡丽熙听见了风声掠过身旁,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似乎,一切有形的东西都无法存在于此刻……在列摩门纳深邃幽远的眼中,一泓浅茶色的旋涡吸食了周围的光芒,包括卡丽熙慢慢融化的灵魂。   喉头动了动,一句感激的话,硬生生被哽咽的呼吸堵在了嘴里,凝结在眼底的泪光泛滥的瞬间,急不可耐地奔涌而出,以一种迅猛汹涌的势头。   抬手,指背轻拭她的脸颊,刚刚擦去的泪痕,又被重新流下的泪水覆盖,一遍一遍的拭去,一次一次的打湿。   “我的一生,只立下了两个誓言。”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她放弃了替卡丽熙擦拭泪水的动作,改而拥上那幅单薄羸弱的娇小身躯,收紧右臂的同时,左手却垂在身侧,紧贴着黑色的长袍。   列摩门纳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否能控制好这种瞬间爆发无形的可怕力量。现在,她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快控制不住了,混乱零碎,颤栗的可怕。   静静地靠着她的肩膀,耳畔除了她的声音,还有自己心脏逐渐恢复平稳的跳动声,在列摩门纳风片雨丝般轻柔的诉说中,卡丽熙放松了紧绷如弦的神经,享受着躲在这幅怀抱里稍纵即逝的宁静时光。   “哪两个?”问,懒洋洋的声音。   搂着卡丽熙,列摩门纳靠向身后的石栏杆,黑色的袍角穿过栏柱的缝隙,像片凌风翱翔的云,抖散了毫无威力的冬日阳光,一片黑得极致彻底的影子。   “第一个是报仇,杀了拉巴尔撒,让当年枉死的灵魂得已回到众神之国,让父王和母后的灵魂得到平静。第二个是……”眼底一闪而逝的青色火焰不见了,弥淡的茶色眸子,温和绽放着脉脉深情。“守护你,守护我们的未来。”   一怔,感动,亦或是悲伤,说不清。   “第一个誓言,我已经遵守履行了。第二个誓言,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完成它。不论今天,或者明天,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守候在你的身边。卡丽熙,不管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要你记得一件事……”   蓦然,她低下头,缠着亚麻布的左手托起卡丽熙的下颚,阳光碎在茶色眸底,一片凌乱无序的闪烁,似妖似魔的掠夺气息,被那簇不知何时从瞳孔深处窜出的青色火焰缭绕着,顺着那双狭长的眼,轻易就包围了她们之间的空气。   “当你害怕时,当你不知所措时,就看向我,我就在你的身旁,永远不会离开。”   眉心蹙起,任由泪水颓然的泛滥,任由心底的幸福满溢成灾。“列摩门纳……我太懦弱了,我会拖累你。”   拇指轻擦卡丽熙止不住颤抖的下巴,隔着亚麻布,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卡丽熙的体温,浅淡柔和,一如朝阳。“我的小公主,你一点也不懦弱,相反的,你非常的坚强。你能站在我的身边,承受人们的非议,接受世俗的评论,面对众神的质疑……我的卡丽熙,你怎么敢说自己是懦弱的人?”   “我想和你一样,勇敢、坚毅、顽强。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像你保护我一样。可是,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你一样?列摩门纳,你告诉我!”她很懊恼,更加无力。   “你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你教会了我,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你让我发现除了复仇,我的生命还有其他的意义;你让我看见除了复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引领着我,感受了仇恨以外,那种早就被众神剥夺的快乐;你给了我,在赫梯千军万马的面前杀掉拉巴尔撒之后,一定要活下去的动力。”   当茶色眸底映出一张愁闷密布的美丽面孔时,列摩门纳笑了,风轻云淡的,声音亦如此。“记得吗,是你对我说,一定要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点头,致使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可是,心却逐渐清晰开来,如同一场大雨冲刷过后的天空,蓝的透彻,不带一丝杂质。   “我会倾尽所有,守护着你。所以,做为回报,我只想要一样东西。”始终微笑着,低迷浅淡的笑容,盈满了一如安纳托利亚高原般旷极深远的莫测魅力,却又演漾着习习微风才能送来的和煦温暖。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会给你。”沙哑的声音,哽咽的呼吸,这些都不及身体里,四处流窜的幸福感带来的晕眩感真实。   “我的小公主,这样东西你当然有。”食指轻点她的唇,目光也落在那片微微颤抖的唇上,缓缓地俯下脸,伴随着她迷魅有力的声音而来的,是她轻轻落下的浅吻。   半晌,离开了那片让自己深陷迷恋的唇畔,列摩门纳气息稍重,暗哑的声音充满难以掩饰的情欲。“你的……笑容。卡丽熙,别吝啬这么灿烂夺目的微笑,知道吗?”   忽而,愣住,半刻之间忘记了微笑,半刻之后笑在泪中绽放。“我爱你……列摩门纳。”   挑眉,不可抑制的好心情,狭长的眼闪烁着醉人的浅色茶光。“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说爱我,卡丽熙。”   望进那片点缀着斑斓阳光的眸子,在那里发现了一双已经忘却自我的蓝色眼睛。 “是吗?那我以后天天说,直到你厌烦为止。”   “我永远不会厌烦的,如果,哪一天你不说了,我会失魂落魄的伤心,你可要为此负责。”收紧手臂,一声叹息,些许顽皮,些许认真。   “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枕着她的心跳声,宛若这是自己的呼吸般不能缺少,缓缓合上的眼帘,滑落出一道精美绝伦的纯蓝色泪光。   ★★★ ★★★ ★★★   她说:“卡丽熙,我用生命,守护着你。”   她说:“请你收下这句誓言,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众神一同做我的证人,证明我是一个言必出行的人。”   她说:“我会抛弃众神赐予的生命,但我不会丢弃我的誓言,请你相信我。”   她说:“卡丽熙,我爱你。”   列摩门纳的声音在卡丽煕的呼吸里缱绻蔓延,伴随着安纳托亚利高原吹来的风声,久久回荡不散。   我说:“列摩门纳,我把我的一生交给你,请你守护它。”   我说:“我藏好了你给的誓言,你给的一切,我都会小心翼翼地珍藏心底。”   我说:“众神会祝福我们,带给我们平静安然的一生,我会天天祈祷。”   我说:“爱上你,是我经历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卡丽熙的深情在列摩门纳的眼眸中生根,带着哈图莎上空一倾万里的无垠阳光,温暖了氤氲初冬的轻薄寒意。      ☆、第 五十一 章(上)   那天从图书馆回来之后,她们原本就如胶似漆的甜蜜,陡然之间变成了两根缠在一起的难分难舍的灯芯,几乎一分一秒都难以分开。   有时候,即使只是对坐饮茶,却能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那缠缠卷卷的温暖炉香,拢住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暧昧,迤逦在彼此垂眸的瞬间。   那位永远不知道收敛为何物的赫梯摄政王,一如阳光永远不懂得收起锋芒,总是不顾场合地用她炽热如火的目光,追随着那袭净粉素裙的嫣然身影,不带丝毫隐藏的浓烈情意,总是能令周遭的空气变得遐思无限。   一来二去,卡丽熙感觉到了人们闪闪烁烁的视线里,更加明显的……质疑和不安。   如果换成以前,她会彷徨,会想方设法的回避这些视线。然而,时值今日,她除了擒着平静的笑容以对,已经不会再选择逃避了。   列摩门纳说的没错,她们的明天,才是需要精心守护的东西……没有胆怯,没有回避,没有退缩……两个人的天空,需要彼此一同倾尽全力去守护。   “我应该走了。”浓到化不开的笑,闪耀在茶色的眸里,轻声耳语。   “我知道。”搂住列摩门纳的腰,额头蹭在她的肩上,模糊的声音从卡丽熙埋首低垂的脸庞下传来。   同样搂紧披着厚斗篷的卡丽熙,下巴摩擦着那片浓密卷曲的黑色长发,宛若细腻柔顺的潺潺水流,让人想要掬一捧在掌心,又怕破坏了这片渗进心田的柔软。“要不然,和我一起去巨石厅。”   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卡丽熙很不优雅的撇了撇嘴,一丝任性,少许娇纵。“不想去,那些道貌岸然的贵族和大臣,不想看见他们的嘴脸。”   夹着一缕狂妄,轻笑出声,卡丽熙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她的心声,自己又何尝想整天对着那些让人倒胃口的权势嘴脸,真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扔到庞廷山脉去喂狼,为赫梯除害造福百姓之余,还能便宜那些寒冬腊月难以狩猎的野兽们。   “那我尽快打发他们,听说城里来了一批巴比伦的商人,我们一起去城里的市集转一圈,怎么样?”   抬眸,精巧的五官都揪成了一团,柔美的眉眼划过无奈,悻悻地说:“你这个摄政王出宫的阵势,千人仪仗,百人随侍,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随从也不带,就带二个近卫。”   “真的?”亮起来的,不止是蓝色的眼,还有被寒冬低温包裹的心情。   点头,宠溺的问:“满意了?”   “嗯。”努力点头,像讨到食物的哈噜噜,只是比它笑的灿烂多了,一张小脸亮莹莹的动人。   “其实,我是完全不介意让那些讨厌的大臣等着我,只是,他们又会咬舌根,说我贪恋月临殿的暖床。”眸光轻闪,掺进了戏谑的揶揄语气传来的同时,抬手为卡丽熙拢紧了领口。   寒冬已至的清晨,走廊的温度低得能够扎痛皮肤,偏偏这位任性的小公主,非要送她出门。   “我知道了,你走吧。”   “那你要先把手松开,我才能走啊。”敛眼,含笑的眼,看向环在腰上的手臂,能够感觉到瘦弱的卡丽熙正在用全力搂着自己,那种微不足道却固执的力道,如同一道最有效的枷锁,缠住腰身,锁在心底。   “不想放。”任性的开口,想这样任性的霸占着她,还有这个就算在深冬仍然温暖四溢的怀抱。   “乖,听话,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的等我,嗯?”她从不知道,哄别人开怀一笑,自己也会跟着快乐的笑出来。   “嗯。”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手,垂下的手,攥上厚实的斗篷,免得它们又会不自觉的想要挽留即将离开的列摩门纳。   顺着那把暗夜般迷魅的长发轻抚而过,列摩门纳笑了笑,温和一如枝头绽放的雪花,傲然,却不失柔和。   当指尖从发丝离开的片刻,列摩门纳恍惚出一丝犹豫,察觉到自己如果再不走,她可能会一把搂着卡丽熙,将那些烦人的国事悉数丢到脑后,放纵自己一整天都腻在这抹纯净恬美的笑靥中。   思及此,心底无限惆怅的一声长叹,无声,亦无奈……这该死的摄政王,真是一个倒霉的差事。   收起愁闷的神思,俯下脸,贴近卡丽熙白皙的脸颊,呼吸喷散在那片几乎半透明的皮肤,满意的看见她蓦然涨红了脸,有一些恶意的将呼吸停留在此,冷冬馨香丝丝缕缕经由这片胭脂红的皮肤渗入自己的鼻息,勾着薄唇挑起一个邪佞味十足的笑容。   极轻地,极缓地,印上一吻,就在那片靡颜腻理的诱人侧脸,毫不顾忌周围侍女随从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走了。”开口,用了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悄声。   点了点头,捏在手里的精美斗篷,都被自己握出了难看的褶皱,却不及心里层层叠叠的失落更加密集。   抬眸,穿透石柱洒落的金色光线轻舔着那袭黑色的长袍,内敛寂静的黑色,却能毫不费力地折断阳光的嚣张,令那些冬日光芒哀叹着洒落灰色地面,变成了一片摇曳的阴影。   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在众人前簇后拥的围绕中,消失于走廊的拐角。眉间轻皱,浓浓的寂寞袭来,竟然是在列摩门纳消失于蓝色瞳仁的瞬间。   “公主,回屋吧。”身后的侍女小声提醒。   转身的同时,又望向空荡荡的廊下,一声叹息。   ★★★ ★★★ ★★★   半个沙漏的时光,好像一生那么漫长,索然无味地看着哈噜噜奋斗在一盘糕点里,它已经圆到快要炸开的肚子,一起一伏的还在努力装下更多的甜食。   “公主,薇妮沙小姐求见。”   怔,蓝眸闪过惊诧,片刻后恢复了平静,示意侍女领她进来。   心里疑惑丛生,薇妮沙怎么会来这里?她明明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告诉卡丽熙,库西纳的这位爱女,藏着一份对列摩门纳说不出口的情愫。   “公主殿下。”恭敬地声音,来自薇妮沙颔首的动作。   微笑,优雅,一抹温柔轻缓地绽放。“薇妮沙小姐,不必多礼,请坐。”   “谢谢,公主。”   挥了挥手,侍女上前连同哈噜噜栖身的盘子一并端走,又重新端上装满各种点心的硕大金盘,继而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直到侍女都退到殿内一角,薇妮沙才缓缓开口,漂亮的脸蒙上了阴郁的气息,隐约。“冒昧打扰公主,请公主见谅。”   “瞧你说的,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闷的发慌,正好你来陪我说说话。”笑着端起杯子凑进唇边,不露声色的扫了一眼薇妮沙,发现她也正看向自己时,蓝光一闪收回含笑的目光,浅浅饮了一口芳香四溢的果茶。   “听说公主最近都不陪摄政王去晨会了,既然一个人待着没意思,怎么不一起去呢?”   “他们说的那些事,有一半我听不懂,还有一半虽然能听明白,却是沉闷无聊的话题,还不如我一个人待在宫里自在呢。”说的轻巧随意,甚至有一些懒洋洋的调侃。   只是,她真正不想踏足巨石厅的原因,却是不想在列摩门纳根基不稳的时候,再给她添上些许新麻烦……列摩门纳说过,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这就是她的方式。   不语,薇妮沙伸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   炉火散发着热乎乎的温度,致使这间佑大的华丽殿堂完全感觉不到外面凛冽的冬意。温暖的空间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种不同的神情悄然展现……一个轻盈藏笑,一个尴尬不安。   半晌,薇妮沙率先打破了这个僵局,微笑开口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悲伤。“摄政王对公主关怀备至,处处为您着想,她嘱咐我经常来陪伴您,给您说一些赫梯的事情解闷。”   蓦然一愣,没想到列摩门纳竟然说过这样的话,这个粗枝大叶的人啊……伤了别人的心,还不自知。   “抱歉,薇妮沙。”幽幽一声,满载着歉意。   笑,稍许僵硬,道:“公主何来抱歉?”   蓝眸悄闪,伴随着一声轻叹,桌边的黄铜火炉里噼啪一声脆响,扑闪而起的小火苗窜了窜,继而又暗下。“为了列摩门纳对你的要求,还有她的……愚钝。”   “公主!”大惊,这样无礼的话,包藏着卡丽熙显然易见的愠怒,还有隐约可辨的无可奈何。   “薇妮沙,我……”忽而,哑然,一些话涌到口中,却又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         ☆、第 五十一 章(下)   “公主,您不必对我抱歉,我从小和摄政王一起长大,有一些事情强求不来,我能够明白。今天来这里,并非应摄政王的要求,而是我自己想来。”一抹悲凉,来自事已至此的结果;一份释然,来自心知肚明的无奈。   “……”   深吸气,仿佛依靠吸进胸腔的暖香空气,积攒了莫大的勇气,薇妮沙看向对面那张精致绝美的脸,正色说道:“那一次,我在克什城的晚宴对您不敬,您却不计较,实在让我惭愧,早想来向您道歉,却一直没有勇气。”   赫然,有一些喜欢上这个爱憎分明的少女,这样敢作敢当的爽朗个性,果然是赫梯名将库西纳的女儿。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极奇美妙的事情。但是,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却是天下最大的烦恼。薇妮沙,我明白你的烦恼来自何处,我不会因为你喜欢列摩门纳而责怪你。她值得任何人去爱慕,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已经被她迷住了。”   如果,她们不是喜欢上同一个人,也许真能成为很亲密的朋友。   “公主,您……”一时语塞,完全没想到卡丽熙竟然毫不避忌的一语道破,皱眉,脸上的尴尬无措,悄然发生了变化。“您与摄政王真的很相配,一样的引人注目,一样的有意思。”   “那你愿不愿意,与这样有意思的人做朋友?”笑的恬淡娇媚,明亮的蓝色眸子铺上灿烂的笑靥,夺人心神的璀璨。   尽管同样身为女子,却也这被抹随意的笑容夺去了目光,瞬间。“如果我说不愿意,会不会是不知好歹?”   扬眉而笑,深冬的寒冷都凝固不了盎然的暖意,随着卡丽熙唇角的精巧弧度,点点滴滴从那双明媚的蓝眸中流出,一同洋溢在月临殿的每一个角落。   “和我多讲一些列摩门纳小时候的事情,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小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倔傲散漫的冷淡模样。”   “那您还真说对了,摄政王小时候,就很孤傲不易亲近。她几乎不和别人说话,我记得有一次……”   儿时的记忆,伴随着薇妮沙绘声绘色的描述,变成了两个少女之间敞开心扉的桥梁。   有时候,缘份就是这样,聚了又散开。   与其一直纠缠在过期的往事里,不如抬起头朝前看。随着藏在心中多年的感情一去不复返的时刻,说不定又有一份崭新的友情在等着你……   看着卡丽熙认真聆听的好奇表情,薇妮沙笑在心底。虽然,心中仍有一些冲不淡的酸涩。但是,她相信自己会放得下这份对列摩门纳从未言明的迷恋。   眼前这位美到亦真亦幻的小公主,恐怕才能配得上那位半身覆甲的桀骜难驯的摄政王……   ★★★ ★★★ ★★★   视线伴随着最后一个侍女的麻色长裙消失在门边,巨大的木门在她身后被关上,淡然的茶色目光重新落到达巫夏的身上。   “找到治疗的方法没有?”问,稍急的语气。   达巫夏颔首,垂下的脸上满是愧疚,声音沉闷。“臣辜负了摄政王的重托,遍寻了赫梯境内,并未找到治疗肤甲的方法。”   闭了闭眼,叹息,再一次睁开眼时,那片茶色绽放出失望的冷光,疏离,黯然。“辛苦你了,达巫夏。”   躬身,挺直的腰板缓缓弯下,恭敬的说道:“臣没能找到治疗的方法,让您失望了。但是,臣已经命属下去各国探寻,希望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祛除这些肤甲的办法。目前,还请您务必多等一些日子。”   点头,其实命令达巫夏去寻找治疗肤甲的方法时,她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对于这层诡谲难言的肤甲,想要祛除,谈何容易呢。   “坐吧。”看向垂在窗旁的紫色帷幔,火光攀上绣着精致花纹的布幔,迤逦的光影沿着缠卷放纵的图案洒落地面,抖动的火苗又将这片阴影勾勒出迤逦的线条,莫测而妖娆。   坐下,抬眼看向王座上的女子,正见她失神地望向窗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达巫夏咽下懊恼,轻道:“殿下,臣有一事不明,不知能不能请您赐教?”   收回视线,紫色帷幔消失在眸底,取而代之的是达巫夏眉头紧锁的面孔,点头。“问吧。”   紧拧不松的眉头,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放开,褶皱反而又深了几分。沉声不语,似是在犹豫不决,又若踌躇难言。片刻,他仿佛下了决心,语气稍硬的开口。   “殿下为何非要祛除这身肤甲?”   此言一出,即刻换来列摩门纳的一瞬怔愣,半刻之后,低沉内敛的笑声传来,竟然令达巫夏听出一星半点的苍凉意味。   “达巫夏,第一次看见我时,有什么想法?”她问,靠向椅背,左手搭在铁制扶手上,食指倏尔不紧不慢的轻敲扶手,一种让人莫名不安的沉闷节奏。   怔住,被那轻一下重一下的节奏搅乱了心神,目光稍滞。“我?”   “是,诚实地说出你的想法。”右手托腮,唇边的弧度轻浅随性。   “是,臣不敢有所隐瞒。”敛眼,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拳,汗潮的手心攥着悄然而生的不安。“臣第一眼看见您时非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臣虽然早就听闻世上有这种肤甲的存在,却从不曾亲眼见过,直到见到了殿下。”   “除了震惊,你就没有别的感觉吗?”指尖敲着扶手,漫不经心的动作,耳畔传来燃烧的木炭在火炉里奋力挣扎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厅堂里格外的清脆响亮。   咬了咬牙,重重叹息,才道:“臣……害怕了。”   了然于心的笑,混合了某种阴郁不明的神情,连同那双清澈的茶色眸子由亮转暗,只是瞬间。   “是了,连素以不惧死亡的死军统领,都感觉到了害怕。想像一下,别人看见我时,会有多少恐惧。”明明在笑,却无半点温度的脸,宛若一张被阴寒凝固的面具,顺着眼角蔓延着死灰一般的冷凝。   “自从身上长出这些肤甲,我见多了别人充满恐慌惊愕的视线,还有他们仿佛活见鬼的表情。我根本不介意别人的目光,只是……”   忽而,笑靥如烟,轻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我……厌倦了。”   在这样森寒缭绕的目光凝视下,达巫夏只觉得背脊被某种阴冷的东西扫过,似是寒风,又若刀锋。“殿下,臣是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山野莽夫,但是,臣能稍稍体会到您的感受。每一次,当那些人知道臣是死军的统领,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臣会生吃了他们一样,更别提一些胆小的鼠辈,直接尿裤子就晕倒了。”   “看来,我们都有令人吓破胆的能力。”指尖敲打出一个稍重的节奏,继而停了下来。   “臣不敢与殿下相提并论,臣只是想说,当那些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臣时,臣感觉很良好。并未因为臣是死军统领的身份而自卑,相反的,臣更以此为荣。”颔首,如实道来。   挑眉,声音淡淡,比这个声音还淡然的,是她平静无波的面色。“你想劝我,接受它的存在,不要以此为耻?”   “臣不敢劝殿下任何事,只是说出自己的心声。”   “达巫夏,有一些事,是讲不清的。我并非不能接受这层肤甲,它早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只是……”眸子一暗,有什么东西沉淀其间,转瞬即逝,缥缈的无所追寻。“它保护了我,给了我无穷能力的同时,也剥夺了我想要所心随欲拥有平凡生活的权利。”   “殿下,恕臣直言,您所指的平凡生活,就算没有这层肤甲,也很难拥有。您是提莫图王朝的遗孤,更是赫梯的摄政王,想要拥有平民一般农耕牧业的普通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必要说的这么直接吗?”唇角牵起,明朗的线条,带着阴郁的嘲讽。   话音刚落,悠然起身,步履轻缓朝着一旁的兽形火炉踱去,黑色的袍角悠然浅扬,惊散了一圈浮尘,在窗边流泻的阳光中婆娑轻舞。   站在及腰的铜炉边,低下头,炉壁镂空的花纹中桔红的火焰,如同一捧星火燃烧在茶色的眼底,璀璨,耀眼。   左手抬起,缠着亚麻布的手掌按上炉顶,一瞬间。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刻,亚麻布受不了浸着火光的高温,接二连三的断裂开来,布料带着焦糊味,盘旋着飘落在炉边。   “殿下!”大惊,冲上前,想要阻止她近乎极端的自残行为。   抬起右手,随意地摆了摆,示意达巫夏不必惊慌。   没有了亚麻布的掩饰,整个左手暴露无遗,青色的甲肤泛着冰冷凛冽的寒光,掌下的铜炉释放着能将布帛瞬间烤裂的威力,却对这只覆满青甲的左手无计可施,炉内的火苗争先恐后的透过镂空炉壁,贪婪地舔食着列摩门纳的掌心……然而,她却只能感觉到微弱的热力,宛若一片春风吹过脸颊时的轻浅无力。   达巫夏的眼底盈满了半惊半惧的光芒,他站在炉旁,移不开凝固在那只手上的目光,只能任由心底的五味杂感倒流翻腾。   一个沉着稳健的低音穿透达巫夏失神的思绪,提醒他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虚幻的假象,而是人类的皮肉与自然的火焰在抗争……   真实,恐怖,神秘,无法解释。   “派出你最好的属下……去哪里找,怎么寻找,我都不想知道,只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就可以了。”   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一些劝慰的话。最终,只是恭敬地颔首,低声应道:“是,臣遵命。”   侧目,不期然的笑起,低迷,疏淡。“现在,告诉我,我到底与死军有什么瓜葛?”   点了点头,退到一旁,指着王座说道:“请殿下归座,我这个故事,恐怕有一些长。”   挑眉,手掌离开炉壁,转身朝王座走去。身后的火焰奋力燃烧着木炭,扑闪的火苗如同被囚禁的灵魂,企图挣脱铜墙铁壁的束缚。   然而,这些努力都成了徒劳无功的挣扎,除了奋力摇动红色的身体,它们只能守在一旁聆听着达巫夏充满压抑的诉说。      ☆、第 五十二 章(上)   列摩门纳的沉默,像一阵被料峭月光送来的夜风,无影无形,却很显眼地笼罩了整晚的时光,从她走进这间微香盘旋的暖室,直到晚餐结束,她都很少说话。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甚至是……压抑。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这位摄政王的奇怪沉寂。她们安静谨慎地干着手里的活,一声不响地低着头,秩序井然地依次端着杯盘退下,扫过门槛的亚麻裙角泄露一些仓促逃离的讯息。   朝蒂蒂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领会,敦促伺候两侧的侍女一同随她离开。   睨向门口,雕刻着粗犷花纹的两扇木门,在沉淀了精巧火光的蓝眸中,轻轻地安静关上。   凝眸,放下手里的杯子,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眉梢一动,眸中的犹豫,没能逃过卡丽熙的密切注视,随着一叹息,列摩门纳单手搭上桌沿,握拳的掌心攥着一缕寒夜般的恍惚不定。   “达巫夏没有找到治疗肤甲的办法。”   这是一句平静到不带丝毫情绪的陈述句,却令卡丽熙听出了不属于平静语气的东西,犹如失望,犹如黯然,犹如懊恼……   蓝眸闪过一丝与列摩门纳眼中相同的失意至极,虽然只是片刻。“你派他去调查,就做好了找不到治疗方法的心理准备,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了。”   低头,看着被亚麻布紧缠的左手,冰冷的茶色目光宛若一圈无形的亚麻布,一层又一层紧缭绕手掌。忽然而来的沉默,忽然而来的……窒息。   挥洒自如的辉煌灯火,竟然无法驱赶列摩门纳盘踞不散的阴霾,浓重的悲凉出乎意料的清晰,僵坐不动的侧影描绘出一个逐渐沉没无声的陌生灵魂。   一种惊心动魄的黯然,一种痛彻心扉的悲哀。   “不祛除这些肤甲,你依然是赫梯有史以来,最美丽迷人的摄政王。”扬着浅笑,语气轻快的安慰,心却在呼吸里渐沉渐重。   没有说话,只是牵起嘴角扬起一道涩然的弧度,眼神低敛。   你不言,我不语,对坐良久。久到四周的温暖空气都陷入一片郁结的气氛,烛火被门缝窗隙挤进的夜风拉扯着一阵乱闪,为这一处凝重的气息注入了鲜活摇曳的光影。   然而,鲜活的只有这些火苗的温度,而非两人眼底的光芒。   “你的茶,凉了。”极轻的一句,宛若微风撩起纤尘,盈千累万的极致温柔。   微愣,一束光芒掠过茶色的眸底,带着少许的虚无恍惚,侧目,目光落在卡丽熙笑意弥浅的脸庞。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那双湛蓝的瞳仁,直直落入毫无防备的茶色眼睛……是淡然随性的笑容,或是温和包容的眼神……这样结实有力地注入列摩门纳的眼底,在她感觉自己已经陷进了失意迷茫的沼泽,无法自拔的时刻,一枚笑靥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她拯救而出。   紫色的杯口盘旋着片缕醇香的白烟,轻浅缥缈的虚幻姿态,悠然自在地飘荡在精致的杯沿,勾勒出晚风飞过的痕迹。   眉梢,眼底,映出一片与晚风形似的痕迹,却烙印下浓重悲痛到令人呼吸一窒的苍凉。   “我连一个拥抱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时大意就伤到你。卡丽熙,难道我这一生,都不能体会到紧紧拥抱你的感觉吗?”开口,那是一种困惑挣扎之后,无处宣泄的悲怆,又以另一种极度压抑的语气说出的焦虑彷徨。   怔,半晌之间的惊讶错愕,片刻之后的忧喜掺半。   想要保持微笑,却发现眼角酸胀的厉害,温热的液体顺着胀痛的眼角溢出,就在心跳蓦然闷闷地痛起来的瞬间。   眼底泛滥成灾的泪光,已经模糊了努力注视着列摩门纳的视线。然而,烙印在心底的来自那双茶色眸子的浓浓悲伤,却越来越清晰。“让我来拥抱你!”   猛然,一惊,灿亮的光,混合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划过她的眼底,致使那圈茶色瞳仁熠熠生辉。“什……么?”   “列摩门纳,当我紧紧地抱着你时……你同样能够体会到我的体温,你同样能够感受到我的存在,只是换一种方式。别难过,由我来抱紧你。”起身,随着裙边掠过地面,带出一片起伏美妙的阴影,她执着恬淡的笑,站在列摩门纳的面前,缓缓地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   发现手臂紧拥的肩膀明显一僵,如同一座雕像般僵直坚硬,隐隐又传来不可抑制的微颤。   抬起右手环过卡丽熙的腰,将额头抵在她的胸口,深呼吸,闭上眼。寂静的耳畔,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声,却是如此奇妙的融合渗透……一个安然缓慢,宛若春风吹动藤萝枝蔓的温柔节奏;一个浑厚急迫,宛若战鼓擂响了千军万马的迅猛节拍。   卡丽熙收紧手臂,用自己都觉得手臂生痛的力量,紧紧地拥抱着怀里的身躯,这个无论何时都坚强过人的女子,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会放下一切,才会这样流露出脆弱迷茫的神情。   这样的列摩门纳,让人忍不住的心痛,更让人无法自拔的……爱着。   一坐一站的两道身影,被火光熔化在一起,一片紧密的金色阴影投射在光滑的地面,在夜幕低垂的时光中,静谧非常,温暖安详……   ★★★ ★★★ ★★★   坐在宽大的窗台,窝蜷在列摩门纳的怀里,透过半开的窗户,卡丽熙仰望着冬夜的清朗星辰。   呼吸里渗进清冽干净的空气,冷冷地刺激着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凝结沉淀,一阵凛冽的晚风吹过窗旁,些许细小的刺痛来自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妖娆的冬夜浸透了冰刀霜剑的威力。   动了动肩膀,将身体卷紧缩入身后温热的怀抱,呼出一口气,看着唇边的白雾扩大弥漫,被路过窗畔的夜风捎带着一同飞向墨染的天边。   从背后伸来一双手臂,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散发着浅淡香味的毯子,仿佛一双巨大的羽翼将卡丽熙整个人密实地包裹起来……一张柔软细致的毛毯,同时围住了两个人,用它精编密织的细腻温暖,挡住了不断侵袭的寒意。   脸颊来回蹭着列摩门纳披着毛毯的手臂,波光粼粼的甜蜜蔓延在蓝色眼底,一片海色无边的美景,悄无声息地遇风推散了冬夜的清冷。   “达巫夏和帝鹰军团,为什么一直在寻找身上有青色肤甲的人?” 长久以来,这件事都是卡丽熙想不透的谜题,同时,也是她心底一丝不安的由来。   将毯子拉向卡丽熙的脚边,又将边缘拢紧,再一次确认她已经地被包裹的一丝不漏,才慢悠悠地开口,些许漫不经心的腔调。“这身肤甲,与帝鹰军团的第一代首领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历任军团的首领都受命寻找世上与老首领一样,身覆肤甲的人。”   微惊的眸底划过一丝暗光,侧目看向她,疑惑的问道:“那位老首领,身上也有这样的肤甲?”      ☆、第 五十二 章(下)   点了点头,想起白天达巫夏所说的一切,列摩门纳还以从小听到的那些传说,只是街头巷尾的人们编造出来的谣言。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达巫夏眉头深锁的神情,以及异常沉重的语气,还有娓娓道来的诉说,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那么一段诡谲奇异的神话。   “若百年前,帝鹰军团的老首领还是一个年幼的孩童,在他生活的部落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在赫梯以北的连绵深山中,居住着一只威力无敌的神兽,它的血肉能够使人长生不老,还能治愈各种疾病。虽然只是一个传说,当时的人们却深信不疑。有一年,部落酋长的独子得了重病,酋长便召集人手进山狩猎神兽,但是人们敬畏神兽的力量不敢进山,只有几个大胆的年青人参加,一行人进入密林深处寻找神兽。”   “真的有神兽吗?”好奇心被完全的勾引出来了,移动身体侧坐着,盯着列摩门纳急不可待的问。   笑,对于卡丽熙过胜的好奇心,她又想笑,又无奈。“如果今天,我没有这身肤甲,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天下根本没有神兽这种东西。但是,你瞧一瞧现在的我,就不会怀疑任何奇怪的事情了。”   眉间轻蹙,被好奇溢满的蓝色目光,暗淡了些许,一丝半缕的忧伤袭来,蓦然。   那张精致无双的脸庞,显出一份黯然神伤,俏丽的眉目染上了寒夜的凝霜,失了刚才熠熠生辉的耀眼光芒。   轻笑出声,轻拍卡丽熙的背,促狭的声音,含笑的眼,随性淡然的气息,一如窗外凉夜的满空星辰,璀璨,疏淡。“我的小公主,难得我第一次讲故事,你就不要这么吝啬笑容了。”   被她这么一说,少许的愧疚占据心头,舒展眉头,浅浅地笑起,恬淡的笑脸俨然夺走了星光的明亮,迫使身后的灯火也跟着一同黯淡失色了。   一个笑容的魅力,就在于它能点亮一切,包括眼底的惊艳之色,列摩门纳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欣赏,一阵失神。   “后来呢?”在她如此炽热灼烫的直视里,卡丽熙感到脸上的皮肤微微发烫,轻声提醒的问道。   浅笑轻盈的勾着唇角,一丝羞涩藏在了她低眉敛眼的动作中,虽然只是瞬间,却被全神贯注的卡丽熙捕捉到眼底。   “他们找到了神兽栖身的洞穴,准备诱捕它。结果,反被神兽袭击,活下来的几个人逃回部落,被激怒的神兽尾随他们来到部落,向部落发起了攻击。人们为求自保,与它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几天几夜的大战,部落中人员死伤无数,神兽也受了伤。”叹息,很轻,仿佛只是窗外夜风的辗转。茶色的目光,却在这声叹息中,悠然转暗。   卡丽熙可以在脑中描绘出当时的惨状,被人类激怒的野兽,带着愤怒之火誓将伤害自己的人们杀光。然而,那些无辜的男女老幼,直接成了可怜的牺牲品。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围几个部落也纷纷加入到猎兽大战中,神兽逐渐不敌,身负重伤逃进深山时,抓走了酋长的重病独子。可能,它早就知道人们抓它的目地。也可能,它知道自己伤的太重,活不了太久。所以,它不甘愿将自己的肉身留给人类,将酋长的儿子带到一处隐蔽的山谷,就……”   蓦然,声音顿下,不知她是有意吊人胃口,还是单纯的出神,只见那双茶色的眸子凝望着窗外的夜空,星辰的璀璨沉入她的眼中,一片耀眼又漠然的闪烁。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渗入窗内的夜色越来越浓了,诱人的星河点缀着黑色天空,扬扬洒洒地铺了整个寒夜。   专注于天空,耳畔传来列摩门纳低低的话语声,遥远地好像千里之外的风声,飘忽,邃远,不易捕捉。   “它喷出火焰,将自己烧死了。一团熊熊大火,烧得一点皮肉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堆骨灰铺满了小山谷。后来,当人们找到了这里,只发现了一地的灰色粉沫,还有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大家都不知道,为何神兽没有一同将男孩烧死,而是将他放在小山谷的一个水潭边。人们将男孩和神兽的骨灰带回了部落,巫医看着骨灰也无计可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骨灰为男孩治疗。几天后,孩子神迹般的痊愈了,可是,他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怪物,长满了一身青色坚硬的肤甲。”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想不惊讶,更是不可能的。   瞠着目,惊诧与不安充满了那双清澈通透的蓝色眸子,脸上的神情出卖了卡丽熙的心思,苍白的脸颊迎着星光,落入一双弥漫着清冷肃萧的茶色眼睛。   蓦然而来的寂静,很突然,却不突兀。   四目相接,她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个别样的自己……一个失去了沉稳内敛的灵魂,流露出刺目的浓愁淡伤;一个褪去了温柔随性的脸庞,浸透了黯然的失魂落魄……,相同的目光纠缠着不同的倒影,呼吸随着寒风盘旋,继而沉淀心底。   悄悄地,抬起手臂圈上列摩门纳的腰;缓缓地,脸颊靠上她的肩膀;慢慢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将自己不知为何沉重压抑地呼吸送出口……这声犹如哽咽的长叹,酝酿着卡丽熙想要落泪的冲动。   列摩门纳没有在说话,一手搂着怀里异常安静的卡丽熙,一手关上窗户,将那一夜寒意隔在一扇紧闭的窗外,同样隔开了那片寂静的星辰继续在眼底烈烈燃烧。   相倚相偎,沉浸在彼此呼吸织出的静谧时刻,宛若天地初开之始,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简单。   时间,在水晶沙漏里悄然流失,炉里的火苗逐渐变弱了,淡淡的金黄色光晕洒落在火炉周围,流露出被浓重的深夜包围的力不从心。   “困了吗?”轻问,如一卷微风,极尽温柔。   “嗯。”将脸埋在毯子里,模糊的声音从披在肩头的发间传来。   浅笑轻扬,浓浓的宠溺铺在眉眼,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去睡觉吧。”   扬起脸,精致的脸颊漾开灯火送来的斑斓光芒,半是命令,半是撒娇的语气。“抱我去。”   打横抱起卡丽熙,从窗台起身,朝着房内的大床走去。   搂着她的颈子,十指缠上茶色的微卷短发,忽轻忽重地来回摩挲着列摩纳门的后颈,捣乱的小动作,妖娆的眼神,起伏的呼吸,宛如一片烟雨白丝缭绕在清晨的湖面。   “头发越来越长了。”没由来的一句,蓝眸含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睨了她一眼,近在咫尺的精致五官,巧夺天工的美丽,总是能够毫不费力地夺走一切光芒的耀眼。   “我都记不得,自己长发是什么样子了。”   “一定很……美丽。”悄然靠近的唇,带着温暖的呼吸,吹拂在迤逦着妖冶青光的侧脸。   笑,低沉,夹杂少许的嘲讽。“我的小公主,你总是这样昧着良心夸我漂亮,不怕赫梯的众神惩罚你的谎言吗?”   秀气的眉一挑,继而搂紧她,将两人之间本就紧密无间的距离,变成逐渐升温的贴合。   “我说你美丽,你就美丽,安纳托利亚的众神为我做证。”   唇角的弧度,又一次扬起快乐的讯息,感染了茶色的眼都绽放着甜腻的光芒,那层蜜糖一样的色泽,不同于以往的浅淡,似乎有什么在她的眼中盘旋沉淀。   “那些神明怎么想不重要,你的想法才是我最在乎的,你才是我的信仰,我的小女神。”   突然,一种奇特的感觉,将卡丽熙的心轻轻一扯。蓦地视线暗下,映在眼底是一张闪烁着青色浮光的侧脸,头顶金色的光勾勒出一道精美的轮廓,耳边的茶色卷发随着她的脚步微微轻颤,漫不经心地挥洒出一层慵懒至极的美……   侧目,一双浸透了散漫笑意的茶色眸子,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充满了感慨万千的蓝色眼睛……片刻,两双眼睛同时笑起,一抹流光顺着眼角铺洒在两张年轻的脸庞,给这样一个寒冬深夜注入了炽热的烂漫。      ☆、第 五十三 章(上)   云宫,顾名思义就是苍茫云海盘绕的宫殿,从这个名字,不难猜想这座宫殿坐落于赫梯皇宫的最高处,除了与之比邻的月临殿,高不可攀的云宫霸占了圣山的奇险峻岭,饱览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瑰丽山景。   因为地势较高,距离圣光殿和巨石厅较远,云宫很少被使用,只是作为皇家祭祀的场所。所以,云宫的地位和作用,更像一座赫梯皇家的专用神庙,而非一座单纯的华丽宫殿。   整齐排放的巨大石像,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绽放出威严的灰色光芒。那些微垂的视线,经由黑曜石的瞳孔投射在白色大理石地面,木然,冷漠,隐隐闪烁着幽暗的精光。   林立的石柱上雕刻着已经失传已久的赫梯文字,这些现在只有祭祀才能读懂的文字,默默无声地叙述着赫梯先民从蛮荒走向繁华的艰难旅途……精美冰冷的文字,悠久深邃的历史,一个强大军事帝国的成长,就像一幅壮观迤逦的画卷,随着耳畔吹响的凛冽风啸,悄然地展示在后代子孙的面前。   背手而立,仰面注视着一根石柱,漠然地茶色目光扫过古老的铭文,默念着上面的内容,列摩门纳能看懂失传的古赫梯文,还得感谢一位老祭祀的教导。当然了,不是出于他的善意教授,而是穆哈里将他从哈图莎城外的神庙抓走,逼他教导年幼的列摩门纳。   这位口口声声侍奉神明的虔诚仆人,相当珍惜他的小命,不想去黄泉颂扬神迹的伟大。所以,倾尽所有教导了列摩门纳,以换来活在世上的权利。   “摄政王,您打算如何处置此事?”穆哈里站在身后,轻声问道。   没有开口,纹丝未动地保持着昂首的姿势,穿透宫殿的微风吹动了黑色的袍角,一片阴影轻扬微动,莫测。   等待着她的决定,穆哈里看向一旁的库西纳,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语。   半晌,在殿内的清冽空气因为自己的沉默,而逐渐滞缓不畅时,她慢悠悠地转过身,一如既往的淡漠目光,一如既往的坚毅果敢。   “处死布那,命令约赫赔偿死者的家属。”   一惊,纠着眉头,穆哈里犹豫不决地再一次问道:“殿下,约赫一族怎么处置呢?”   挑眉,迈步,明媚的阳光跟随在脚边,蜿蜒地描摹出一串清晰的影子。   “布那打死了人,理应以命抵命。他的罪行与他的族人无关,不必追究他们。”   这样的分析,在理在情。然而,却与赫梯律法中一条重要的判罚背道而驰……一人重罪,诛连族部。   列摩门纳熟知赫梯法律,又怎么会不晓得这个。   可是,她却选择了处死布那一人,放过他的族人,这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压力,甚至会有人挟此事大做文章。   “殿下,请您三思。如果只将布那处死,恐怕大臣和贵族会----”   “会如何?”脚步未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列摩门纳穿过石柱群,朝着巨大的落地窗走去。   跟上她的步伐,库西纳小声说道:“布那虽是约赫的儿子,但是他打死的人,可是上议院的大臣。殿下如此裁断,恐怕上议院会纠结其他臣子一同向殿下发难,他们早就因为殿下成立下议院而气愤难平。这一次,布那打死了上议院的人,如果殿下处理不当,他们又怎么能善罢甘休?”   笑,藏着一丝不以为意的懒散。“库西纳,我来问你。约赫在赫梯的势力如何?”   “约赫是世袭贵族出身,势力波及北方多城,富甲一方且不必说,光是他手里几万的雇佣军,足以证明他在北边不容小觑的地位。”   “那我再问你,约赫与上议院的关系如何?”   眉头皱了皱,思忖片刻,谨慎的答道:“据臣所知,上议院中有一半人都与他交情非浅。多姆自从多前年与约赫不和以来,整个上议院实则就变成了两派人马,一派是多姆的党羽,一派则是约赫的亲信。”   漫不经心的步履终于停下了,眼前的景致仿佛置身云海仙境……宽敞的落地窗,将无限迤逦的景色引入室内,苍茫连绵的白云缭绕着若隐若现的山峦,言语难以形容的壮丽雄浑,霸道地占据了冷竣的茶色眸子,成就了一片叹为观止的波澜壮阔。   “最后一个问题,我若按照赫梯法律处置约赫及其族人,他会不会乖乖受刑?”   “不会。”这一次,库西纳答得很果断。   一抹浅笑,随性淡然,却包藏着一缕瞧不见的冷凝杀气。“既然如此,为何不借由此事,促进两件好事呢?”   “两件好事?”质疑的问,库西纳瞅了瞅穆哈里,见他同样一脸迷茫。似乎在这件事上,他们都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环节,而这个相当重要的讯息,就隐藏在列摩门纳诡秘狂妄的笑容里。   “借由此事,一来可以修改赫梯旧法,将那些不合理的连带之罪,和过于严酷残忍的惩罚全部改掉。二来便是加剧约赫与多姆的权术之争,让他们相互钳制,彼此缠斗下去。”转过头,笑意盎然的侧脸,明朗的阳光勾勒出俊秀的线条,温暖和煦的光芒经由脸颊的青甲擦过,转眼之间……温暖不见,只留一道狠冽肃杀的冷色调,绽放着纯粹的冰点温度。   “我们就坐在一旁,等着看一场好戏吧。”说出这句话时,她在笑,简单明了的快乐情绪,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的顽皮。   大惊之下,又觉得有一股子森森的寒气,从脚到头缭绕包围了身体,就连嘴边滞缓地呼吸都没有放过,吸进口鼻的空气,冰片一般让人喉咙不适。   蓦然,穆哈里和库西纳迷惑了……到底是因为身处这座高处不胜寒的云宫,呼啸的冬风吹来的刺骨温度让人四肢颤栗,还是这位年轻摄政王明明在笑,却无半点温度的眼神,更加让人感到血液凝结的胆战心惊。   稳了稳神,穆哈里颔首,用着肯定的语气,说出一句问话。“殿下,恕臣愚钝,布那打死上议院大臣之事,恐怕并非是……偶然吧?”   洒上灿烂阳光的眉,挑起一丝意味不明地嘲讽,笑而不语的唇,扬起了一条乖舛的弧度,伴随着盘旋的山风掠过身边,黑色的袍角烈烈翻飞,黑色的影子折断了阳光的骄傲,目空一切,张狂不羁。   再一次颔首,再一次感受到那股凛冽的阴寒,从驻立窗边的黑色身影飞散开来,顺着那片投射在白色地面的斑斓阴影一路袭来,迅猛地让人措手不及。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一丝异样,穆哈里恭敬地沉默不语。   库西纳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只见他同样颔首行礼,安静地站在一旁,从那副壮硕的僵硬身躯,隐隐能辨得出些许的局促不安。   不以为然地牵了牵嘴角,收回视线,雪白色的连绵云海重新回到眼中,纯白色的耀眼光芒,代替了暗沉的深邃茶色。   然而,那片无边无际的起伏云海,始终没能抹去列摩门纳眼底一簇幽幽闪烁的青色火焰。   远处,一只白鹰翱翔在云幔山巅,自由舒展的身姿,阳光为它镀上金色的盔甲,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穿透力十足的鸣声,塞瑟桀骜不驯的身影不断盘旋在山海凌云的天边……   ★★★ ★★★ ★★★   一坐一跪的身影,一缓一急的呼吸,一松一紧的神情,四下无人的奢华偏殿,安静的能听见火把在空气中抖动红色热力的细小声音。   轻轻转动手里的纯金酒杯,青色的液体晃荡在金色的杯中,揉碎了火光坚忍不曲的光晕,留下一片光怪陆离的耀眼斑斓,零乱,荡漾。   单手支肘,托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殿内的约赫。忽尔,竟然有一丝同情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不知为何。   “你的儿子,竟然在众目睽睽的闹市,殴打上议院大臣,致其重伤而亡。约赫,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臣有罪,教子无方,纵容过度,请摄政王依律重惩。”   “重惩?”冷淡的唇,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放下酒杯,金属碰撞在大理石桌面,发出轻微的清脆响声,回荡在约赫的耳边,犹如一声闷雷在麻木的身体中炸开。“布那必然死罪难逃,你是他的父亲,当然逃不掉教养不善的罪名。你那个雄踞北方的大家族,到底有多少族人,你细算过没有?或者让我派人,将他们全部拘押起来,逐个清点明白,看一看是发配边境,还是送到矿区,嗯?”   俯下的身躯,压得更低了,鼻尖几乎贴在冰冷的地面。明明全身冷的直打颤,额头却不自住的溢出豆大的汗珠。“摄政王恕罪!布那的确犯了死罪,处死他以儆效尤是应该的。老臣没能管好自己的儿子,更应该严征重罚。可是,老臣的家人都是无辜的,请摄政王饶恕他们吧!”   事到如今,约赫心里相当清楚,即使他手里握着几万雇佣军。但是,那群只为钱卖命的强盗军人,是绝对不会站出来与赫梯军队为敌的,他们不是帝鹰军团那种为钱不要命的军人,这帮雇佣军把命看的比钱重要。   冰冷的视线,冰冷的声音,全然凝固了周围沉香浮动的空气,瞬间。“赫梯律法,一人重罪,诛连部族。你是赫梯贵族,又是老臣,难道还要我解释这条律法的意思吗?”   “是、是,臣明白。臣不敢奢望殿下饶恕臣,臣愿意领罪,臣斗胆恳请殿下饶了臣的家眷和族人,臣愿将多年的积蓄贡献出来,为赫梯出一点微绵薄力,请摄政王开恩,放过他们吧!”带着绝望的恳求,不敢抬头,眼睛直直盯着白色的地面,仿佛看见了一家老小的鲜血染红了大理石地面。   冷哼,藐视不屑地气息,顺着她指尖轻掸袍子的动作而来。眯眼看向窗边的茶色眼底,旖旎着一团暗涌,酝酿着某种危险的讯息。   “钱……你以为,把你的金库搬进赫梯的国库里,就能换来上议院放弃将你和你的族人赶尽杀绝的机会吗?约赫,你是老糊涂了,还是以为多姆已经老到没力气揪下你的脑袋了?”   “臣……臣,殿下……”哑然,结结巴巴的不止是声音,还有混乱一片的大脑。   语气一变,不怒自威的声音,惊散了暖炉旁和煦盘绕的丝缕白烟。“从今日起,你便待在哈图莎的驿府,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迈出半步。”   怔,不敢怠慢地应道:“是,臣恪守摄政王令。”   “另外,以你的名义草拟二份信函,一份送往死者家中致歉安抚,一份送给你在北方的家眷及族人,告诫他们谨言慎行,安份守己不要再生是非。”皱眉,拿起桌上的酒杯。起身,绕过椅子朝一侧的软榻走去。   “是,回到驿府,臣立刻动笔。”   随着皮靴踏在地面发出清脆有力的声音,列摩门纳不急不徐的语调从她的背影传来。   “约赫,你听好了,如果再让我听到一丁半点关于你的族人惹事生非的消息。我保证,不需要多姆来找我,我会亲自下令让帝鹰军团清剿了你的老窝。到时候,我要让你和你的族人,将今天的帐一并结算清楚。”   “是……摄政王,臣谨记您的训诫,定当约束族人的言行,再不敢放肆妄动。”额头扣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却清晰的响声,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约赫敬畏地说道:“感谢摄政王的宽宏大量,放过了臣的家人,殿下赐予的深泽恩情,臣将牢牢铭记于心。臣当着安纳托利亚高原众神的面前,宣誓听命效忠于殿下,甘为赫梯帝国殚精竭虑。”   “行了,你退下吧。”站在缠金镂雕的精美软榻旁,偏过脸,眼角扫过跪地的约赫,冰冷的视线未作停留,投向一扇红色帷幕掩映的圆形石门,眸子悄然一闪。   “是。”撑着地,慢慢地站起身,那副年过半百的身躯,不知是因为久跪的原因,还是因为刚与死神擦身而过,显出了极度的虚脱不堪,打颤不稳地直起腰。   叹息,褪去了冷漠的声音,隐约藏着不易发觉的怅然。“去死牢看一看布那吧,明日执行……处决。”   “是,臣叩谢殿下的仁慈,让我们父子能够见上最后一面。”躬身,微微颤抖地声音,包含了哽咽,此刻的约赫只是一个年迈的老父,而非那位在赫梯帝国里权深财重的大贵族。他曾经不可一视的嚣张气焰,在亲生儿子即将处决的时刻,终于彻底地被打败了。   挥了挥,仍然站在软榻边,皱眉不语。   约赫拖着踉跄的脚步,垮下低垂的肩膀像一副老朽的盔甲,七零八落的拼凑在一起,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不见往日的威风凛凛。   至此,盛极一时的北方大贵族约赫,彻底被新王朝摈弃于权势之外,远离了赫梯的权力中心,告别了他控制着北方数城长达十余年的光辉岁月。   凛冽的冷风,经由约赫离去时开启的大门边挤进来,一股子清冽的寒意,冲散了压在心胸的沉郁。眉头舒展的同时,金色的酒杯靠近唇边,紧抿的唇线突然变幻出一道顽佞的弧度,紧接而来的促狭语气潜着一扫阴霾的愉悦。   “你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         ☆、第 五十三 章(下)   一只纤瘦的手挑起帷幔,腥红的色泽衬得这只线条优美的手,更加白皙细腻,甚至有一丝苍白。   “我哪有偷听,碰巧遇见你们在说话,我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撇嘴,皱了皱鼻子,不满的反驳神情,揉合了娇柔的愠色,更像是蛮不讲理的撒娇。   坐下,笑意涨满了茶色的眼,继续喝着酒,不动声色。   望了一眼偏殿紧闭的大门,一泓目光轻潋微涟,色如海蓝,轻盈如烟。“真没想到,显赫的北方旺族,权势财力皆是无人能敌的约赫,竟然就这样覆没落败了。”   放下杯子,笑眼不变,开口。“你这是在同情他吗?”   挑眉,傲慢的笑点缀在唇角,给那张往日总是温和的精致脸庞,平添一抹异样魔魅的色彩。“同情?他吸了多少百姓的血,才有了今天的财富;又迫害了多少忠臣,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他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他应得的惩罚,就算是仁慈的神,都不会怜悯约赫这种人。”   笑出声,放下空掉的金杯,侧卧于软榻,单手支头,一手轻拍身前的柔软绵榻,示意卡丽熙过来。   故意忽视了她的邀请,信步漫漫,流连在巨大的石墙前,蓝色的眼睛溢着赞赏之色,欣赏着轮廓深浅不一的精美浮雕。   唇线的弧度,扩大到了一种极致的艳丽心情,目光追随着那袭淡粉色的长裙,如同阳光缭绕着山风,不依不饶地跟随,心甘情愿地伴随。   “图书馆的进度接近尾声了,各地采购的书卷已经陆续送到了哈图莎,很快就能送进宫了。”   “嗯。”仿佛被眼前的雕刻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卡丽熙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扫了一眼空杯,发现酒壶还在王座旁的桌上。眸光闪烁,勾着唇角懒洋洋地出声。“卡丽熙……”   回头,问。“什么?”   指了指榻边的空杯,眼神落在几步之遥的酒壶,笑得献媚。   白了她一眼,轻拉裙子,小声嘀咕着迈步。“大白天就喝酒,一副醉熏熏的酒鬼样子,哪里像一位摄政王。”   对于卡丽熙的抱怨,列摩门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得意洋洋的像一个盯上猎物的猎人,阳光都触及不到的眸底,闪现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无人瞧见。   端着酒壶走到榻边,弯腰斟酒,细长的壶嘴潺潺流出醉人的香气,光是闻着,卡丽熙都觉得头晕。   眼见青色的液体荡漾着波光接近杯沿,正要放下酒壶,猝不及防一股外力袭向腰间,卡丽熙只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声惊呼还没来及送出口,身体已经落入榻中……确切的说,应该是陷入软榻和列摩门纳的夹缝中。   “你疯了,酒都洒出来了。”气结的脱口而骂,声音并不大。一手推在列摩门纳的肩上,徒劳无功地想要阻止她逐渐接近的邪佞笑脸,一手举着掉了盖子的金壶。   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碍事的酒壶,仰头对着壶口猛灌了一口,继而抬手一抛,可怜的小酒壶划出一道漂亮的金色弧线,咣当一声落在几米外的地上,继而翻转着撞上桌角,一层醇厚的酒香泼洒开来,灌醉了空气里浮动的千丝万缕的阳光。   刚要出声责备列摩门纳孩子气的行为,却被一丝迎面而来的酒气惊住了,实然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偏开脸的瞬间,俨然已经迟了。   “别----”惊叫声被压下来的唇堵回了喉咙,与此同时,一股辛辣液体顺着列摩门纳的呼吸冲进喉咙,毫无预兆。   辗转在唇上的力道,亦轻亦重,诱导逼迫着卡丽熙咽下所有的酒,才逐渐恢复了温柔缠绵的压迫,宛若变化多端的风扫过唇畔,时而轻浅,时而粗重……丝丝缕缕的慑人香气,分不清是她唇上的芬芳甘洌,还是残留在自己口中的浓烈辛辣,亦或是纠缠两人唇齿之间的醇厚醉意……   半晌,当热烈的空气引着混沌的思绪涌回身体,微微喘息的轻声开口,半是责备,半是娇嗔。“你这个不折不扣的疯王!”推了推压在身上纹丝未动的身体,眸光流转,一瞬间的羞怯,脸上早就绯红艳血一片。“我要回宫!”   “你来找我有事?”不理会她的挣扎,身体一侧,搂着卡丽熙一同舒服地侧躺软榻,将她缠在手臂的长发轻轻地理出来,慢条丝理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眼神,呵护备至的迷人。   “忘记了!”半真半假的应道,凝望着列摩门纳清俊的侧脸,忽然不想在此刻谈论那些事情。刚才在门外听到她与约赫的谈话,卡丽熙心中的疑问,其实已经得到了解答,未必需要得到摩门纳亲口的证明实了。   茶色轻闪,一道暗光藏在眸底,沉得让人心神皆乱。   这样的目光,潜着一些意味深长的讯息,经由这双温和脉脉的眼睛,释放着卡丽熙有些避之不及的窘迫,偏开视线,匆匆。   低笑几声,微颤的肩头顶着卡丽熙的脸庞,忽而一声叹息,带着俏皮的轻松。   “想问就问,你这个小脑袋,总是喜欢猜来猜去的。”   “不用问了,答案我也猜到了。”   “噢?”挑眉,眼底荡漾着碎碎的莫测浅光,那是她瞥向火炉的瞬间,火苗迫不急待轻舔眸底的温度。   “你也真够大胆的,如果此事败露,难道你不担心约赫和多姆联手吗?就算你有帝鹰军团和忠心的臣子,恐怕也难敌他们权倾半朝的势力。”字字犀利,句句如实,就如卡丽熙的担忧,俨然也是无法藏不住的。   “你就那么肯定布那的事,是我从中安排的?他仰仗约赫的势力,死在他手上的百姓和奴隶不计其数,难道他就不会意气用事出手打死朝中大臣吗?”略略仰起的下巴,除了僵硬,还有一目了然的傲慢。手指沿着卡丽熙裙上精美的花纹描摹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模样。   懒散闲适的神情,低敛微垂的目光,还有那一张漠然置之的侧脸,这样的列摩门纳往往证明了一件事……卡丽熙知道,自己绝对猜对了。   想笑,却没有了心情,脸色略暗,轻道:“我的摄政王,布那再怎么嚣张枉法,还不至于在哈图莎的酒坊里当着众人的面,将上议院的大臣打死。更何况,他明知多姆与自己的父亲势如水火,就算他再如何大胆,最多只会出手教训一下对方,怎么可能痛下杀手,活活将人给打死了。”   “卡丽熙,有一点你说对了,布那公然在公共场合打死了人。没有任何人教唆他,我的手下没有一人在场,这事又怎么能和我扯上关系呢?”忽而,心底生出一丝闷闷地焦躁感,瞬间。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布那为什么会这样做?”前前后后细想斟酌了半天,对此仍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的小公主,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得药材的作用?”   “你给他下药了?!使他出现了幻觉,是不是?”原来是这样,如此一说,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真是聪明的小公主。”抬手轻点她的鼻尖,笑意盎然。   皱眉,一时语塞,明明话到嘴边,却又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张口又停下。“这样做……”   “布那曾经活活用马拖死了奴隶,只是为了和别人打赌奴隶能活着撑多久;他为了霸占田地,不惜诬陷他人,致使一家无辜的人全部发配矿区;他更将一家老小十余口人,困在他们的家中,一把火全部烧死了,连原因都没有。布那杀人无数,他的手上沾满了贫苦百姓的鲜血,他是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同情。”   “可是,你毕竟是利用了他,让他在不知情的时候,杀了上议院的大臣。那个大臣……据我所知,虽然也是搜刮吸干了不少平民百姓的血汗钱,更伤害了许多好人。但是,不论他多么罪大恶极,都应该得到公平的裁决。尽管同样是一个‘死’字,至少应该让他们面对赫梯律法的公正。”连卡丽熙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她要这般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正在她的身体里四下乱窜,催促她弄清一些事情。   然而,到底在追寻什么,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公正的裁决吗?”嘲讽地扬了扬眉,声音却沉下了,不若刚才的随意淡然,竟然能听出微不可闻的藐视。“小卡丽熙,你并不了解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公正是一种奢侈而高尚的梦想,这个美丽的梦想,不是人人都有权利去追求的。行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了。来,我让阿齐兹从亚述弄了一些好玩的东西,我们去瞧一瞧。”   话音刚落,列摩门纳坐起身,搂在卡丽熙腰上的手轻轻一带,揽着她站起来,温暖和煦的笑重回茶色的眸子,一片遇风荡漾开来了恣意轻佻,如同她身后铜炉中闪烁的金色火苗,张扬不拘,妖冶迷人……   一笑了之,放下自己莫名其妙的烦忧,卡丽熙挽上列摩门纳的手臂,优雅地颔首,恭顺的垂眸。   报以微笑,两人一同向殿外走去,步履悠闲。   少顷,当门扉在眼前悄然打开,千万道明媚张狂的光芒冲进殿内,一瞬间驱散了所有停滞迟缓的沉香,不太适应突然而来的耀眼,蓝色的眸子微眯,唇角勾着阳光扬起一道精致别致的弧度,极轻的开口,些许娇嗔的妖媚。   “赫梯的疯王……”   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堪比廊外阳光更加张狂无度的气焰,惊得门外侍女们不知所措的赶紧低头,躬身行礼,谨慎小心地等候廊下。   ★★★ ★★★ ★★★   历史,是一辆不断前进的马车。不论是拖沓缓慢的前行,还是风驰电掣的奔跑,都在蜿蜒无尽的漫漫岁月里印下了丰富多彩的车辙。   前车之鉴,教会后人如何生存于世,更留给后世弥足珍贵的无穷智慧。   巨大的宫殿,绵延的城墙,精美的雕像,珍奇的珠宝,这些都是先人们留下的有形财产,它们的存在证明了先民古人夺巧天工的精湛手艺,以及高尚完美的艺术能力。   然而,还有一些无形的财产,却从另一个角度影响了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速度,比如文字,比如传统,比如法律。   赫梯法律,就在一夜之间,完成了从旧到新的转变。经由一位年轻摄政王的双手,为赫梯历法翻过了陈旧腐朽的一页。   至此,若干个世纪以来的奴隶制社会的法律,处处体现了维护贵族和官僚的法制出现了巨大的变革。大部分残忍极端的刑罚被修正,存在于国家法律中的诸多漏洞被填补,赫梯旧法出现了焕然一新的巨大改变。   而这个不容小觑的改观,整整影响了小亚细亚的法制长达百年之久,相对于亚述的酷刑和巴比伦的极刑,赫梯在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律法变革之后,那些诸位剥皮、割鼻、火刑等极其惨绝人寰的惩罚,多被废除,或者减少使用。   世人皆知的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其行意就是来自于赫梯新法的宗旨,体现了维护社会不同阶级人民的利益,竭力完善奴隶制国家的统治体系。   然而,一场关乎到国家多个层面阶级的利益改革,永远会遭受强大的阻力和顽强的抵抗,不论古今,不论国家,皆是如此。      ☆、第 五十四 章(上)   清晨的浓雾缭绕在廊柱,将阳光还显稚嫩的光芒挡在黑色的瓦檐边缘,寒气弥漫的晨曦慢悠悠地渗入室内,无声无息地徘徊在紫色窗幔的身边,一同觊觎着清香寝室的无限春光。   指尖划过光洁平坦的小腹,被指下温润如玉的肤质吸引,停下了继续探寻的节奏,食指漫不经心地轻点腹部,茶色的眸子浸满了汹涌的急流,微乱的光芒,沉得让人心尖一沉。   列摩门纳那只捣乱的手,带来了奇妙的酥麻,仿佛是春风拂面而过,留下了温柔媚人的挑逗,又似情人在耳边的呢喃,渗入了忽轻忽重的引诱……深吸气,悄悄地呼出,生怕自己忍不住嘤咛出声,卡丽熙闭目假寐,隐忍着一大早就来自身旁人的骚扰。   挑了挑眉梢,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挡住了列摩门纳眼底浓到抹不去的促狭,保持着单手支头的侧卧姿势,那只藏在毯子下面的手,继续毫无顾虑地玩着小把戏,时轻时重地按压着卡丽熙的小腹,继而在她明显是在压抑颤抖的时刻,又向下滑了一寸半指。   “大清早的,你不睡觉,还非要把我吵醒,坏心肠的家伙!”实在忍不住了,在那只手即将滑向腿间时,猛然开口,同时一把抓住了那只扰人清梦的手。   低笑出声,不介意被卡丽熙打断了暧昧气氛,她扬了扬眉,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改由搂上她的腰,圈紧。   “你应该比我醒的早吧。”埋首在黑色的发间,细嗅那层引人遐思的香气,心神愉悦的说道。   撇嘴,不依不饶地顶回去。“明明是你把我吵醒的。”   脸仍然埋在卡丽熙的颈窝,用鼻尖来回摩挲着发丝下的颈子,导致列摩门纳笑声变得很低沉,却能听出极端的无赖调子。   “那你说说看,你每天醒来都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这算不算打扰我睡觉。”   “谁、谁盯着你看了?”她怎么会知道,她不都在睡觉吗?难道,她早就知道了……坏家伙!   “除了你,还有谁。”   “自恋狂,我才没有盯着你看,你肯定是在做白日梦!”小秘密被戳穿了,当下一阵脸红耳热,嘴巴却不服输地回击,向上一拉厚毯子,盖住下巴。   抬起头,歪着脸,淡然的眸子打量着绯红一片的脸颊,揶揄地问道:“我的小公主,承认自己每天早上都盯着我看,有那么困难吗?你不是一向敢作敢为吗,怎么今天突然这么胆小了?”   卡丽熙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一定红到滴血,又是一阵滚烫的热浪从身体里翻腾而起,推波助澜地将她藏也藏不住的羞恼展现在脸上,懊恼。   “我、我才没看你。”她想挖个洞把自己的窘迫藏起来,眼下能做的,却只有继续徒劳无功的死不承认。   忍着笑,弯成一道月牙的狭长眼睛,点缀着穿透窗隙溜入的片缕阳光,莹莹发光的狡黠,闪烁着好心情。   “殿下,库西纳将军在宫外求见。”蓦然,紧闭的厚实木门外传来侍女的禀报,透着小心翼翼。   “库西纳?”皱眉,目光沉下,隐约有些不悦。“现在时辰还早,有事情去晨会说吧。”   “是。”   “等一等。”冷不丁出声,阻止了门外侍女转身离去的步子。偏过脸,视线扫过列摩门纳的脸,轻道:“库西纳这么早进宫求见,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还是见一下吧。”   眉间的阴影微深,显而易见的愠色潜在茶色的眼底,却在那双蓝眸盈着期待的微笑注视里,徐徐如薄雾遇风悠然散开。低叹,对着门口令道:“让他去小厅等候。”   “是,殿下。”黑色的门外,隐约听见侍女转身离开的动静。   “来人,伺候摄政王洗漱。”一声令下,卡丽熙掀开豹纹兽皮毯正欲坐起身,却被腰上的手臂拉进了一副驱散寒意的炽热怀抱,愕然一惊。   “侍女就要进来了,松手。”皱眉,偷眼瞄向门边,继而伸手推向列摩门纳的手臂。   唉声叹气模样,像个被人遗弃的怨妇,流淌在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风卷朝阳的明艳。“多躺一会儿,干嘛急着走。”   俯在耳边的声音,潜着诱惑的迷魅,厮迤厮逗地呼吸吹拂在耳畔,轻而易举地撩拨起了赧颜羞怯的甜蜜,无力亦无奈的斜倚列摩门纳的怀抱,片刻的憩息……   ★★★ ★★★ ★★★   “摄政王,公主。”小厅侧门的紫色帷幔掀起,一黑一绿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门边,库西纳赶紧躬身行礼。   牵着卡丽熙的手,一同走到软榻坐下,声音沉郁,问道:“库西纳,这么早进宫,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知道自己清晨入宫的行径不合规矩,俯身颔首的库西纳看起来心有余悸,恭敬地说道:“请摄政王和公主恕臣不敬之罪,天色尚早,臣就冒然进宫求见,打扰殿下们的休息,臣惶恐不安。但是,事起有因,实在是不得不现在进宫,请两位殿下恕罪。”   眉心一紧,目光深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过午夜,臣得到消息,上议院众人不满殿下变法革新,在多姆的带领之下,纠集一群朝臣贵族,来到皇宫广场……跪地抗议。”初听此事,他也大吃一惊,没想到多姆竟然猖狂大胆到聚众抗议。   说是跪求列摩门纳改变心意,还不如说是集体抵抗她的命令。   “跪地抗议……很好,很好。”扬眉挑眸的瞬间,一道凛冽的寒光划过眼底,薄如冰片般的锐利目光,直直投向门旁流泻而入的晨光,逼得温暖的阳光缩进了高大石柱的阴影,萎缩不前。   深深吸气,缓缓呼出,盎然春风般的笑容,使得左脸青甲熠熠生辉的狂妄,仿佛一片青色的火焰,如荼如蘼的燃烧起来。“早就在等他们有所行动了,看来终于忍不住了。库西纳,传令下去,凡是在皇宫广场聚众抗议者,收押大牢,明日待审。”   惊,轻唤,声音焦急。“列摩门纳!这样做,恐怕不妥。”   紧皱不松的眉头,与她眼底盘旋不散的阴霾同样骇人,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隐忍的怒火不是针对卡丽熙的担忧,而是她一味善良仁慈的心。“他们这样的行径,已经是在向我示威了,难道还要我忍让吗?”   摇头,侧身而坐,眸光渗进了晨光的柔和,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闪烁着温情四溢的柔美。“当然不是让你忍让他们,你是堂堂的赫梯摄政王,怎么能够任由朝臣们摆布。只是,上议院根基深厚,今日皇宫广场的这出戏码,想必多姆已经计划多时了,就算你没有进行变法,他们也会寻衅滋事。依我看来,不如将计就计,你就顺着他们的戏演下去,我到想看一看,多姆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不语,阴沉的面色稍稍缓和,那身堪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冰冷的气息,悠悠地发生了一丝转变,由冷硬坚决到舒缓温和,肉眼都可以辨出的奇妙变化。   半晌地沉默,库西纳安静地看向卡丽熙,视线相对的一刻,他仿佛看见了那张精美绝伦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只是瞬间。   片刻之后,随着落地窗旁的阳光逐渐由浅到深,耀眼的金色光芒悄然无声地渗入室内,冬日清晨的剔骨寒冷,缓缓被阳光驱散开,列摩门纳不紧不慢的声音终于响起,潜着一如既往的庸懒散漫。   “库西纳,命令侍卫在皇宫广场生起篝火,时值深冬,天气寒冷不要把赫梯的老臣们冻坏了。在给每人送去斗篷和软垫,他们那么精贵的膝盖,哪里受得了广场的硬地,跪着软垫缓解一下吧。让侍女定时送上热茶,给众人取暖,特别是年事已高的多姆大人,一定要好好照顾。”   愣了半刻,才颔首应声。“殿下……是,臣立刻去办。”   躬身行礼,抬眸看了看软榻上的两人,库西纳转身快速离去。   直到殿内又重回两人的世界,列摩门纳习惯性的揽上卡丽熙的腰,一手为她拉紧领口,即便有火炉取暖,山顶清晨的寒意也能轻易钻进骨子里。   “小丫头,你又在和我唱反调。”张口,牵起的嘴角,笑得宠溺。   嫣然一笑,姽婳迷人。“卡丽熙不敢,哪里敢和摄政王唱反调,哪岂不是杀头的死罪,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皱眉,不以为然的摇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纵容这位叙利亚小公主了,心甘情愿的。“饿了吧。来人,传早膳。”   摸了摸肚子,她不说,还真忘记饿了。“我们赶快吃,然后去广场看热闹,那帮人一定气的半死,没想到你即不抓,也不罚,还给他们生火送茶,他们肯定在捉摸你想干什么。”   想必这场上演在皇宫广场的好戏,已经震惊了哈图莎,很快更会影响到赫梯全境。到时候,赫梯一定会出现几股目的不同的强大势力,齐齐指向列摩门纳的旧法变革,不论是强烈的反抗,还是极力的支持,亦或是沉默的中立……这场颠覆赫梯帝国最高政权的无形战争,必定将波及幅员辽阔的安纳托利亚高原。   多年以来,拉巴尔撒昏庸无能的统治时期,王权早就被各派势力争抢分割数片。如今,一向以武治国的庞大帝国的君权,很快就会归属于提莫图王朝唯一的皇室血脉之手……   一位年轻的公主,带着悲凉的身世,苦苦隐忍了十五年之久,竟然站在百万大军的面前,毫无顾虑的亲手杀了拉巴尔撒,取回了被他践踏的血色记忆,更取回了属于她的身份与地位。   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风声,吟唱着众神的指引,将一位新的王者送到了赫梯人民的面前,那张由数百把铁剑铸造的铁王座,迎来了新的主人。   卡丽熙的沉静引来列摩门纳的侧目,散发着精致温和的侧脸点缀着半明半暗的阳光,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那双蓝得剔透的眼睛,沉醉于这样旖旎迷人的线条,列摩门纳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依我的脾气,统统杀了了事,偏偏你这个小女人就是心太软,什么事情都想顾一个周全。就连那些对国家不忠不义,对百姓自私自利的废物,你还想保全他们的性命。卡丽熙,你……”最后的话,变成了一声长叹,是无奈,也是无措。   “我要保全的是你,绝对不是他们。”轻轻的声音,却很坚定。         ☆、第 五十四 章(中)   视线落在一旁,侍女们端着各色早点,陆陆续续走进来。“卡丽熙,多姆和他的党羽一定要除掉,留着他们只能是后患无穷。他们的势力遍及全国,上至贵族将领,下至奴隶主和商人,多姆这棵根深盘结的老树,必须连根拔起,否则赫梯的前途必然被其所累。我知道,你担心我行事过激,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可是,不付诸行动,又怎么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列摩门纳,正如你所言,多姆在赫梯的根基远不是一年二年筑就的,想要扳倒他,也非一天二天能做到的。我们需要耐心,还需要时机。眼下你在赫梯的一举一动都倍受瞩目,不光是整个赫梯在注视着你,还有周围列国的眼睛也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只要你走错一步,那些乱臣贼子就会死咬不放。况且,早对赫梯虎视眈眈的两河劲旅,更会伺机而动,就算赫梯有埃及联盟,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埃及大军赶至赫梯以东的两河,战火早就波及高原内陆的众城了。现在,关键的就是分崩多姆的党羽,瓦解他在赫梯的势力。”道理她们都知道,只是执行的方法不同。   微微一愣,片刻的失神,茶色的眼闪烁着纯粹的赞许,晨风一动,更加撩乱了眼底的其他情愫。“卡丽熙,我早说过了,你不入朝为官是国家的损失。可是,我很自私地不想与其他人分享你的智慧。我的小公主,我能拥有你,恐怕已经用光我这一生的好运气了。”   哑然失笑,被甜蜜灌得满满当当的心,猛然漏跳一拍,垂下眼帘的瞬间,笑意蒙上脸颊,平添一凡异样柔媚。   “我的阿丽娜女神(赫梯人信奉的最主要的神灵之一,大地女神,被视为赫梯帝国和君主政权的保护神)……”   长长一声低叹,半是赞美,半是庆幸,还有一丝半缕莫名而来的怅然若失。   ★★★ ★★★ ★★★   达巫夏坐在石桌旁,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如实禀报给列摩门纳,等待着她的命令。   然而,软椅上消瘦的人影却显得相当安静,一手执着杯子,一手搭在扶手,沉静的脸,瞧不出丝毫的想法。   半晌,有一些沉不住气的达巫夏,轻声说道:“殿下,您看要不要先发制人?”   眉头轻动,敛眼,喝酒,风平浪静的脸色,冷峻泰然的眼神。片刻,轻轻放下镏金杯,随着目光抬起,淡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都查实了吗?”   “是,相当地确定。”   下巴微仰,料峭的寒意不着痕迹地爬上茶色的眸底,就在达巫夏以为她会勃然大怒的时候,列摩门纳却用一声低笑,以及唇边那一抹讥讽的弧度,驱散了略显紧张的气氛。“仔细盯着他们,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我要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但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了。”   猛然一怔,满是疑惑,稍稍地迟疑,劝道:“殿下,放任刀火的奸细在赫梯,并且还是在朝中,是相当危险的事情。臣理解您,顾念刀火已经是埃及的军队,所以不想与法老为敌。那我们就找一些借口,将他们驱逐出境即可。可是,您为何将他们留在身边,这样无疑是将自己的一切暴露给埃及,您……”列摩门纳绝对不是惧怕埃及的实力,那她为何又要留着这些刀火的奸细在周围呢?这样的做法,必定有一个更加有力的解释。   轻笑,淡漠不羁的气息,伴随她缓慢起身的动作,顺着那袭暗夜般深沉的黑袍滑落散开,飗飗而动。   “他们的目地不是伤害我,而是监视我。准确地说,刀火的奸细暗藏分布于各国的主要势力,他们的目的是监视着各国君主和权贵,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再将这些情报卖给需要的人,获取重金。刀火已经效力于埃及,这就意味着,这张无比庞大,又无比复杂的秘密情报网络,已经掌握在了拉蒙西斯的手中。”脚步停在离窗户还有十步的距离,脚前的阳光,将空气分隔成两个世界,一个阳光普照的明媚生动,一个阳光不及的阴暗沉闷。   站在温暖光线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列摩门纳深深吸气,侧目,视线投向身后的桌旁,语气笃定地说道:“让拉蒙西斯知道我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中,总比让他对我处处提防要好。眼下赫梯内乱不断,我没心思再多一个外敌,而且还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强手。”   一语惊醒梦中人,达巫夏立刻满是佩服的点头,起身,颔首。“臣考虑不周,还是殿下英明。”   笑,有一丝嗤之以鼻的意思。“你的人呢?他们在埃及进行的还顺利吗?”   精明强干的脸,扬起自信满满的笑容,肯定的应声。“全部都就位了。前几日,他们从孟菲斯传回报告,提到拉蒙西斯召集了一部分官员,在太阳殿讨论地中海海盗猖獗一事。几个月以来,来往于埃及与迈锡尼之间的商船遭遇了海盗的袭击,损失惨重。拉蒙西斯相当气愤,已经命令军队大量造船,准备出击严惩那些海盗。”   浓黑的眉,轻浅的一挑,一丝孩子气的狡黠,透着玩味的乖张。“那位整天只知道玩沙子的小法老,现在要下海当船长了吗?海战……那还真值得期待呢!”   达巫夏也跟着笑了笑,称霸沙漠的埃及法老,不知道对付海中强盗,是否也如他在陆地这般用兵自如。   “告诉他们,一切小心谨慎,保护身份最重要,一定要在埃及潜伏下去。”话峰一转,她的神情也随之冷凝,刚才的戏谑消散无形,宛若阳光中盘旋的风,变幻莫测。   “是,臣明白。”   再一次迈步时,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隐隐透着一些虚无的怅然。“朝中有刀火的奸细,以及我们派人去埃及卧底的事情,不要让卡丽熙知道。”   眼神悄闪,随即颔首,应声。“是,臣遵命。”   阳光穿透茶色的瞳膜,不遗余力的钻进清澈明晰的眼底。然而,它们所有的不懈努力,只能止步于一道深寒幽暗的鸿沟,冰片刀锋的无形力量,割断了圣山洒落的狂猛阳光,只留下一星半点无力的黯然挣扎,静悄悄地闪烁在那双清冷如雪的茶色眼眸。   ★★★ ★★★ ★★★   最近的赫梯,变得有一些混乱。这种混乱,不是因为外邦发动的战争,而是一场来自国家内部的全国肃清。   这是一次规模相当惊人的清理行动,从首都哈图莎开始,如一股势头强劲的狂浪风暴袭卷了整个赫梯帝国。但是,规模如此巨大的肃清,却没有想像中的血雨腥风。   因为,真正被判处死刑的官员与贵族,人数并不多,甚至是少之又少,粗略算下来,整个赫梯帝国中还不足二十人。   这个数字,对于一向是以武力治国的军事大国来讲,真的不算是什么惊人的事情。   然而,死亡的人数,却在上升,原因则是……   “殿下,据今天的传报,南方各城有十六人自杀,西边则有十人,北境和东边各二十人。他们的家人现已经被收押等待宣判,家产全部充入国库,土地没收。”库西纳低声说道,隐约一丝不甘沉在眼底。   这些当年背叛了先王皮耶提哈的乱臣贼子,终于被迫走上了以死谢罪的道路。   半个月前,一道经由列摩门纳口诉的秘令,下达给了帝鹰军团的三百二十个铁骑侍卫。   稳健沉默的侍卫们带着她的命令,同时离开了首都哈图莎,奔向了地域广袤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将一句来自赫梯摄政王的秘令,带给了不同的人。   这条简直明了的秘令,只有二个字----自裁。   真是太便宜他们了,没想到列摩门纳竟然会如此仁慈,没有将那些人处以酷刑,更没有大肆屠杀这些叛臣的族人。   不过,这样兵不血刃的解决了当年大部分叛徒,即不会让赫梯国内陷入人心惶惶的恐惧之中,又不会激起朝内各派势力为求自保的混乱局面。   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看似相当平静。   然而,赫梯国内上至高高在上的贵族,下至命贱如草的奴隶,都在这场突然而至的改革整顿中受到了波及。截然不同的地位和身体,导致他们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永远俯视脚下土地的贵族权臣,被锁上铁镣带出了他们豪华奢迷的深宅大院。而一直处在食物链最低层的平民和奴隶,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利益和保护。   见列摩门纳沉默地坐在窗前,格外耀眼的阳光轻舔着她的脸颊,冰冷的青甲悄无声息地折断了金色的光芒,如同这位摄政王眼底的茶色目光,亦是冷的不见丁点温度。   “到今天为止,全国自杀的大臣和贵族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人了,收缴的财产还在统计中,派去丈量土地的官员回报说,那些罪臣霸占的土地数量惊人,他们管辖的城池,几乎没有自然地,平民更无自己的田地可以耕种,都是向当官府租种土地。”库西纳继续说道,眼角瞄见阿齐兹笑着端起酒杯,那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狭黠。   轻声开口,眼神凛冽如冰剑,轻易割断了纠缠于眸底的温柔阳光,倏然。“这种事,我们看见得还少吗?以前在庞廷山脉的农民,哪有自己的土地,就连牧民放牧也得向官府交纳牧草税。”   “正因为这样,平民的生活才相当困苦,自己都吃不饱,还得供养那些官老爷,各种杂税多如牛毛。殿下此次减免杂税的决定,真是救了不少平民的性命。”穆哈里边说边颔首,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板依旧,眼中却满是欣慰。   库西纳皱着眉,说道:“国家不能没有税收,税收缩减会大大削弱国库的实力。殿下,您体恤平民的疾苦,臣很赞同。只是,国库得不到充盈,一旦边境发生战争,恐怕钱粮都会供应不上。”   “阿齐兹,减少的税收令国家损失多少?”忽尔,她朝一直默不作声的阿齐兹望去,问道。   放下杯子,微笑的眼眉,一幅永远不正经的痞子模样。“一年会损失掉五百万金。”   “现在收缴的罪臣财产,共计多少了?”继续问道,指尖安静地敲着大理石窗台,无声无息的节奏。   “据各城统领递交的报道,目前已经有八百万金。”   扬眉挑眸,不期然地笑起来,满是轻漫随意的态度。“你瞧,库西纳,国库这一年的损失,已经有人来补偿了。”   “那明年呢,还有后年?收缴的财产终归有限,过几年国库就会亏空,到时候又如何是好?”国库不能空虚,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此时减免税收,是在冒险。   “库西纳,你想让人潜入深水取物,就必须让他们浮出水面多喘几口气,不能步步紧逼。一味地将人往水里按,是会淹死的。”指尖毫无节奏的敲打着铺满窗台的阳光,零乱的阴影点缀着雪白色的窗台,斑斓奇妙的感觉。“阿齐兹,立刻拟文书,将一部分不必要的税收永久取消,合理的税收在三年内全免。”   “是。”   “殿下!”一惊,库西纳出声想要阻止。   “好了,此事不必在议。”摇了摇手,目光一偏,院中披着寒意的景色渗入茶色眸底,漠然,冰冷。   “……是。”眼神轻闪,只得顺从地颔首。         ☆、第 五十四 章(下)   穆哈里没有干涉税收的事情,因为他也同意赞成减税的做法。想到那些叛徒的家眷族人,他谨慎征询地问道:“殿下,那些被抓的家眷,您准备如何发落?是按照赫梯法律发配充军,还是剥其自由身贬成奴隶。”   “……”   “他们不配去军队效力,应该立刻贬为奴,交到奴隶所贩卖,这些人平日都残酷无情,只知道使用百姓身上榨出的血汗钱,挥金如土的奢侈度日,也不知虐待死了多少奴隶。如今也应该让他们尝一尝,被人使唤毒打的滋味。”库西纳义愤填膺地说道,一想到那些权贵平日里的嚣张嘴脸,他就想立刻杀光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殿下,您看……”库西纳的愤怒没有影响到穆哈里,他恭敬地再一次问道。   沉吟,半晌,她沉声说道:“释放十三以下的孩子,十三以上的人,剥夺自由民身份,贬为奴隶终身不得赎身。”   笑,悄悄地。“殿下,英明。”   “摄政王仁心宽厚,实乃赫梯之幸。”这一句恭维话了,出自嘻皮笑脸的阿齐兹。   “正是。”附和地开口,库西纳点头笑赞。   “少夸几句吧,我的将军们。”挑眉,乖张狂妄的笑容也难掩一丝被调侃的无奈。   ★★★ ★★★ ★★★   微暖的山风捎着明媚的阳光,随着卡丽熙翩然出现在巨石厅偏殿的灰色廊下,门旁的侍卫齐刷刷地颔颔首致敬。   令正与将军们议事的列摩门纳露出少许的惊讶神情,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走进过这座巨石厅的卡丽熙,竟然会在午后最忙碌的时候出现,着实让列摩门纳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则是意外地惊喜。   “摄政王。”优雅地颔首,黑色的长发滑过肩膀,轻盈地垂在胸前,撩乱了黄金胸饰绽放的璀璨光芒,亦撩乱了王座上一双印着浅笑的茶色眸子。   起身,迈步,轻松的步履,快乐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笑,迎上她那笑意盎然的目光,轻道:“刚从图书馆那里过来,顺道来看一看。”   执起她的手,自然而然的动作,无视周围还站着十几位权重位高的将军大臣,拉着她朝旁边的地榻走去。“图书馆进展还顺利吗?”   大臣们朝卡丽熙颔首致意,她则回以微笑。“很顺利,应该能在限期里完工。只是,这几天雨水过多,温度突然骤降,工人们干活很吃力,我想停工几天,等天气稍稍转好一些,再让他们继续下去。”   与她一同坐下,看着侍女取走卡丽熙的斗篷,列摩门纳伸手将她肩上的发丝理了理,轻敛地眼神流露出默默无声地温柔缱绻,烫着了周遭人们的探寻视线,亦让卡丽熙白皙的脸庞多出一层诱人遐思的绯红。   “照你的意思办吧,让他们先停工,等天气好转了再开工。”不以为意地开口,微笑的眉眼满是让人躲也躲不开的宠溺。   “嗯。”应了一声,避开列摩门纳从不知收敛的咄咄逼人的热切眼神,眼角瞅见大臣们左顾右盼的闪避视线,心底暗自失笑。   “臣先告退了,草案明天会呈给殿下。”穆哈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好,督促他们尽快。”   “是,殿下。”再一次行礼,穆哈里又朝着卡丽熙颔首,率领众人离开了偏殿。   身体一歪,斜倚着柔软的垫子,笑而不语地望着正在喝茶的卡丽熙。片刻,低沉地声音潜着促狭。“说吧,什么事情?”   眸子轻闪,蓝眸里一丝不安迅速被淡然地悠闲抹干净了,悻悻然地应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   “能,当然能,欢迎卡丽熙殿下随时来探望我。”平日总是萦绕不去的严肃冷漠不见了,此时的列摩门纳像个厚着脸皮耍赖的孩童,没有丁点一国之主的模样。   指尖点上她的胳膊,力道很轻的戳了几下,眉头皱出精致的顽皮,一幅教训孩子的长辈口吻。“你啊,人前一幅君临天下的威严样子,一转身,就变成了滑头的小孩子。我真的很好奇,你的那些将军大臣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摄政王的真面目。”   摸了摸鼻尖,眼神轻浮,一声叹息同样充满了狂妄的轻佻。“我觉得他们知道。”   被她一脸真诚的戏谑表情逗乐了,掩嘴轻笑声,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接过侍女送上的甜茶,热气腾腾的白烟飘浮在金色的杯沿,轻薄的白,通透缥缈。   “最近的赫梯,似乎有一些不太平。”就在杯沿碰上唇边的瞬间,一句极轻的话悠然而出,吹散了杯上游丝般盘旋的白色烟气。   茶色的浅光安然不动,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正在喝茶的少女,列摩门纳勾在嘴角的弧度,犹如一道不易捕捉的山风,不近亦不远,不冷亦不热。   放下杯子,侧眸,望进那双淡然的茶色眸底,企图在那里找到一些讯息。然而,除了那一抹让人着迷的稳健浅笑,卡丽熙只看见一张镇定自若的笑脸,列摩门纳的气息简直就像一块盘石,毫无破绽,纹丝不动。   “我不想知道,为何一夜之间有那么多大臣和贵族自杀了。我只想知道,你真要让他们的家眷和族人流放为奴吗?”   眸光一闪,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抬手一挥,沉默地看着殿内的侍女悉数退了出去,直到最后一人跨出门槛,她才悠悠地开口,声音飘乎不定如同来自远方的风,温柔,却陌生。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质问此事。卡丽熙,你真是一个心急的小公主。”   对于她避重就轻的回答显然不满意,卡丽熙皱起眉头,语气不悦地再一次问道:“回答我。”   深吸气,仿佛空气变成了桎梏呼吸的枷锁,当她缓缓地将一声叹息送出口时,似乎还是没能摆脱这种沉重的负担。“他们将终身为奴。”   一惊的神色,随之黯然的目光,透着莫名慌乱的无措。这个答案早就知道了,只是亲耳从列摩门纳的口中听到时,卡丽熙仍然觉得很难接受。   “能不能……能不能赦免他们,改判充军。”一丝期盼,一丝乞求。   不知为何,列摩门纳竟然察觉到内心的动摇,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目光瞬息沉下,冷冷的眼直视着火炉上的红光,跳动的火色映在眼底,绽放着寒夜的温度。   良久的沉默,寂静到让人窒息的室内,不知从哪里钻进片缕寒风,伴随着这阵风声而来的,是列摩门纳透着压抑的声音。   “抱歉,不能。”   “……”蓝眸轻颤,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伤感,也许两者都有。   不忍再看一眼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庞从殷切期盼到失望至极的瞬间变化,列摩门纳调开视线,眉头紧紧的拧起。“免除十三岁以下孩童的奴役,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片刻的安静不语,似乎是在哀悼自己的无能为力,又似只是单纯的失神,半晌,凄迷的扬起唇角,藏不住的伤感点缀在眼底,迫使这个笑容显出一种破碎的苍白。“我明白,你有自己的难处。只是,一想到要有那么多人失去自由,从此变成奴隶,我就……”   “卡丽熙,就算那些人没有犯过很重的罪,但是他们大部分人都伤害过平民和奴隶。那些身在贵族家庭里的人,永远都不懂得身为穷苦平民和奴隶的痛苦。现在,就让他们切身好好感受一下失去自由,失去一切的痛苦吧!”   深吸气,逼着自己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也将眼角的湿润逼回眼底,轻声说着悲凉的话。“超过二千人都将一夜之间变成奴隶,自由的生活一去不复返,这何止是痛苦,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垂下视线,看着自己叠放在腿上的手,为何坐在这样温暖充裕的房间中,自己却觉得手脚传来冰冷麻木的刺痛。“如同你说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罪过。只要是人,孰能无过呢?那些叛臣的族人里,如果有一人是善良无辜的……哪怕只有一个人,那你就是冤枉了好人,让他背负了不该承受的惩罚。”   蓦然,眼神暗的仿佛一团漆黑的夜,而这抹夜色里更加渗透了冬天的冰寒,冷的足以凝结所有被它注视的东西。偏开脸,不想面对卡丽熙的指责,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怅然若失,列摩门纳保持着漠然生涩的沉默。   这位人人惧怕的年轻摄政王就这样沉默地坐在自己的面前,用她最拿手的缄默沉寂面对自己的质问。忽然,觉得很累,还有比累更可怕的东西……距离。   似乎,有什么横亘在她们之间,悄无声息地将她们推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列摩门纳,你复仇的代价,或许有一些太大了。”   “或许是,或许不是。”侧目,目光如炬地看着卡丽熙,一字一句轻道:“我……不在乎。”   惊,蓝眸悄然一动,牵动了眼底强压的泪光,再一次泛滥开来。   下巴动了动,压抑着已经冲到唇边的颤抖叹息,硬生生将它咽进喉咙,缓慢地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口,轻缓有礼的腔调。“我先回去了。”   不等列摩门纳回答,卡丽熙已经转身朝门走去,步履匆匆。   “卡丽熙。”猛然,出声阻止了她的步伐,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阻止心底某种失落感,茶色的眼底盘旋着幽暗的焦虑急迫。   停下,并未转身,看着紧闭的门扉,问道:“什么?”   沉吟良久,急切地目光缠上僵立的单薄背影,些许自责,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片刻,紧抿的唇线轻浅地扬起,一丝不安,半缕苦涩。“廊下风大,多穿一些的衣服。”   “嗯。”   那抹水粉色的长裙,宛若一朵初夏的莲花,静静盛开在凝望不移的茶色眸底。只是,就像夏夜莲香的虚无短暂,卡丽熙的步子也是如此仓惶急促,甚至透着迫不急待的逃避意味。   空荡荡的殿内,火苗在镂空铜炉里奋力地燃烧,可是,任凭它们奋不顾身地释放着无穷的炽热,却仍然无法触摸到软榻上那袭全然陷入死寂的森冷气息。   极缓地,极慢地,列摩门纳闭上眼,忘记收回的恍惚笑容,孤独桀骜地挂在僵硬的唇角。      ☆、第 五十五 章(上)   过了晚餐时间,列摩门纳仍然没有回来,满满一桌精致美味的食物,从飘着诱人香气到逐渐味冷色淡,再到重新加热又散发起腾腾热气。   然而,时间安静地从水晶沙漏中流逝而过,这些美味佳肴,再一次变成了冷冰冰的失望。   圆桌上的菜肴,始终如一保持着刚刚端上桌的样子。   蒂蒂走到卡丽熙身边,小声提醒说道:“公主,您先吃吧,摄政王一定还在忙,别等了。”   目光轻浅,不见丝毫犹豫,应道:“没关系,再等一会儿,把这些拿去热一热。”   “都已经热过二次了,还要继续吗?您瞧,这个点心的颜色都不好看了。”指着桌上一盘色泽温润的糕点,蒂蒂懊恼地说。   睨了一眼,原本应该鲜艳的水绿色泽,微微露出一点焦黄。蓝眸轻闪,似乎因为这盘失去光彩的食物,而牵动了心底少许的怅然若失,悄然。   “换一盘吧。”   示意侍女将盘子端走,蒂蒂焦急的望向门口,声音虽小,却能听出语气里的细微责怪。“以前摄政王晚回来,总会派人来告诉您,让您先吃饭不用等她,今天怎么不派人来呢?”   不理会蒂蒂小声的不满,卡丽熙沉默地坐在桌边,依旧神色淡然,璀璨的灯火在周遭独自的烂漫,流散在地面的火光像只休憩的小兽,安静地卷曲在白色的裙边,静谧,温柔,有一丝孤独的伤感。   “摄政王。”门外,连绵地响起侍女们恭敬的声音。   原本平静的眸子,在门外这一声声“摄政王”响起时,赫然乱成一片被风吹皱的湖水,潋滟着分不清是喜,还是忧的涟漪。   门被推开,半片黑色袍角捎着冬夜特有的清澈冷风灌进来,引得屋内的火光一阵抖动,光怪陆离的影子落入卡丽熙凝起的眼底。   “殿下,您回来了。”蒂蒂上前,跪下,屋内的侍女们也同时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手臂轻抬,示意她们起来。进门以来,一直没从卡丽熙身上移开的目光,不经意瞥了一眼桌子,微愣。“你还没吃?”   点头,浅浅地笑起,温和一如春天的香气。“在等你。”   有那么一个瞬间,卡丽熙从列摩门纳的眼底看见了懊恼的愧疚,那是一种措手不及的自责,沉淀在清冷的茶色眼底,相当明显。   “太忙了,忘记派人来告诉你一声,让你久等了,抱歉。”低声,抬手解开外袍的皮质腰带,侍女赶忙上前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列摩门纳脱下的外袍,躬身又退到一旁去了。   另一个侍女上前,双手托着金盘,里面摆放着一件叠放整齐,面料略薄的袍子,与之前那件相同,也是堪比夜色的深沉黑色。   “没关系,坐吧,菜马上就热好了。”微笑的唇优雅地扬起,恬静的神情,瞧不出丝毫的埋怨。   一边系上袍带,一边坐下。忽而,局促悄然来袭,竟然令她在回来的路上想好的话,无从说起了。轻敛着眼,她看着面前的碗碟,抿了抿唇,不语。   两人这样坐着,气氛一时陷入了奇怪的寂静。似乎,只有火苗敢在此刻大声地喧哗,那些左右摇晃的火色光影,成了眼下最生动的东西。   幸好,侍女们端着盘子进来,重新将宫廷厨师再一次加工过的食物摆放好,也给过于沉寂的空间添了一些悉悉嗦嗦的动静。   蒂蒂左右瞧了又瞧,见她们谁也没有动手,她叹了一口气。实在搞不明白,早上还好好的两个人,为何从卡丽熙独自从巨石厅回来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都在等待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一个沉默寡言的好似一尊顽固的雕像,一个隐忍不语的宛若一盏黯然的烛火……   “我----”   “下午----”   同时出声,相同的惊讶,相同的尴尬,来自对坐良久的两人。   茶色的光,在列摩门纳微笑的眼底漾起,浅而弥真,那双流动着温情的眸子,映出卡丽熙羞赧的笑容。“你先说。”   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决心,很认真地说道:“下午,我说的那些话,让你为难了。”   “我也有错,因为你说过不想参与国事,所以我想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和你商量。我早该想到,以你的善良,一定会为那些人求情的,我应该事先和你说一声。”   列摩门纳也曾犹豫矛盾过,有一些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卡丽熙,比如这次处理罪臣的族人,比如上次达巫夏发现了刀火的潜伏者,比如之前成立下议院……似乎,缄默行事,已经成了自己保护她的方式。   然而,这种近乎将卡丽熙隔绝于世的方式,到底是对,还是有些过头了,列摩门纳的心里也给不出确定的答案。   笑,少许无奈,少许明了。“赫梯是一个庞大的国家,贵族、大臣、平民,以及不计其数的奴隶,这个高原国家被拉巴尔撒折腾的原气大伤。自从你接手管理以来,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压榨百姓的贵族,腐败弄权的朝臣,生活艰难的平民,还有从周边国家不断涌入的奴隶。现在的赫梯,空有一幅霸者的架子,实则早就内虚气弱。如果,你不能在短期内取得贵族对你的信任,平定各处的平民暴乱。那么,这只雄踞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猛兽,恐怕真的会变成一个神话了。”   她,用不急不徐的声音,说出了目前赫梯最真实的现状,这样严谨缜密的分析,很难想像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口中说出的,更何况她几乎从不踏足朝野。   重重一声叹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列摩门纳眉间的疲惫,迫使那张因为日夜忙碌而日渐消瘦的俊秀侧脸,流露出不易察觉的黯然。“都快忘记我的赫梯,有这么糟糕了。”调侃的话音落下,苦涩的笑容不变,她端起杯酒,靠近唇边。   “空着肚子,别喝酒。”轻声阻止,满是关切。   微愣,继而听话的放下杯子,笑。拿起餐刀,将盘中的牛肉细分成小块,挑了几块放进卡丽熙的盘中,又为自己拿了几块。   “埃及的厨子还在赫梯吗?”嚼着牛肉,不以为意的问了一声。   点头,指了指桌上十来盘美味精致的菜肴,说道:“这些就是他们做的,这道水梨蒸牛肉,据说是法老陛下最爱吃的。”   “咳、咳……”呛到了,被那个让人一听就牙根发痒的名字。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淡酒,皱眉,瞅着盘中的食物,好像看见了恶心东西的厌恶神情。“他们怎么还没走?难道要在赫梯定居?”   被她毫不掩饰的表情逗乐了,没忍住笑出声,继续吃着美味的牛肉。“他们都是法老陛下精挑细选才送来的,怎么能赶他们走呢?在说了,他们的手艺真的不错。”   “赫梯王宫的厨子,难道比他们差吗?”声音提高半分,拧着眉头,气乎乎地说。   “你瞧你,谁说赫梯的厨子差了。好了,好了,我的摄政王,你要是真讨厌那些厨子,我明天就让他们回埃及去。”   撇了撇嘴,低语一句,不知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问,明媚的笑。   “没什么,你喜欢就让他们留下吧,反正就是几个厨子而已。”心口不一的说法,以自己的意思,应该立刻把他们全部赶回沙漠去。   抿嘴轻笑,淡淡的火光落进蓝眸,一片海色潋滟的美景,不置一词地继续吃着东西。列摩门纳偶尔孩童般任性的模样,真的让人忍俊不住。   就如同此刻,她拿着短柄餐刀,来回拨弄那几块牛肉的表情,十足一幅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好像她面前的不是香气四溢的食物,而是敌军送来的战书。   口中的食物很美味,而列摩门纳微垂的脸庞,似乎更加诱人,一丝孩子气的顽固,一丝单纯的任性。   不期然抬眸,正好看见一双蓝得剔透的眼注视着自己,愣了愣,蓦然,勾着唇角懒懒的笑起。   窘迫,久违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就在列摩门纳那片薄薄的唇,将一道恣意张扬的弧度撩开的瞬间。   快速低下头,继续吃饭,心跳变得好快。卡丽熙实在不明白,自己干嘛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到的感觉,脸庞两片红云烫着了傻乎乎的想法。   明灭倏忽地茶色眸子,洒满得意洋洋的浅笑,不语。   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传来餐具碰撞的轻脆声音,极轻的响在两人之间。   “东边,靠近幼发拉底河源头的几个城池,相继出现了的一伙强盗,他们打劫过路的客商,不仅抢去钱财,还杀掉了所有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蓦然,列摩门纳低声开口,几天前从边境传来的文书里汇报了这些情况。   眸色一惊。“真的?抓到没有?”   点头,端起杯子,浅饮了一口,道:“抓是抓到了几个,只是没等地方官审问,他们就吞毒自杀了。”   “自杀了?”再一次惊讶,从这简单的讯息里,卡丽熙察觉到了不寻常的东西,皱眉。“一般的强盗就算被抓了,也不至于自杀。这些人,也许不是……强盗。”   眸子轻闪,赞许的扬眉,道:“我的小公主,你的智慧,有时候真让我害怕。”   朝她投去一个带着挑衅的骄傲笑容,这样的笑容平添了一份促狭的揶揄。“你可是摄政王,怎么会怕我这个小女子。再说了,你可是做过强盗的,你的胆子可大着呢。”   “你这是在揭我的老底吗,我的卡丽熙?”起身,朝着卡丽熙伸出手,微弯的眼,闪闪烁烁的。   搭上她的手,任由列摩门纳拉着自己,两人一同朝着巨大的窗沿走去。“在这个国家里谁不知道,他们的摄政王曾经是大盗,还需要我来揭穿你吗?”步子轻缓,话峰一转,继续问:“说正经的事情,那些强盗的身份,查明没有?”   目光看向窗外的夜空,山风擦亮了星辰,却有另一团明灭不定的光芒沉淀在茶色的眸底,闪烁着另一番星月不及的璀璨冷辉。“有一些眉目了,但是还不能确定。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惊,一瞬间。“你要离开哈图莎!?”   “嗯,我打算以视察矿山的名义,去那里查个清楚。这件事不能耽搁,万一那些人真如报告中描述的一样,我担心赫梯的边境可能要出事了。”揽上她的腰,将卡丽熙纤瘦的身躯包裹在双臂中,左臂始终不曾用力。下巴蹭着黑色的波浪长发,软软的触觉,让人的心也跟着瞬时变得柔软了。   听见她这样说,卡丽熙并没有太惊讶,就在列摩门纳提到强盗被抓后自杀了,她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那些强盗,难道是来自两河?”   “有可能。”轻应,声音懒洋洋的。   “你什么时候动身?”一个念头,在脑中突然闪闪发光。   一声叹息,无可奈何的长叹。“很快,最迟十天后就出发。”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的说出恳求,手指轻戳横在腰间的手臂,漫无目的地画着圈,指下传来上等布料的细腻纹理,曲折蜿蜒的就像现在的心情。   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钻出来,窗旁黄铜的鹭鸶落地油灯,在月茫与火光交相辉映的光芒里折射出曼妙的身姿,安静,妖娆,莫测。   “笑什么,你同意了?”         ☆、第 五十五 章(下)   “不同意。”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眸色转暗,笑容也缓慢地消失了,虽然对于这个答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亲耳听见还是免不了失望。   “我要去的地方,离两河很近,不安全。我可不想让巴比伦人和亚述人发现我藏在赫梯的宝贝,免得他们因为垂涎我的宝贝,不顾死活地挑起战事。”手臂稍稍使力,圈在怀中的身体实在太单薄了,感觉就像搂着一团虚无缥缈的晨雾……不敢使力,却又管不住自己想要将她拥入生命的欲望。   皱着鼻子,眼底却绽开一朵蓝色的花,一扫刚才的阴郁。紧贴着身后的怀抱,温暖又诱人的气息从身后悠然地袭来,诱惑着她逐渐跌进一个深渊,心甘情愿的沉沦。“我哪里是什么宝贝了?明明就是你不想带我去,还要编理由哄我开心。”   “绝色惊世的容貌,温柔善良的个性,缜密谨慎的行事,过目不忘的记忆,智谋过人的心思……我还能继续说下去,你要不要听?”   脆生生的笑出来,不知是灯火烤热了脸庞,还是滚烫的血液快要冲破皮肤了。   卡丽熙只觉得幸福的感觉,很接近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如同坐在马上随着它腾空一跃的瞬间,来自周围强大而剧烈的失重,刹那带来了呼吸一紧的眩目感。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乖乖待在哈图莎等我。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嗯?”半是哄劝,半是命令。   片刻失神,继而,认真地点头。   列摩门纳的唇,始终扬着一抹云卷云舒的温柔,即便是在她叹息时,她的唇角也轻浅的扬着,些许怅然无奈偷偷地藏在眼底,抹去了茶色浅光里耀眼的强势淡漠,悄无声息的。   “还有十天时间……”缓缓地转身,仰起脸,蓝色的眼带着不舍,望进那双总是让人心悸的茶色眸底,在那里看见了自己脆弱怯懦的脸。   俯下的头,眸色幽暗,似有一团狂乱的风暴正在浅茶色的眼中汇聚,无声无息的汹涌咆哮,排山倒海的恣意泛滥,仿佛能将一切吞噬的巨大旋涡。   微微颤抖的手,攀上列摩门纳的腰,指尖刮擦着黑色的腰带,甜腻的蓝色薄雾升起,渐渐地笼罩了清晰颤动的目光,十指灵巧的轻动,长长的腰带宛若一条暗黑的灵蛇从指缝滑下,顺着暖香暧昧的空气飞落脚下,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卡丽熙听见了耳膜里传来自己慌乱无序的心跳声,急促的让她不知所措。   蓦然,列摩门纳吹拂在脸上的呼吸,藏着困兽一般的压抑,而她逐渐变得深邃幽暗的茶色眼底,隐隐闪现出一丝异样的青色浮光,像是极夜的绚丽妖娆,诱惑着卡丽熙的灵魂走向一个深见不到底的世界……   相拥的身影,纠缠难分的呼吸,混乱胶着的眼神,在冷艳的月光流入窗框轻舔着金色火苗的时刻,屋内的空气极缓极慢地沉淀下来,变成了让人失魂落魄的粘腻香气。   ★★★ ★★★ ★★★   眼皮沉沉地,重得无法抬起,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好不容易睁开眼,卡丽熙觉得自己宛若大病初愈的人,从四肢百骸传来麻麻的酸痛,却又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在痛。   想要翻身,背部的僵硬阻止了她的动作,好像背后梆着一块木板,整个人都被固定在床上,动也动不了。   伸手一摸,身旁是空的。   转过脸,看见空荡荡的半张床……凹陷的枕头,零乱的被褥,轻浅的气息,温热的触感,都在证明昨晚曾经发生的近乎疯狂的事情。   思绪又乱了,脸红心跳。   收回视线,盯着头顶散落下来的暗红色床幔,一声叹息。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和列摩门纳分开了。两人在埃及大军面前的生死重聚,似乎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然而,十天后又是一个……分别。   千言万语的舍不得,只能完整无缺的咽下,她能做的只有微笑地注视着列摩门纳离开。   身为赫梯的摄政王,保卫赫梯是她义无反顾的责任,边陲重地出现了异样情况,她还怎么能够安然地待在哈图莎不闻不问呢?   秀丽的眉凝起,阳光都融化不了的哀伤,悄无声息地渗透入骨。   偶尔,卡丽熙会躲在自己编织的美好憧憬中,想像着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偷偷享受一下毫无负担的舒畅感觉……   慢慢坐起身,肩膀以下除了痛,还有酸胀的麻木,皱眉,轻唤了一声。   蒂蒂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手里端着脸盆的侍女。   “公主,您醒了。”蒂蒂走到橱边,拉开门,挑了一件长裙,问道:“公主,这件裙子可以吗?”   没有看,直接点头。“列摩门纳什么时候走的?”   “天刚亮,摄政王就出门了。”每当晨曦第一道阳光,投射在月临殿前廊的青石地面,这位勤勉的年轻摄政王便离开寝宫,披着冬夜未散的寒意,踏上了繁忙的一天。   展开一抹寂寥落寞的笑容,不语。   洗漱过后,由蒂蒂陪着来到每天用餐的小厅,桌上早就摆满了色味俱全的餐点。坐下,看着晨光中绽放着流光异彩的碗碟,还有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子,淡淡的伤感悄然袭来,黯然。   “去外面走一走。”说着,起身,丢下一桌精致的食物,和自己蓦然阴郁的心情。   蒂蒂赶忙拿来厚斗篷,给卡丽熙披上,轻劝。“公主,吃完早饭在去散步吧。”   摇头,唇角的笑,没能到达眼底。“吃不下。”   望着卡丽熙迈入晨光的背影,耀眼的金色光芒,更显得纤瘦的人影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寂寞,摇了摇头,蒂蒂快步跟了出去。   ★★★ ★★★ ★★★   冬天的寒冷,并未给精心修整的庭院带来威胁,除了缠在木架上的藤萝枝蔓不见了踪影,其他的植物仍然丛丛生绿,甚至在潺潺流水的池边,不知名的小花绽放的相当努力。   眉间,多出一份疑惑,蓝色的眸子扫过庭院,却不是因为这些植物,而是来自于分布在庭院及廊下的……侍卫。   年轻健壮的侍卫,那身黑色的盔甲反射出阳光的冰冷坚硬,一枚展翅飞翔的金色雄鹰闪烁在盔甲的正面,这是帝鹰军团的标志,同时也标志着曾经某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现在是专属于列摩门纳的皇家近卫军。   由帝鹰军团承担保卫哈图莎及王宫的安全,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只是……   “蒂蒂,这些侍卫怎么和昨天的不一样?”   看了看四周,蒂蒂显得很茫然。“不一样吗?我没看出来,是不是换班了?”   保卫王宫的侍卫与守备城池的侍卫,都是一天换班四次,这样能让他们得到充分的休息,从而时刻保持着充沛的精力。任谁也无法在睡不饱的疲劳情况下,做到万无一失的警惕。   “不,他们不是上一班的人,那些人的脸我都记得,现在的这些人,我是第一次见到。”断然说道,心头疑问更深了。   步子轻盈,凝眸深思。忽尔,脚步一停,厚重的皮毛斗篷围在脚边,细腻的毛色点缀着廊外的阳光,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去把达巫夏将军请来。”   愣,随即轻道:“公主,月临殿的守卫是其他的将军在负责,你找达巫夏将军恐怕问不清楚。”   笑,一拉斗篷,步子悠然地继续。“你以为守卫月临殿的将军能够调动帝鹰军团吗?他只是听命于达巫夏而已,找别人来问话,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猛然明白,点头,颔首。“是,奴婢立刻去请达巫夏将军。”说完,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蓝眸闪了闪,一道精光匆匆划过,随着脚边吹过的微寒冷风,不留痕迹地消失在轻缓起伏的裙边。   半杯茶还没喝完,达巫夏已经带着一贯的谨慎沉冷站在了眼前,铁塔般健硕的高大身姿,总能让人感觉到些许的压迫感。   “达巫夏将军,你如此繁忙,还要请你来一趟,有劳了。”开口的声音,轻缓有礼,充满了优雅的歉意。   达巫夏赶紧颔首,低沉的声音响起,恭顺不失威严。“公主千万不要这样说,让臣惶恐了。公主召见臣,不知有什么事情?”   听到卡丽熙的贴身侍女来传话,着实让达巫夏怔住了,猜不到这位漂亮到不太真实的小公主,因为何事要见自己。思忖着要不要派人告诉出宫巡查的列摩门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来月临殿,过后在去禀报。   坐在软榻上,微笑着理了理肩上的发丝,蓝色的目光闪烁着闲适的光,漫不经心的说道:“今天在庭院散步,突然发现周围的侍卫都很面生,不是以前当值的那些人了,所以请将军来问一问。”   单刀直入,这是面对这位无惧生死的骁勇将军最好的办法。兜圈子,只会让他们两个人都很累。   脸色平静,微弱的光芒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没能逃过卡丽熙含笑的目光。“原来是此事,公主真是好记性。”   早就听闻这位深得列摩门纳宠爱的小公主,拥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今天一见,果然不假。   保卫王宫的侍卫多达六千人以上,分散在地势错综复杂的近百座宫殿。做为列摩门纳寝宫的月临殿,安全性显得尤为重要。所以,这里分配了五百名侍卫,他们昼夜不分地将这里围成一个铁桶般难以攻破的禁地。   而这位小公主,只是经由每天路过长廊的匆匆一瞥,就能记住所有人的长相,这真是妙不可言,又是极其……可怕的能力。   笑,藏着一丝羞赧。“将军,为什么撤换了原来的侍卫?”   “公主,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天,臣与摄政王商议,决定每二十天就撤换一次王宫的侍卫,将他们调去城内其他处所,再换新的侍卫进宫。”   不得已,却是保护列摩门纳及王宫的最有效的方法。   皱眉,沉默。   抬眸,瞅了一眼端坐的卡丽熙,达巫夏继续说道:“给公主带来了不便,是臣失职了,请公主责罚。”   微怔,眉头舒展的瞬间,宛若一片春风吹过脸边,轻柔地笑道:“将军不要这样说,是我太过于小心翼翼了。宫内频繁调换侍卫,是否……”她没在继续说下去,只是用一双湛蓝的眸子,笑而不语的看着达巫夏。   在这样干净到不染纤尘的目光注视中,身经百战的达巫夏隐隐感觉到了微如细雨的压力,微小绵密,铺天盖地,无处可躲。   “公主,不管是帝鹰军团的战士,还是其他部队的军人,说到底他们始终都是普通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这些侍卫身兼保护王权的重责,他们绝对不能够出现任何差错。如果,让同一批侍卫们长期驻守王宫,长久待在摄政王与您的身边,万一哪天他们利令智昏,铸成了大错,那时就追悔莫及了。”沉声说完,再一次颔首。   眸子一闪,半刻的讶然,半刻的笑颜逐开。“将军说的很对,怪我没有想到这么多,为难将军了。”   立刻起身,颔首行礼,谦虚谨慎地说道:“臣不敢。”   甜美的笑,扬在唇角,染上眼底,伴着窗畔明媚的光线,屋内的气氛一下子鲜活绚丽起来。   “如果,我猜的没错,频繁调换侍卫是因为……”声音顿住,发现达巫夏的脸色也随之一变,他的变化很细微,却还是泄露了某些讯息。   沉在蓝眸中的笑意,盎然如迤逦的春色,烂漫,单纯。“将军,宫内是否发现奸细了?”   怔忡,一瞬间的诧异,藏也没藏住。达巫夏刹那惊讶的眼中,印出一张微笑的精致脸庞,泛着冬日暖阳的光芒,年轻而稚嫩,却是如此刺目。暗自紧了紧喉咙,有礼的答道:“公主,并未发现奸细。”   挑眉,似乎早知他会这样说,卡丽熙并不意外,更不生气。她点了点头,视线一偏,目光随意地扫过屋内极尽奢华的陈设。稀有的五色宝石随处可见,却只是用来烘托黄金的嚣张恣意,就连空气都泛滥着王室独一无二的尊贵荣耀。   “将军,哈图莎和王宫能在你的保护之下,我很放心。”蓦然,她没由来的说出这句话,缓慢的语气,有着显而易见的慎重。   稍稍一惊,随即俯身,从低垂的头颅下传来的声音,潜着些许小心翼翼。“公主过奖了,保护摄政王和您的安全,是臣最大的责任。”   起身,步下大理石台阶,朝着窗旁的阳光走去。“列摩门纳出巡边境的事情,想必将军已经知道了吧。”   点头,应。“是,臣知道了。”   蓝眸逐渐转暗,淡淡的愁,正在盘踞聚拢,站在千丝万缕的夺目阳光里,却感觉不到它的温暖。“以列摩门纳对将军的器重,将军必然会同行。所以,有一件事情,我想请将军帮忙。”   朝着金色光线勾勒的单薄背影看去,耀眼的光芒汇成了一片虚实不定的光影,致使这袭纯白色的裙子,更显一层精致的剔透,仿佛她只是阳光洒落人间的一道影子。   “臣不敢当,有什么事情,公主尽管吩咐,臣一定努力办成。”   单手搭上窗台,午后的阳光将大理石窗台都照热了,温暖着自己冰冷的指尖。垂眸,看着闪烁在指尖的阳光,眼角酸涩微湿,不知是阳光太过狂猛灼伤了眼睛,还是掺杂了沙粒的微风吹进了眼底……   少顷的沉默,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叹息滑出嘴角,卡丽熙昂头直视天空,一字一句说道:   “把她安全的带回来。”   猛然,怔在当场。片刻,颔首,眼底闪现了刀锋般精淬的光芒,包藏着了一层他都没有察觉的不忍。“臣向您起誓,会将摄政王平安的带回哈图莎。殿下,请您放心,臣会尽心尽力保护摄政王。”   “有劳将军了。”偏过脸,轻浅徐缓地颔首,唇边点缀着凄美的光彩。   继而,卡丽熙又看向天空,微昂的头,风中摇曳的长发,孤单坚强的背影,令达巫夏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卡丽熙的了解并不多,即使她住在王宫,他们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偶尔在宫里碰上了,她总是一如春日风光的和煦笑着,那样恬静的笑容,是最能征服人心的利器。   就连自己,也曾因为这抹盛开的笑靥而失神过,况且那些藏在人群里投射而来的形形色色的痴迷眼神。   卡丽熙的美,是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的。同样的,她的善良,亦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可能,正是因为她过于悲天悯人的个性,令列摩门纳不得不对她隐瞒了许多事情……逼不得已,无可奈何。   只是,这些隐瞒,现在看来,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的负担……列摩门纳藏起的秘密越多,越让聪慧过人的卡丽熙处处怀疑。   达巫夏很难想像,一旦有些秘密昭然于世的时刻,她们将要如何面对彼此?   列摩门纳选择了沉默和隐瞒,以此保护单纯善良的卡丽熙……这,也许并非是一个好方法。      ☆、第 五十六 章(上)   “今天,我召见了达巫夏。”   “我知道,下午他提过了。你发现侍卫换人了,所以传唤他来问话。”   “他只告诉你这些吗?”   瞅了一眼正在收拾床铺的侍女,列摩门纳笑着应道:“就这些。”   眸色渐暗,剔透的眼,冰蓝色的闪烁。“列摩门纳,你打算一直这样瞒着我吗?”   蓦然一愣,随即笑得懒洋洋,摊开双手,道:“我瞒你什么了?瞧你,这么漂亮的小脸,绷成这样多可怕。”   皱眉,眼神闪了闪,不语。   片刻,见卡丽熙不说话了,列摩门纳走到她旁边,挨着她坐下,想要拉她的手,被她轻轻摆脱了。无奈的一声长叹,看着眉眸沉郁的卡丽熙,列摩门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不要胡思乱想了,根本没有奸细的事情,换侍卫都是为了安全着想,并不是因为宫里混进了奸细。”   侍女已经将床铺整理好了,走到她们的面前,躬身行礼,退出了寝宫。   两扇雕刻着赫梯神像的木门,在最后一个侍女提着亚麻色裙子滑出门槛时,轻轻地合上了。   偌大的房间,现在只剩下并肩而坐的两个人,裙袍相叠的紧密距离,却因为空气里明显的沉寂而略显遥远……呼吸之间纠缠着彼此的熟悉味道,眼神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渐黯然。   “你说过,我很聪明,那你就不应该把我当成傻瓜看待。”蓦然,卡丽熙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藏着一些颤抖,眸底的蓝光亦在抖动。   “我哪有把----”茶色的瞳仁一缩,焦急地出声,却被她打断了辩解的话语。   “你瞒着我做了很多事,我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但是假装不知道,并不表示我就真的被蒙在鼓里了。”   “你是说秘谋成立下议院,还有处置那些罪臣族人的事情吗?如果你认为,我是故意在隐瞒你,那我承认没有事先告诉你,我确实有不妥之处。可是,那也是怕你过于担心,你何必为了这些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忽尔,有一些莫名的烦躁,不知是卡丽熙不依不饶的追问令她气恼,还有那双蓝眸中充满质疑的眼神,更加让列摩门纳感觉到了不安。   “……”   “卡丽熙,能不能不要再问这个了?有一些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不想和你分担烦恼。”目光垂下,视线滑过膝上的双手,斑斓的火光跳动在左手的青甲,妖冶的不带丝毫温度。   沉吟,伴随着深呼吸,唇边一层酸涩的阻力,轻道:“两个人在一起,除了要分享快乐,理所当然要一同分担烦恼和忧愁。难道你让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傻乎乎地微笑吗?还是你觉得我要是真傻了,反而更好!”   “你这是在无理取闹,卡丽熙。”她有一堆无可奈何的情绪,只能沉声筋疲力尽地轻道。   列摩门纳的疲惫从她沉郁的声音传来,莫名的,卡丽熙也感觉出了困扰无力。“我想知道真相,这难道也叫‘无理取闹’吗?”   赫然,她笑出声,阴沉飘忽的笑声钻进卡丽熙的耳膜,竟然有一些陌生的刺耳。“什么是真相?就是我告诉你,是我精心策划了成立下议院,为了与上议院的权臣抗衡吗?就是我告诉你,是我秘令处死那些背信弃义的叛徒,让他们为当年的背叛行为付出代价吗?就是我告诉你,是我同意将那些罪臣族人贬为奴隶,让他们尝尽被人奴役的痛苦吗?”极缓极慢地,列摩门纳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成拳,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这位年轻摄政王的怨气。   倏尔,炉火噼啪一声脆响,惊动了屋内已经凝结成冰的晚风。“还是,让我告诉你,拉蒙西斯一直派人监视着哈图莎的一举一动,就连今晚我们喝了什么酒,他远在几千里之外都能知道。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埃及奸细,就是那个对你念念不忘的夏尔玛的手下。你所谓的真相,就是这些吗?”   震惊骇然,无言以对。   少顷,漠然的声音响起,透着冬夜的寒彻。“如你所愿,你想知道的真相,都已经知道了。”   语毕,迈步的瞬间,璀璨的灯火顺着那袭沉深的黑袍滑下,安静如水,沉默如夜。   怔忡,看着她离去的步履,急问:“你去哪里?”   停下,背对着卡丽熙,不冷不热的说道:“还有一些文书需要处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哑然沉默,直到那道坚毅漠然的黑色背影消失于门边,扼在喉中的呼吸才缓缓得以呼出,钝钝的痛,蔓延在滞缓的血液,不费吹灰之力就击垮了心跳的规律。   空荡荡的门,宛若一个黑森森的旋涡,吸食了卡丽熙凝固了悲恸的目光。   “列摩门纳……”悠悠地,轻念出声。下一个转瞬,她朝着门口跑去,长裙飞舞,脚步仓促。   冲进长廊,那里已经不见列摩门纳的影子,只有蜿蜒的火把独自迤逦燃烧着夜色,金色的火光,奋力挣扎在烈烈寒风的无情拉扯中。   蓦然,一片冰凉落在脸颊,混合着泪痕轻舔着颤抖的下颚,继而一同静悄悄地滑落在摇摆不定的裙边。   侧目,映入眼帘的光景,迫使卡丽熙的泪光更加汹涌了,压抑在呼吸里的哽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雪,悠然而至,寂静无声。   廊外的夜空,仍然黑得霸道而深沉。   然而,却敌不过白色的雪片,铺天盖地的盘旋落下,那种无声亦无息的迅猛侵袭,着实令这片山巅黑夜平添了一份妖娆不羁。   失魂落魄地凝视着幽深无尽的长廊,任由被风吹进廊檐的雪片缭绕周身,唇边不断呼出的白雾,盈满了急促不安,却不及挣脱眼眶的泪水更加让人手足无措。   白色的雪,扬扬洒洒地占据了黑色的夜,安纳托利亚高原的第一场雪,在这个寒意料峭的深夜,如同落英缤纷的白色花瓣,悄无声息地送来了冬临大地的证据。   似乎,就像她们之间始料不及的分歧,来得也是如此匆匆仓促,却又不知如何逃避。   ★★★ ★★★ ★★★   经由侍女的指引,阿齐兹走进了月临殿的内室,抬眸的刹那,他蓦然生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独坐窗边的侧影,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寂寥,单薄形消的粉色长裙,几乎要被窗外泛白的光芒吞噬了……   怔了片刻,收了神,颔首,轻声唤道:“卡丽熙。”   不确定窗边的人听见了声音,因为,那片波浪般起伏的长发纹丝未动,如一片被寒冬阳光凝固的黑色瀑布,安静地披在无精打采的肩上。   犹豫,他又轻轻喊了一声。   片刻,似乎意识到什么,只见仰望窗外的目光缓缓地转过来,木然的蓝色眼睛看向阿齐兹,空洞,茫然。   惊讶,一瞬间。阿齐兹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浓黑的眉头皱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失魂落魄的卡丽熙……这张精美绝伦的脸庞,满是毫无生机的黯然寂寥,深入骨髓的伤,已经从她湛蓝的眼眸无声地渗出,顺着无精打采的眼角寂静地感染了周遭,屋内的空气都跟着沉郁悲凉下来。   “卡丽熙,怎么了?”问,小心翼翼地。   扬着唇角,笑的牵强,抬手示意他坐下。“……没事,你怎么来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几个羊皮卷轴,问。“这是什么?”   “从赫梯各处收集了很多古籍,要送到新建的图书馆,我想你一定想先看一看,就挑了几卷给你送来。”将书卷交给侍女,阿齐兹在桌边坐下。   侍女捧着卷轴来到卡丽熙的面前,卡丽熙抬起手,指尖划过泛黄的粗糙皮质,眼中没有丝毫的兴奋,懒散的微光泛滥在眼底。“让你费心帮我四处收集书籍,谢谢,阿齐兹。”   “卡丽熙……”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懊恼的拧眉。“你是不是有心事?”   今早在巨石厅的晨会,列摩门纳显得异常的沉闷,几乎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聆听大臣的汇报。暗沉阴霾的神情,脸侧青光幽闪的甲肤,将每天必定热闹非凡的晨会,硬生生变成了一场死气气的宣判大会。   上议院草草汇报了矿山出现暴动的事情,就不在作声了。每天在巨石厅中,必会上演的上下议院的争执戏码,今天压根就没有出现,下议院针对多姆一帮人的不满,也露出了少有的包容态度……今早,水火不容的两派人,简直出奇不意的和睦融洽,差一点就让阿齐兹以为他们已经私下握手言和了。   这样风平浪静的晨间会议,绝对要归功于王座上,那尊犹如雪砌冰雕的摄政王,她已经冷到刺骨的气息,早就将一夜大雪没能冻住的温度,彻底地凝固到了冰点以下,更别提那双缭绕着血丝的茶色眸子,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凛冽锐光。   甚至,就在库西纳说到边境的情况时,列摩门纳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冷漠的茶色眸子不见丝毫的波澜……   之后的会议,她的目光差不多一直望着窗外,不知那里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让她长久凝望着。   散会后,阿齐兹找来侍女问话,才得知昨夜列摩门纳是在巨石厅的小殿过夜的,惊诧之余,决定去月临殿看看卡丽熙的情况。   直觉告诉阿齐兹,这两个人……出问题了。   来到这里,看见窗边黯然神伤的少女,阿齐兹知道自己猜对了。   卡丽熙垂下的眼角,铺散着窗外投射进来的耀眼雪光,刺目的白色,折射出一丝晶莹剔透的蓝色泪光,却被这个少女用嫣柔纯净的笑,无声无息地都揉碎成轻浅的怅然。   “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没睡好?”有时候,阿齐兹觉得眼前的小公主,包藏着一颗深不可测的心,根本看不透。   “我从来没有见过山中的雪景,真的很漂亮。”答非所问,她又望向窗外,被一夜大雪覆盖的山峦,绵延在蓝眸深处,蓝色的寂寞,雪光的温度。   叹息,无能为力的感叹,问道:“卡丽熙,你知道我儿时的梦想是什么吗?”         ☆、第 五十六 章(中)   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摇头。   “成为赫梯的大祭祀。”   “大祭祀?”   “对,成为安纳托亚利众神的使者,成为赫梯和赫梯人民带来信仰的伟大祭祀,这就是我的梦想。”   “现在,你还想成为大祭祀吗?”   “不想,或许偶尔也想过。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想恪尽职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论是大祭祀,还是身兼重任的朝臣,对于现在的我来讲,都是一样的。因为,我此时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我的国家尽忠效力,只要能做到问心无愧,我会为赫梯做出任何事情。”   “……”   “同样的,于列摩门纳而言,是赫梯的公主也好,是赫梯的摄政王也罢,她的职责就是引领赫梯成为伟大的国家。所以,她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赫梯成为无人能欺的强大帝国。如果她的行为中真有不当之处,也是身为一国之主的无奈。”   “她的无奈,会导致很多悲剧的发生。阿齐兹,你不仅是她的臣子,更是她的挚友。你比我更清楚,列摩门纳瞒着我做了一些事,我知道她在保护我,可是……这种保护,让我觉得……觉得很窒息。”   “卡丽熙,恕我直言,你爱摄政王吗?”   “爱。”无比坚定的回答,这个答案从不曾动摇。   “既然你爱着她,就要相信她,接受她给予你的保护。”单手搭上桌沿,认真的说道:“摄政王成长在一个杀机四伏的环境中,阴谋和权欲夺走了她的一切,复仇和痛苦陪伴她度过了十五年的时光,杀戮和血光锻造出她这样坚毅乖戾的性格……试想一下,在失去了所有亲人和家园之后,在你被迫隐藏深山野林伺机复仇之时,你要她如何学会宽恕仇人?宽恕那些凶手的罪行,对于摄政王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我……”   “卡丽熙,你太善良了,你拥有一颗无人能及的仁慈之心。正因为如此,摄政王才对你有所隐瞒,她太了解你,一旦让你知道她的决定。你的善良,就会成为你们不可避免的分歧负担。她知道,你会因为不能劝阻她而深深自责,而她更加害怕失去你对她的信任。所以,我们这位摄政王才选择了一件傻瓜才会做的事情……对你隐瞒。”   吸气,慢慢地呼出,空荡荡的呼吸,充满了浓重的愁闷。“现在看来,我和她一样是傻瓜。”   “恕臣大胆,您与摄政王的确是一对傻瓜,而且相当的搭配。”微笑,颔首,收敛的眼底潜着无奈。   “她……还在巨石厅吗?”问,竟然有一丝害怕,不明究理的。   摇头,道:“上午就和库西纳出宫了。”   今天不知第几次了,重重叹息。   “去睡一会儿吧,瞧你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和摄政王一样,你们用这样的眼睛盯着我,怪吓人的。”他戏谑的声音透着关怀,不着痕迹的说出了列摩门纳同样一夜未眠的事实。   蹙眉,显然满是担忧,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焦虑。自己一夜不睡,好歹还能坐在宫里发呆,不需要为了国事操劳。可是,列摩门纳仍然要四处忙碌奔波,为了各种各样的琐事烦心劳神,这样子身体怎么吃得消。“她什么时候回宫?”   “不确定,可能要到下午吧。昨夜突降的大雪,城外的奴隶营冻死了不少奴隶,还有很多人冻伤了。晨会结束,摄政王就和大臣们去那里了。”这场雪来得太突然,奴隶营那种地方,本来就和牲口棚差不多,根本没有御寒的措施。   奴隶营的官员躺在自己的热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造成了近百人活活在户外冻死,更有不计其数的奴隶被大雪严寒冻伤。   这事是捂不住的,今天上午一纸伤亡报告摆在了列摩门纳的面前,她只扫了一眼,便命令立刻去城郊的奴隶营察看。   蓝眸垂下,片刻不语,忽尔,抬眼看向阿齐兹,说道:“我要去奴隶营。”   惊,赶忙出声阻止。“不行,不行,奴隶营在城外,路途太远,地上的积雪又没有清理干净,实在不安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就别去了,在这里等摄政王回来吧。”   起身,目光坚定,声音亦如此。“我一定要去。”朝侍女挥手,命令道:“准备出宫。”   “是。”侍女们躬身,各自忙开了。   看着侍女手拿出厚斗篷给卡丽熙披上,阿齐兹皱着眉头,劝也劝不住,只得认命的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嗯。”笑,些许的任性。   摇头叹息,阿齐兹已经想像到,列摩门纳那双充满责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刹那,那种滋味光是想像,就已经让他一阵瑟瑟发寒,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呢?   看样子,以后还是少管闲事吧!   ★★★ ★★★ ★★★   厚厚的积雪给前行带来了很大的阻碍,车夫极其小心地驾驶着四轮马车,尽量保持着车身平稳,缓慢行驶了大约一个多沙漏时,终于到达了城外西郊的奴隶营。   “卡丽熙,小心一些。”阿齐兹站在马车旁,扶着卡丽熙下车,此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状似羽毛的雪片,娑婆旋转着从天而降,寂静无声地占满了天与地之间的空隙,送来了凝结唇边呼吸的料峭寒气。   拉紧领口,搜寻的视线投向远处……白色的雪线,勾勒出一些低矮歪斜的建筑物,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些又像帐篷,又如棚子的东西。   “我去找摄政王,你在这里等着。”说着,阿齐兹迈步,却被卡丽熙喊住了。   “我和你一起去。”   想劝她不要去,话还没出口,只见她已经踏着积雪朝前走去。摇头,叹息,跟了上去。   显然脚下的路面已经清理过了,薄薄的雪只到脚踝,卡丽熙提着斗篷,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打量四周。   到处都能看见四面通风的简陋棚子,几根木桩子支撑起一块油麻布,就成了一个供奴隶住宿的地方,脏乎乎的麻布已经残破不堪。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这样的棚子也无法挡住流窜的微风,更何况是冬天冰刀般凛冽剔骨的寒风。   怪不得一夜之间冻死了那么多奴隶,住在这样的棚子里,根本就等同于待在户外。   “卡丽熙,摄政王在那边。”抬手指着不远处,阿齐兹说道。   循着阿齐兹的指引望去,视线触及雪光中兀自漆黑的背影,透过绵密飞舞的千重雪片,那抹让人心尖蓦然收紧的沉重颜色,即便蒙上了苍茫雪色的轻盈柔美,仍然显出不可动摇的坚毅。   驻足,安静地望着她,从天而降的漫天雪花带来了异样的情绪,似是伤感,又若寂寞,不着痕迹的融化在暖融融地心底。   “我去请摄政王过来。”   “别去,让她先忙完眼前的事情,我在这里等她。”抬手,挡在了阿齐兹的身前。   十几位官员围在列摩门纳的周围,因为她背对着自己,卡丽熙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那些官员躬身垂首的身躯和战战兢兢的脸上,瞧出一些危机四伏的端倪。   似乎,列摩门纳对什么东西极度不满,只见她抬手指着前方一片矮棚,几个官员顾不得地上冰冷的雪渣,立刻跪下,脸都快埋到雪里了。   不知道他们是冻的,还是吓的,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些站在一旁的大臣们,也都脸色青紫地颔首禁声。   “上个月初,摄政王就命人重修奴隶营,钱都拨到监管大臣手里了,没想到他们压根没动工。估计那些修缮款,都被他们塞进酒坊歌妓的裙子里了。”轻声对卡丽熙说道,阿齐兹的眼底蓄着少见的恨意。   蹙眉,官员贪污私吞国家钱财,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任是哪国哪朝,任你明君法严,都杀不尽深埋人心的无尽贪欲。   侍卫上前,架起地上几个缩成一团的大臣,将他们连拖带拽地拉走了,伴随着他们大声求饶的凄历喊声,雪势更大了。   “死有余辜。”咬牙,阿齐兹轻声念道。   列摩门纳始终没有动过,直到那些人被拖远,她才侧目对身旁的库西纳交待了几句,库西纳不断地点头,   忽而,卡丽熙感觉视线有一些模糊,飞舞的雪片沾上睫毛,纯白色的阴影遮挡了前方那个消瘦的黑色背影,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什么随着呼吸钻进心底,无声无息地遮住了原本忧郁不安的心情。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在质问列摩门纳的行径,仿佛,她在成为摄政王之后,她们之间就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然而,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卡丽熙却说不清楚……   也许,是列摩门纳过于断独专行的性格,已经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也许,是自己执着于温和仁慈的信念,忽略了列摩门纳执掌的赫梯是从血雨腥风中诞生的血色帝国;也许,是她们太专注于爱护着彼此,以至于忽略了现实中的种种困境,偏偏那些困境就像一把利剑,爱的越缠绵,伤的越狠冽。   淡淡的温暖,从眼角不期然地滑下,温柔无声地融化了脸庞飞过的寒风,令唇角一袭弥浅的弧度,绽放出精致迷人的光芒,那是心底豁然开朗的阳光,驱散了冬季铺天盖地的寒冷,伴随着前方的黑色背影转身的刹那,蓝色的眸子映出一场扬扬洒洒的妖娆冬雪……悄无声息地,笑起。   怔在当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列摩门纳以为自己看错了。   突然,拧起眉头,朝着卡丽熙迈步而来,及踝的积雪落下她毫不犹豫地脚印,黑色的斗篷扫过雪地,抖开了雪花更加狂乱的纠缠飞旋。   “摄政王。”颔首,轻柔的声音传来,并未被眼前显然不悦的脸色影响。   默不作声地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卡丽熙的肩上,黑色斗篷将娇小的身躯不留丝毫缝隙的罩住了,一边为她系上带子,一边沉声开口,却是在对阿齐兹说话。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不适合卡丽熙来吗?”         ☆、第 五十六 章(下)   阿齐兹无奈的皱眉,颔首,自认倒霉地应声。“是,臣错了,请摄政王责罚。”   出声,稍急。“不能怪阿齐兹,是我逼他带我来的。”   眉间褶皱又深了分毫,只是手里整理斗篷的动作并未停下,仔细地将风帽拉上,确认风雪不能触及到卡丽熙的脸颊,背对着身后跟随而来的众人,列摩门纳重重一声叹息,只有他们三人听见了。   “来这里干嘛?这么大的雪,温度又低了,你身体吃不消的。”自己的声音传入耳中,竟然是如此的暗哑,透着脉脉的关怀,还有浓到令自己都害怕的深切担忧。   望进她血丝密布的茶色眼底,被那双侵入了疲惫和懊恼的眼神吓着了,想要抚摸那张冰冷雪光里透着苍白的俊秀脸庞。抬起手的片刻,又停住了,因着四周大臣们闪烁不定的视线。   缓缓垂下的手,被列摩门纳一把握住了,不属于冬天的炽热温度从冰凉的手背传入身体,温暖了蓦然漏跳一拍的心跳,潺潺的温热渗入呼吸,那是一种可以称作羞怯的美好感觉。   五指钻过卡丽熙冰冷的指缝,扣紧,拉着她朝一处房舍走去。   库西纳瞪了一眼阿齐兹,阿齐兹则顶着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迈步跟上她们。   捧着侍从送上的热茶,卡丽熙睨了一眼身边的人,薄薄的一层雪片倚在列摩门纳的肩头,衬得黑色的袍子更显沉深,如同她此刻的脸色,也是阴郁冰冷的可怕。   收回视线,热气腾腾的茶水给已经冰冷麻木的身体注入了热力,却没办法驱散身旁的列摩门纳至阴至寒的凛冽气息。这样的锐利阴鹜,迫使屋内众人,都流露出小心翼翼的谨慎神情。   侍从出出进进地搬来木炭,将房内三个火炉添满,又为大家送上了热茶,既而行礼退到一角。   “这场大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顶着风雪修缮奴隶营,简直是难上加难。你们谁来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沉吟片刻,扫视着禁声驻立的大臣,视线最后落在管理奴隶营的副官身上,问道:“立刻腾出奴隶营所有完好的房屋,安排老人、女人、孩子和受伤的奴隶住进去!”   “是、是,臣立刻去。”副官跪下,颤抖着扣拜,起身时差一点被自己的袍子绊倒,脚步生烟的退出屋子,瞧他的身影颇有一点逃离死亡的架势。   这也难怪了,他刚刚亲眼目睹了奴隶营的最高监理官被拖出去就地正法了,如果他再不手脚麻利一点,恐怕下一个刀下鬼,就是他了。   “这里能够御寒的屋舍,实在太少了,那么多奴隶根本没地方住,眼下搭棚建屋已经来不及了。哈图莎城外一共有四个规模相似的奴隶营,这里灾情如此,想必其他三个地方,也是相当严重。”阿齐兹说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另外三个奴隶营恐怕比这里更糟。   不语,茶色的眸子郁结着冬雪的刺骨寒意,炉火都驱散不了的低温,正在僵硬的空气里扩散开来。   蓦然,一个声音轻响而起,征询的语气里盈满恳切。   “我来的路上,看见了城边有一座神庙,离这里很近,能不能让奴隶们……住进去?”抱着一线希望,小声提议,卡丽熙心里明白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相当低,基本就是不可能。   奴隶的身份相当卑贱,与其说他们是没有自由的人,不如说是人们眼中会说话的畜生罢了。神庙这样神圣伟大的净地,即便是平民也不是想进就能随便进入的,更何况是命如蝼蚁的奴隶。   果然……话音刚落,就遭到了众人的非议。   “什么?!”   “怎么能让奴隶进入神庙?”   “公主,神庙如此高贵神圣的地方,怎么能让肮脏的奴隶进去,这是万万不可的事情啊!”   “是啊,是啊,奴隶连贱民都不如,他们绝对不能踏入赫梯神庙,这是在亵渎万能的安纳托利亚众神。”   库西纳脸色一暗并未开腔,阿齐兹挑了挑眉,带笑的眼里闪过赞赏的光芒,其他的随行官员则没有他们二人的冷静,纷纷高声抗议,宛若卡丽熙的提议亵渎了圣洁的神明,会给赫梯招来可怕的灾难,官员们惊慌失措的阻拦劝戒。   “够了!”一掌击上木椅的扶手,低闷的声响   “列摩门纳……”眉间轻颤,一丝担忧隐隐藏于海蓝色的目光里,咬了咬唇。   沉默,侧目,看向身旁一脸担心的卡丽熙,四目相触的瞬间,列摩门纳移开了阴郁的视线,转而望向屋内突然安静的众人。   沉吟,轻拈缠着亚麻布的指尖,倏忽明灭的眸色,如同藏在黑夜浓云的皎洁月茫,猜不透摸不着,诡秘莫测。   沉思片刻,五指一松,抬眸,说道:“库西纳,立刻安排人手将奴隶带入神庙,传信给其他三个奴隶营,就近将奴隶送入神庙避寒。命令城中的巫医去给冻伤的奴隶治疗,药材从王宫领取。”   “是,臣立刻去办。”   “摄政王,这、这----”还有人不放弃的想要劝阻,犹豫出声的瞬间,即被一声低斥吓退了。   “这什么?冻死了所有的奴隶,谁去山区采矿……你们吗?你们要是觉得他们玷污了神庙,干脆就把自己的府院拿出来给奴隶过冬如何?”列摩门纳的声音不大,低沉的调子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怒气,还有让人无法直视的暴戾气息。“还有谁不同意奴隶进入神庙的,我就当他愿意献出房子,为我分忧解难。”   扫了一眼周围,见众人都识相的低下头,再也无人继续反对了。   列摩门纳不悦的拧着眉,阴沉着脸,不知是被这些官员气的,还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心烦气躁,亦或是被那个眉眸低垂坐在身旁软椅上,正在安静喝茶的卡丽熙搞得心神不宁。   沉沉地,偷偷地,长叹。   脸色不善地挥了挥手,众人躬身行礼,依序退出了房间,将炉火散发的源源温暖和诡异莫测的安静气氛,留给了室内的两个人。   放下杯子,卡丽熙的眉头轻动,想着要向列摩门纳道歉,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停住了,纠结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踌躇,沉默。   抬眸,看着屋子中央的火炉,金红色的火苗钻出炉顶,袅袅白烟盘旋在空气,无声亦无息的妖娆灵动,伴随着门外呼啸有力的风声,不大的屋内充满了让列摩门纳不喜欢的寂静无声。   她喜欢独处时的安静,却不喜欢与卡丽熙相处一室时,这种令她感觉窒息的静谧,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随着昨夜的争执渗入了她们之间,迫使她们处处小心压抑着,就好像夜风不敢靠近火烛似的,甚至有一点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回去吧。”半晌,站起身,轻道,用一种不知如何好的茫然腔调。   蓦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跟着起身。   被列摩门纳扶上车,回眸,见她并未上车,反而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蓝色的眼,掠过一道讶然,更有一缕伤感。   猝不及防的,开口。“一起坐车吧。”   愣,卡丽熙这句满是央求的话,着实让她一瞬间犹豫不决。抬眼,被一双蓝眸中莹莹闪闪的殷切期盼说服了,列摩门纳轻轻点头。   马车颠簸在雪深雪浅的路面,车内的气氛回旋着不言不语的沉闷,这样狭小的空间,最令人窒息的感觉就是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到了嘴边的却只剩下一声压抑的叹息……   “……抱歉。”下了决心,既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开场白,那就从这句最简单的话开始。   茶色的眼,划过一丝异样,卡丽熙的歉意,竟然让列摩门纳感觉自己像个混蛋,   “你不觉得,应该是我说‘抱歉’吗?”   摇头,笑,暖暖的温柔。“问题出在我们之间,不是一个人的过错,我们都需要反醒。”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隐瞒你做了那些事,不管我是出于保护你的好意,还是什么其他的理由,我都太蠢了。”   “要说蠢,我们应该不相上下。如果,我能早一些体会你的感受,让你明白……我愿意陪你一起面对所有困境,而不是整天只知道质疑你的决定。那么,你就不会选择独自一个人承担所有压力。列摩门纳,我不是对你失望,是对我自己太失望了。”   “卡丽熙----”   “请让我说完。”   “……”   “我,和你一样,虽然出生在宫庭,却从未做过真正的公主……我自己缝衣服,自己打扫屋子,自己种菜浇水,自己照顾自己。我可能没有你的坚强,我可能没有你的果敢,我可能没有你的勇气。”   坚定不移的目光,蓝得就像阳光下一望无际的大海,幽远深邃,无法动摇。“但是,我有属于自己的坚强,而有你在我的身边,让我的坚强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了。列摩门纳,你希望我和你一同站在赫梯的殿堂,那就让我成为一个真正配得上安纳托利亚高原之子的人,让我们一同面对吧!”   半晌的沉吟,茶色的眸光深沉地不见丝毫的闪动,仿佛有什么凝结了那束认真的视线,伴随着卡丽熙这袭执着沉重的话语,列摩门纳的呼吸缓慢地停流在喉咙,就如同她此时此刻的心跳声,亦是停在了某个奇妙的角落。   深深的叹息,释放出她一直困压在身体里的茫然不知所措。蓦然,很想笑,笑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思,笑自己引以为傲的豁达,笑自己极度幼稚的保护欲。   原来,爱一个人,除了站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下所有风雪,给她密不透风的保护,还可以选择站在她的身后,做她坚强有力的后盾,给她无穷无尽的信任。   “我的小公主,你原比我想像的更加坚强。抱歉,是我一直太小看你了,我会改的,请你相信我。”在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列摩门纳扬眉笑起,淡淡的浅笑,虽然眉宇间仍然缭绕着彻夜未眠的弥浅疲惫,却无法阻挡茶色眸底悠然闪烁起来的迷人光彩。   钻进车厢的寒风,吹散了逗留在微扬唇角的白雾,浓郁的幸福气息随之渗入明亮的蓝眸,轻笑出声,像个如愿所得的孩子。   伸手,将卡丽熙拉进怀里,下巴摩挲着柔软的黑发,列摩门纳一时的失神……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的叹息,却是微笑着。   ★★★ ★★★ ★★★   三日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步出哈图莎高大的城门,朝着赫梯东边驶去,那是离巴比伦边境最近的地方,也是赫梯国内几座主要大铁矿的所在地。   站在黑灰色的巨石堆砌的城楼,迎风远眺,皑皑的冬雪尚未融化,地面被马队踏出乱糟糟的蹄印,与此刻的心境尽然是如此的相似。   列摩门纳的背影早已看不清了,被雪光折射的空气格外地冰冷,却无法阻止卡丽熙继续驻立风中的决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荡漾在眼底的泪光,终于无声无息地流下。   没有让远行的列摩门纳看见她一点一滴的眼泪,卡丽熙用哽咽的呼吸堵住了泪水,用最恬美的笑容目送那个黑色的背影消失在灿烂的雪色里。直到远行的队伍,变成了一段模糊的起伏轮廓,卡丽熙才意识到,坚强的代价总是让人锥心刺骨的痛。   身后的蒂蒂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卡丽熙回宫,她却不为所动,雪后初晴的天空,蓝得通透诱人,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样的距离,远得就像她们这一次的离别。      ☆、第 五十七 章(上)   冬天迈着大步,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将整个安纳托利亚高原推进了寒风凛冽的漫长寒冬。   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东边的安曼城,途中仍然被几场大风雪耽误了时间,五百余人的马队驶入城中时,天空盘旋着盐粒似的雪沫,冰冷的北风呼啸着扯动着城门两侧的旗子,这座边塞城池的粗犷,被怒吼的狂风大雪烘托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召见了安曼城那个紧张到说话都有些结巴的地方官,在他诚惶诚恐的介绍中,得知了强盗的具体情况,列摩门纳下令随行队伍在城内休整待命,自己便和几个亲信一头扎进行宫,所有请求晋见的官员一律被近卫军挡在了门外,他们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摄政王连日赶路,寒风侵体染上微疾需要静养,过几日便会召见大家。   同时,安曼城漫天飞雪的荒郊野外,出现了一队十余人的商队,沉重的车辘压出深深的雪印,可见车内必定装满了货物。   马上坐着裹着厚斗篷的商人,长途跋涉在这样恶劣的气候环境中,疲劳早就使他们精疲力尽了,从马上摇摇晃晃的身形就能看出,他们的旅途一定相当的艰辛。   这样的马队,通常都是由游走八方的普通商旅组成,随处可见,极其普通。他们也正是强盗眼中的最佳猎物,相比压运严密的国家物资,这些普通商队更加没有抵抗能力。   埋伏的强盗,举刀拿剑冲出的时候,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真正的猎物,其实是他们自己。   整个反客为主的逆袭行动极其迅速,迅速到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一群商人为何会有这样可怕的抵抗力,强盗已经死伤一片。   为了留下活口,列摩门纳在强盗意识被擒的瞬间,立刻将其打晕,其他人亦如此。这样以来,三十余人的强盗团伙,除了七个人被杀,剩下的人全部被活抓了。   将强盗装进马车,列摩门纳带领着众人依旧以商人的装扮,又如出城时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安曼城。   ★★★ ★★★ ★★★   持续了一夜的审讯,撕心裂肺的哀叫声充满了黑暗潮湿的地牢,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墙上的火把伸展着红色的火苗,努力挣扎在这样滞缓又压抑的空气中。   厚重的铁门后传出命令,把守在外的侍卫立刻拉开门,眼角瞄见室内一片令人作呕的狼藉……遍地血污中好像依稀能看出一些残肢,是半只手,还是什么内脏,侍卫没来及看清,视线就被墙角躺着的东西吸引去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已经让年轻的侍卫感觉到了五脏六腑颠倒的抽搐……   一个男人腹部的皮肤已经被剥掉了,鲜红的肌肉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血水顺着身体流到地面,最可怕的是……他还有呼吸。   当列摩门纳和几个人走出来,侍卫忙不迭关上门,喉头一紧,咽下了想吐的冲动。   “这些人怎么处理?”发问的是库西纳。   接过侍卫递上的干净亚麻布,轻轻擦拭着双手的血污,茶眸溢出厌恶的戾色,不语。片刻,当左手的血渍逐渐被擦掉,血色抹亮了青色甲肤,一片迤逦冷艳的嗜血光泽。“杀了,丢到巴比伦的边境。”   微笑着点头,库西纳望了一眼身后的副官,眼神中的讯息不言而喻。   丢下被血染红的亚麻布,列摩门纳大步朝前走去,飞扬的黑色袍角掠过湿露露的空气,将窒息的死亡气息抖散在飘浮着刺鼻味的阴暗地道中。   ★★★ ★★★ ★★★   翻动书页,视线却落在窗外高低错落的屋顶,手中充满趣味的异域文字,丝毫吸引不了卡丽熙的注意力。   叹息,眼神充满寂寥的继续注视着铺满白雪的窗外世界,手指又翻了一页,机械性的动作。   蒂蒂走上前,放下热茶,劝道:“公主,您坐了一个上午了,去休息一下吧。”   收回视线,笑了笑,看着躺在桌上的精致书卷,细腻的皮质,精美的文字,似乎都在向她倾诉着被冷落的凄楚感觉。   “终于不下雪了,奴隶营应该可以开始重建了。”合上书,捧着热气腾腾地甜茶,温暖的香味钻进鼻吸。   蒂蒂笑着点头,一边收拾着桌上散落的卷宗,一边应道:“听说巨石厅的晨会刚结束,阿齐兹大人就去城外的奴隶营了,肯定是去亲自监督工程。”提到阿齐兹时,她的脸上泛起红晕,眼波轻动。   瞧着蒂蒂的模样,卡丽熙故作疑问的开口。“你整个上午都在月临殿,怎么对阿齐兹的事情这么清楚?莫非……”笑,浅饮着茶水,眯成月牙儿的蓝眸,闪烁着狡黠的戏谑。   蒂蒂急忙解释,越说越乱。“我也是听说的,月临殿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我哪有时间去关心他的事情。”   挑眉,放下杯子,甜美的笑里透着揶揄。“关心?我可没说你在关心他,我只是随口问一声罢了,瞧你紧张什么?”   “公主!”蒂蒂懊恼不堪地嘟囔一声,手里绞着自己的裙边。   掩嘴笑起,清脆的声音满是孩子的顽皮,起身,理了理裙摆的褶皱,轻道:“好了,不逗你了,陪我去图书馆看看吧。”   撅着嘴,拿过斗篷,看见卡丽熙脸上隐忍的笑意,蒂蒂赶紧低下头,企图将慌张的神情藏在绯红的脸色之下。   图书馆的工程因为天气的原因,停停动动,以至于拖到现在才开始收尾。   走在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的长廊,随处可见散落的小块石料,雕刻在墙面的巨大壁画,还未涂上颜料,显出略微单调的青灰色。然而,这样质朴的石头颜色,流露而出的简单本色,却隐隐流露着古朴粗犷的美感。   吹过廊外庭院的寒风,捎来了一股淡清的冷香气味,那是反射着阳光的白雪,在融化形消的同时,释放而出的特有味道。   深深吸气,灌入胸腔的冰冷空气冲淡了沉重的心情,令那些自从列摩门纳离开以后,就无处落角的思念又开始纷纷扬扬地娑婆而起。   她离开了三十三天,这三十三天,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卡丽熙不知道……好像就是吃饭,看书,散步,睡觉。   还有,想念……如此循环辗转,不断重复。   似乎,不论自己做什么事情,总有一个情绪藏在心底纠缠着自己,宛若天空飘下的雪片,永远找不到尽头。   想念一个人,到底有多么难受,卡丽熙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说不出口的痛苦。   如同人们都在沐浴享受着阳光,你却身在冰雪深寒的冬天;如同总会错觉地以为她就站在身后,却在回头的瞬间,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心;如同独自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攀上窗沿,突然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如同蓦然看见她踏入房门的景象,然后又是一次惊喜的失落……   这些感觉,简直太可怕了,折磨着她已经被思念彻底占据的神经,更让每一天都变得异常的漫长……冗长无尽,思念无崖。   前天,安曼城传来了急报,强盗已经抓到,审讯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那些人都是巴比伦的军人,混入赫梯边境,在安曼城外骚扰商旅制造混乱。   随着这份急报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封给卡丽熙的书信,说是书信,其实只有一句话而已----   “照顾好自己,我一切安好,放心。”   反反复复将这一句简单的话看了上百遍,心却越来越无法安静下来。   巴比伦人乔装成强盗打劫过往的商队,说他们是为了在边境制造混乱,这恐怕只是一个假像罢了,强盗打劫过路的商人是常有的事情,单凭这一点并不能给边境带来大规模的动乱。   那么,这些巴比伦人一定另有所图,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潜伏在赫梯境内,又不停地劫杀看似普通的商旅呢?   “蒂蒂,穆哈里还在宫中吗?”   “穆哈里大人可能在前殿的议事厅,正与大臣们理政呢,要奴婢去找他过来吗?”   列摩门纳离开前,任命了穆哈里为主事,阿齐兹协同他一起管理赫梯所有事务。他们不负她的重望,每天清晨天空刚有一抹灰亮,两人便齐齐出现在王宫正殿,与大臣和将军们处理国政。列摩门纳不在的一个月里,哈图莎风平浪静,事事有条不紊,都是仰赖这两人的勤勉和谨慎。   点头,道:“让他来这里见我。”   颔首,蒂蒂一提裙边,转身,脚步稍紧地离去。   ★★★ ★★★ ★★★   风在眼底,吹开了缠绵依恋的微光,瑟瑟的冬阳钻入蓝色的瞳孔,悄然变成了潺潺温暖的泪痕,在恬美优雅的笑容映衬下,冰蓝色的眼眸绽放出璀璨熠熠的光芒。   卡丽熙缓缓地颔首,朝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修长身影。那抹熟悉到让人心悸的黑色,透出目空一切的稳健,擒着浅笑的唇角勾着午后阳光的灿烂,浸透了让卡丽熙无法直视的悱恻温柔。   忽略了周遭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臣们,忽略了彼此尊贵的身份,忽略了万众注目的无形束缚,卡丽熙很想奔进那个久违的怀抱,怀念那种被炽热的火焰包围缠绕的感觉,美妙的不可思议。   抬眸的瞬间,被列摩门纳漾在茶色眼底的温情慑到了,卡丽熙只听到耳膜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随着自己的视线陷入那片深邃的茶色目光里,她发现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被那抹深情脉脉的眼神缠住了,心驰神往,无法自拔。   紧接而来的,是一双手臂带来的真实又结实的束缚感,来自列摩门纳的滚烫温度,释放了这些日子以来卡丽熙心中纠葛不散的思念,满满当当的炽热淹没了呼吸的声音,诱使卡丽熙忘记了她们身处的环境,忽视了周围闪烁不定的尴尬目光。   “大家在看着。”气息微乱地提醒,与语气同样混乱的还有她的眼神,剔透的蓝,翻涌着暗深的旋涡。   低声笑起,潜着无与伦比的好心情,轻挑眉梢,说道:“我抱一抱自己的小公主,难道还要避讳他们的眼光吗?有没有想我?”   一低头的羞赧,风情万种的夺去了冬日艳阳的风光,几缕黑发滑过热辣辣的脸颊,麻麻痒痒的温凉触感。“比你想我要多。”   眉眼都在笑,无视身后迎驾官员想要请安的焦急面孔,长叹一声,状作无奈的应道:“这可不好说,我觉得我的思念,绝对要比你多一些。”   唇角扬着腼腆的甜蜜弧度,蓝眸闪闪烁烁地映出一片湛蓝的天空。“恭喜摄政王一举擒得匪军,想必此行一定收获了其他的战果。”   一如既往的平静面色,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有淡然的精光点缀在眼底,不易察觉的悄然闪烁。“先回宫,我慢慢告诉你,走吧。”   温顺的点头,改由十指相扣的紧密,两人并肩朝着马车走去。         ☆、第 五十七 章(下)   “真的?!”大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嗯。”背靠着软垫,单手支肘托着额头,列摩门纳的脸色微暗。   惊异的神色停留在精致的脸庞,卡丽熙吃惊之余,暗自感叹眼前这位神情淡然的年轻摄政王的缜密行事。   原来,自从列摩门纳接管赫梯以来,她一直派人乔装成商旅,来往于各城之间,传送绝密书信,并且暗中收集各类情报……小到各地执政官的日常生活,大到矿区的开采量,以及铁器的运输线路,事无巨细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样看来,就能为巴比伦人袭击商队的行径,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眉梢轻蹙,忧心忡忡地轻道:“朝内有人私通巴比伦出卖情报,查到线索没有?”   “那些巴比伦军人只是依命行事,他们并没见过传递情报的人。但是,已经有目标了,只等抓到他的真凭实据。”   “你怀疑谁?”   “能得到这样绝密的信息,说明此人在赫梯担当要职,才能够轻易触及到赫梯机密。他能得到巴比伦的信任,又说明他在赫梯举足轻重,必定位高权重。你盘算一下,哈图莎能有几个这样的人?”   垂眸,心底思忖,少顷,蓝色的眼闪过一缕诧异,陡然。“难道是他----多姆!”   意兴阑珊的笑,冷峻,莫测。“安曼城的巴比伦人已经处理掉了,多姆一定担心自己暴露,暂时不敢有所作为。巴比伦那边必定不肯收手,下面会有什么行动,我们只要静观就行了。”   目光轻闪,少许的疑惑,犹豫,问道:“你就这样不管了?”   扬眉,唇角的弧度染上了眼角流散开来的笑意,促狭的哀怨语气,伴随着揽上卡丽熙腰肢的动作,列摩门纳歪着头,笑道:“公主殿下,您想让小人如何处理此事呢?”   不理她无赖似的口吻,想要拍掉圈在腰上的手臂,却被她抢先一步拉进怀里,皱着眉头,却也没有挣扎,俯在列摩门纳的肩上,半是撒娇,半是试探地开口。“大臣们知道了巴比伦的行径,难道会无动于衷?他们有没有提出……”一顿,眉头的结悄然变深,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向巴比伦……宣战!”   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略微一僵,左臂的力道被控制的很好。但是,即便只是一瞬间的蓄力,也能让人产生十足的压迫感。   “提了。”不得不说,巴比伦不顾及两国和平的鲁莽行为,着实也让列摩门纳有了想要教训他们一顿的冲动。   叹息,意料之中的事情,谁能受得了别人在自己家门口撒野,更何况是这些身体里流淌着好战血液的高原民族。   “你呢?”   “我什么?”装傻,虽然不是她的特长,但是……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卡丽熙的担忧。   精致的白眼,投向一张无辜的俊秀面孔,不经意间瞥见茶色眸底有圈疏淡的惆怅,似乎这位素来雷厉果断的摄政王,也被某些事情纠缠烦忧着。“不说算了,反正我也能猜到。”   “那让你这个聪明的小脑袋猜一下,这场仗会不会打起来?”左手撩起卡丽熙的一缕长发,缠上指缝,看着黑色的发,如一段水流从指尖滑下,又掬起一卷,享受着它们无拘无束的绕上青甲,带来如风似水的细腻触感。   “现在还不好说,如果群臣主战情绪过高,或者巴比伦又做出其他的愚蠢行动,这一战就在所难免了。不过,最终打与不打,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对不对,我的摄政王?”   脸庞微垂,低沉的笑声钻出薄唇,不语,她的回答已经藏在了这个倨傲固执的笑容中。   天际的霞光,染红了山顶的层层白雪,宛若一捧红色的佳酿泼洒白色山峦,染上了艳血晚霞的蓝色眸底流动着隐忍难言的彷徨,动了动肩膀,紧偎在列摩门纳的怀里,贪恋这一刻隐藏在隐隐危机的短暂幸福,卡丽熙沉默地闭上眼……   ★★★ ★★★ ★★★   从安曼城回来以后,列摩门纳比以前更加忙碌,经常是半夜才从议事殿回来,卡丽熙不听从列摩门纳的劝阻,倔强地夜夜都守在月临临殿摇曳的烛火下,等待着那袭黑色身影披着寒露夜风回到寝宫。   不论多么繁忙,不论多么疲惫,列摩门纳总是擒着迷人的微笑跨进门槛,藏在温暖笑意里的淡淡倦容,看在卡丽熙眼里,总是能一瞬间激起她心痛的无措。   偶尔,清晨才依依不舍地送别,到了下午卡丽熙就忍不住思念的啃噬,揣着自己犹豫再三的心情,最后还是管不住脚步朝着前殿走去。   坐在气势磅礴的议事殿中,安静地聆听列摩门纳与朝臣们商讨国事……税收难征,矿山塌方,平民暴乱,贵族抗议,国内灾情,外邦动向……一国之事,不计其数。   静静地,注视着咫尺之遥的列摩门纳……蓦然,一阵怅然若失的浅伤,悄然而起。   眼前消瘦俊秀的女子,轻拧的眉头折断了灯火洒下的璀璨,深沉的面色挡住了人们质疑的视线,果断直白的言语摧毁了强词诡辩的理由,   她,俨然就是一个----王者。   身上流着提莫图王朝的血液,就算远离权力中心长达十余年,却无法掩盖她与生俱来的强者气魄,那袭继承了先祖的掠夺气焰,那种镌刻于骨髓的桀骜难驯,恐怕是多少岁月都无法洗掉的。   稳健内敛的行事,深谋远虑的思绪,倨傲强势的气势,迅捷敏锐的洞察力,令这位初初踏足赫梯政权旋涡的年轻女子,离那个凝聚了安纳托利亚高原众神的神圣企望渐行渐近了。   那把百柄铁剑合铸的铁王座,似乎离她,就在一步之外。   也许,注定的宿命,不是想逃就能逃掉的。如同她们的相遇,冥冥之中的安排,是神之手将她们牵绊紧缠到了一起。   相同的,列摩门纳的命运,早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和赫梯的生息紧密连在了一起,难以分开,亦分不了。   ★★★ ★★★ ★★★   命令侍女在屋内守候,劝退了蒂蒂想要跟随的好意,卡丽熙一个人步入了花园。   冬夜的风,冷的像一把冰锥,无孔不入,寒入发肤。   夜,深沉的醉人,浸透万物的黑色,没有放过任何能够染指的东西。潺潺而流的池水,将天空的繁星倒影在怀中,一池涟漪不同于白天的清澈灵动,此刻显现出来的异样璀璨,透着迷蒙莫测的妖娆。   步子漫漫,裙边划过青石,扬起一圈水露冷香。   深吸气,极缓极慢地呼出,鼻吸里干净的空气,充满了夜风擦过廊檐送来的残雪味道,冷冰冰地,却能让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寒冷的温度,冲淡了脑中纷繁混乱的思绪,令那些盘踞在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缓缓地消散开来,却还是留下了支字片语难以分辨的模糊情绪。   很难说清,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   是害怕最终会登上铁王座的列摩门纳,还是担忧自己无法适应活在万众瞩目的环境中,亦或是恐惧王权赋予的无形却巨大的压力。   一国之君,不仅仅是一道无尚尊荣的光环,更是这抹光环带来的无法放下的责任……赫梯王,耀眼的称呼,却也是需要陪葬一生来获得的荣耀。   叹息,一种想要被山风茫雪带走的傻念头,蓦然。   “我明白,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坐上铁王座,就好像你们希望的一样,她是那么的优秀,就像天上的太阳,明明知道看着她会灼伤眼睛,却又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她是赫梯的希望,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就是你们守护她的证明,我真的感谢不尽!”   仰望着浓黑的天穹,月光飞过云边,投射出不输阳光的万丈银芒,冰冷的色泽如一片羽毛,轻盈地流动在蓝色的眼底,那双被黑夜占据的眸子,绽放着瑰丽迷人的琉璃色。   “列摩门纳会成为一个好国王,安纳托利亚高原需要她,这里的人民也需要她,可是……可是……”哽咽,冲到唇边的话,被自己赫然稳不住的呼吸阻止了。   “……我也需要她。”沾上雪光的泪,苍白剔透,无助彷徨。“我很自私,是吗?”   忘记拭去脸庞的泪,只是怔怔望着远方的天空,挣脱眼角涌出的温暖液体,宛若破碎的月光闪烁着凄凉无奈,接连不断的滑落脸颊,随着飞舞的裙边一同挣扎在寒夜冬风的摧折中。   ★★★ ★★★ ★★★   廊下柱边,一截黑色袍角飞出石柱边,起伏翻飞的莫测,半片阴影投射在青石地面,宛若夜风的影子,迷魅,寂静,无法捕捉。   右手按在冰凉的廊柱,粗糙的石料刺痛了皮肤,不知为何。   廊外灿烂的月光,光滑柔软,宛若一把锋利无刃的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贯穿了此时此刻狂乱不止的心跳。   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左手,攥住了企图侵入甲肤的湿冷空气,越想捏碎掌心里不断聚积的踌躇空虚,越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尽量早一些解决了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步子略急地赶回月临殿,寝宫的灯火依旧通明,却没能看见惦记了一天的纤弱人影。被告之卡丽熙独自来后院散步,列摩门纳连衣服也没换,脚步不停地追到了这里。   然而,等待着她的,不是卡丽熙揉碎了灯火的恬美笑靥,却是……   茶色的眼,凝聚了一团湍急的暗涌,伴随着耳畔卡丽熙凄楚哽咽的暗自低语,列摩门纳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似乎,从夜风里飘来的轻吟抽泣,变成了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的起伏,更加撞上胸腔里无律跳动的心脏。   那样的力道,迅捷利落,恰到好处,简直是一击毙命。   天知道,她只想和她终老一生……山林原野,沙漠大海,哪里是家都不重要。   也只有天上的众神知道,她放不下的绝对不是君临天下的一个名份,她真正放不开的,是她的责任……她的出生,她的血液,都奠定了她不能丢下这个高原帝国,被拉巴尔撒的暴政和十年大战折腾的快要散架的赫梯,急需一个重新步入正轨的契机。   否则,不久的将来,近者有两河流域的巴比伦和亚述,远者有爱琴海畔的迈锡尼联邦,他们会不顾一切地率领大军冲开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大门。   这座雄踞山颠的圣山王城,便会变成一捧到处都是断垣残瓦的焦土,而赫梯先民们创造的一切奇迹,都将从历史的浩渺瀚海中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未来,列摩门纳绝对不允许出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成为废墟。十五年前的屠宫惨剧,年幼的她完全无力阻挡。   然而,如今的自己,如果不承担起赫梯的未来,那还有谁,会为这个高原民族的兴盛努力?   垂下眼,左手的五指缓慢地伸开,任由夜风从指缝钻过。忽尔,空荡荡的手心生出一丝说不清的钝痛,软绵绵的痛楚蔓延在僵硬的四肢,竟然令她没有勇气踏出廊柱的阴影。   背后,火把与廊风织出一片鬼魅的光影,红色火苗抖动着光怪陆离的身姿,连绵的火把散发着狂妄无尽的热力,无声无息地刺痛了列摩门纳的背脊……脚步,在擦身而过的山风里犹豫不前。   最终,还是向后退了半步,一声叹息,收回了眸底留恋不舍的目光,迟缓地转身,踏着被火光染成桔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带着自己道不尽的歉意,沉默地消失在蜿蜒无尽的廊下。      ☆、第 五十八 章(上)   巨石厅侧殿   “臣同意厄鲁大人的意见,巴比伦派遣军人潜入赫梯境内,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战。如果我们不加以还击,势必会让巴比伦更加胆大妄为。”库西纳恭敬的开口,语气里却充满了愤愤不平。   指尖轻敲着木质软椅的扶手,沉闷的节奏,平静的神色,列摩门纳仍然沉默寡言。   下议院的一位中年大臣站出来,颔首。“摄政王,其他大臣们都在议论,担心安曼城的防守过于薄弱,既然巴比伦人能潜入城内,说不定亚述人也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周围。”   “不错,相比那些疏于征战的巴比伦人,底格里斯河边的亚述人更加难对付。”库西纳接下话岔,面露焦虑的说道:“巴比伦人就是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窃贼,但是那些亚述人,却是强抢豪夺的大盗。眼下,我们与两河的平静局面,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拉巴尔撒与埃及大战期间,担心两河在身后偷袭赫梯,每年都将开采的大量铁石送予巴比伦和亚述,这才刚刚安抚了这些贪得无厌的近邻。如今,您停止了向两河流域输送铁石,一切铁器交易都不允许。用不了多久,两河劲旅就要为了铁矿向我们宣战,等到那时,我们就太被动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穆哈里,看向王座上神色内敛的列摩门纳,想要从那双深邃的茶色眼底找出一些讯息。   然而,这位年轻摄政王的沉静,简直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那抹稳坐不动的黑色身影,冷漠一如黑色的风,盘踞不散,无从捉摸。   “摄政王,库西纳将军所言很有道理,若不即时考虑此事,恐怕后患无穷啊!”见众人出声,多姆也附和着开口。   挑眉,不期然地笑起,半是嘲讽,半是戏谑,似乎对多姆的话提起了兴趣,列摩门纳动了动身体,微偏着脸庞,半片阳光擦着脸侧的青甲飞过,冷淬的青光一闪而逝。“多姆大人,你也主张向巴比伦开战吗?”   眼前的人,明明是在笑,为何让人有种冷透骨髓的感觉,阴森森的寒气,随着列摩门纳纹丝不动的身体,如一片肉眼看不见的波浪,浇灭了旺盛炉火的嚣张热力,瞬间。   “这、这当然了,臣一心牵挂边境安危,当然希望能尽快消除边陲重地的危机。”一向老练的多姆,竟然露出一丝慌乱,眼神闪烁地看向王座,皱纹丛生的脸上挂着一个僵硬的笑容。   拿起桌上的杯子,手腕微晃,杯中腥红的涟漪映出一双带笑的眸子,仿佛藏在血光里的幽幽冥灵,透着玩味的残忍。“多姆大人果然不负我的重望,心系赫梯苍生,很好……很好。”   怔,半刻之间,宛若被冰箭穿透身体的冰冷感,多姆稳了稳神,深吸气,继而躬身,敬道:“谢谢殿下夸奖,臣不敢当,臣定当为赫梯兴盛鞠躬尽瘁。”   喝着酒,挨着金色杯沿的薄唇,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无人瞧见。   阿齐兹走到石阶前,那张从不知疲倦的笑脸,顶着看好戏的轻佻表情,语气同样轻佻随意的没有一丁点规矩。“殿下,战与不战,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依臣看来,还是早一点打完算了,免得急死库西纳将军。”   “你----阿齐兹,你说急死谁?”库西纳一时忘记礼仪,抬手指着阿齐兹,气急败坏地怒道。   “殿下不急,我不急,穆哈里大人好像也不太着急,不就你火烧眉毛地着急嘛!我也是好意,才帮你向殿下谏言,你还不谢谢我。”一甩手,拍了拍袖口漂亮的绣纹,一幅无赖模样。   如果不是佩剑都摆放在外殿,库西纳相信,自己绝对会一剑宰了油嘴滑舌的阿齐兹,这个整天就知道说风凉话的小混蛋,除了到处扇风点火,从来不知道做一点正经事。   “难道等巴比伦人兵临城下,你才知道什么叫着急吗?在安曼城抓到的巴比伦人,早被大卸八块丢在了巴比伦的边境,那些胆小到闻风就惊的巴比伦人,恐怕这会儿已经在集结军队准备反击了。”   库西纳的一袭话,令原本充斥着交头接耳议论声的大殿,蓦然安静了下来。   他的确说中了事情的关健,列摩门纳下令处死了巴比伦人,并把他们的尸体扔到了巴比伦边境,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余天……这个时间,足够集结军队,部署战略了。   “穆哈里,巴比伦有什么动静吗?”问,不温不火的声音,隐约能听出些许烦躁的调子。   “据昨晚接到的信报,没有任何动静。”   目光轻闪,温和的笑扬在眼角,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漠不关心。“库西纳将军,你所说的话都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们也不能冒然发兵。幼发拉底河源自赫梯深山,现在正值冬季,多处河道冻结无法行船,而我们虽然处在河的上游,却不能利用战船直达边境。那就需要军队在这样严酷的天气里,长途跋涉横跨半个赫梯到达边境。”起身,绕过巨大的灰色石桌,步履微慢,声音同样不急不徐。“这对我们来讲,没有一点优势,反而未战先疲。”   列摩门纳这番话,着实让库西纳无言以对。行军打仗,最怕长途跋涉和恶劣气候,这会最大程度上消耗军队的作战实力。   偏偏这一次,两样都让他们碰上了,真是不走运!   站在拱形窗旁,抬手,手掌轻搭窗沿,坚硬的石料被打磨的光滑细腻。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细小的石缝,那是石头天生的纹理,就像人生在世那些无法掩盖的痕迹,不论经过多少粉饰,都不能改变的本色。   “密切监视巴比伦边境的动静,任何微不足道的变化,都要立刻上报。”随着指尖在窗台轻轻一掸,沉缓有力的声音传来。   颔首,众人应下。   一挥手,转身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缠上她淡漠的目光,努力想要温暖那抹冰冷的茶色眼神。然而,却是徒劳枉然,那片琥珀色的冷光,仍然不无所动的冷凝深邃。   大臣齐齐躬身行礼,依序安静地退出了侧殿。   半晌,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门边,殿内只剩下几个侍女,列摩门纳蓦然开口,视线仍然望着窗外的庭院,让人误以为她只是在自言自语。“已经到了多少人?”   下一刻,殿内一道小门被推开,达巫夏出现在门旁,迈步来到她的身后,颔首答道:“已有三千人到达安曼城外的矿山,五天前,最后一组也出发了。”   眉梢轻动,一缕暗光划过茶色浓郁的眸底,原本栖息在那里的阳光被惊得四下散开,只留一片虚实难料的混乱光影。   “按照原定的计划,将他们分散安排在安曼城外的五个矿区,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轻声,指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窗台边缘,轻盈的目光随着指尖悠悠移动,忽明忽暗。   “是,您放心,这一批二千人分成了人数不同的四十组,不同的时间,从不同方向的城门出发,全部乔装成奴隶和各色商队,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是一个早就开始酝酿的行动,就在边境传来强盗自杀事件之后,列摩门纳就已经安排帝鹰军团抽调人手,乔装成送往安曼城矿场的奴隶,分成数十批,小心谨慎地从整个哈图莎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城。   不得不说,列摩门纳这一手相当漂亮,没有大张旗鼓,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传令宣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五千人的军队送到了边境,如同寂静无声的夜晚,将黑暗不着痕迹地送到了人间,当你发现异样的时候,漫无边尽的黑夜已经占据了天与地的所有缝隙。   可以想见,一旦巴比伦人进攻安曼城,等待他们的将不是普通的赫梯战士,而是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帝鹰军团。   达巫夏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莫名地期待起来,久违的嗜杀血液,再一次被即将到来的战争唤醒了。   点头,转过身,笑得风轻云淡,大有一股劲风吹去尘埃的气势。“我们拭目以待吧,看一看聪明的巴比伦人,到底会不会选择来送死。”   难得的笑起来,直觉告诉达巫夏,这些自以为是的巴比伦人,恐怕已经踏上死亡之路了。   ★★★ ★★★ ★★★   虽在寒冬,可是缭绕在圣山的雾气却终年不散,纯白的雾,似乎只要你伸出手,就能轻易地触摸到它的柔软,忽近又远的曼妙身姿,诱惑着阳光义无返顾地投身其间。   “都准备好了吗?”   “嗯,帝鹰军团有一万人已经在城外待命,随时都可以出发。”   “是吗?就算快马加鞭的赶去安曼城,也会比邻近的巴比伦慢一些,听说安曼城的守军薄弱,如果巴比伦发动突袭,他们能挡住吗?”卡丽熙的浓浓担忧,已经到了快要无法控制的程度,强装而出的镇定自若,到底还能撑多久,自己都不知道。   五天前,安曼城传来了加急信报……边境有动静了,巴比伦封锁了边境,阻止了所有商队进入巴比伦。   这个看着简单的举动,就是开战的准备。   得到这个消息,赫梯同样进入了迎战状态……军队调动,部署战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就在刚才,列摩门纳说出了一个决定……亲征。   意料之外,却不意外。   作为赫梯的摄政王,她的选择没有错。   然而,并不是所有正确的选择,都能带来美好的讯息。此时此刻,列摩门纳即将率军上阵的消息,已经彻底击垮了卡丽熙连日以来深藏担忧的心情。   想让列摩门纳不要亲征,想让她远离危险的战场,想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这些话要让她如何说出口。   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明媚惹眼的阳光照在手背,犹如一片灼热的火焰泼来,不断燃烧着冰冷的皮肤,火辣辣的痛经由微风在身体里蔓延着。   凝视着卡丽熙精美别致的侧脸,金色的光线勾勒出虚幻的美感,宛若云雾的清透。似乎,一个不小心的触碰,她便会悠然消散在风中。   抬手,一缕犹豫乍现眼前。片刻,一把握住卡丽熙的手,在那双蓝眸闪过微惊的瞬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以我的名字起誓,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说不清,眼泪为何会这样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以一种争先恐后的速度。   笑,温和一如朝阳。抬手,极轻地替她拭去那些无声流下的泪水,动作轻柔,眼神仔细。“这是我第二次以自己的名字起誓……第一次,是为了从夏尔玛手里把你带回来。我,做到了。”起身,绕到卡丽熙的面前,单膝跪下与她视线相平,望进那双泛滥着汹涌波光的蓝色眼睛,列摩门纳感觉到自己正在沦陷的灵魂,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这一次,也请相信我。”   努力点头,更多泪水滑落脸颊,悉数滴在两人相缠的指缝。   “我相信,一直都没有怀疑过。”   “时间,距离,身份,观念……没有什么东西能将我们分开。就算是死神,也休想让我们分离。如果哪一天,他真来了,我也会让他退缩,滚回他的炼狱冥界。”倨傲不羁的话,用着最温柔缠绵的语气说出,谜一样迷人的声音,仿佛给时间下了一个解不开的咒。   笑在泪里闪烁,苍白的脸颊,悄悄浮起一层薄红。“我的摄政王,死神也是神,你这样说他,是在亵渎神明。”   “亵渎,又怎么样?不较量一下,谁知道结果呢?”   “狂妄自负。”皱眉,继而,笑靥轻灵。“……我喜欢。”   站起身,拉起卡丽熙的手臂,右手环上她的腰,没有亚麻布束缚的左手,轻轻地摸上她的长发。   黑发缠上青甲,幽幽青光淹没在波浪般的发间,就如同她的呼吸,淹没在卡丽熙扬着甜美弧度的唇边……略急的呼吸,缓慢的辗转,温热的泪,滑过胶着的双唇,捎来了淡淡的咸味,却在此刻甜到腻人。   不知过了多久,尽存的理智,恍恍惚惚地回到混沌的脑中,无比眷恋的离开卡丽熙的唇,恼人的空虚趁虚而入,刹那。   抵着彼此的额头,无法理顺的呼吸,令升温的气氛变得更加粗重混乱。   “月临殿的侍卫,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带上他们,知道吗?”现在的哈图莎城,虽然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仍要时刻提防意外的发生。   乖巧的点头,此时的自己,什么都能答应列摩门纳。   拥着卡丽熙,怀中真实的温度,永远透着清幽缥缈的淡香,似花如雾。“我会带走阿齐兹、库西纳和达巫夏,只留穆哈里一人主持国事,如今赫梯内务繁重,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要劳烦你费心帮他一些。”   娇羞的笑,宛若琴弦拨动暖香弥漫的空气,纤细的指,悠然地划过列摩门纳的肩膀,停在她的颈边,细细地摩挲那片迤逦美妙的青甲。“你的赫梯,也是我的,忘记了?”   低低的笑出声,茶色眼中流动的光芒,沉淀下一片蜜糖色的宠溺万千,甜腻得让人呼吸一窒。   “如果不是打仗,真想带着你一起去。”一声叹息,无奈,亦伤感。   忽尔,仰起脸,用自己颤抖的唇,将一个吻印在她的唇上,轻而易举地结束了列摩门纳怅然若失的淡伤。   仿佛这个吻,就是结束彼此痛苦的良药,忘却即将到来的分别,沉沦在只能听见彼此心跳的黑白世界中……      ☆、第 五十八 章(下)   二天后   安曼城再一次传来了加急信报----幼发拉底河边出现了大批巴比伦的军队,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十天内必到安曼城下。   当天,列摩门纳宣布边境全面戒备,准备迎战。   库西纳请命由他统率此战,却被列摩门纳拒绝了,原因很简单……   她,决定亲征。   这个消息,毫无疑问与巴比伦来袭一样让人震惊意外。摄政王亲率大军迎击侵略者,这必定是最鼓舞士气的行为……虽然,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也是初入战场。   可是,似乎没有人在乎她是否打过仗,相反的,上到对她的回归充满疑虑的大臣贵族,下到对她充满感激之情的平民百姓,竟然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高度的统一……   赫梯的摄政王,会带着胜利回来!   以至于,这场还未在边境打响的战争,从某种程度而言,已经早早被人们披上了大战告捷的喜悦色彩。   同一天,除了列摩门纳宣布将要亲领大军的消息,还有另一个命令,同样在朝野内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上议院的总领大臣多姆,被任命为守疆大员,随军同行。   上议院的高等官员亲临战场,这在赫梯的征战史上,是极其少见的事情。   素来以征战为生的安纳托利亚高原民族,每朝每代地位最显赫的人,除了浴血杀场的武将,就是上议院的总领大臣。   列摩门纳竟然让如此重要的大臣随行参战,着实让许多人议论纷纷,不同的声音,猜测出不同的结果……   上议院得知多姆即将随军去安曼城,立刻上书。内容无非是多姆是总领大臣,上议院的日常工作不能没有他主持,并且他年事已高,长途前往安曼城,恐怕不妥。   侍从一字一句读完上议院的连名请愿书,心虚地偷偷抬眼,目光刚刚触及到前方阳光缭绕的黑色背影,眼睛就像被火烫着了一样,立刻收回视线,继而躬身退到一边。   站在巨大的地图架前,正与几位将军研究地形的列摩门纳,瞥向周围的几人,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形色不同的情绪。   似乎,没有听见刚才那纸请愿书,她继续指着地图,点了点那个画在安曼城外,看似不起眼的小黑点,说道:“在这里布下最后一道防线,配合其他三道防线,一定要在我们赶到之前,死守安曼城。”   一时间,身旁的几位将军面面相觑,面色各异。   扫视一圈,眸底的阳光熠熠生辉,照亮了她脸上的浅笑,问道:“有异意?”   阿齐兹摇头,话峰一转,说道:“有人向殿下请假呢,殿下,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眉梢挑起,似笑非笑的脸,突兀的青甲却闪现了极其悠然的光芒,懒洋洋地开口。“我身为摄政王,难道我的命不如他值钱吗?我能上阵打仗,为何他不能随军前往?”   达巫夏始终不语,黝黑的脸庞,永远挂着冷漠坚毅的表情。   “殿下,臣觉得让多姆随行,没有什么不妥。他并不需要身临前线,只是在后方督战,有什么不合适的?”穆哈里嗤之以鼻的开口,斜睨了一眼侍从捧在手里的羊皮卷,满是鄙夷之色。   “告诉上议院,谁在继续上书替多姆请辞,就和他一同随军前往安曼城。”撂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她拿起早上才从边境送来的卷轴,仔细阅读起来,不在理会周围闪烁不定的各色目光。   “后天清晨,大军出发。”片刻,低沉有力的话音,不容质疑的命令口吻。   “是。”几人齐刷刷的颔首,激昂难抑的情绪,已经在他们的眼神里蔓延开来。   ★★★ ★★★ ★★★   青色的风,卷着淡金色的阳光,静悄悄地涌进曲折蜿蜒的长廊,笔直整齐的廊柱守候着寂静无声的晨曦,浅桔色的黎明一如往昔的翩然而至。   廊檐下,一抹黑色的身影,寂然独立。   一个沙漏时,列摩门纳却感觉宛如百年之久。站在寝宫的门外,盯着那扇雕刻着精美图腾的巨大门木,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   不由得感叹,她总是引以为傲的胆量,为何总是在面对卡丽熙时,变得如此委靡退缩。   昨晚,忙于出发前的准备,没有回月临殿。派人嘱咐卡丽熙早些休息,不必等她。   忙碌了一整夜,还有半个沙漏时,大军即将出发。   她,是来向她告别的。   她,本应珍惜这一丁点的相聚时光,把自己的无尽想念,从头到尾细数一遍。   然而……她却站清晨山风中,灌铅的双腿连半步都迈不开。似乎,被铅灌满的不仅仅是这双腿,还有她越想越乱的脑袋。   列摩门纳知道,她在……害怕。   多可笑,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根本就没有这种渺小可悲的情绪,却没想到,她的恐惧原来藏得这么深。   她,怕她的温柔,怕她的隐忍,怕她的包容,怕她的……眼泪。   长叹一声,却无法将禁锢在身体的懊恼放开,眉宇间的褶皱,凭添了一层郁结的阴影,沉默依旧。   垂下眼,抬起双手,茶色的眸子映出一左一右两支截然不同的手……青甲如故,逶迤纵横吞噬了整个左手,坚硬如石,更胜赤铁。   目光轻闪,些许淡愁散开,抹暗了眼底挣扎跳动的晨间光芒。   然而,真正暗淡无光的,却是那只被铁制盔甲包围的右手。   无动于衷的视线扫过右臂,黑色的盔甲映入眼帘,蓦然,有了想要脱下撕碎的冲动。   平生第一次,穿上这种东西。   这身铠甲,纯铁精制,上千斤铁石经历了日夜不停的淬火厉炼,经由千锤百炼的细心锻造,汇聚了赫梯能工巧匠的心血,俨然变成了一件美不胜收的武器。   相对于那种普通人包裹全身的沉重盔甲,列摩门纳的铁甲显出了与众不同的一面……与生俱来的青甲,已经很好的保护了她的左侧身体。所以,为了减轻铁甲的重量,左臂至左侧腰间并无盔甲防护。   这样以来,最大程度的提升了行动力。战场上,迅捷灵敏的反应,往往是活下去最好的保障之一。   只是,她并不喜欢这身装扮,不知为何。   也许,是因为这身漆黑的轻甲,成了横亘在她和卡丽熙之间的有力阻碍,甩不掉,抛不开。   晨风,捎来了一缕晚露冷香,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深吸气,重重的呼出,再一次……深吸气,伴随着热气在唇边凝聚成一捧白雾,抬手,轻推门扉。   漆金的木门,发出缓慢沉重的开启声,宛若战鼓敲响了寂静的空气,打乱了一道逆光暗沉的茶色视线。   抬眸,瞬息之间……僵在当下。   涌进门里的清寒晨风,托起一片纯白色的裙角,兀自悠然扬起,若云翻飞,轻盈无瑕。   “我还以为,你不会进来了。”嫣然一笑,灿若日曦的光彩夺目,悄然藏起了弥浅的哀伤。   “我……”是无奈,是无措。哑然,眼眸低垂。   蓝光剔透的视线,带着惊艳游走在那身暗夜般漆黑的盔甲,轻道:“这身盔甲,你穿着真漂亮。”   “用这个词形容我,恐怕不太合适。”   “在我眼里,真的很漂亮。”   “卡丽熙……很抱歉。”忽然,心底的千言万语,竟然只有这一句是最想说的。   “为什么要说抱歉?”冰蓝的波光,悄无声息地漾起,视线一偏,落在廊外逐渐明亮的庭院。   “我说过,要给你想要的生活,可是我一直没有兑现我的承诺。”愧悔,这是一种不见血光,却可将人折磨至死的自残方式。   透明的晨风溜过耳畔,撩起几缕发丝向后飞去,丝丝缕缕的纠缠,她的视线也不可自拔地纠缠在列摩门纳的脸上。“你早就兑现了,我的摄政王。”   一闪而逝的怔然,脸色阴沉。   “你是摄政王也好,你是平民百姓也罢;你是君临天下也好,你是牧歌流浪也罢;你是杀伐屠战也好,你是退隐山林也罢……”神色自若,阳光抚摸着白皙的脸庞,柔软细腻的色泽,一如她此刻的心情,静的安逸。“待在你的身边,能够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片刻的讶然震惊,宛若阳光洒入湖面,又似火焰照亮暗夜,致使列摩门纳赫然绽放的笑容,唤醒了隐藏在茶色瞳仁的绚烂灵魂,一瞬间。   迈步,伴随着铁甲摩擦发出的金属声,她伸手一把拥住了卡丽熙,用一种自己也很难控制的力道……坚定不移的温柔,胆颤心惊的呵护。   温热的泪,终于挣脱了酸胀的眼眶,潜着卡丽熙无法抑制的悲伤,汹涌地滴落在黑色铁甲,继而蜿蜒地顺着坚硬的铁质纹理,迤逦沉默地流向未知的尽头。   “保护好自己,好吗?”偎依在列摩门纳的肩头,枕在脸边的盔甲,是耀眼阳光都无法融化的坚硬冰片,刺痛了皮肤。   想要笑着调侃一句,才发现口中早就充满了苦涩的味道,那种渗入骨髓的苦,犹如无形的枷锁,扣紧了心底的伤感。   “遵命,我的小公主。”半晌,脱口而出的声音,透着虚弱不堪的怯懦,令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泪痕闪烁着逐渐稚嫩的阳光,天边的青色光晕,正在一点一滴变成耀眼的白,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极不情愿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卡丽熙抬手,解下缠在发间的发带,目光浅浅地颤抖,宛若她拿着发带的手,亦是颤抖的。   将发带缠上列摩门纳的左腕,小心仔细的动作,几缕黑发滑过肩膀,在清冷晨风中轻漫摇曳,悠然打散了冰冷铁甲渗出的沉闷气息。   “愿你平安归来,愿你带回胜利,原众神与你同在。”极轻地,极慢地,伴随着发带一圏一圏绕上列摩门纳的手腕,卡丽熙浅吟低念的声音传入四下骤然而起的风中。   灵巧的指尖擦过她的袖口,将系好的发带藏进去,抬眸的瞬间,扬唇笑起,凄美一如雪后晨雾,好似一阵微风就能吹散的精致美丽。   下巴紧了紧,茶色的眼酝酿着一番肉眼可见的旋涡,迅猛,苍凉。   眼底,映出一张带泪的笑脸,苍白孱弱的脸庞,海蓝色的瞳孔潋滟着固执坚强,阳光铺洒在黑色的波浪长发,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暗蓝色光晕……此刻的卡丽熙,美的让人心慌意乱。   怔愣,一瞬间。倏尔,俯下头,随着不断靠近的温热呼吸,列摩门纳牵起嘴角,魔魅至极,张扬至盛,恢复了往日的放纵恣意。   “等着我回来,卡丽熙。”最后一句话,消失在彼此急促微乱的气息中,阳光都无法直视的微醺暖色,盘旋婆娑着染透了最后一缕晨曦山风。   这,并非是她们的第一次分离。   然而,为何每一次离别,都充满了让人揪心的忧愁……   何时,她们可以朝随暮从,不用在尝尽这种的离愁别苦,何时呢?      ☆、第 五十九 章   青色的天空,涨满了黑色的硝烟,呛人的空气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呼吸着这样刺鼻的空气,会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眩晕感。   四天前,来自幼发拉底河的巴比伦人,发动了猛烈的全面进攻,安曼城被八万巴比伦军队日夜围攻,地方官带领着城里三万赫梯战士顽强抵抗,同时焦急地等待着哈图莎派来的增援部队。   按照时间计算,援军七天后才能到达,这也就意味着,安曼城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将巴比伦人挡在城门外……七天。   这七天,简直比七十年还要漫长。   然而,一条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将地方官努达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彻底抹上了死亡的黑色。   巴比伦的人数又增加了,具体数目还不确定,目测至少二万以上。   自己的增援还没到,敌人的后备军却先抵达了,这真是烈火遇上野风,而且还是一把能把安曼城焚烧殆尽的可怕烈焰。   看着又一位将军被抬回城内,胸甲的接缝处汩汩冒着鲜血,奄奄一息的脸上满是血污,恐怕是就救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位被抬回来的将军,照此下去,安曼城中能领兵打仗的将领,就快用尽了。   紧皱着眉,脸上的焦急明显比他眉头的结更深,眼底一闪而过的绝望,迫使努达越来越恐慌不安。   猛然,一道尖锐的鸟鸣声,响彻昏暗的天穹,穿透了硝烟四起的空间。   众人抬头,循着声音望去,搜寻的视线被灰蒙蒙的烟尘挡住了,只觉得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急掠而过,快得如同闪电。   “大人、大人!”侍卫带着一身焦灰味跑过来,跪下。   早就心烦意乱的努达,呵道:“喊什么?又怎么了?”   “矿区、矿区、矿区的奴隶----”也不知道他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被吓的语无伦次,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惊,膝盖一软,差一点没站稳。“怎么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矿山的奴隶发生暴动,那安曼城就彻底的腹背受创了。三万兵力此刻全部在城外,努达现在连一兵一马都抽调不出来震压暴动。   努达一把揪起侍卫的领口,咆哮着吼道:“快说,矿区怎么了?”   侍卫明显被吓到了,脸色惊恐,本来就混乱的呼吸,变得更加断断续续。“奴隶、奴隶,不是奴隶,是----”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道:“帝鹰军团!”   如果说,刚才是惊讶,此刻就变成了完完整整地……惊骇。   帝鹰军团,不是在哈图莎保护王都吗?传信说援军七天才能到达,难道是提前到了?可是,他们怎么是从……深山的矿区冒出来的?   一个机灵,问:“摄政王到了没有?”   “没有,小人没有看见摄政王,只发现矿山里一部分奴隶突然换上了盔甲,列队朝前沿去了。”初见自己管辖的矿区里,陡然冒出一支近千人的军队,他吓得差一点晕倒,什么也顾不上,着急忙慌地来报告。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努达丢下侍卫的衣领,闪烁不定的目光充满了不安,迟疑半晌,语气急迫的喊来副官。   半个沙漏时不到,其他的矿区传来了同样的消息……粗布麻衣的奴隶,变成了披挂黑甲的军人,就在眨眼的功夫。   努达完全蒙了,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忘记了城外那场打得昏天黑地的恶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曼城的五个矿区,为何会藏着帝鹰军团的军人?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   来不及细想,来不及猜测,来不及疑惑。   因为,接蹱而至的另一个信息,直接有力地摧毁了人们眼底动荡不安的灵魂,令他们仅存的惊慌呼吸,变成了足以致命的扼喉愕然。   列摩门纳,这位赫梯的年轻摄政王,已经----   上战场了。   ★★★ ★★★ ★★★   一支银色的匕首,脱手而出,银茫利刃笔直地穿透了灰色的空间,正中前方巴比伦人的胸口,在他的身躯直挺挺仰倒的瞬间,列摩门纳侧身横剑割开了另一个巴比伦战士的喉咙。   一捧鲜血,从那截断开的喉咙喷出,巴比伦人捂着自己裂开的颈子,大张的嘴边流出血水,身体缓缓朝一侧倒下。   四、五个巴比伦人立刻补上空缺,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举刀叫嚣着朝列摩门纳冲来。   右手握剑,黏稠的鲜血从剑端连绵地落下,黑色的硝烟被不断渗入的血腥气搅拌出令人作呕的味道,随着周遭马蹄踏出的乱风,这股子腥味成片连潋翻滚在杀声震天的昏暗天地间。   艳红的血液,苍白的死亡,奏响了一场杀戮的战曲,迤逦,悲壮,苍凉。   瞄了一眼冲上来的敌人,她左手一把摘掉头盔,汗水闪烁在光滑的额际,潮湿的茶色发丝粘在颈边,难以想像这是一个正值寒冬的季节。   顺势扔出头盔,砸中了自己左边人的腹部,力道太大,以至于年轻力壮的巴比伦男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没能站起来。   少了沉重的头盔,顿然感觉视线都开阔了。   青色的火焰点燃了凛冽的目光,侧眸,悠然。   第一个转瞬,没等身边人反应过来,列摩门纳手中的剑,已经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第二个转瞬,左手成拳,击上了另一人的下巴,吵杂喧闹的战场上,只有他们彼此听见了骨头碎掉的清脆声音;第三个转瞬,又是两捧血光在周边泼开,一边是来自手中的铁剑,斜挑划开对手胸腔的锋利,一边是来自左拳击上敌人的肩胛,边皮带骨一起打碎的猛劲。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个叹息的时间。   周围的巴比伦人,怔住了,手握武器,片刻没人继续上前。   扫视一圈,迎着乌烟瘴气的血色腥风,黑色的袍角烈烈翻飞,抖开了另一片死亡意味浓厚的诡秘气息。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一个穿着将军服饰的巴比伦人举起箭,铮亮的箭簇直指列摩门纳的背影,手指一松,木箭离弦飞出----   这一箭,短距射杀,必中无疑,更何况长箭的贯穿力极强。通常而言,射中即死。   然而,这是……通常而言。   铁质箭头带着势如破竹的劲道,猛然撞上列摩门纳左侧后背的瞬间,原本应该轻易穿身而过的长箭,陡然一停……它就那样停在半空,保持着与地面平行的状态,还没来得及散尽的余力,经由颤抖的白羽箭尾,徐徐抖散在人们充满惊恐的眼中。   坚韧的长箭,仿佛变成了一支被风折断的枯枝,以一种温柔的轻盈姿势,颓然滑落,掉在列摩门纳的脚边,引起一圈细沙微扬。   惊,还是惧,亦或是两者都有,写在了一张张大白天活见鬼的扭曲面孔上。   是的,如果无法解释人类的皮肤,竟然能与坚硬的盔甲相提并论,能够抵抗锋利武器的伤害。那么,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真的是见鬼了。   早听闻赫梯的摄政王,拥有一些异与常人的东西,她与法老在埃及营地的一战,最终令这个从不被世人所知的赫梯公主名声大噪。   不论是冲进埃及大营的无畏勇气,还是她与法老对决的过人胆识,都让那天发生在奥伦多河畔的荣誉一战,传遍了整个了小亚细亚,以及更远的两河。   当然,随着人们绘声绘色的传述,一些虚虚实实的谣言也随之而来……得到了安纳托利亚众神的保护,她拥有了不死之身;她无惧火焰,刀剑利器根本无法伤害她;她来自冥府,她不是死神,却能带来死亡……   她,是高原吹来的暗夜黑风,能将死亡送至敌人的身旁。   也许,这些在街头巷尾的传言,压根就不是谣言,而是……真的。   巴比伦将军首先回过神,他大叫着巴比伦语,指挥身边的士兵继续围攻列摩门纳,场面陷入一种混乱可笑的境地。   “殿下,你看。”阿齐兹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粗声粗气,少了平日里悠闲自在的散漫调子。   极目远眺,悬浮在昏沉空气中的小石砾打上脸颊,微微眯眼,青焰缭绕的眼底,映出一支黑甲军队冲入阵中。   很好,最后一支隐藏在矿山的帝鹰军团,也赶到了。   这一场仗,现在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眼角睨见一队敌人朝自己奔来,另一边也相继围拢过来七、八个人,一个包围圈逐渐形成,将她孤立其间。   忽尔,勾着唇角,一抹谈不上快乐的笑意,透着残忍玩味的意思,悄无声息地展现。   右手握剑,缓缓抬起,收紧的指关节泛出青白,丝缕血迹消失在修长的指缝。   左肘微弯,五指收拢,攥起的指尖抵在坚硬的掌心,蓄起一股看不见的力量。   现在,她要专心地打一场,收拾掉巴比伦弄出的烂摊子,尽早赶回哈图莎城……那里,还有一朵让她牵念惦记的笑靥。   叫嚣着围拢而来的巴比伦人,同时举剑挥刀袭来的银茫,在一袭精纯的黑色身影迎击而上的刹那,定格成了一幅血色缭绕的杀戮画面,那是阳光都无法浸透的阴沉,透着冰雪般华丽妖冶的死亡气息。   ★★★ ★★★ ★★★   这一战,巴比伦人输得很彻底,不仅连打带逃地躲回了自己的国家,位于幼发拉底河沿岸的一座城池,还被追击而来的赫梯人占领了。   花了三天时间,列摩门纳就带领着那支行动力极其可怕的军队,踢开了巴比伦边境的大门。   这下子,仗也不用打了,巴比伦派出使节请求谈判。   只是,基于战败国立场的谈判,巴比伦显出了极度的弱势,使节传达了国王的歉意,对巴比伦军人潜伏在安曼城事情一推干净。找了一个倒霉的替死鬼,扣上一顶判国罪的帽子,直接一刀了结,将尸体送到了列摩门纳暂住的行宫。   看都没看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那不过是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道具,丝毫价值都没有。   伸手,列摩门纳拿起桌上的羊皮卷随意一抛,卷轴掉落地面,在大理石地面翻滚了几圈,正好停在尸体旁。   靠向宽大的椅背,单手支肘,平静安然的脸色,不带丝毫的温度,亦如她低沉的声音。“拿回去,让你的巴比伦王签署,不要和我讨价还价。如果他觉得有任何不妥,就让他带上军队,我们战场上见,明白吗?”   可怜的使节脸色惨白,心虚气短的保持着困难的呼吸,两条颤颤巍巍的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他擦去额头的汗水,不断躬身应答,自从进门后就一直弯着的腰,压根没敢直起来。   看着使节捡起协议,倒退着离开厅堂,他那匆促的脚步,充满了逃命天涯的节奏。   使节颤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库西纳招手,二个侍卫上前,抬起放着尸体的担架,朝外面走去。   “殿下,这是多姆在巡查营地时,不幸被巴比伦人刺杀的文书,请您过目。”他拿出羊皮纸递给身边的侍卫,侍卫刚准备将文书送给列摩门纳,被她摇手的动作阻止了步子。   似乎对这件事毫无兴趣,闲散的眸子扫过窗外,闪烁。“你去办吧,编得漂亮一些,不要给上议院留下话柄。另外,明天启程回哈图莎。”   “明天!?”不可置信提高了声音,手持杯子正欲喝酒的阿齐兹,动作猛然一停,脸上写着惊讶。   点头,伸了伸腿,端起杯子,垂眸浅饮,对于阿齐兹的惊讶不以为意。“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多待几天,等和谈协议签署了再返程。”   半张着嘴,一时语塞,到底是自己的脑子打仗打坏了,还是眼前女子的心……实在太急了。   刚想说话,被库西纳抢先一步。“殿下,刚刚停战,战士们需要时间恢复体力,伤兵也不能立刻赶路,是不是再住几天让大家休息一下?”   谁都明白,列摩门纳急着回去的理由,只是现在立刻返程,实在很不合适。   放下酒杯,红色的酒光荡漾在茶色的眸底,一层寂静无声的涟漪,不见犹豫,只有坚决。“军队当然要留下,一来让他们调整休息,二来监督巴比伦履行和谈协议。”指尖刮擦着鼻翼,不自觉的小动作,些许羞涩扫过脸庞,很少见。“我先回去,你们不必跟随。”   “臣跟您回去。”颔首,沉默的达巫夏说道。   “那个……”阿齐兹挠了挠后脑,一脸的不可思议,他真是输给这两个人了,他们都是铁打出来的吗?   “殿下,臣是担心您的身体。我们从哈图莎星夜兼程的赶来,您一刻没有停歇的直奔战场。后来,又亲率大军追击至此,夺城的三天,您休息的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沙漏时。如今,您又要立刻返回哈图莎,这、这……请您以国家为先,保重身体啊!”虽然身为一位武将,库西纳的细心却是出名的,这些天以来,列摩门纳睡觉的时间,他都清楚的记在心上。   还记得,当他们离开哈图莎,列摩门纳便将帝鹰军团乔装潜伏在安曼城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大惊之余,对她深沉谋略的心计更加佩服。   军队交给副将,命令他们急速赶往边境,列摩门纳只挑选了一百人,快马加鞭地先行赶到了安曼城,这样要比带着上万大军赶路更迅捷。   所以,当他们与帝鹰军团出现在安曼城外的战场时,守城的地方官又惊又喜,那张苦成酱瓜的脸,就差哭出来了。   犹如一阵风卷来了沉默,雕刻着华丽壁画的厅堂露出僵持的尴尬,你不言我不语,大家都静候着列摩门纳的决定。   半晌,当周遭的气氛因着自己的沉默,生出一层奇异的沉寂时,列摩门纳低低一声叹息,透着无法隐藏的疲惫,更有少许不容动摇的固执。   “明天中午我就出发,你们就待在此处,等大军调整妥当,与他们一起回来。”见库西纳还想说什么,她支肘托额,敛眼,收起眼底一抹明亮的倔强,淡然的声音从微垂的脸庞传来,有一丝冷漠。“好了,都回去休息吧。”   与阿齐兹对望了一眼,库西纳看向达巫夏,眼带求助。达巫夏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在劝了。   三人朝着闭目养神的列摩门纳恭敬地颔首,阿齐兹重重地无奈哀叹,伴随着他们转身离开的步伐一同响起。      ☆、第 六十 章(上)   被寒冬占据的纯白大地,逐渐在越过山麓吹拂而来的清新林风中,露出一丝半缕的苍翠气息,在人们还没有留意到冬天正在缓慢离去时,初春的娇艳妩媚,俨然悄无声息地点缀在了池边墙角。   从安纳托利亚高原吹来的氤氲微风,捎来了烂漫春天的生机勃勃,还送来了一支满载荣耀而归的队伍。   就如赫梯人民期望的一样,列摩门纳将胜利带回了哈图莎,初入战场的她,率领着帝鹰军团奇袭了侵略者,不仅击碎了巴比伦人的痴心妄想,更反戈一战夺下了巴比伦的边境城池,逼迫敌人退兵和谈。   站在初春柔软的千丝万缕阳光下,成片涟漪的黑发,海浪般飞舞在微凉的风里,扬扬洒洒的焦急盼望,在空气中蓦然灌进一股沙尘味的刹那,怦然变成了一种难以压抑的苦涩情绪。   海蓝清澈的眸子,盈着旖旎潋滟的情切,望进茶色幽明的眼底,撩乱了一池阳光无法穿透的深潭,陡然。   直到四目相触的片刻,卡丽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忘记了呼吸,胸腔里闷闷的窒息,刺痛了鸣声不断的耳膜,暗自调整着乱七八糟的呼吸,可是越是想要平静下来,越是无法控制垂在身侧的颤抖指尖。   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解开斗篷随手丢给身后的侍卫,一片黑色的长袍赫然逆风飞扬,硬生生折断了万丈阳光的嚣张势头,一道灰色阴影折射在地面,无声妖魅地顺着她的步履蔓延在铮铮风中。   大步朝卡丽熙而去,那张笑容盎然的清瘦面孔,挂着灿烂的笑容,张扬夺目的青甲,熠熠生辉绽放着夺人心神的光芒。   躬身,微垂的脸颊藏起一片绯红,艳如眼底璀璨蓝光。“恭迎摄政王回城,众神赞美您的荣归。”   随着她优雅轻盈的声音响起,陪同迎驾的近千名官员也齐齐出声,继而海潮般连绵跪下行礼,衣角摩擦的动静盖住了城门内外盘旋的风声。   托着卡丽熙的手臂,轻扶她立身,安静地望着她,用一种想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的顽佞执着,沉默,不语。   明明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要在这样的场合望进列摩门纳的眼底,却还是管不住视线,抬眸的刹那,就被那个藏在茶色瞳仁后的魔魅灵魂吸引了,不可自拔地落入一场精心编织的陷井。   些许的忐忑,些许的彷徨,些许的压抑,些许的……甜蜜。   这样的相望,挥开了周遭纷繁异彩的流光,擦身而过的风,遗留下阳光疏淡迷离的影子,映衬着重逢的弥浅哀伤,清晰无比。   时光,翩然飞过。   风起,黑色的袍角烈烈翻飞,掠过纯白色的裙边,一黑一白缠绵着一同扬起又落下,裙袍纠缠不散的影子,宛若墨色云幔流淌在脚边,打断了两人的凝望。   “大臣们还跪着呢。”这一声提醒,透着羞赧。   嘴角一牵,笑得风轻云淡,开口却是低沉有力。“起来。”   “是。”众人扣谢,陆续站起。   穆哈里其实很不想在此时说话,早就看惯了她们热烈的浓情蜜意,只是自己似乎还是无法完全适应,不知为何。   “殿下,您率军远征,一举击退了巴比伦人,这是安纳托利亚众神意愿所指,您重展了赫梯帝国的雄风,为赫梯带来了荣耀与安定,臣真庆幸赫梯帝国拥有了这样一位摄政王。”说着,那总是笔直的腰,缓慢的弯下,朝着列摩门纳恭敬的行礼。   伸手扶起他,笑在唇角,感染着眼底一泓茶色也跟着快乐起来。“不必如此,我们都不在哈图莎,全靠你一个人将赫梯管理的井井有条,你辛苦了。”   赶快颔首,语气谦逊,眼带真诚。“殿下过奖了,赫梯能这样安稳,可不是臣一个人的功劳,卡丽熙公主真是帮了臣的大忙。公主一个人,抵得上两个议院的半数大臣们,真是让臣大开眼界了。”   从没想到一个如此年幼的公主,除了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心胸谋略。数十天相处下来,穆哈里见识到了卡丽熙身上散发而出的傲人智慧,更清楚地看见了一个高瞻远瞩绝对不输男人的少女。   一抹惊讶,透着不可抑制的骄傲,眉梢轻动,笑问:“你都干了什么,让一向不夸人的穆哈里大人如此赞赏,把那些能力卓越的大臣们都比下去了?”   将脸边的发丝撂到耳后,指尖擦过脸颊,感觉到了指下热辣辣的温度,娇羞的眉眼,浸透了迷惑人心的风情。“穆哈里大人是在说笑呢,我就是在旁边指手划脚地提一些没用的意见,那些军国大事,我哪里能弄明白。幸好穆哈里大人不嫌弃,教了我不少理政的知识。”   “公主此言臣不敢当,臣惶恐了。”   看着这一老一少,相互吹嘘的劲头,真让列摩门纳有一种不想打断的念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面若红云的卡丽熙,不语。   “我的众神啊,终于到家了!”总会有人不识时务的打破美好的气氛,比如身后走来的阿齐兹。   穆哈里指着他,难得开怀笑道:“瞧你,是不是想念酒坊的姑娘了?”   浓黑的眉一挑,惊醒了满脸倦容,一向注意形象的阿齐兹,下巴却爬满了胡茬,袍子皱巴巴的,只有那股子无赖气息一丝没变。“我天天想、天天想,现在脑子里想的全是她们,你满意了?”   “吵着要去打仗是你,返程路上喊辛苦也是你,你以为打仗是游山玩水?”库西纳紧跟而来,朝列摩门纳颔首,又将矛头指向了阿齐兹,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与语气截然不同的包容。   “打仗并不辛苦,这样没日没夜的赶路才要了我的小命。你们说一说,那有剑刚放下,一杯庆功酒还没喝上,就跨上马朝哈图莎飞奔的道理!”一张俊脸扭成了结,他真是被害惨了,都怪……这到底应该怪谁呢,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非要找个罪魁祸首,那就怪----爱情吧!   爱的太浓,浓到一刻不见就会窒息;爱到太急,急到一刻不见就会焦虑;爱到太深,深到一刻不见就会想念……   这两个人啊,爱的不顾一切,爱的身心投入,除了呼吸以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你们没有多休息几天吗?就直接回来了!”不可置信,掺杂了少许无奈气恼,更多的则是担忧心疼。   “休息!?公主殿下,你去问一问我们的摄政王吧,她几乎把睡觉的时间,都用来赶路了,我就算再有十条命,也会死在她的手里。”阿齐兹扶着额头,一幅病奄奄的模样,眼角瞄向一直不语的列摩门纳,在她的脸上看见了沉默敦厚的笑容,阿齐兹一翻白眼。   穆哈里走上前,轻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行了,你不是说快累死了吗?怎么嘴巴还是停不下来,赶快回府休息吧。”   眼角瞥见他们几个人有说有闹的朝前走去,面露愠色,轻轻地责备声,却因为眼底流露的浓浓关切,没有了威慑力。“干嘛这样急着赶回来,太辛苦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一手搭在腰侧的剑柄,一手搂上她的腰,迈步。笑的无奈,亦有无赖的意味,分不清楚。“我没事,要是再不回来,我才真的受不了了。况且,大军还在安曼城,我说自己先回来,他们不放心非要跟着,我能怎么办?”   侧目,瞪了她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   列摩门纳不知好歹地厚着脸皮回以一枚爽朗的笑容,不在乎来自人群中闪烁不定的惊讶视线,她自顾自地搂紧了手臂里的纤瘦身体,在卡丽熙带着一丝僵硬的抵触时,她再一次笑起,志得意满的。   ★★★ ★★★ ★★★   古朴的乐曲,几乎有一种催情的作用。酒精的浓度,在这样妖娆的乐曲催化下,点燃了人们眼底浓郁的恣意迷情。   身着亚麻裙的侍女穿梭在桌间,为空掉的酒杯不断斟满美酒,她们眼底厮迤厮逗的春色情怀,与她们曼妙柔软的身姿,都在极力引诱着圣光殿的气氛攀上令人口干舌躁的炽热温度。   圣光殿,赫梯王宫面积最大的宫殿,位于王宫的正前方,傲然俯视着围绕在王宫圣山脚下的哈图莎城。   斜倚着软垫,单手曲肘托着额头,放在腿上的左手随着鼓点打着拍子,一下一下,节奏散漫。   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殿内,东倒西歪的人群早就看不见阿齐兹的影子,不知道他已经醉倒在哪个女人的怀里了。库西纳和一帮将军们喝得起劲,推杯换盏的大声说笑,坐在他身旁的薇妮莎,被几个年轻将军围在中间,看他们一脸献媚讨好的殷勤模样,正好与薇妮莎皱眉僵硬的笑脸形成了显明的反差。穆哈里应付着各色来敬酒的大臣,自从人们知道多姆已死的消息,这些能把石头说开花的弄臣,便齐齐将阿谀承奉的唇枪舌剑指向了穆哈里,卑躬屈膝顶着谗媚的笑容,说尽了好话。   嘴角轻轻一牵,一丝厌恶的鄙夷。视线一偏,看向巨大的门边,搜寻着迟迟还未出现的人影……   又是一阵放肆的哄堂大笑传来,不看也知道是酒精释放了人们循规蹈矩的束缚,随着舞伎近似挑逗的动作,那些平日里正襟危坐的朝臣,流露出人性中最原始的一面。   无聊,叹息。   跪在身边的侍女端着金色的酒壶,似乎意识到这位清俊的摄政王微不可闻的寂寥,她倾身向前,将半空的酒杯斟满,放下酒壶的同时,拿起杯子递到列摩门纳的面前。   不以为意的接过,意兴阑珊的喝了一口,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将杯子置于地榻边缘。   “殿下,您要不要尝一下?”端起矮桌上一盘色泽诱人的点心,眉眼散发着无尽的柔媚,小心翼翼地靠近列摩门纳,上半身几乎全部贴上了她的肩膀。   垂眸,瞥了一眼盘中的食物,羊肉片卷着酥油和水果,散发着一丝甜味的油亮光泽,很诱人。   不禁想起,卡丽熙第一次吃这个东西时,脸上扬溢的惊喜神情,像个捡到宝贝的孩童。   那个总能在简单事物中寻到简单快乐的少女,单纯一如水边微风,总能轻易撩乱列摩门纳藏在心底深处的接近疯狂的留恋。   唇角浅扬,眸色微而一闪,不自觉的。   也许被这个笑容惊到了,亦或者是这样的笑容,给卑微的心注入了莫大的勇气,侍女斗着胆子,拿起一枚肉卷凑进列摩门纳的唇边,眼底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倏尔,推开侍女的手,起身,黑色的袍角擦着侍女僵硬的身体而过,步履利落地朝着一道红色帷幔走去,不理会身后美艳的侍女一脸呆愣的僵在当下。   早已醉在酒香舞影的众人,并未发现王榻空了,他们沉浸在浓香艳色织成的暧昧气息中,兀自享受着纵情声色的快乐时光。         ☆、第 六十 章(中)   站在门边,夜风从搭在门框的指缝安静地遛走,怔怔看着窗边的人影,一阵失神。   纯白色的月光流过卡丽熙的发间,一片胜雪似盐的光晕滑落而下,凝固了水晶沙漏里匆匆而过的时间,同样被凝固的,还有门旁那束沉在茶色眸底恍惚迷离的目光。   初春的夜,静谧非常,幽淡的花香纠缠着呼吸,窗旁的青色纱帘摇动着轻盈的身姿,好似一位温柔的情人般缠上窗旁的少女,难言的妖冶,极尽的温柔。   不知道卡丽熙在看什么,她赤着脚,站在窗前的地毯上,目光深沉的注视着窗外,微仰着脸,顺着窗框流泻而入的绚烂银茫,给她安静的侧脸披上了一层柔和却寂寞的浅光。   如水月光,此刻却显得……刺目异常。   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断这样精致美丽的瞬间,驻立在门旁擦身而过的微风中,列摩门纳沉默着。   可能感觉到了异样,卡丽熙看向门口,只是一瞥,便愣住了。   蓝眸闪过一缕微光,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失意情绪,全被门旁的人尽收眼底。   匆忙地想要掩饰,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掩饰,懊恼。“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圣光殿宴饮群臣吗?”   笑,迈步的同时,身影踱入灯火璀璨的室内。   “他们有酒有歌就行了,不需要我。到是你,怎么一直没来?”指尖划过一道垂在柱边的水晶珠帘,引得冰晶般剔透的小圆珠一阵乱摇,拨动了夜香微醺的空气。“是不是发呆的老毛病又犯了,嗯?”她说的自然而然,毫无责怪的意思,反而充满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愣,继而一团红云瞬息涌上脸庞,低头看着放在窗台上参加晚宴的裙子,精美的长裙躺在安静的月色里,显出一丝藕粉色的柔淡光芒。   叹息,一种自怨自怜的无奈。“怎么不让侍女帮你换衣服,她们人呢?”看向四周,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这么晚了哈噜噜还没回来,我让蒂蒂带着她们去找了。换一条裙子罢了,不需要那么多人帮忙。”说这话时,她其实有些心虚。   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拿起裙子,握在手里的柔软布料,轻得就像一片羽毛,指尖轻捻,斑斓的月光渗入了微垂的目光,沉淀,融化,消失不见。   “我帮你穿,来。”挥去心底莫名不安的思绪,笑着开口。   原本明亮坚定的茶色双目,有道黯然的青焰从深渊般的眼底浮现上来,瞬间弥漫整个瞳孔,海洋般汹涌莫测,就在她笑着抖开裙子的瞬间。   嘴角动了动,卡丽熙最终咽下冲到唇边的话,沉默地由她为自己穿上长裙,看着她低头为自己系上腰带,几缕微卷的茶色发丝垂在额前,窗畔的晚风捎着一丝凉意吹进来,拂动发丝轻摇慢晃,不经意间挡住了那双茶眸里明亮的温柔浅光,迷人,亦诱人。   幽幽闪闪的,是她脸侧青甲摩擦着月光的魔魅,灯火亦无法比拟的夺人心魄,瑰丽诡谲,异样冷艳。   系上最后一根缠绕着金银双丝的腰带,看着丝带垂荡在风中,炽热的金,冰冷的银,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映衬着粉紫色的长裙,宛若雨后山雾般清幽飘逸……犹如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的美,精致的不可思议,纯粹的完美无瑕。   沉吟半晌,眼角弯起,一抹戏谑跃然眼底,摸着自己的鼻尖,叹道:“太瘦了。”   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你还说我,你自己也瘦了好多。”   “我虽然瘦,可比你结实多了。瞧瞧你,床边的灯柱子,都比你的腰粗一些。”目光投向床旁,忽然觉得不想去圣光殿了。   “我怎么不知道,摄政王殿下原来是喜欢腰粗的人,那你去抱灯柱子,以后少碰我。”轻拍裙摆,整理着领口,趾高气昂地开口。   “你和一根灯柱子吃醋,是不是不值得?”挑起的眉,勾着灯火洒下的灿烂光芒,极像此刻的绚丽心情。   “我喜欢,你管我。依我看,除了灯柱子和我,哪个傻瓜会喜欢上你……专断独行,狂妄自大,傲慢无理,粗鲁放肆,目中无人……你就是一个大麻烦!”   扬眉挑眸,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给这张俊秀的面孔平添了不知多少妖冶不羁。“这些是缺点吗?”   “你……”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不住了。   摇了摇头,看着卡丽熙笑得眉眸粲然,那枚笑靥流转的脸庞,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就连风声都留恋在她清脆的笑声中,兀自沉浸,不在飞远。   扶着卡丽熙穿好软靴,将她肩上的长发拨到身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头微笑。   揽上她的腰,步子悠然地朝门外走去,笑在眼底,在眉梢,淡淡如轻风般蔓延开来……   ★★★ ★★★ ★★★   整个上午待在图书馆,列摩门纳派人从四面八方收集的书卷陆续送到了,看着那些堆成小山似的卷轴,卡丽熙心里说不出的兴奋。   拿着一张写满亚述语的羊皮纸,爱不释手的读起来。   “公主,这些放哪里?”侍女手捧卷轴,站在书桌前问道。   瞅了一眼四周,指着前方一排架子,说:“那里,放第三层。”   侍女颔首,转身。   “蒂蒂。”   “是,公主。”蒂蒂从桌边走过来,手里拿着几块刻着奇怪图画的泥板。   巨大落窗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窗外就是一览无遗的晴朗天空,淡蓝色的天,清透的好似一泓清澈见底的池水。   “你去告诉列摩门纳,中午我就不去巨石厅了,等我把这里整理好,就过去找她。”原本约好中午一起用餐的,现在看来是没时间过去了。   蒂蒂刚要出声,冷不丁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如果让摄政王知道,你为了这些书而不去陪她,她会不会一把火烧光这里的东西。”薇妮莎脆生生的笑起,环顾着图书馆,暗自赞叹这座恢弘殿堂的古朴风韵。   皱眉,放下书卷,示意蒂蒂去传话,自己则坐下。“她才没那么小心眼。”话落,自顾自的笑了,想像着列摩门纳听到蒂蒂带去的话,说不定她真会和一屋子的书卷较起劲。   薇妮莎继续四处张望,不时翻一翻堆在桌上的卷袖,忽尔,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刚才进宫,发现各处都在铺地毯,就连长廊都铺上了,最近有贵客要来王宫吗?”   “没听说谁要来作客,整个王宫都在铺设地毯吗?”想了一下,摇头。列摩门纳并没提到哪位贵宾要进宫,更何况王宫全部铺设地毯的接待规模,这种等级的礼仪,除了一国之君,卡丽熙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配得上。   “都在铺,我路过前殿的花廊时,看见大总官正在指挥仆役给那里的走廊弄地毯呢。我问了他,他说这是今早摄政王下令要他二天之内,将王宫所有大殿、厅堂和全部长廊都铺好地毯。”   心中起疑,皱眉,思忖片刻,轻声开口。“是不是赫梯最近有重大的节日?”   这一回,轮到薇妮莎摇头了,她相当肯定的说:“没有,绝对没有。”   手中的卷轴抵着下巴,歪着头,思来想去,仍然得不到答案。   索性不去想了,只不过铺上地毯而已,这也没什么特别的。   “行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别想了。听说拉舍尔传来了消息,我王兄登基以来,叙利亚一切安好,拉舍尔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的?”惊喜,俏丽的脸庞笑逐颜开。   拿起侍女送来的甜茶,浅饮。“你们兄妹好久没见了,等他这次回来,你们就不用再分开了。”   对于库西纳这个引以为傲的长子,卡丽熙并不太熟悉,只在奥伦多河畔相处过几日。列摩门纳将他留在叙利亚帮助王兄平稳局势,可见拉舍尔必有值得依托的理由。   “父亲对哥哥的要求很高,从小对他严加管教,一丁点错都不能犯,我还真有一点同情他。”想来,做一个家庭的长子真没好处,言行举止都受到严格的控制。   轻盈一笑,不语。   “公主,大总官求见。”   “让他进来。”   身材矮胖的男子弯着腰走入室内,向卡丽熙和薇妮莎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笑容满面的说道:“殿下,小人带着仆役给图书馆铺设地毯,打扰了公主和薇妮莎小姐,还请恕罪。”   优雅的笑,永远扬在唇角,蓝色眸子荡漾着温和柔软的光芒,微风一样让人瞬间褪去戒备的少女。   “你辛苦了,听说宫里都在铺设地毯,有什么原因吗?”既然他来了,她不妨问一下。   躬身,半弯着腰,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不敢乱瞄,认真的应道:“今早,摄政王下令给王宫内大小殿堂及长廊铺上地毯,并未告诉小人原因。不过……”抬眸,瞅了一眼卡丽熙,立刻又垂下视线,欲言又止。   微风吹拂而来,白色的裙边如水涟漪,一缕幽香渗入初春的空气,不易察觉的。   “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这个……小人离开巨石厅时,的确听见一些。”没有灵敏的耳朵和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哪能坐稳王宫总管的位子。   “说吧,没事。”放下书卷,端起杯子,轻吹杯沿漂浮的氤氲热气,蓝眸微垂。         ☆、第 六十 章(下)   赶紧颔首,道:“小人去巨石厅时,阿齐兹大人也在。离开时,听见摄政王和阿齐兹大人在说话,阿齐兹大人说……”看向正在饮茶的卡丽熙,她目光轻敛,表情平静,大总管继续说道:“摄政王太……宠爱您了。”   一缕讶然划过眼底,抬眸,皱眉的瞬间,看见矮胖的总管缩起肩膀,头垂的更低了。   “摄政王说了什么?”急急地询问,来自一脸好奇的薇妮莎。   不知道自己这样多嘴,会不会带来厄运。直觉告诉他,应该不会。“摄政王只是笑,并没说什么。”   轻轻摆手,示意他退下。卡丽熙继续喝着甜茶,只是那双海蓝色的眸子明显有了一丝异样,蓝色的光依旧纯粹干净,甚至比刚才更加剔透,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抹亮了深邃的瞳孔,致使那里漾起一泓微弱却清晰的涟漪。   “阿齐兹是什么意思?”好奇心旺盛,薇妮莎偏过脸看着她,追问。   咽下口中的茶,甜香的味道一路蔓延至心底,冲淡了呼吸里熏香的浓郁,干净的香,致命的甜。   “谁知道他什么意思。”漫不经心地撂下一句话,起身,朝书架走去,不紧不慢的步子藏起了脸颊忽然火热的红晕。   她,当然知道……   这,满宫铺就的柔软地毯,是那个摄政王脉脉深情的无声话语。   昨晚,她来接她参加宴会,看见了她赤脚站在窗边。两人同去圣光殿的路上,列摩门纳曾经语带促狭的调侃她,说她光脚的样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卡丽熙告诉她,在叙利亚皇宫时,自己最喜欢赤脚跑来跑去,索性她的宫舍位置偏僻,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她便不用顾忌公主的身份,可以无拘无束的随心所欲。   卡丽熙记得,当自己说出这些话时,列摩门纳隐在火把下的侧脸,隐约闪过某样情愫,太快,以至于自己以为那只是晚风抖开的斑驳火影。   侧目,透过窗边的阳光看向廊下正在忙碌的仆役,忽尔,心尖极轻地痛了一下,迅猛,细微,却无法忽视。   列摩门纳给予的爱,如同她的为人,沉默,稳健,内敛……这样默默地举动,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她的细致关切,那颗包藏在坚硬青甲后面的心,温柔的让人心醉,温柔的逼人沦陷……   抑制不住眼眶酸涩的湿热,深吸气,将手中的卷轴放在架子上。   “我去巨石厅。”转身的刹那,提起裙摆脚步急促又匆匆,只丢下一句话给桌边正在喝茶的薇妮莎。   皱眉,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表情,薇妮莎摇了摇头,叹息。   ★★★ ★★★ ★★★   庆功宴会的热闹缤纷,在晚霞褪色后持续上演着炽热的色彩,富丽堂皇的大殿坐满了情绪高涨的人们,不同与昨晚的正式宴会,今天的晚宴显得相当的别具一格。   按照赫梯惯例,举国欢庆的重大日子,从第二天开始的宴会,贵族及位于高层的大臣便能携眷参加,为了彰显王者无尚的仁爱之心,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   因此,城中的贵族和大臣都带着家眷进宫赴宴,经过精心打扮的女人们,争奇斗艳的娇美容颜,不输春日艳媚的风光。   她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列摩门纳,从她们抬头望向她的瞬间,那种混合了惊骇的愕然神情,刹那就打碎了描摹着精致妆容的笑容。   然而,卡丽熙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明明她们都很畏惧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摄政王。可是,来自这些女眷们的充满好奇的探寻视线,却没有减少分毫。   甚至,有一些过度了。   偎向她,俯在她的耳畔,微卷的茶色发丝摩挲在唇角,酥酥的麻痒,就像此刻的心情。“那位小姐在看你。”   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搭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大理石桌面。侧眸,离那张精致的脸庞咫尺的距离,近的能看见卡丽熙纤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子,诱惑着灯火不断靠近的漂亮阴影。   “是吗?”声音不轻不重,透着漠不关心的调子。   轻浅地皱眉,列摩门纳袭来的温热呼吸,潜着一丝酒气吹拂在脸上,引起一层热乎乎的妖娆诱惑。   “她是司库什大人的小女儿,旁边那个棕色长发的女孩子,是她的姐姐。没想到相貌平平的司库什,竟然有两个如此漂亮的女儿。”   端起金杯,敛眼,杯中的红色涟漪漾在眼底,一圈似笑非笑的红火青光。饮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我记性没那么差,知道她们是谁。”   嘴角扬着,魅惑的弧度牵起晚风,引来周遭人群中一些惊艳的失神目光。“今天来了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我是怕你忘记了她们是谁。”   浓郁的香薰,醇厚的酒香,似乎都压不住一股子隐约弥漫的醋酸味。然而,灌进列摩门纳呼吸的气味,却是粘腻缠绵的甜蜜气息……   “要不然,我现在下令让女眷们退下,如何?”笑,灯火闪烁在微弯的眼角,轻佻,恣意。   蓝眸悠然,佯装随意,轻掸裙边的褶皱,娇嗔地说:“你是摄政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必要问我。”   “来人。”坐正身体,一声令下。   侍女上前,躬身待命。   “殿内----”   “殿内太闷了,把窗户打开。”拉住列摩门纳袖子,急不可耐的开口,脸色微白。   “是。”   皱眉,蓝眸含怨,卡丽熙气恼的偏过脸,不语。   扬唇笑起,握住卡丽熙放在裙上的手,被她一下甩开,列摩门纳不依不饶地继续握上,没给她再次摆脱的机会,灵巧的五指直接钻过指缝,扣上收紧。   “好了,我说笑的,你别生气了。”   回答她的,是窗边夜风撩起的片缕黑色发丝,沉静。   “来,这个你最爱吃,吃一口。”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卡丽熙的盘中,推到她的面前。   回答她的,仍然是晚风拂面的安静,一成不变的沉默。   叹息,莫名生出一层无奈,动了动身体,令裙袍相交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我罚一杯酒,向你赔罪,好不好?”   这一次,黑色的波浪长发依然纹丝未动,顽皮的晚风不知好歹的拂动发丝,带出一道千丝万缕的迤逦影子。   一脸正经,眼睛却在笑,俯在她的耳边,低声下气地求道:“我的小公主,你瞧瞧,大臣们都在看呢,你要继续不理我,那些人就要开始琢磨,他们的摄政王今晚会不会去睡巨石厅了。”   “厚脸皮。”轻斥一声,笑了。   长吁一声,点头,抬手摸上自己的左颊。“是比较厚。”   正想继续调侃几句,被蓦然闹轰轰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引颈而望,大家正向大殿中央围拢过去,有人举着酒杯情绪高涨地嚷着什么,疑惑的问:“他们怎么了?”   瞅了一眼,说:“要开始打擂了。”   “打擂?”闻所未闻,王宫晚宴竟然还要举行打擂,真是新奇。   顺势揽上卡丽熙的腰,拉进怀里。注视着她专心致志看向擂台的侧脸,灿烂的火光点亮了好奇的蓝眸,一片海蓝色的璀璨,美的不太真实。“纯粹是娱乐,任何人都能参加,不能使用武器,只靠拳脚打倒对手,获胜者能得到赏赐。”   “会受伤吗?”   “难免,不过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皱了皱鼻子,语带鄙夷,轻道:“好好的庆功宴会,歌舞美酒还嫌不够,非要弄个打架来玩,真是没救的好战民族。”   笑出声,爽朗,狂妄。“你现在才发现赫梯人流着好战的血液,恐怕已经太迟了。”   白了她一眼,精致到傲慢的神情,惹来腰上的手臂勒紧的浅浅力道,瞬间。   “殿下。”穆哈里上前,躬身敬道。   侧目,笑容淡淡。   穆哈里手中端着酒杯,朝她举起,恭敬。“您此次大败巴比伦人,又令巴比伦王签下和谈条件,逼迫他让出三座城池与赫梯共同管理。您出师大捷,战功卓越,臣自感赫梯被众神庇佑,您是众神意志所向。在此,臣有一个愿望,请殿下应诺。”   “穆哈里,你的愿望,我心里明白,就……不必说了。”她言辞温和,坚定的茶色微光透出一片冰凉,悄然。   皱眉,穆哈里看向卡丽熙,中年憨直的脸上一扫而过尴尬。“殿下,众神选择了您来承载赫梯的未来,您的心胸谋略,您的血统出身,样样件件都卓越不凡,您又为何要违背天意,不肯称王呢?”   能看出今天穆哈里的态度,少了恭谦,多了强硬,与他平日里的沉稳低调大相径庭。   沉默,火光跳动在脸侧青甲,倏忽地明灭闪烁,温润的晚风掠过两人之间,没能吹散盘踞着两股对峙的僵硬气氛。   “殿下,您做赫梯女王,正是众望所归,请您慎重考虑。”语落,郑重地躬身,诚然地恳求。   忽然,卡丽熙觉得心里闷闷地,好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搬不走,也绕不开,窒息的不是呼吸,而是沉淀在眼神的徘徊彷徨。垂下眼帘,用看似平静的神情,挡住了眼底颤颤巍巍的灵魂。   不知为何,列摩门纳有了想带着卡丽熙拂袖离去的冲动,扫了一眼四周,人们的注意力被擂台的精彩打斗吸引了,并未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身旁安静不语的卡丽熙,透着不属于灯火辉煌的寂然气息,隐在黑色发丝下的颈项,白皙纤瘦,孱弱的线条,惹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摸那层美好的柔软。   “穆哈里,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自然有安排。”松开揽着卡丽熙的手臂,她起身,微昂着脸,倔傲的视线穿透大殿的灿烂火光,落在擂台上两个缠斗的人影。   “我也去玩一玩。”撂下一句话,列摩门纳步下台阶,大步朝人群走去。   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蓝色的目光潜着散不去的彷徨无奈,追随着那袭折断金色火光的漆黑身影,卡丽熙沉默了。   穆哈里的脸上露出了失望,深深的岁月印记都无法掩盖他的失落,他朝卡丽熙轻轻颔首,叹息着转身离去。   因为列摩门纳的加入,人们的情绪更加高涨了,沸腾的喧哗声简直能掀掉大殿的穹顶……放肆大胆的欢呼,面红耳赤的喧嚷,得意忘形的众人早就把君臣礼仪丢掉了九宵云外。   燃烧在他们眼中的熊熊火焰,是擂台上那个出手利落的年轻女子点燃的激战,身体里的血液莫名翻腾澎湃,伴随着她迅捷狠冽的招式,人们的眼神逐渐出现了变化,嗜血屠戮的快乐正在恣意狂妄的蔓延。   醉人的夜风,吹乱了身后金纱窗幔的妩媚曼妙,吹不乱的是清澈蓝眸的沉静恻然,呼吸轻浅的辗转,一遍一遍纠缠着困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   巨大穹顶的圣光殿,红莲烛火燃遍了每一个角落,却还是留下一星半点无人探寻的阴暗。      ☆、第 六十一 章(上)   春风一吹,世间万物便急不可待地释放被寒冬凝结的生命力,争先恐后地将苍白的大地装扮出姹紫嫣红的生机盎然。   穿过黑瓦廊沿飞来的微风,送来了高原湿润的空气,更将圣山吐露的苍茫翠微,捎进了月临殿的庭院。   青藤缠绕着铁质花架,错综复杂的枝条延伸在微风中,悠然自得地织出一片稀疏的斑斓阴影,娇小的新叶舒展着鲜艳的嫩绿色,不由得心生怜惜之情。   侧卧在藤制软榻,微眯着眼,看着穿过嫩叶投射在裙边的旖旎光晕,那里静静潜藏着自己怅然若失的情绪,理不清,亦不想理清。   每当夜深月明,卡丽熙看着身旁那张即便睡着了仍然唇角微扬的侧脸,沿着唇线依稀辨得清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一点窒息,为了那一丝纯粹的孩子气……   就在心跳怦然失律的时刻,耳畔总会莫名响起穆哈里那一番面带严峻的话语,纷纷扰扰地萦绕耳畔,挥不去,驱不散。   他说的没错,列摩门纳已经具备了登上王位的全部条件,血统,能力,胆识,军权,战绩……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布一个事实----   她,就是赫梯王,只差一个万众瞩目的加冕典礼,和一顶流光烁烁的王冠。   做一个名至实归的王者,这是她的宿命,不能改变。   忽略自己心中暗藏的自私想法,忽略自己对于未来的担忧,忽略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卡丽熙明白,她其实早就默认了列摩门纳即将坐上铁王座的不争事实。   赫梯王,多么遥远的权力之巅,俨然离她们渐行渐近了。   有一些事情,如果你假装它不存在,或许能够侥幸逃避;有一些事情,不管你如何努力去掩盖它存在的痕迹,它都不会消失,如同时间,如同记忆,如同……   一声低叹,随风远走。   “摄政王。”侍女看见步出长廊的列摩门纳,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愣神的功夫,匆忙收拾起被春风抖开的愁闷思绪,提裙正欲站起,却被按在肩上的手,阻止了起身的动作。   “会议结束了吗?”刚才还密布眉间的愁云不见了,只剩唇边一抹温柔的弧度,恬淡迷人。   挨着她坐下,接过侍女送上来的水晶杯,仰头一饮而尽,清洌甘醇的甜酒灌溉了与大臣争论不休的干涩喉咙,低度酒的温热,舒缓了列摩门纳濒临冰点的心情。   “如果,我丢下一切离开,你会不会和我走?”指尖刮过杯沿,微扬的唇角有一丝任性的孩子气,一片暗光隐隐浮动在深渊般莫测的茶色眼底。   蓦然一愣,因着她的话,还有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怎么突然说这个?”   看了卡丽熙一眼,笑了笑,不语。   莫名其妙的,心脏位置空虚的可怕,就在列摩门纳这个充满了黯然的笑容中,卡丽熙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陡然沉没的声音。   “他们又提王位的事情,是吗?”幽静沉冷的轻道,一丝虚弱无力,来自沐浴着阳光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的身体。   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头枕上卡丽熙的腿,穿透藤架的青涩光线,略微刺痛了眼睛,连带着沉郁眼底的冷漠,也跟着闪烁起一片诡异的青色火焰。   “上午埃及使节送来了拉蒙西斯的信,那个该死的小法老,竟然大言不惭地支持我称王,说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鬼话,简直是……”咬牙,咽下不雅的粗话,拧起的眉头足以折断阳光,此刻她最想扭断的,还是拉蒙西斯的脖子。   惊,眼神闪过不安,没想到拉蒙西斯会寄来这样一封信,看来他也很希望列摩门纳手握赫梯王权。   眼下,赫梯半数以上的大臣和将军,正值集体上谏立王的敏感时期,做为埃及法老的拉蒙西斯,不远千里派人送来了一份言辞凿凿的信函,他这个看似简单的善意举动,其实就是在表明埃及的立场,并且利用了两国的联盟身份,迫使列摩门纳最终屈服于内外双重的巨大压力之下。   “法老陛下也是好意,他是为了两国的未来着想。若你迟迟不肯称王,赫梯国王的位子必然会成为朝内众臣明抢暗夺的目标。照此下去,对赫梯不利,也对身为联盟国的埃及不利。”   国不可无主,空置的王位,会成为一个国家最不稳定的因素。   来自国家内部的王权争夺,会演变成血雨腥风的残酷内战……出身名门的贵族,身居要职的文臣,手执军队的将军,都会为了一顶王冠变成冷血的杀手。   到时候,一道充满杀机的血色帘幕将会徐徐拉开,就算是安纳托利亚高原吹来的风,也很难驱散这股子盘旋着阴谋和灾难的死亡气息。   拉蒙西斯明白这个道理,穆哈里明白这个道理,希望赫梯风平浪静的忠臣们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也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年轻有为的摄政王,她亦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决定踏入帝王之列,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先不提身为一国之君,必须承担的繁重压力和无法推卸的责任,单就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就令列摩门纳无法长久坐稳铁王座----   子嗣。   管你是明君昏王,如果没有承继人,那就等于把自己放入了极度危险的环境里。若干年以后,谁来继承王位,将会再一次将国家推向凶险难测的争权战争。   显而易见的,列摩门纳不可能有继承人。所以,由她执掌赫梯帝国,并非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法老陛下并无恶意,他也是为了赫梯与埃及的和平考虑才这样说的。你还是回封信给法老陛下,婉言谢绝他的好意,也不要伤了两国的和气。”拉蒙西斯的心思,深似一眼无际的地中海,年纪轻轻便得到了上下埃及的一致拥戴,他运筹帷幄着沙漠之国的命运,眼光绝非短浅之辈,只是……   将脸边的发丝撩到耳后,唇角微扬,一丝怅惘,平添了些许莫可奈何的忧色。   抬起手臂,搭上额头,黑色的袖子挡住了午后逐渐耀眼的阳光,随着阳光消失在茶色的眸中,一道凛冽的锐利光芒同样没入眼底,莫测,魔魅。   “已经写了,让使节带回埃及去了。”   “那就好。”温柔地笑着,指尖穿过列摩门纳的头发,微卷的茶色发丝缠上指缝,细腻绵密的霸道,摩擦出柔软的心情。   快马加鞭赶回埃及的使节,并不知道自己揣在怀中的密封信筒里的信笺到底写了什么,两国君主的通信,一向是最高机密。   所以,这个雕刻着一只金色翔鹰的铁质小圆筒,在没有交到法老手上之前,是绝对不能打开的。   旬月后,当拉蒙西斯撕掉封条取出筒内的羊皮纸,展开,第一眼……   一瞬间的惊诧,一瞬间的呆滞,一瞬间的开怀大笑……爽朗恣意的笑声,无所顾忌的笑声,失去了一国之君的礼仪。   狭长的眼,闪烁着殿外明媚生动的阳光,拉长的黑色眼线勾着灿烂的目光,一派无法抑制的放肆快乐。   周围的侍女们很久没见到拉蒙西斯如此快乐了,这个从不缺少笑容的年轻法老,永远笑得邪佞莫测,却很少这样单纯地放声大笑。不禁好奇,这张从赫梯送来的羊皮纸到底写了什么,能令他高兴如斯。   垂眼,扫过手中细腻微黄的皮质,再一次,笑得肩膀都在发颤。   自己诚心诚意地支持,竟然就换来了她两个字的简单回答----   “滚蛋。”   放眼天下,悠悠苍生,还有谁敢这样对埃及法老如此放肆不敬的说话?   除了那个拥有半身诡谲青甲的傲慢女子,恐怕再无他人了。   拿着羊皮纸凑近桌上的烛台,看着金色的烛火舔上纸角,火焰向上顺风攀沿,蚕食抹掉了纸上的黑色字迹……苍劲有力的笔迹,嚣张乖舛的态度,来自于赫梯的狂妄暴戾的摄政王的亲笔。   火苗即将吞噬羊皮纸的瞬间,手指一松,灰烬伴着零星的火星盘旋着落下,被窗旁的春风一兜,淅淅沥沥地飞散开来。   从宽大的软榻起身,脚步漫漫地朝外走去,白色袍角悠闲地划过精美的地毯,惊动了阳光也跟着闪烁不定。   一角残存的羊皮纸,躺在空无一人的华丽房间,独自沉睡在埃及浓郁撩人的香熏中。   ★★★ ★★★ ★★★   “暴动控制了吗?”   “是,已经得到控制了。这一次逃窜的奴隶数量过多,如果不及时抓回来,恐怕等他们没吃没喝的时候,就会袭击村庄和商队。”   “托勒城的地方官疏于防范,免职收押,等查清奴隶暴动的原因,再做处理。”皱眉,脸色不善,沉声命令。   “是。”穆哈里颔首,问道:“殿下,已经抓获的奴隶依律应当处死,托勒城的地方官被收押,您看让谁去暂代地方官之职。”   敛眼,目光淡然,不语。思忖着谁才是适合的人选,片刻,似乎已经有了决定,眼神投向人群。“阿齐兹。”   “是。”阿齐兹上前,颔首。   “由你暂管托勒城的事务,明天起程前往,查明暴动的原因,先将抓到的奴隶关押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处死任何人。”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阿齐兹交待道,茶眸稳健依旧。   微笑,恭敬地说道:“是,臣明白,摄政王请放心,臣会尽快查清真相。”   点头,淡一淡笑,搭在桌边的指尖轻轻一掸,随即握拳撑上灰色桌面,缓缓地站起身,望向大殿里垂手恭立的众人,声音幽幽冷竣。   “引以为鉴,如果再有其他城池的奴隶或者平民的集体暴乱,地方官立即处死,副职以下官员充军,明白吗?”   动荡不安的气息流窜在人人自危的气氛中,大臣面面相觑,继而整齐地躬身,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应道:“是,臣铭记。”   冰片般锋利的目光扫过影影绰绰的宏伟殿堂,不属于春天的森寒料峭,顺着列摩门纳漆黑的长袍滑落而下,沿着微风飞散在紧张的空气里,直抵每个人胆颤心惊的眼底。   ★★★ ★★★ ★★★   精巧别致的眉眼,盈满湛蓝的波光,旖旎生姿,惹人遐思。   灵巧的指尖,轻点在列摩门纳的衣领,沿着做工精致的领边一路来回游走,眼神跟着指尖,轻盈迤逦。   “矿场的那些奴隶,如果不是难以生存下去,是不会选择暴动的。托勒城地处高原以西,绝岭高山连绵,翻山而过则是无路可走的海峡。奴隶们明知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又为何要集体逃离?事出必然有因,恐怕还是托勒城的管治手段出了问题。”   侧目,视线越过卡丽熙的头顶投向庭院的一泓池水,层层涟漪推着阳光,斑斓,绚丽。绿波荡漾的静谧,隐隐藏着一眼望不到底的莫测深邃。“所以才派阿齐兹去查明真相,除了他,其他人都不适合。”   眉梢轻挑,嫣然一笑,问:“穆哈里接替了多姆的位子掌管上下议院,事务繁重无法离开;库西纳身为大将军,光是军队的事情,就让他无暇分身;达巫夏是帝鹰军团的统帅,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否则不能轻易将他调离哈图莎……”伸手,拿起小巧玲珑的琉璃杯,琥珀茶色漾入一片蓝光,说不出的妖娆。“这样看来,还真的只有阿齐兹是最佳人选了,我的摄政王殿下。”   笑,注视着碧绿池水的茶色眸子蓦然一闪,片缕促狭掺杂着无奈,渗入微风悄然遛走。“瞧你笑得这么得意,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撇了撇嘴,一丝显少流露的傲慢,妆点着蓝眸更加剔透明媚。“你有没有发现,你装傻时特别……傻!”   随着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卡丽熙笑得眉目飞扬,那抹灿烂生动的笑容,堪比高原上空娇艳的金色光线,直抵心脏的同时,毫不费力就将人心融化了。   笑着摇头,奈何自己对卡丽熙这样调侃明显的话语,永远是享受至极。有时候,列摩门纳真的怀疑,自己的脑袋也许不太正常。   “我还想再傻一点,这样每次被你欺负了,还能更加高兴一些。”她说,诚心实意的真心话,抹了蜜一样的甜。   一枚漂亮的白眼捎带着浅淡的羞涩,悉数落在列摩门纳扬眉挑眸的脸上,不依不饶的开口。“你少来,装什么可怜,我哪有欺负你,我说的都是事实。”手指戳上她的肩膀,表情嗔怒,看在列摩门纳含笑的眸底,俨然就是在撒娇。“哈图莎有不计其数的大臣可派,你却偏偏选了阿齐兹去托勒城,你信任他只是其次,到底还有什么目的?快说!”   蓦然,大笑出声,额前低垂的发丝,悠然地划过茶色的眸,挡住了一丝被人逼入绝境的尴尬,挡不住的则是极致的惬意心情。“我的小公主,你这是在刑讯逼供吗?”   “少和我绕圈子,你到底说不说,要是不说,我就去给哈噜噜洗澡了,懒得和你磨时间。”   “干嘛给那只胖虫子洗澡,让侍女给它洗,你给我洗吧!”   “没正经的疯王。”   “又正经又疯的人,那才可怕。我这样最好,疯一半,傻一半,左右合适。”   “你----”瞪了她一眼,愠色跃然眼底。突地站起身,甩袖正欲离开,手臂一把被人握住。   笑,顶着一脸讨好的笑容,脸侧青甲闪过一道亮眼的阳光。“好、好,我说,你先坐下来。”   没好气的坐下,推不开她顺势缠上腰的手臂,别扭的挺直背脊,眼角睨到列摩门纳抬手一挥,周围的侍女躬身行礼,整齐有序地朝走廊退去,眨眼功夫庭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最后一个侍女的亚麻色长裙扫过台阶,安静地消失于廊下的阴影,列摩门纳低低的声音在耳旁传来,一种刻意困压后的隐忍感,一种低沉得让卡丽熙感到心慌的诡魅……   “阿齐兹看上去整天嬉皮笑脸不务正业,其实,他是他们几个人中最聪明的一个……思虑深远,低调沉稳,行事周道。让他去托勒城调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暴动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对于她的话,卡丽熙相当赞同。那个看上去整天嘻嘻哈哈的阿齐兹,隐藏在他英俊面容和轻佻态度后面的才能,绝对不输任何一位老谋深算的朝臣。   然而,想要尽快查清暴动真相,也许并非是列摩门纳派遣他的唯一目的。不知为何,卡丽熙感觉到了另一些潜藏的讯息,犹如微风里总会藏着莫名的花香,又如池中总会躲着不惹眼的阳光,列摩门纳看似合理的行为,似乎也潜着让人猜不透的心思。   “列摩门纳,你……”目光悄闪,不安,亦有犹豫。   敛眼,在抬眸时,她的笑容很温柔,隐约透着一缕明亮的坚定。“既然,你已经怀疑我让他去托勒城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出了谜底。”   “……”静默不语,春风撩起黑发轻轻扬起,勾勒出千丝万缕的淡淡忧虑。   单手托额,微眯着眼,有什么划过那双茶色的眼底,快的如同闪电,不易捕捉。“阿齐兹虽然年轻,却不失治国理政的头脑;为人精明强干,却不失公正仁慈;出身虽不及王室贵族,却也算是名门之后。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一些锻炼的机会,和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你在给他创造机会,让他能够建功立业,被大臣们认可,被赫梯百姓熟知。等一切成熟了,你就……”   “是的,卡丽熙,我会举荐阿齐兹登上赫梯的王位。”         ☆、第 六十一 章(下)   “你……”原来,她已经考虑的这么长远,已经在为她们的未来精心谋划了。   不知道,拥有如此缜密心思的列摩门纳不能执掌赫梯帝国,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只是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来阿齐兹肯定不答应,二来会引来朝中各派势力的强烈非议。以后,我会赋予阿齐兹更多的权力,让他逐渐习惯揽权定夺,从而慢慢适应独撑赫梯的局面。”   “嗯,明白了。既然你选定了阿齐兹,那就暗中多帮助他。只是,你这样的决定,对他似乎不太……公平。”谁都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更何况这个算计,还会牵扯命运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赫梯王,这个陷阱布置的太深了。   “想要退出赫梯的王权中心,就必须为赫梯找到一位好国王,他是最佳人选。这样对待阿齐兹,我知道不太厚道……”长叹一声,是无可奈何的不得已,也是她无路可退的懊恼。“就算是我欠他的吧。”   “不,是我们欠他的。”泪光,迎着头顶璀璨的阳光,温暖了唇角的笑容。   又是一声叹息,收紧手臂,让她缓缓依偎在怀中,忽尔,列摩门纳的心底漫起苦涩的酸楚,那是自己对于现状束手无策的困压隐忍,一种急剧想要爆发,却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抱歉,卡丽熙,还要让你多等一段时间了。”片刻,注视着周遭的翠微春色,说出一句弥淡苍白的话。   靠着她,耳畔传来稳健规律的心跳声,被那一声又一声直接有力的声音打动了,演漾在眼底的荧蓝色波光,悄无声息地泛滥成灾。   “不要说抱歉,我们一定会等来属于我们两人的明天。”   明天,它就在那里,宛若四季的往复交替,不曾改变,亦不曾离开。   ★★★ ★★★ ★★★   巨石厅侧殿   坐于宽大软椅的消瘦身影,一如既往的黑袍罩身,暗沉肃杀的色泽,逼得春风都不敢接近,只能小心翼翼地盘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亚麻布缠裹的指间,上下翻转着一枚小巧的金币,闪亮的金色光影,像只调皮的精灵跳动在灵巧的指缝,兀自欢快。   微笑聆听着大臣的汇报,在他唯唯嚅嚅的神情中,列摩门纳动了动身体,指间的金币继续快速地起伏。   终于,大臣说完了,行礼退下。接着又一位将军上前,继续开腔……   二个沙漏时的时间,列摩门纳的笑容没有变过,温和疏淡的冷漠,甚至有一丝漠不关心。   同样没有变过的,还有满朝官员汇报的话题----攻打巴比伦,扩张领土。   能够体谅他们急切想要将巴比伦纳入赫梯版图的心情,但是,她能体谅他们的心情,不等于自己就赞同他们急功近利的做法,这种近乎于狂妄自负的主战情绪,根本就是蒙着眼睛行走崖边的危险。   “我来问你们,巴比伦拥兵多少?”不温不火的问,眼神在殿内众人热烈议论的时刻悄然凝起,透着一道让人心莫名揪起的青焰暗光。   “巴比伦的全部兵力加一起,接近三十五万。”一位将军颔首答道,这个数字远不及兵强马壮的赫梯。   蓦然,五指一顿,金币停在指缝,光滑的边缘闪烁着耀眼的阳光,引来众人关注的目光。   只是片刻,圆形金币继续安静地翻转起来,速度稍快。“知道亚述有多少兵力吗?”   这位将军显然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回答。“五十万左右。”   下巴微昂,潜在眼底的火苗悄无声息地升温,照亮了脸庞的坚硬青甲,一派青焰荼蘼的极致冷艳。“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相辅相生,两河流域更是息息相关,巴比伦与亚述虽然矛盾不断。但是,到了外敌进犯的关键时刻,你们真以为他们会袖手旁观看着邻国沦陷吗?”   扫视四周,在形色各异的脸上看见了很多表情,诸如犹豫,诸如质疑,诸如满不在乎。   “攻打巴比伦不难,百万大军直抵幼发拉底河,我猜最多一个月,巴比伦就将全线沦陷。”手掌轻巧一翻,金币滚入掌心,猛然握住,悄然使力攥紧。“但是,你们要考虑清楚,我们不是单单在对付巴比伦,同时要想好如何应付比巴比伦人更加难缠百倍的亚述人。”   “我们有埃及盟军,可以请法老派遣军队与我们一同进攻两河,到时就不用担心亚述了。”还是那位将军,他昂首挺胸地说道,赫梯有世上最强的国家做盟军,他根本没把两河流域放在眼里。   目光凛冽,一捧青焰怦然燃遍眼底,令那双原本清澈的茶色眸子,瞬息诡谲万千,慑人,亦骇人。   “啪!”金币拍上桌面,拿开手,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安静地躺在众人陡然惊诧的眼中,顿时殿内一片鸭雀无声的寂静。   “卡丽熙公主到。”门外侍卫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闷僵局。   眼中烈烈的青焰瞬息熄灭,就在门旁的春风送来一角翩然白裙的刹那……盎然轻浅的笑意重回列摩门纳的眼角,闪闪烁烁地明媚,令周遭原本降至冰点的气氛融化了,春风缭绕而起,阳光依旧灿烂。   “摄政王。”漫步至阶前,轻巧地颔首,恭敬有礼。   “从哪里过来的?”示意卡丽熙到身边来,心情一如她的笑脸,绽放着让人侧目的快乐。   “图书馆,你在巴比伦挑选的雕像,上午送到了,我让他们安放在图书馆的花园里。”一旁坐下,理了理裙边,轻道。   “喜欢吗?”   “很喜欢,石料上乘,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巴比伦的能工巧匠之手。”巴比伦的艺术造诣果然明不虚传,普通的石头在他们的手里,就能变成让人赞叹不已的奇迹。   “巴比伦的雕刻技艺是远近闻名的精湛纯熟,整个巴比伦所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雕刻坊,我看他们是过于痴迷于此了。”看着侍女将水晶杯放在卡丽熙的面前,列摩门纳伸手摸上杯子,确定温度合适,她才微笑地靠回椅背,神色平静自然。   她在试水温,一如既往的细心体贴,从未变过的温柔迷人,甚至不管是在什么场合,这让人怎么能不……心醉……醉在她无意编织的默默关怀中,宁愿一生长醉不醒。   “如果不是他们这么醉心于艺术,而疏忽了其他重要的东西,哪能被你三天攻破边境。一边是尚武精兵的好战之徒,一边是疏于防备的享乐民族,巴比伦碰上你,运气真是太差了。”皱了皱鼻子,没能藏好眼中的调侃光芒。   挑眉,手肘支在扶手上,单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卡丽熙,语气惆怅。“怎么每次你夸我,都不忘记损我几句呢,我的小卡丽熙。”   不理会她的揶揄,卡丽熙看向殿内众人,眼角瞄见桌上一枚严重变形的金币,那是承载了列摩门纳一瞬间怒气的可怜之物,犹如阶下这些文武大臣,此刻正在人人自危,从他们萎缩不振的表情和闪烁回避的眼神,就能偷窥出一些端倪。   “诸位大人,你们极力主张攻打巴比伦,无非是因为他们国土丰饶,兵力又不及赫梯充足,遇上这样一个软弱的对手,赫梯的确可以轻易获胜。然而,就如摄政王所言,亚述并非善类。眼下看来,他们的兵力虽然也在赫梯之下,如果赫梯攻打巴比伦,亚述必然伸出援手,到了那时,两国兵力加起来,几乎就能与赫梯相提并论了。”   今天早些时候,卡丽熙便已经知道了群臣集体劝谏列摩门纳攻打巴比伦的事情,这还得仰赖于自己滴水不漏的洞察力。   这几天,来往于王宫的大臣明显比平时多出几倍,而且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从他们交头接耳的小声交谈中,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初战巴比伦大捷,这让赫梯权贵看见了扩张领土的希望,也让他们看见了占领巴比伦后,落入自己腰包的诱人利益。   “我虽然不懂打仗的事情,至少我还明白,兵力相同的情况,胜算就会大大降低。何况,诸位不要忘记了,赫梯与埃及一战十年,国力早就虚弱不堪。军队需要休养生息,而不是长途跋涉去对抗两河流域的联盟军。”笑靥嫣然,似茶如风的四溢清香,无形无影。   坐在流光异彩的大殿里,神情淡然地面对着众多手握大权的朝臣们,卡丽熙流露而出的镇定自若,着实让他们感觉到了不属于少女的沉稳泰然,也诱惑着一双透着赞许光芒的茶色眸子,紧紧缠附无法移开眼。   “赫梯帝国雄霸安纳托利亚高原若百年,泱泱大国的崇武尚战的高贵信仰,难道现在变成了需要埃及盟军出手相助的软弱企求吗?”话峰一转,突兀的火药味,竟然是来自这位一向温各谦逊的小公主。   微风一兜,窗边青纱扬起又落下,像位舞姿曼妙的美丽女子,兀自妖娆地缠上阳光,冷眼旁观着一切。“诸位大人,你们急于令赫梯帝国更加强大,但是必须选对方法,否则……后果会不堪设想。”   语音落下,气氛也随之沉寂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垂眸,沉默地思忖着。   不得不说,这位小公主总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能令自己的生活透出一抹亮眼的生机。   安静了很久,久到人们的眼神由先前的亢奋热烈,逐渐恢复了平静冷静,装满金色细沙的水晶沙漏,将时间送入午后幽静的时光,无声,亦无息。   半晌,上议院的大臣上前,恭敬又不失生硬的问道:“依公主的高见,应该如何不动一兵一马就能使赫梯稳立安纳托利亚高原呢?”   极轻地叹息,似乎是累了,又似是懒洋洋的闲散。“没有什么高见,只是我说的方法,不仅能使赫梯永踞这座高原,还能慢慢扩张版图的领地。”   震惊,透过影影绰绰的人群,人们充满质疑的态度,清楚明白的传到卡丽熙的眼底。   就连身旁的列摩门纳俨然也有一丝惊讶,淡淡茶眸投来好奇的目光,侧目以对,悠然一笑。   “不用武力,不动军队,没有死伤,也可以扩张赫梯的领土,这听起似乎不太可能。可是,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越可能实现。”起身,漫步踱到王座边,裙边轻擦着列摩门纳的黑袍而过,瞥向她的眼神,轻盈如丝,潺潺如水。   “通过几个方面的长远发展,赫梯就能慢慢蚕食周边的国家,从而达到统一小亚细亚的目的……称之为‘和平拓展’。”   眸光一闪,茶色眼中那道电光火石般的光芒,稍纵即逝,却是分外幽深清洌……   之后,随着卡丽熙娓娓道来的话音,一个规模庞大,条理分明,同时又步骤精密的计划缓缓展现在每一个人眼前……   细致入微的设计,面面俱到的考虑,不露痕迹的布局,浑然天成的结果……这是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未来,涵盖了赫梯帝国从农商到军事的所有环节,完全无法想像,这样繁琐复杂的计划,居然出自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女孩之手。   卡丽熙的“和平拓展”理论,在今后的百年间,一直帮助着赫梯飞速发展。这个巍然屹立的高原帝国,百年后真正做到统一了小亚细亚,将一张幅员辽阔的巨大版图,从安纳托利亚高原一路扩展到了两河流域……形成了北抵黑海,南到埃及西奈,西至爱琴海,东达两河流域的霸主。   一个空前规模的庞大帝国,至此完美地步入了历史宏伟的蓝图,成就了世上极少能被称为“圣域天国”的富饶国家。   ★★★ ★★★ ★★★   和平拓展法则,实施的过程虽然漫长,却是着眼于遥远的未来,将战争带来的损失减到最低,从打开国门开始,吸收采纳一切有利于赫梯发展的因素……   大力发展贸易交流,提高国家之间的经济互通,从贸易上,控制他国的经贸发展。   制定一种大流通的货币,能在小亚细亚地区无国界使用,从货币上,干涉他国的货币储备管理。   派遣学者与祭祀前往别国交流学习,同时允许他国的学者祭祀进入赫梯,体验赫梯神学的精妙。从文化信仰上,渗透他国文化及一切日常生活。   在商旅必经的道路,建立大量休憩驿馆,修缮山区与高原里艰难的路段,连通一道从“两河流域”出发,途径安纳托利亚高原,向南可由叙利亚进入埃及,向西横穿小亚细亚半岛抵达爱琴海岸的“神引之路”。从交通上,建立一条能遏制各国通商及来往的重要道路。   “和平拓展”的原则,是一项长远的治国之道,体现了着眼于未来的远大目光,以及通过潜移默化的渗透慢慢侵入他国的策略……      ☆、第 六十二 章   夏季,第一个满月的来临,意味着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也要到来了----赫梯摄政王的生辰。   今年的生日与以往相比,显得尤其特殊。因为,这是列摩门纳阔别哈图莎十年五之后,第一次在王宫度过自己的生日。   为此,王宫进入了紧张忙碌的准备中,就连哈图莎城都陷入了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街道被彩旗妆点出浓重的欢乐模样,每天从四面八方涌入哈图莎的人潮,汇聚在王宫广场,将象征着祈福的彩带系在广场周围的石柱与树上。   微风中飘扬的五彩锦带,宛若彩色的雨,从云端洒落,轻妙地婆娑飞舞,迤逦,壮观。   列摩门纳接管赫梯以来,并没有出现王朝交替的血雨腥风。相反的,她给赫梯带来了战争的胜利,给赫梯人民带来了减税免刑的福利。   她的种种仁政,为她赢得了人们的尊敬拥戴,原先那些担忧女人手握君权的想法,被她果敢坚毅的行事风格粉碎的相当彻底。   以至于,这个睽违多年的生日庆典,成了赫梯全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重大集会。   列摩门纳已经声明过,并不想大张旗鼓地举办生日庆典,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对于她的命令大家持着置若罔闻的态度,大臣们热烈讨论着庆典的各种细节,哈图莎街头巷尾的话题,全部围绕这一场足以惊动全国的庞大庆典。   只是,有两件事,让卡丽熙很头痛。   第一件就是,那个整天一身黑衣的列摩门纳,死活不肯让御衣师量裁新衣,只要看一眼她盯着布匹的铁青脸色,你就会发现,这个生死无惧的年轻摄政王,竟然会对色彩艳丽的服饰产生莫名的厌恶恐惧。   关于这一点,卡丽熙也想不明白。   劝了又劝,她就是不肯就犯。实在没有办法,卡丽熙只得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用一匹湖蓝色的布料,替换了御衣师手里鲜艳夺目的彩缎。   起初,列摩门纳的眉头仍然紧拧不松,最终扭不过卡丽熙软硬兼施的劝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应允。   坐在一旁,捧着甜香四溢的茶,蓝色的眸子映出一张苦不堪言的俊脸,卡丽熙兀自笑得粲然。   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眼前,还剩下另一件让她倍感棘手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礼物。   已是赫梯摄政王的列摩门纳,卡丽熙实在想不出她还缺什么……财富,她的国库比月临殿还要大几倍;权力,她一声令下能撼动一个国家;名誉,她俨然早已成了无冕之王。   卡丽熙抱着哈噜噜想了大半天,愣是一点眉目也没有,无奈之下,她想到了薇妮莎。   薇妮莎与列摩门纳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定她能给自己提供一些好意见。立刻命人去将军府传唤,卡丽熙看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哈噜噜,羡慕的低声叹息,整个赫梯都在为这个盛大庆典忙碌着,大概也只有这个小胖子能如此悠闲地享受着每天的阳光。   ★★★ ★★★ ★★★   果不期然,薇妮莎带给了卡丽熙一个极好的主意,只是随着这个主意而来的,还有让人愁眉不展的无奈。   “你确定王宫琴师不会迦南琴?”最后一丝希望,也成了泡影,失望的皱眉,卡丽熙不死心再一次追问。   摇头,哀声叹气,相同的失望至极。“我派人打听过了,王宫里那些笨蛋琴师,连迦南琴都没见过,更别提弹奏了。”   眸色沉下,幽暗。“现在怎么办?你说让我在庆典时弹奏迦南琴,列摩门纳一定会非常高兴。可是都找不到会弹奏的人,我怎么学习呢?”   薇妮莎嘟着嘴,卷着自己的裙边,一脸无辜。“我哪知道他们都不会迦南琴,这些琴师真是笨死了。当年列摩门纳的母亲,最喜欢弹奏此琴,我父亲还有幸听过几次。他说皇后琴艺深得先王的喜欢,先王闲来无事时,就会让皇后弹琴给他听。”   轻蹙眉稍,敛眼,不语。   “要不然,换一个礼物吧,还有十来天就到摄政王的生辰庆典了,就算找到会弹迦南琴的人,也未必有时间学会了。”这是事实,薇妮莎并没有说错。   迦南琴,来自于赫梯古老的游牧民族,身居高原山区的先民们,在放牧时会弹奏这种乐器。可是,随着民族之间的融合变迁,迦南琴逐渐消失了踪迹。   当年,列摩门纳母亲的一个贴身侍女来自偏远的山区,因为侍女会弹迦南琴,她的母亲才偶然学会了此琴。   “薇妮莎,你说过宫外有一些男人喝酒玩乐的酒坊,对不对?”   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问,薇妮莎不明究理的点着头,道:“是的,就在外城的集市边。”   幽蓝的光,闪过跃然地眸底,那样的光彩看在薇妮莎的眼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里一定有很多琴师,我们去找一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会弹迦南琴的人。”   瞪着眼,棕色的瞳仁蓦然收缩,那是惊吓过度的结果。“什么?去那种地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拉着薇妮莎的袖子,来回摇晃,雾气缭绕着湛蓝的眼,央求的语气,让人不忍拒绝的凄楚。“我的好薇妮莎,求你了,带我去吧,好不好?我保证,就去找一下,如果没找到,立刻和你回宫。求你了,求你了……”   苦着一张脸,薇妮莎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根本没办法拒绝这张盈满期盼的精致面孔,可是……如果被列摩门纳知道了这件事,自己想活下来的希望就有些渺茫了。   “薇妮莎……”小声轻唤,紧张地咬着唇。   算了,死就死吧,人横竖都是要死的!   “你保证,出宫以后要听我的。”这算不算废话,她自己都感觉没有一点威慑力。   笑的眉目灿烂,努力点着头。“一定,一定,我保证。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带上侍卫一起去。”   “不能带侍卫!”   “什么?!”她还是直接去死算了,不用列摩门纳亲手了结她,薇妮莎现在就想勒死自己。   卡丽熙的表情相当认真,认真的让人觉得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带着侍卫,列摩门纳一定会知道我找人学琴的事情,那我还怎么给她生日惊喜?”   “我的公主殿下,那种酒坊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带上侍卫,万一出事怎么办?”惊喜,这哪里是惊喜,根本就是惊吓……   “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我们打扮成普通侍女的样子,不多逗留,快去快回。”对于自己的决定,卡丽熙相当有自信,只要换掉这身精致惹眼的衣服,隐藏好容貌混入市集里面,谁会去注意两个粗布麻衣的普通女孩子。   酒坊,唉……这都什么跟什么嘛,都怪自己多嘴,以后一定要管好嘴巴,再也不能乱说话了,真是害人害己!薇妮莎无限悔恨自己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   整张俏脸皱成一团无精打采的苦瓜,病奄奄地看着满脸堆笑的卡丽熙,薇妮莎只觉得沐浴在这样得逞的笑容下,除了头皮发麻,她已经没有其他感知了。   ★★★ ★★★ ★★★   退令跟随的侍卫,列摩门纳步入图书馆,没有看见卡丽熙的人影,平常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在这里看书,稍许意外。   “卡丽熙呢?”   侍女上前,低头答道:“公主今天没有来。”   “没来?”一丝讶异,悄然而生。   “是。”侍女垂首,不在多话。   转身,没有片刻的耽搁,踏着廊下片缕微阳,步履略急,抖开了袍角一片起伏难平的阴影。   ★★★ ★★★ ★★★   月临殿   蒂蒂抱着哈噜噜,一边给它擦去嘴角的饼干碎屑,一边像个妈妈似的唠叨着。“只要不盯着你,你就跑去偷东西吃,你把公主的点心都吃光了,小心她回来骂你,小贪吃鬼!”   “蒂蒂,卡丽熙呢?”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吓得蒂蒂立刻回身,来不及放下哈噜噜,抱着它躬身行礼。   瞧向四周,仍然没见到卡丽熙的身影。   抬眼偷瞄一下,立刻收回视线,恭敬的回答。“公主去图书馆了。”   眉头一抖,一线愠色,蔓延在茶色眸底,不轻不重。“我刚从图书目馆过来,她不在那里。”   头压的更低了,苦着脸不敢给列摩门纳看见,蒂蒂说着卡丽熙临行前交待的说辞。“噢,公主说前几天看见半山腰的宫殿好多花都开了,她是不是去赏花了?”   沉声,半信半疑。“赏花?在哪里?”   “公主没说是哪个宫殿,奴婢也不知道。”索性,这座位于圣山的宏伟宫殿,大大小小的宫殿厅堂逾百座,想找一个人,绝非易事。   反剪双手,逆光迎风的脸上划过一些奇怪的表情,似是怀疑,又似思忖,更像一种被挑起的好奇。   “你下去吧。”半晌,她慢悠悠地说,神色淡然。   如得大赦,蒂蒂抱着哈噜噜快步退下,没发现自己过急的步子,透出了仓促的躲避意味。   “半个沙漏时,给我找到卡丽熙。”低沉有力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身后的侍卫颔首,退下。   这个小丫头,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莫名,生出一丝好奇心,睨向窗外张扬无度的光线,半眯着眼,一抹兴趣盎然的光晕,顺着弯起的眼流散开来。   ★★★ ★★★ ★★★   “你确定要进去?”   “当然了,要不然我们来干嘛,别耽误时间了,赶快去找一找。我担心政务拖不住列摩门纳,万一她提前回来,就麻烦了。”卡丽熙摸上头巾,确认头发都包紧了,大半个脸也藏在了亚布麻布里,拉着犹豫不决的薇妮莎推门而入。   瞬间,迎面而来的气味,让她们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伴着浓重而呛人的各种气味灌入呼吸的,还有同样来势汹汹的后悔。   眼睛所及之处,黑乎乎一片,确切的说,应该是脏兮兮的一片……黑的桌椅,黑的墙壁,黑的屋顶,如果头顶那片破了一个大洞的地方,还算是屋顶的话。   借着这个窟窿漏下的光线,走在粘腻的泥土路面,卡丽熙尽量不去想,自己踩在脚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两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才发现两只手都在打颤。   周围响着男人们的震天喊声,墙壁上的灰泥零星的震落下来,三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不大的酒坊散布着十几桌这样的人,他们在玩着什么,光线太暗看不清,应该是在赌博。   “卡丽熙,这里好难闻,我想吐了。”薇妮莎用遮脸的头巾捂着口鼻,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子掺和了酒味的腥臊气。   视线警惕地瞄着四周,她们的到来,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喉咙一紧,咽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发现前面有一个小台子。   “忍一忍,去那边问一下。”   一旁的男人们玩的兴起,大呼小叫的快要把屋顶掀开了,他们用金属杯子敲着桌子,口中叫嚷的话并不是赫梯语。   好不容易挪到了土台子前面,卡丽熙四下张望,并没看见任何人,刚想继续往前走,一个黑影窜到眼前,猛然将她吓了一跳。   “要住宿必须先给钱。”一只看不出颜色的手,伸到眼前晃着,挡住了去路。   “我们不是要住宿,我们想找琴师。”稳了稳神,卡丽熙心虚地开口。   胖男人抖着眉,咧着一嘴黄牙,笑得怪异。“你们找琴师干嘛?”   薇妮莎真想吐他一脸,瞧他那个面目可憎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懒得和他多话,开门见山的问:“有没有会弹迦南琴的琴师?”   “迦南琴?什么东西,没听过。不想住宿就快滚蛋,别妨碍我做生意,快走,快走!”像赶苍蝇似的挥舞一双脏手,胖男人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   两人倒退了几步,实在不想让他的手碰上身体,难怕只是沾上衣服,都让人忍不住想吐。   两人一起倒退,薇妮莎大声嚷道:“找到琴师,我给你钱。”   这个字,就像最灵验的咒语,立刻唤醒了胖男人的神智,瞪着绿豆大的眼睛,陪着讨好的笑脸,问道:“多少钱?会弹那什么琴就行吗?”   卡丽熙从怀中掏出钱袋,晃了晃。“找到会弹迦南琴的人,这袋钱就是你的。”   点头如捣蒜,笑的嘴都合不拢,在衣服上搓着手,越擦越脏。“是、是,小人立刻给两位姑娘去找人,两位请到里面的小间休息。”   相视一笑,两人绕过胖男人,朝光线昏暗的小门走去。   “迦南琴、迦南琴……”胖店主一边默念着,一边招来几个手下。“去,到附近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会弹迦南琴,带到这里来,快去。”   打杂的人纷纷点头,转身小跑离开了。   斜眼睨着那道通向后院的小门,搓着手,一幅捡到便宜的贪财嘴脸。   ★★★ ★★★ ★★★   “你真的会弹迦南琴?”眼前这个衣服打着补丁的邋遢男人,怎么看都不太像琴师,卡丽熙疑狐的问。   男人点头,从身后破布包里掏出一把琴,指着它说:“这就是迦南琴,你不信,我弹给你听。”   眼神一亮,藏在面罩后的脸绽开一朵明丽的笑,无人瞧见。“这就是迦南琴?快弹一曲。”   黑瘦的手抱着琴,并没打算弹奏,反而打量着她们,讥讽的目光投向两人,冷哼。“你们有钱吗?瞧你们的穷样子,哪来钱听琴。”   恼火,薇妮莎猛然站起身,刚想开口,手臂却被卡丽熙拉住,她只得将火气咽回肚子里,重新坐下。   “你如果真会弹迦南琴,这个给你。”摸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桌上。   男人走到桌边,拿着袋子掂量一下,接着打开。立刻眉飞色舞的笑着躬身,一扫刚才的轻视模样。“两位小姐,小人眼浊了,出言不敬,请两位小姐原谅。”   “行了,别废话,快弹琴。”薇妮莎不耐烦的催道,今天真是见识到翻脸比翻书快的速度了,这些见钱眼开的小人。   不断躬身,抱着琴坐下,拨弄琴弦,问道:“两位小姐,想听什么曲子?”   “迦南琴最著名的曲子,是哪一首?”   “是一首很老的曲子,叫‘牧风’。”   “就这首。”   “是。”男人再一次调试琴弦,继而坐正身体,轻咳一声,弹响了这首曲子。   一曲落幕,屋内寂静无声。   仿佛,一阵来自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风,从卡丽熙耳畔吹过,孤寂的风,伴随着古老牧民的号角声,吹响了一片遥远模糊的记忆……湛蓝的天空,苍茫的草原,天地蔓延在无休无止的金色微风里,极致的悠深邃远,极致的静逸祥和。   缓缓地,笑起,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   ★★★ ★★★ ★★★   背手而立,窗边正午的阳光已经崭露初夏的威力,几缕炽热的微风掠过庭中水池,一片金色涟漪荡漾开来,牵动起另一片琥珀光晕闪烁于茶色的眸底,旖旎,莫测。   听完侍卫队长的报告,列摩门纳没有出声,保持着极眸远眺的沉默,安静地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年轻的侍卫队长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静待命令。   半晌,她侧过脸,瞅着五步外的年轻男子,声音微低。“今天有谁进宫晋见卡丽熙,那些人都是什么时辰入宫,又是何时出宫的,你去查清楚,不要惊动任何人。”   微愣,却没有多问一个字,利落干脆地应声,就在列摩门纳从他身边经过时,恭敬地颔首。   五十个皇家侍卫,找了足足半个沙漏时,就连王宫地牢都翻了一遍,仍然不见那位叙利亚小公主的影子。   硬着头皮来禀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整个王宫,谁不知道列摩门纳珍爱那个小公主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虽然卡丽熙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见的。   但是,他是帝鹰军团挑选而出的一批最为精良的战士,专门负责列摩门纳和卡丽熙的安全。现在,卡丽熙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踪影,自己绝对是难辞其咎。   然而,很意外地,列摩门纳并未责怪于他。虽然,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可是,至少自己还活着,这已经是今天最大的奇迹了。   不敢有丝毫怠慢,跟上列摩门纳已经跨出门槛的步伐,握紧腰上的佩剑,希望能尽快找到不知因何出宫的叙利亚小公主。      ☆、第 六十三 章(上)   为了祝贺赫梯摄政王的生日,来自各国的使节们,带着各自君主的祝福与贺礼纷沓而至,形形色色的车马队伍,络绎不绝地进入哈图莎,将异国的风情带入了这座天国圣城。   二十余天之内,哈图的大门几乎不曾关闭,通体黝黑的大铁门在初夏娇阳中绽放着不可一视的光芒,门旁驻立的巨大神像俯瞰着脚下来往的人群,用一种高傲到冷漠的木然视线。   身为摄政王的列摩门纳并不会亲自迎接使节,一般而言,这项工作是由穆哈里承担的。   然而,今天她却不得不亲临王宫广场,迎接一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夏尔玛。   站在穿透云层的千万道金色光线中,心不甘情不愿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埃及队伍,全因身旁翘首以盼的卡丽熙。   知道夏尔玛会在今天抵达哈图莎,卡丽熙说什么也要亲自来接她,尽管列摩门纳心里不太情愿,还是拗不过她的恳求,就这样被卡丽熙半拖半拽地拉到了这里。   能亲眼见到盟国派来的使节,哈图莎的人们纷纷聚到广场四周,侍卫们筑起二层人墙,阻挡着来看热闹的拥挤人群,不断上升的气温令那些年轻侍卫的面孔溢出汗水,经由他们略微紧绷的下巴滴落在灰色的路面。   当一队人马缓缓出现在宽阔的广场大道时,人群里出现了的骚动,人们你推我挤地争相向前涌去,企图看清那个骑行在队伍最前面的白色人影。   棕色的高头大马踏着规律的节奏,进入人们焦急好奇视线的瞬间,唏嘘声混入热风不胫而走……   没想到埃及派来的使节,竟然是一位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那头夺人注目的红发,似乎是太阳融化的热浪,飞扬着耀眼的狂妄不羁,却不及她俊秀的脸上那道若有似无的笑容更加恣意张扬。   夏尔玛驱马缓缓来到巨形石柱环绕的王宫广场,勒紧缰绳,马儿停在广场边缘……深深吸气,轻浅地呼出纷乱的气息,就在一袭白裙被微风送至眼底的刹那。   翻身下马,迈上台阶,一步一步朝广场中央走去,夏尔玛收拾着自己陡然七零八落的纷乱情绪……   自从叙利亚一别,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久到夏尔玛清楚的记得每个分别的夜晚,晚风总是陪着自己重复着一件很傻的事情……想念。   想念着她的单纯微笑,想念她的善良温柔,想念她的轻声细语,想念……她们曾经短暂却波折不断的时光。   但是,当拉蒙西斯指定她为使节出访赫梯时,夏尔玛却……拒绝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在她没有准备将卡丽熙彻底忘记之前,她根本没办法面对那张思念已久的嫣然笑靥。   更多的时候,夏尔玛宁愿只是在回忆中,回味她们相处的每一个片刻,她不想再走入卡丽熙的生活,亦或是----不敢。   步子没变,不紧也不慢,响在耳膜的心跳声,早已揉乱碎开了。   “夏尔玛!”忘记了礼仪,低声轻唤,蓝色的泪光悄然泛滥。   经年之后,每当夏尔玛回忆起那年初夏广场的相聚,她总是浅笑轻扬地说:“直到那一声‘夏尔玛’,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脆弱。”   遇见,奈何……缘浅。   “殿下。”脚步停在离列摩门纳十步的距离,轻缓地颔首,棕色眼眸敛着礼敬却疏淡的视线。   继而,抬眼,笑得温存,一如月澜。“卡丽熙殿下。”   几步上前,拉起夏尔玛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就如她同样审视着自己的仔细目光。“你瘦了,做埃及的将军是不是很辛苦?”   有一种关怀,能令你赫然有了落泪的冲动。扬眉,用笑容掩饰了自己不太稳定的情绪,调侃着说道:“比我自由自在的四处打劫要辛苦,而且不好玩。”   被她的话逗笑了,卡丽熙清脆的笑声传入风里,精致的眉眼抖散了蜜色阳光,感染着身旁人也跟着快乐起来。   “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进宫休息吧。”就在她们如若无人的小声说笑时,列摩门纳阴郁的嗓音传来,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僵硬。   刹那间,两道针锋相对的目光,相遇在阳光烤热的广场空间,一缕肉眼可以分辨的电光火石擦着火药味浓重的空气,一触即发的危险。   “你累了,我们回宫去说话。晚上有欢迎晚宴,我让厨子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法老陛下还好吗?我还没有感谢他送来的埃及厨子……”无法漠视身后那道犀利的茶色目光,却也不会因为列摩门纳快要满出来的酸意而生气,甚至生出一份不太适宜的甜蜜。   笑着点头,随着卡丽熙朝王宫大门走去,与那袭沉闷的黑袍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夏尔玛唇角那道灿烂的笑容盛开了,像朵阳光下绽放的花,目空一切的悠然自得。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碎了自己快要炸开的怨气,列摩门纳不确定,如果自己现在杀了夏尔玛,拉蒙西斯会不会撕毁联盟协议挥军向赫梯宣战。   真要打起仗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两军俱伤。只是,卡丽熙一定会用怨恨的泪水活活淹死她,这要比刀光剑影的两军对阵可怕太多了。   侧目,眼角瞅见她们并行的身影,眼底掀起一片汹涌的茶色狂澜,猛烈,湍急,足以摧毁一切。   迈步,咽下口中酸涩的怨恨,蓦然……   一声长叹。   ★★★ ★★★ ★★★   走在幽深寂静的图书馆,漫步于排列整齐的巨大书架之间,感受着夏天的热力无法靠近的无奈,凉爽的空气里悠悠地徘徊着墨迹的清香。   尤其,是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光,少了那位目光冷漠的赫梯摄政王,夏尔玛更加品味到了舒服惬意的快乐。   列摩门纳因事无法陪着她们,由卡丽熙带着她四处参观。现在回想起来,夏尔玛仍然能感受到列摩门纳离去时,眼底那团青色火苗挣扎的凶猛,差一点就将她烧出一个窟窿。   这位赫梯摄政王毫不掩饰的浓浓妒意,还真是和那半身青甲一样,都是世间少见的稀有之物。   “法老陛下让你带来那么多的书卷,我一定要把它们安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陛下真是有心的人,你回去以后,要替我好好感谢他。”   低头一笑,道:“我出发时,陛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把这些书卷安全送达你的手中。还让我告诉你,埃及的皇家图书馆,还有不计其数的各式书籍,你要是想看了,就去埃及找他。”   蓝色的眸,闪闪烁烁地璀璨,仿佛她此刻正置身于那座尼罗河畔的精美图书馆,脸上的期待让人忍俊不止。“我都能想像出陛下藏书的壮观,真想去看一看。”   挑眉,双手背在身后,步履悠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等我回埃及时,我们一起去。”   单纯的眼神,藏着盈千累万的无奈,声音亦是。“你别逗我了,我怎么可能走得了。”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是赫梯的囚犯,还是她不同意,你就没有来去的自由?”一线愠怒,莫名而出。   “当然不是,我若真想去埃及,列摩门纳肯定会答应。只是现在的赫梯,不仅国务繁重,而且正是多事时期。看她一个人日夜不分的忙碌,我怎么可能安心地离开。”   叹息,是无力,是无奈,或者根本就是伤感。“当我没说吧。”   笑了笑,少许的遗憾,轻漫地流落眉间。“过一段时间,等赫梯的一切都安顿下来,我会去看望陛下和你。到是你,在埃及一切都习惯吗?老爹怎么没来?”   摸上头发,手指一松,千丝万缕的红发悠然飘散,不着痕迹的藏起了心底的失落寂寥。“没有什么不习惯,陛下对我和刀火很宽容,对我们的约束极少。老爹啊,他早就卸下刀火的担子,每天快活的抱着他的老烟枪,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死在烟叶堆里,这个老东西没救了。”   掩嘴轻笑,脆生生的声音引来窗旁微风的窥探,粉白的纱帘轻盈无律的婆娑,像一只翩翩振翅的蝴蝶。   有什么掠过了脸颊的皮肤,微微刺痛了呼吸,似乎是在卡丽熙粲然轻笑的瞬间,夏尔玛隐约感觉到了一缕被牵扯而出的黯然。   “既然老爹已经不在是刀火的首领了,这样说来,站在我眼前的人,一定就是新首领吧?”促狭的问话,带着明显的逗弄腔调,弯成一道月牙的眼睛,带着顽皮的嬉笑。   眸底微闪,淡然地开口。“你说是,就是吧。”   “即是沙漠之国的将军,又是威名远播的刀火首领,你真的很了不起,夏尔玛。”收起了玩乐的调笑,水样眼眸扬起敬佩的浅光,说得真心诚然。   敛眼,脸上居然生出一层羞涩的火热,真是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要说真正了不起的人,应该是你的摄政王,手握赫梯帝国的统治权,百万誓死效忠于她的大军,只差一顶王冠,她就是名正言顺的赫梯女王了。”   一低头的伤怀,紧蹙着眉,风中摇曳荡漾的一把黑色长发,织出一片阳光都穿不透的浓愁阴云。   “你也这样想?”   “我……”一时语塞,被卡丽熙恍惚的眼神惊到了,哑言。   两人的脚步依旧,只是气氛明显变得古怪,一个兀自沉浸伤怀,一个默然陷入自责。   “我猜想,列摩门纳的选择和我会是一样的,你不必担忧。如果,她做出了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我看错她了。”忽尔,她说出令自己都为之一怔的话,不明白自己干嘛要为列摩门纳说话,真是疯了。   倏尔,侧目,惊讶的脸揉入异样的神色,一阵失神。   “公主。”身后响起侍女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庆幸侍女的出现。停下步子,问道:“什么事?”   “薇妮莎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   “去那边坐。”指向不远处的藤质长榻,走去。   薇妮莎步子急促地走进殿内,还没见到她的人影,就听见她匆匆的声音传来。“我的殿下,等你半天了,怎么还不----”   说到一半的话,赫然停在半张的嘴边,瞠目结舌地望着坐在卡丽熙身旁的陌生女子。薇妮莎惊觉失礼,颔首,敬道:“公主殿下。”   直到薇妮莎的出现,卡丽熙才突然想起,她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出宫学琴的。她竟然忘记了,歉意的看向薇妮莎,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强装镇定,微笑说道:   “薇妮莎,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埃及使节,夏尔玛将军。”看向夏尔玛,道:“这位是库西纳将军的女儿,薇妮莎。”   好奇的眸子瞅着榻上的人,轻轻地颔首。“夏尔玛将军。”   “薇妮莎小姐。”标准的社交笑容,礼貌,客套。   曾听卡丽熙过说夏尔玛,原来她就是把卡丽熙从列摩门纳手里劫走的人,还以为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   这个出身“刀火”的女子,受雇于埃及法老抢走了卡丽熙,最终埃及却成了赫梯的联盟国,她又以使节身份来到哈图莎……人的一生,宛若国家的命运,永远充满了捉摸不定的千变万化。   直勾勾审视着眼前的人,一向大胆的薇妮莎完全不避忌两人身份的差别。   典型的埃及人打扮,白色的短袍,金色的腰带,同样金色的绑带软靴,简单干净的装束。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就是那头火红的长发,那种张扬真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夏尔玛与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样。以为她会很阴郁,其实却很随和,甚至有一些与列摩门纳形似的英姿勃勃,一股子放在女人身上,却不显突兀的飒爽气概。   女将军,挺有意思的。   被这个少女满是好奇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夏尔玛端起桌上的杯子,低头浅饮。   “薇妮莎,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提醒,换来薇妮莎恍然大悟的表情。   点头,轻咳一下,说道:“公主,圣光殿正在布置今天的晚宴,需要您去看一看。”   幸好薇妮莎反应够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想好了说辞。卡丽熙自然而然的接下话茬,侧目看着正在喝茶的夏尔玛,带着歉意开口。“我要去一下,你想随处走走,侍女会给你引路,要是累了,就回宫休息。”   放下杯子,点着头,遗憾悄生。“你去忙,我先回去。”   起身,一招手,伺候在侧的两名侍女上前。“送将军回去休息。”   “晚上见了,公主。”颔首,温柔的声音,并未加以掩饰。   点头,优雅的弧度始终不曾离开唇角。“晚上见,夏尔玛将军。”   转身离开前,夏尔玛朝着薇妮莎浅浅一笑,随之轻缓有礼地颔首,没在说什么。   看着夏尔玛大步离开,落地窗泻入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陌生的背影,如同一缕金色的风,散发出弥浅却孤寂的味道。   那样的背影,映在薇妮莎的眼底,不知为何,竟然让她略微失神。   站着没动,直到卡丽熙催促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又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走道,提着裙子陪着卡丽熙快步离开。      ☆、第 六十三 章(下)   阿齐兹从托勒城带回了奴隶暴动的调查报告,起因就是地方官莫霍极尽所能的压榨奴隶,繁重的劳作让奴隶死伤无数,看着同伴们体力不支地接连倒下,矿区的奴隶最终爆发了大规模的逃跑,带着士兵追捕的莫霍与奴隶发生了冲突,演变成了莫霍上报的“奴隶暴动”。   深入调查之后,阿齐兹有了惊人的发现。   一直以来,莫霍利用自己的权利暗中监守自盗,他将铁石偷偷运出倒卖给外邦商人,以此赚其巨大的利益。   莫霍虽然盗取了铁石,但是托勒城每个月上缴的铁石数量却从未减少,这都是因为他逼迫奴隶日以继夜加大了采矿量,这也就是托勒城的奴隶工作繁重的原因。   看着列摩门纳逐渐由冰冷到霜凝的面色,那道冰箭般锐利的目光,几乎凝固了初夏明媚的阳光,一屋子大臣们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闪失,引来这位年轻摄政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默不作声地坐在光线充裕的室内,那些垂首静立的大臣,此刻看在眼里,简直就是一群一无是处的废物。   “莫霍身为托勒城的地方官,已经有六年了,难道你们一个人也没有发现他的偷盗行为吗?”她的声音不高,语气也不严厉,甚至有一丝让人产生松懈错觉的漫不经心。   没人敢说话,更没人敢站出来解释,半晌,众人只是沉默着,一片阴霾自他们萎缩的肩膀缭绕开来,渗入逐渐寒气四溢的空间。   “阿齐兹,你既然暂代托勒城的地方官,此次暴动由你善后。妥善安置被抓的奴隶,遇到逃跑的奴隶不可动武,尽力劝回。改善矿区奴隶的生活,减少工作时间,保证奴隶有充足的休息,明白吗?”   “是,臣明白。臣在回哈图莎之前,已经安排属下去做了,请殿下放心。”应声,这些事不必列摩门纳交待,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眼神轻闪,说不清那双茶眸里正在酝酿着什么,只是那样的目光转向其他人的猛然一凛,实在让人后颈发凉,宛若剔骨的寒风由心而生。   右手的指尖敲着桌面,干净沉闷的节奏,敲在每个人的耳畔,就像死神敲开门扉的动静。左手搭在木椅扶手,亚麻布隐藏了诡秘的青甲,却藏不住经由她的左手缓慢成拳时,散发出的骇人戾气。   “莫霍明日处决,全部官员必须到场。”撑着桌面离坐,俯视的目光冷然地扫遍大殿,在她转身离开时,那道沉稳如石的声音,透着一如盘石的冷硬,震慑着那些心虚胆怯的灵魂。   “执行火刑。”   这是赫梯处死大臣较为严厉的刑罚,拉巴尔撒曾经就用这种方法处死了许多誓死效忠提皮耶提哈的大臣。自打列摩门纳接管赫梯以来,她从未动用过“火刑”处死任何官员,从某个角度来讲,莫霍真是荣幸之至了。   ★★★ ★★★ ★★★   “小姐,您真厉害,竟然记下了全部曲谱。”琴师夸张讨好的表情,很逗人。   拨了拨琴弦,淡淡一笑,只是藏在面罩后面的笑容,稍有一丝落莫。   一张曲谱,不难记住,以她的记忆力,看一遍足矣。   加上琴师从旁指导,卡丽熙已经能够熟练地弹奏迦南琴,虽然离技艺超群还有一定差距,却也能完整无缺的弹完曲子。   只是,今天的精神总是不能集中,琴音缭绕于耳畔,夏尔玛的话却在心底盘旋不散,宛若烟丝绕指般挥不开的淡愁。   “小姐,要不要再练一遍。”收了重金,态度就是不一样,恭敬的语气,俨然提升到了主仆的阶段。   微愣,继而摇头,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我们不会迟到。”   中年琴师不住的点头,陪着笑,堆笑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埋怨。“没关系,没关系,小人会等小姐们的。”   “薇妮莎,走吧。”看着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的少女,真是奇怪了,平时叽叽喳喳像只小鸟一样的薇妮莎,今天显得特别安静。   卡丽熙练琴的时,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几次瞄向她,都见她眼神空灵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没动静,卡丽熙又出声轻唤。“薇妮莎,该回去了。”   “什么?”目光游离,明显走神了。   摇头轻笑,指了指外面,一字一句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回家了。”   最后那个“回家”,卡丽熙说的特别慢,几乎是拖着尾音。   恍然大悟,噌地起身,点头。“对,应该回家了。”   这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爽朗少女,总将所有心情写在脸上,看她神不守舍的恍惚模样,不知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惦念。   起了疑心,也动了好奇心,卡丽熙却也没打算问,如果薇妮莎想告诉她,以她的个性是绝对忍不住的,自己只需要静心等待吧。   ★★★ ★★★ ★★★   看见迎面而来的列摩门纳,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仆役都退到廊边让出道路,他们恭敬的俯身,头颅垂下,特别当她经过时,那些头颅压的更低了。   阿齐兹的笑容永远带着俊美倜傥,引来年轻侍女眉眼挑逗的偷瞄,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满是忖度的打量眼神,视线流连忘返于玲珑有致的侍女身上。   “听说夏尔玛到了。”又一个侍女甜笑着投来妩媚的目光,让人皮肤一阵酥麻。一边朝她轻佻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   侧目,被她冷漠的态度逗乐了,咧嘴笑道:“好歹她也是埃及的将军,殿下就算不乐意,也得应酬一下。”   阿齐兹的弦外音,除了一点点善意的提醒,更多则让列摩门纳听出了幸灾乐祸的促狭。   慢慢地转过脸,淡漠疏离的目光,夹杂着一缕冰片般的温度,扫过那张恼人的邪气笑脸。   “卡丽熙呢?”自知夏尔玛的话题惹她生厌,他话峰一转,问道。   这一问,原本还算平静的茶色眸子,划过一道犀利的暗光,稍纵即逝。   “陪着那位埃及将军参观王宫去了。”片刻,她吐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那个酸涩的腔调感染着身旁人牙根发酸。   想笑,拼命忍住了,他可不想冒着被列摩门纳轰出王宫的危险。“她与卡丽熙是旧识,两人许久不见了,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殿下不陪着……也好。”   目光一凛,薄薄地唇扬着,声音却低到了谷底。“你到底在帮谁?”   “臣当然是帮着殿下的,臣忠心耿耿,她只是盟国的将军,臣怎么----”   “行了、行了,你看我还不够烦,是不是?”皱眉,粗鲁地打断阿齐兹口若悬河的恭维话,那些献媚的废话用来骗孩子还差不多。   这次没能忍住,失声笑出来,廊外的阳光落在颤抖的肩膀,映衬着他的好心情绚丽斑斓。“我的殿下,你能冲锋陷阵在战场,攻城逼降了巴比伦,怎么遇上一位埃及将军,您反而一蹶不振了?”   “这和打仗是一回事吗?如果真是在战场遇上她,那还好办了。可是现在呢?不要说剑拔弩张了,如果我不笑,卡丽熙就会觉得我没有以礼相待,今天早上迎接她,脸都笑麻了。”   气结,憋闷了整个上午的滔滔火气,终于找到了奔涌的出口,一下子全然爆发出来。   看着列摩门纳少见的怒容,脸边的青甲闪烁着异样的薄光,猝不及防地冷却了天空的初夏光芒。   说到底,这一切都怪那位被太阳神宠坏的小法老,阿齐兹真是打心底服了拉蒙西斯。偌大的埃及,不计其数的大臣与将军,单单就派了夏尔玛出任使节。   列摩门纳与卡丽熙的关系,任是眼明心亮的人都能看出来,以拉蒙西斯的锐意精明,他肯定早就心知肚明了。至于夏尔玛对卡丽熙如若爱慕,又似暧昧的情愫,阿齐兹相信那个小法老必定也发现了。   即便如此,他还派遣夏尔玛担任使臣,简直就是……挑衅,显而易见就是吃饱了撑的。   唉,他到是悠闲自在的坐在尼罗河边享受夏风去了,害得安纳托利亚高原搅起一卷浊风,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阿齐兹,明天去打猎。”蓦然,脚步一顿,微风越过碧绿的池水,吹皱了一池涟漪荡漾。   “打猎?”一愣,不明究理的问,现在并非是狩猎的最佳时节,弄不清列摩门纳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的绿色涟漪,推着一片斑斓涌入茶色的眸底,同样的潋滟,不同的明媚。“喊上我们盟国的将军一起。”   浓黑的眉,戏谑地轻挑,就在列摩门纳迈步继续前行的瞬间,阿齐兹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明天,会相当有趣。   ★★★ ★★★ ★★★   “殿下。”   拐入别院,就见达巫夏从偏门进来,这是通往云宫的必经之路,远离了王宫的主殿。所以,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较之其他地方,这里显得相当冷清。   “如何?”   “公主殿下已经安然回到宫中。”永远恭敬的语气,永远礼敬的态度。   笑了笑,点头,左手背在身后,轻道:“小心一点,不要被卡丽熙发现了。”   “是,臣每天都从城外调来不同的侍卫去保护公主,不会让公主看出破绽,摄政王请放心。”   十日前,卡丽熙偷遛出宫,惊动了帝鹰军团出动了百人出宫搜寻,最后竟然是在外城的小酒坊,找到她与薇妮莎的踪迹。侍卫不敢轻举妄动,迅速将此事禀报了列摩门纳。   达巫夏还记得,当自己从列摩门纳的口中得知卡丽熙跑去酒坊时,他真的很震惊,甚至认为可能是属下认错了人。   说真的,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真是……不知应该说她是胆大过人,还是天真无知。   酒坊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聚集在那里的人,都是赌徒、酒鬼、奴隶贩子和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是哈图莎最乱的地方,普通人都不会去那里,何况一位千金娇躯的公主。   惊讶之余,也对她去那里的原因产生了好奇。   没有耽搁,列摩门纳和他乔装成平民悄悄地出宫,找到了位于外城的小酒坊。守候在此的侍卫说卡丽熙还没有出来,达巫夏刚要下令封锁街道进入酒坊,却被列摩门纳阻止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只是下令暗中包围酒坊,监视出口。   而她,只是静静驻立在酒坊外的街角,不言不语地密切注视着那扇昏暗的小门。   大约半个沙漏时,两个行踪可疑的娇小人影出现在门口,皆是粗布麻衣,头巾掩面的侍女装扮。   有那么一个瞬间,达巫夏发现身旁一直安静驻立的黑色身影微微一动,却在下一个转瞬,她依旧立于半片墙垣的阴影里……漆黑如夜的长袍,俨然一道阳光触摸不到的影子,悄然寂静。   直到她们走远了,列摩门纳命人去酒坊打听一番,当侍卫提到“迦南琴”三个字时,列摩门纳……笑了。   那样的笑容,达巫夏还是第一次见到。   无声却明媚,深沉却温柔,犹如天空那抹淡金色的阳光,拥有了轻易穿透千里风云的力量……   茶色的眼,轻敛着琥珀色的斑斓浅光,望着酒坊那扇简陋的小门,半晌的沉默。   之后,她下达了调动帝鹰军团一百人保护卡丽熙的命令,但是,为防被这位拥有可怕记忆力的小公主发现,每天都要更换新面孔的侍卫……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除了达巫夏以外,卡丽熙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   偶尔,达巫夏会生出一丝感动,不知为何。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年轻女子的那份竭心尽力保护彼此的心情,还有隐藏在那种心情后面的,让人深有感触的默默情意。   有时候,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一种临驾于生命之上的付出。      ☆、第 六十四 章(上)   狩猎,是一种从古至今都倍受欢迎的集体活动,它的魅力来自于人们对追逐与猎杀的原始野性。一场打猎收获了多少,又是彰显猎手水平强有力的证据。   不同的时代,这项运动所代表的意义不同;不同阶层的人,打猎目的也完全不同。   猎人热衷于打猎,是因为这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唯一途径;大臣贵族则把名门望族齐聚的围猎,看成打发时间的娱乐和增进感情的外交手段;而由君主领头的皇家狩猎,更多的时候,只是另一种宣扬王权至尊无尚的形式。   显然,今天这一场狩猎,与上述情况都不相似。   夏尔玛绝对有理由相信,来自赫梯摄政王的狩猎邀请,即不是打发时间的娱乐,也不是盟国之间的外交手段,列摩门纳更不是那种需要任何形式来彰显声势的人,她这种个性乖舛又目中无人的家伙,是不可能弄一场华丽的狩猎来证明王权的崇高。   既然如此,那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   一场对决,即能做到公平,又不会有人受伤,真是很……周道。   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与列摩门纳竟然不谋而合,原来她们也有想法一致的时候。   坐在马上,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将箭袋挂在马鞍一侧,手握长弓拉开弦,一道半月的柔韧弧度盈满夏尔玛不为人知的兴奋,悄无声息地迎风蔓延在眼底。   视线一偏,看见列摩门纳正将匕首放入腰间,短刃的锋利匕首,虽然方便携带,却不是打猎的最佳武器。对付藏在密林深处的飞禽走兽,不论是射杀距离的命中率,还是杀伤力的大小,弓箭肯定是最佳选择。   轻蔑地扬眉,果然是狂妄自大到漠视自然法则的家伙,暗自嘲笑列摩门纳的自负,夏尔玛轻拍马颈,安抚着焦躁来回跺蹄的马儿。   “殿下,马都等急了,是不是可以出发了?”勒紧缰绳,夏尔玛似笑非笑地开口,敬意欠足。   侧目而视,在夏尔玛笑意冷淡的眼中看见了明显的讥讽,刺眼的笑容,与她那头红发一样,都让人眼睛生痛。   “当然,如果将军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发。”礼貌的开口,如果忽略列摩门纳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其实她的态度还算温和。   摊开双手,夏尔玛示意自己一切就绪,笑容满面。   “阿齐兹,你们在这里守候,不必随行。”视线扫过周围一片人影,最后落在阿齐兹的身上,目光轻闪。   闻言,阿齐兹立刻一幅紧张模样,惶恐不安地说道:“这、这……深山幽谷恐多野兽,还是让臣等跟随殿下与将军,也好保护两位安全。”   这个人连假装都不会吗,还是他连假装都懒得装?瞧他那幅虚情假意的虚伪样子,简直让列摩门纳又想笑,又想骂人。   挥了挥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夏尔玛,手搭腰上佩剑,指尖轻敲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剑柄,笑道:“将军如果觉得进山不安全,可以让部下随行。”   淡淡的怒气,被她一句话给掀起了,看不见的缭绕火焰,看得见的铁青面色。想笑,却只是牵了牵嘴角,冷到极致的漂亮面孔,顶着一张犹如面具的僵硬笑容。“不必。”   继而,夏尔玛对身后随行的埃及侍卫交待了几句,用的埃及语。   很显然,埃及人不同意让夏尔玛独自进山,却又扭不过她的固执,只得在此待命。   相视一望,在对方投来的漠然视线里,找到了相似的目光,那是勾着挑衅的冷漠,阳光不及的狂妄骄傲浸透了空气,掺杂了些许极力抑制的怒气隐约流淌在两人之间。   一声低呵,列摩门纳率先策马向山林跑去,白色的沙尘卷着小沙砾飞向风中,黑色的袍角翻飞着涨满了令人侧目的狠冽。   夏尔玛冷哼一声,扬鞭呵马,冲进了那片蒙上沙尘的山道,眨眼就消失在马蹄踏出的尘雾之中。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虽然,不太明白为何两人不让属下跟随,但是从涌动在初夏空气里的怪异气氛,也能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针锋相对的态度,各不相让的话语,抗拒抵触的情绪……   即便已是同盟的身份,闪烁在她们眼中的隐隐敌意视线,却是相当引人注目……冰样淬砺阴寒的列摩门纳,狂妄顽佞的让人头痛,而火样熔炼炽烈的夏尔玛,倔傲张扬的同样让人头痛……   可想而知,这样两个女子碰到一起,注定这一场狩猎不会平静。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趟深山的打猎活动,竟然还潜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 ★★★ ★★★   身处于离远哈图莎城的崇山峻岭之中,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几乎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稀薄的光线奋力穿透层叠的枝叶,将已经不在耀眼的光亮引入黑漆漆的林间,光怪陆离的斑斓光影,宛若无数变幻莫测的轻云,断断续续的洒满墨绿色的草地。   幽深如水,邃远无尽……壮丽,却也危险。   置身其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现在----   急促的马蹄声,轰然打乱了沉静幽深的时光,两匹马并驾前行急驰而过,身后的尘土还没扬起,便被紧跟追来的野兽重新踩在脚下,泥土地面踏出深深的脚印,新的印迹覆盖旧的,再被重新踩平。   乱糟糟的声音涨满林间,野兽奔跑的粗重喘息,踩碎树枝的脆响,马蹄微乱的节奏,以及打在脸上硬梆梆的风声,这些声音汇聚成了让人血脉膨胀的追逐画面。   只是,被追逐的不是动物,而是……人。   “左边!”   抬手拉弓,指尖一松,甚至没有瞄准,长箭已然呼啸而出……银茫烁烁的铁质箭头,扎入一身灰色皮毛,刚刚蹿出的巨大黑影怦然倒下,激起周围一片草沫枯叶纷纷扬起又落下。   “你他妈的,能不能早点说!”气势汹汹地骂道,夏尔玛从箭袋抽出另一支箭,重新搭上弓弦。   想骂回去,还没开口,猝不及防另一道影子从斜坡一侧扑来,白森森的牙齿闪着嗜血的寒光。   剑端一挑,划开了皮毛的同时,也划开了皮肤下的喉咙,一捧血水从断裂的脖子喷出,刹时染红了整个铁剑。   空气渗入刺鼻的血腥味,身后的风一兜,腥味立刻盘旋着迅速蔓延开来。   这股子难闻的味道,就是唤醒藏在密林深处凶猛野兽的集结号角,无声无息地吹响了一场大肆屠戳的血战。   那些从动物尸体不断涌出的鲜血,会引来更多的野兽朝这里聚集。照此下去,不出半个沙漏时,她们就会被它们包围,寸步难行。   “去山谷,有条路能出去,快!”夹紧马镫,对落后半个马身的夏尔玛喊道。   低咒一句,催马奔去,夏尔玛不想浪费力气冲着列摩门纳发火,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还得留着力气,想办法活着回去。   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狩猎比赛,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追逐和逃跑,猎杀和被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沙漏时前,她们还是猎人。   然而,此刻却是----猎物。   当她们意识到自己变成猎物时,原本还有机会快速退回山外。可是,她们并未选择这样做,而是继续穿梭在林间,随着急促的马蹄不断纵深入林。   说来好笑,令她们几乎同时放弃逃离念头的原因,只不过是彼此的一个眼神罢了。   当那些野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时候,茶色眸里闪烁的挑衅光芒,着实让夏尔玛全身都不舒服。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拉转缰绳奔入树林,用行动回答了列摩门纳恣意狂妄的态度。   她们过于任性草率的行为,造成了此刻的重重杀机,错估了形式的后果,就是她们面临着越来越多的----狼群。   狼群的袭击,往往是致命的。   不同与那些形单影支的野兽带来的单一袭击,狼群发动的进攻,具有了多重袭击的功效。你打倒一只,又会冒出另一只,层出不穷的连绵攻击,只会让你顾此失彼。就算可以抵挡一时,最终也会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它们乐此不疲的猛烈攻击之下。   武器在不断减少,夏尔玛扫了一眼箭袋,还有不到三十支箭。猜想列摩门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丢出的匕首至少也有十把。   为了比赛的公平,除了随身佩剑,其他武器的数量也是相同的。现在看来,真是傻到家了。   “还有多少匕首?”确认一下,比较放心。   “二十三把,你呢?”   “二十六支。”眼角余光里狼群紧追不松,问:“你有没有藏着其他的东西?”   侧目,凛冽的茶色目光,劲风吹不散的愠怒。“我正想问你呢。”   扬眉笑起,迎面吹来的烈风,模糊了夏尔玛满含自嘲的声音。“和殿下一起打猎,真是惊喜不断,早知今天如此有趣,我真应该多带一些武器。”   “如果,人人都能‘早知今日’,天下还会有‘后悔’这档事吗?”话中藏话,明言暗讽。   眸子一凉,凶光乍现,胸腔充满了快要爆炸的憋闷感,夏尔玛握着弓箭的手一紧,蓦然青筋浮现。   与此同时,前方出现一线刀锋般笔直的光亮,两边林子逐渐稀疏,身后的狼群仍然锲而不舍,就像甩不掉的影子,如鬼魅缠上亡灵。   “快,去山谷。”列摩门纳一声低呵,身下的马儿加快了速度,朝着谷口跑去。   夏尔玛瞥了一眼身后,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起伏的黑影如同潮水朝着她们涌来,大有一派将她们吞噬干净的汹涌势头。   不敢有丝毫怠慢,跟在列摩门纳后面一同跑进山谷。   山峦叠嶂的大山中,遍布着不起眼的山谷,大一些的需要走上一天,小一些的一眼就能看见谷底。   她们跑入的山谷,隐约能看见另一边的山簏,左侧的洼地有一个小水潭,谷中散落着山坡滚下的石块,四处乱草丛生,荒凉的看不到一丝人烟。   马蹄踏着草丛,惊响了山谷的回音,急驰的风跟随她们灌入谷里,摇曳的草尖划出千丝万缕的绿线。   马儿又跑了一段,只得停下脚步----出口没了,被滚落的巨石封死了。   瞅着眼前被碎石堵得严严实实的出口,夏尔玛很想笑,笑自己的运气,更笑这个赫梯摄政王的计划。“这就是你说的逃出去的路?”   怔,一瞬间。紧接而来的,则是无名扬起的恼火。“我怎么知道它被堵上了。”   “你既然不知道它被堵上了,那你也不能保证它是畅通的,干嘛还往这里跑?”夏尔玛觉得就算狼群不要了自己的命,她也会被列摩门纳的无知气死。   目光冷冷地投向夏尔玛,从牙缝硬生生挤出濒临爆发的怒火,一字一句沉声说道:“这里是最近的路。”   一翻白眼,咒了一声,标准的埃及语,知道列摩门纳能听懂。   忽略她的不敬,也没时间和她计较下去,眼看狼群已经连冲带撞地奔入山谷,宛若一片黑灰色的阴云,翻卷着腥臊呛人的气味,转瞬就冲散了清洌的谷底山风。   茶色的眸子暗下,连同暗沉的,还有列摩门纳过于平静的声音。“冲出去,还是死在这里,你选一个。”   棕色的眼,映出突然放慢速度不断靠近,正将她们围拢中间的狼群,黑灰色的皮毛在风里轻微摇动,一双双充血的眼睛,溢满兴奋的猎杀本性,毫不掩饰的自然本性。   褪去了戏谑的神情,轻轻地皱眉,一缕红发被风托起,慢悠悠地擦过脸颊,一丝暗藏不露的焦虑,一丝按耐不住的杀意。“别指望我救你。”   笑,嚣张恣意的让人侧目,青甲依旧冷然,微弯的眼角露出难得一见的明媚波光。   “彼此彼此。”   语落,两把匕首脱手而出,闪烁着她被逼入绝境的怒火,一左一右带着铁器特有的尖锐锋利投身狼群。   不在多话,看着被激怒的狼群冲来,夏尔玛拉弓放箭,轻盈的白羽长箭刺破了阳光,一无返顾地飞向目标。      ☆、第 六十四 章(下)   刹那间,两人以攻为守,靠着手中精准无误的武器,缓慢地接近来时的谷口。   然而,二百多米的距离,却走的异常艰难。   左手掷出匕首的同时,右手抽出腰侧的铁剑,挥手砍向迎面扑来的狼,整个狼头沿着断颈滚下来,以一种华丽诡异的姿态。血沫飞溅到列摩门纳沉默的脸上,温热的血水滑过脸侧青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极致诡魅。   夏尔玛摸上箭袋的手微微一僵,眼前的列摩门纳令她……迷惑。   她并不了解她,也不想了解。   然而,列摩门纳周身散发而出的阴霾冷凝,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她就像一只身形矫健的野兽,从眼底到眉梢,从呼吸到神情,都充满了嗜杀的气息,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性,甚至掩盖了眼前这些真正野兽的杀戳气焰。   这样的人,真的能给单纯一如朝露的卡丽熙带来幸福吗?   命悬一线的时机,夏尔玛意识到不应该分神,思绪一停。抬手,木箭离弦的瞬间,危险悄然临近……一只狼腾空跃起,就在她的身侧。   锥心刺骨的剧痛传来,伴随着血腥味冲进呼吸,夏尔玛痛得闷哼一声,握拳砸上狼身,它却没有松口,仍然紧咬着她的侧腰。   狼牙的刺穿力相当可怕,半指长的利齿能轻易撕裂人类的皮肤,造成大量失血。如果位置选对了,甚至能直接咬穿内脏,带来更加可怕的结果。   来不及拔剑,直接用弓重重一击,趁黑狼痛得松口之际,夏尔玛拔剑一刺,黑狼哀叫着倒在马下。伸手摸上腰侧,手掌下满是粘腻的湿热,半边身体疼的已经没知觉了。深吸气,随着呼吸而生的灼痛,犹如一把火,蔓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刺激着瞳孔猛然一缩。   发现夏尔玛受伤,列摩门纳解决了两只狼,驱马朝她奔来。瞥见她的伤口时,目光轻闪,问道:“怎么样?”   “死不了。”咬牙切齿,是疼的。   狼群形成的包围圈,正在慢慢的缩小,它们喘着粗重的呼吸,粘乎乎的口水顺着尖利的牙齿流下,缓慢移动的脚步不若刚才的迅速,但是这样慢节奏的靠近,也预示着新一轮攻击即将开始。   疼痛没有减弱,血液从伤口汩汩的往外冒,半边白袍顷刻间就被鲜艳夺目的色泽占据了,紧蹙眉头,说道:“你那只傻鸟呢?让它通知山外的人进来。”   “十几天没看见塞瑟了,估计不在哈图莎。”夏尔玛的主意是不错,可惜唯一能够传信的塞瑟并不在身边。   塞瑟虽然在她身边长大,却并非她的宠物,它是自由的,能够随时随地翱翔于天地之间。   应该悲哀,还是应该沮丧,夏尔玛一时糊涂了。   “包扎一下,先止血。”瞅了瞅她的伤,下巴一点,随即又注视着周围的狼群。   “不劳殿下费心。”撕开袍角扯下一条布,缠在腰上,这么简单的动作,拉扯着更多的鲜血涌出伤口。疼痛感却没有先前的强烈,神经痛到麻痹至少也是好处。   “我还有三支箭,这畜生太多了,就算能冲出山谷,武器也不够了。”咬牙的瞬间,勒紧布条,呼吸微颤。   晃了晃手中的剑,她说的自然而然。“谁说没有武器,不是还有它。”   “别告诉我,你指望这把剑来对付它们。”想笑,却被腰上传来的锐痛阻止了,嘴角扯起一道干涩的弧度。   忽尔,沉默。片刻后,低低的话语传来,目光仍然紧盯狼群,狠冽,沉稳。“还有一个办法,要不要试一下?”   “有话快说!”这种简单的包扎只能暂时止血,夏尔玛已经感到大量的温热液体,正在企图钻出几层布条。   “一个人引开它们,另一个人才有机会冲出去。”她幽幽地说,泰然自若的语调依旧淡漠的可怕,仿佛正在谈论的事情根本与她无关。   怔,棕色目光猛然一动,伴随着眉间褶皱折断了阳光,一圈暗流涌动在幽暗的眸底,不语。   夏尔玛的默然,隐约藏着些许犹豫。驱马悄然移动,来到她的右侧,挡住了那些荧荧绿光的含血眼睛,小小的移动惹来狼群警惕的低吼声。“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最有效,冲出去立刻找山外的人。说不定留下的人,能……活着撑到援兵赶来。”   看见她缓慢来到自己的右边,忽然意识到什么,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一种困压过后急剧想要爆发的隐忍感。“你在说梦话吗?这种情况,留下的人怎么可能活着等到他们来!”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偏过脸,投给她一个傲慢乖舛的笑,手中的剑慢慢地抬起。“准备好没有?等它们一动,你就从左边那堆碎石绕过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为什么是我走?”深吸气,胸腔里闷的难受,宛若被人压在水里,无法自由的呼吸。   倏忽,莫名烦躁起来,因着她无聊至极的问题。“你这样子能撑多久?别废话了,记住绕过松林一直朝前跑,看见湖就右拐,很快就能到山外。”   最让人恼火的事情,就是被人说穿了事情的真相……列摩门纳说的都是事实,夏尔玛的伤势俨然拖累了她的行动力,致使她无法全力以赴出击。   可是,仍然不死心的问:“为什么是我走?”   “你受伤的是腰,不是耳朵,难道连耳朵也聋了吗?”几乎是在低声咆哮,暗哑的嗓音,怒火照亮的茶色眸子,一缕青色火焰窜入琥珀色的眼底,荼蘼盛开,陡然冷凝。   “见你的鬼!我不会走!”她也失去了好脾气,恶声恶的吼回去,只是随着流失的血液不断带走了体温,令她的声音少了一份底气。   挑眉,无可奈何。“我感动的快要落泪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留下的吗?别自作多情了。”冷哼一声,嗤之以鼻的看向身旁披着阳光的黑色侧影,一丝酸涩蓦然而生。“如果留下你一个人,不管你能不能活着出去,我永远都无法直视卡丽熙的眼睛,我不愿意……”   “够了!”陡然,茶色目光凝结,头顶的阳光纠缠着山风,袍裾在脚下投射出一片莫测的灰色阴影,那是自己徒然横生的暴戾杀气,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感慨。   风中,隐约传来奇异的声音,狼群仿佛听见了什么,不知为何向后退了几步。   “放不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等于被自己的回忆困住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发现了狼群的变化,列摩门纳握紧剑柄,手背的血污衬得泛白的指关节更加苍白。   “夏尔玛,你难道就想这样过一辈子吗?” 沉默片刻,她问,清晰的咄咄逼人,直白的一针见血。   喉咙被什么给堵住了,以至于夏尔玛竟然很难说出反驳的话,任由列摩门纳的话从耳膜钻入心里,那种四肢百骸被贯穿的锐痛,继而沿着滚烫的血液无法抗拒地流遍降至冰点的身体,一瞬间。   山谷里的狼群,再一次出现了异样,它们先是昂起头,尖尖的耳朵竖在四下盘旋的风里,继而那些黑灰色的健壮身躯绷得死紧,随后一个接一个仰头伸长颈子,对着天空发出尖锐刺耳的狼嚎声。   两人警惕地观察四周,狼群奇怪的举动,迫使她们暂时停下不应该在此时深入的话题,身下的马儿也莫名躁动不安的来回跺着蹄子,似乎它们也感觉到了异样的可怕情况。   “可能它们的同伴来了。”眺望被狼群封锁的谷口,列摩门纳眉头的结,拧得更深了。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一声狼啸响起,赫然。   长长的咆哮,劲道十足,气势汹汹,犹如海浪掀起的足以掀翻天地的滔天巨浪,更似那种铺天盖地奔来的雷鸣,穿透呼吸直达人心。   呼吸一窒,茶色眸底一束惊诧转瞬即逝。   “是它!”深吸气,镇定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山谷唯一的出口,只是紧抿地嘴线隐隐流露出一线愠怒。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现在的情况真让夏尔玛烦躁的发疯。“什么?”   “以前在山里,我和卡丽熙遭遇过狼群的袭击,它就是那群狼的头狼。当时我们人多,它也没有这么多帮手,我们杀了它几个同伴,它带着其他狼撤退了。”身下的马儿越来越难控制,勒紧缰绳,阻止它继续慌乱跺蹄,还是无法令它安静下来。   丢给列摩门纳一道鄙夷的眼神,夏尔玛朝着马儿轻嘘几声,尽力安抚它逐渐紧绷的神经。“你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敌人,到底是你太招人烦,还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了?瞧一瞧,连狼都不肯放过你。”   “那你的运气也太差了,偏偏和我一起出来打猎。”不忘揶揄一句,似乎和她斗嘴,成了眼下两人能找到的唯一的缓解压力的方法。   “不是我运气差,是你非要我来的。你忘记了,是谁昨晚派人送来一道邀请,虚情假意地请我参加今天的狩猎。”伤口还有流血,从腰间不断溢出的温热感,可以判断血流的速度正在加快。   挑眉,恍然大悟的口气,一丝顽皮。“对,我忘记了,是我。”沉吟,少顷,她再一次开口,隐去了顽佞,少见的内敛诚意。“……抱歉。”   眸子悄闪,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划过棕色眸底,瞬间,说出的话还是生硬如常。“如果能活着出去,你再慢慢向我致歉吧,殿下。”   “夏尔玛……”张口,蓦然停下,欲言又止的踌躇。茶色的眼映出夏尔玛紧皱眉头的脸,列摩门纳也拧起眉头,随着掺杂着徘徊不安的叹息声,她毅然决然地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卡丽熙。”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夏尔玛会一拳挥过去,她真想打掉那张覆着青甲的坚毅脸庞。愤愤地,她咬了咬牙,怒道:“你是不是疯了,说这个没用的干嘛?”   那一声狼啸之后,狼群渐渐趋向平静,它们朝两侧退开,让出了通向谷口的道路,看来那只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头狼马上就会出现了。   收回望着她的视线,重新看向谷口,全神贯注,全身戒备。“你一直担心,我无法把她照顾好。你一直担心,我的一切会给她造成伤害。你一直担心,我是否就是那个能陪她走完一生的人,对不对?”   “是。”   “我想让你放心,更想让你放手。”她说,逆光的眼,涌起深渊般莫测的暗流。   “……”   “卡丽熙是我倾尽一生,也会去守护的人,我……爱她。”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夏尔玛面前说出这些话。然而,身处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她突然很想告诉她,不知为何。   吸气,缓缓吐出的滚烫呼吸,带着自己都不想面对的怯懦。夏尔玛明白,一切都过去了,不论自己愿意与否,她都要放下……   当列摩门纳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她,当她决定留下独自抵御狼群的刹那……夏尔玛已然心知肚明,自己可以放手了,她能安心将卡丽熙交给这位披着半身诡异青甲的女子。   “殿下,你表白的对象选错了,这些话你应该对卡丽熙说。况且,现在也不是浪漫的好时机,你没发现你的旧相识已经来了。”忍着伤痛,抬弓拉弦,瞄准……唇角轻缓地扬起,一抹自信满满的浅笑,映衬着头顶阳光都无法比拟的傲然张扬。   此时此刻的夏尔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现在只想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以那些炽热的鲜血,祭奠她终将遗留在赫梯群山深谷的过往……   手腕翻转,二把匕首赫然出现在手中,铁片轻刃的凛冽寒光,亦如列摩门纳的眼神,一道青焰割开了燃烧着绚丽血色的生死鸿沟。“夏尔玛,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倏尔,夏尔玛瞅了她一眼,深沉地声音,藏着少许欣慰。“很荣幸能与你并肩战斗,列摩门纳。”   第一次,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出这个名字,平静无波的声音,抹去了千头万绪的情仇怨恨,一如微澜不惊的幽深湖水。   微愣,继而在夏尔玛调开目光的瞬间,列摩门纳笑了笑,沉默不语。   谷风再起,草丛一片波浪般起伏,伴随着时间迈向正午,阳光逐渐释放出刚猛的热力……一截巨大的黑影,缓缓出现在两双眸色不同的眼中,截然相同的震惊充满她们的眸底……   人与兽,生与死。   炽盛如夏的血色,开启了一场屠戳大战。      ☆、第 六十五 章(上)   换回干净精致的柔纱长裙,卡丽熙将粗麻衣服交给蒂蒂藏好,整理着肩上微乱的长发,眼角不时偷瞄门旁,神色略略不安。   “公主,摄政王打猎还没有回来呢?您别着急了。”蒂蒂好心提醒,将衣服收拾妥当,给卡丽熙倒了一杯茶,递上。   接过杯子,来不及喝一口,脸色流露出些许的忧心,问。“她们还没回来?”   蒂蒂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大家一定都玩疯了。”   皱眉,视线落在窗外青白色的晴朗天空,一倾万里的明媚阳光,夺目耀眼。微一眯眼,放下杯子,提着裙摆转身朝门外走去,焦急的声音落在她急促的脚步后。“蒂蒂,出城。”   “是。”微惊一愣,立刻回过神,示意侍女赶快准备。   清晨时分,列摩门纳便率领队伍出城,卡丽熙还偷偷庆幸今天可以在酒坊多待一会儿,抓紧时间好好练习琴技。   可是,早就过午了,她们却还没有回来?   虽然,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打猎,又有那么多人跟随,自己无须这样担心。   但是……   一些阴沉沉的东西,总是萦绕在悄悄不安的心底,犹如天边飘来的乌云,驱散了阳光的绚烂,致使空气渗入了阴暗的味道。这股子挥之不去的阴云,催促着隐藏在裙下的仓促步子,逐渐露出匆匆慌乱的节奏。   ★★★ ★★★ ★★★   从马车里下来,就见阿齐兹恭敬的站在车边,他身后跟着一帮人。视线一扫,他们就是早上列摩门纳带出去的近卫,还有夏尔玛的埃及士兵。   “你们怎么……在这里?”惊,如果说来的路上,她的担心仅限于莫名的盲目不安。那么,当这些人出现在眼前的刹那,卡丽熙的担忧蓦然升级成了真正的惊异。“列摩门纳和夏尔玛呢?”   “摄政王和夏尔玛将军在山里打猎,臣等奉命在这里等候。”没想到卡丽熙会来,阿齐兹感觉有一些头大,硬着头皮应答。   秀眉一横,少见的怒容。“奉命!谁的命令?”   “摄……政王。”   “胡闹!”低斥,压抑不住的怒火缭绕着剔透的蓝眸,一簇妖娆的冰蓝火焰怦然窜出紧缩的瞳仁。“阿齐兹,你怎么能让她这样任性?深山野林里野兽不计其数,还有猎人布下的捕猎陷阱,怎么能让她们两人独自进山!”   气的不轻,因着列摩门纳狂妄到不计后果的顽劣,因着夏尔玛同样头脑发热的乖僻行为,因着阿齐兹盲目纵容的态度……这些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颔首,叹息,自知理亏。“臣……臣失职,请公主息怒。”   “她们离开多久了?”山外的阳光比城中的更加明亮,甚至有一丝燥热。   “快三个沙漏时。”   眉头的褶皱精美别致,蓝眸凝起沉重的暗光。“立刻进山寻找,快!”   “公主,这----”   “这什么?她们一个是赫梯的摄政王,一个是埃及的将军。阿齐兹,这两个人谁出了一丁点差错,你都担待不起,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出发。”怒,亦是怨,写满一张精巧的美丽脸庞。   眸子轻闪,似乎意识到她话里的意味深长。颔首,声音认真的应道:“是,臣遵命。”   “备马。”朝身后的侍从下令,卡丽熙紧皱不松的眉头,不曾解开。   怔忡,立刻出声阻止,语气稍急。“公主,山里情况复杂,您还是留在这里等候为好,臣会尽快找到摄政王和夏尔玛将军。”   “……”   “卡丽熙……”企求,低声下气。   蓝眸幽暗,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般吸食了阳光的温度,冷冷绽放着无奈的薄光。“我知道了,你们赶快出发。”   “是。”快步走向自己的马,翻身坐稳,朝周围的众人一声令下,阿齐兹扬鞭率先跑向山中。   耳畔,传来浪潮般响彻平原的马蹄声,闷如雷声灌入风中,脚下的大地在急促奔腾的蹄声里微微振颤。扬起的迷蒙沙尘,盘旋着涨满广阔的空间,连阳光都穿不透的狂浪浓雾……   眯着眼,几缕长发越过肩膀擦着脸颊飞起,丝缕黑色渗入蔚蓝的眼底,搅乱了一泓盈满焦急的期待眼神。   ★★★ ★★★ ★★★   血液,应该算是人体中无法形容,却又奇妙无比的东西,它不像脏器,没有固定的位置;它更不像骨骼,没有坚硬的形态;它亦不像皮肉,没有可以触摸的介质。   它,无束无拘地流动在你的身体,给你带来鲜活的生命力,传达着全身每个角落的感觉。   体内流淌的血,热烈地流经你的每一寸身体,犹如蕴涵着无限生机的希望,给生活灌入了活力四射的精彩。   所以,当血液大量离开身体时,你也会感觉到各种程度的痛苦……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行动迟钝,视力下降……呼吸困难,意识模糊,出现幻觉,丧失行动力……心跳停下,直至休克。   夏尔玛发现,她已经进入失血的第二个阶段了。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看见天空是红色的,那种死气沉沉的绛红色,视线所及之处,都被艳丽的红色包围了,像一把火,烧得她眼睛干涩发痛。   本能的挥剑,明显慢了,原本使用得心应手的长剑,现在却感觉异常的沉重,令她每次抬臂挥砍的动作,都变得越来越不协调。   “怎么样?”大声问道,声音粗哑,茶眸的光芒依旧慑人的明亮。   沾满血污的剑端扎入碎石泥土混合的硬地,支撑着略微不稳的身体。另一手捂住腰侧,血水争先恐后地溢出指缝,将体温逐渐带出这幅摇摇欲坠的身体。“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拧眉,脚步稍动,朝夏尔玛移过去,眼睛紧盯着面前几只野狼。“什么时候了,还废话!”   “好消息是,目前还活着。坏消息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气力不足,致使这一句轻佻调侃的话,显出无力的虚弱。“等我们出去,记得提醒我,不要再和你一起打猎了。”   咬牙,呼吸一紧,列摩门纳看见头狼正在慢慢接近她们。   自打头狼出现,狼群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是头狼始终没有动过,它披着铁黑色的油亮皮毛,站在血腥味浓重的风中,用一双沾满死亡的眼睛静观一切。   厮杀,是活下去的唯一的方法。   狼的数量在减少,她们的武器也只剩下手中的剑。   夏尔玛的伤势比较重,最先受创的腰伤,以及后来新添的伤痕,致使她接近体无完肤了。瞧一眼她被鲜血染红的袍子,就知道这样的失血量,已经足以致命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顽强奋战到此刻,强韧的毅力和微弱的呼吸,是支撑她的仅存的两股力量。   说不佩服,是在欺骗自己,列摩门纳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由心而生的敬佩之情。   只是,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左侧身体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然而,右边身体就没那么幸运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了右侧,深浅不一的血口子,深的撕裂皮肉隐约见骨,浅的也能看见暴露在空气里的细微血管。   真他妈的!这都什么见鬼的好运气!   她承认,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任性,造成了眼前的一切。致使两人身陷寡不敌众的生死边缘。   见鬼!   “咳咳……列摩门纳,”猛咳了几声,口中充满了甜腥的味道。气虚如丝,苍白的脸,被额角流下的一线血丝,映衬的更加惨白骇人。“这样和它们纠缠下去,我们一个也别想从这里出去,我来拖住它们,你试着跑出去。”   “你能不能讲几句人话?”   “我没力气和你吵架,你这个笨蛋,睁大眼睛看一看我……”眼神一凛,示意她看向这一身血污的身体。“我这样子,跑不出去的。我们心里都清楚,我快不行了,你留在这里,难道想陪我一起死?”   循着她虚浮闪烁的视线,列摩门纳睨了一眼脚步不稳的夏尔玛,尽量不去关注那件原来白得发亮的长袍,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匹湿透的红布,紧缠着那幅脚步不稳的清瘦身躯。收回视线的同时,困兽般急剧爆发的隐忍感,藏在暗哑的低沉的声音里。“我没兴趣陪你死,我们还没有情深意切到同生共死的程度。只不过靠两条腿,我跑不过这些东西,不如留下。”几轮袭击下来,马被狼咬伤,一匹跑了,一匹死了。   “真要和你死在一起,我做鬼都不会甘心的,真的。”牵了牵嘴角,双手握上剑柄,粘腻的血液布满掌心,与铁剑的温度简直如出一辙。   低声,钻不进阳光的眸底,妖冶的青焰扑簌一窜。“那就活下去。”   下巴微抬,提气咬紧牙关,棕色的瞳仁映出头狼缓慢移动的步子,揶揄地笑道:“喂,列摩门纳,你的老情人有动静了!”         ☆、第 六十五 章(下)   身影离头狼五步不到,列摩门纳掷出火棍,力道很大,甚至能听见棍子翻转着划破空气的狠劲。   头狼轻易就避开了迎面飞来的火棍,偏头的瞬间,火焰擦着它的耳尖掠过,皮毛传来淡淡的糊味,一抖耳朵,它紧接着又想绕到列摩门纳的右侧展开袭击。   没有给它移动的机会,当她来到它的身旁时,抬手一剑,刺入它的前肩,没有拔剑……握着剑柄,随着脚步敏捷的移动,剑锋在头狼的身侧横着切开一条巨大的口子。   半米见长的伤口,皮毛被疯狂涌出的浓稠血液撑开,空气中立刻浸满了难味的血气,盖过了盘旋在风里的植物与动物被烤焦的糊味。   强劲的热风,温度在上升,不是因为周围狂野的大火,而是被血浸透的冰冷眼神。   巨大的黑色身体显出不稳,它大张着口,大口呼进空气,又粗重的吐出,唾液粘着血水顺着舌头流出。   头狼没有退避,片刻喘息,掉转方向继续扑向列摩门纳。   顽强的对手,总能激起她的好胜心,面对野兽也是如此。   不顾腿伤,列摩门纳的身影不见迟钝,看着头狼喷着热气冲来,她侧偏肩膀,左手成拳打上它的嘴角,清脆的骨裂声,清晰地在一人一狼错身而过的刹那响起。   猛甩着头,似乎想以这种方法甩掉痛苦,又或者它只是想保持清醒,这一拳足以让头狼头晕目眩,短暂地分不清方向。   眼见这是最佳的时机,列摩门纳转身,手腕一抖,掷出了铁剑……被血染红的剑锋,毫无保留地悉数扎入头狼的腹部。   凄厉的哀嚎,充满了死亡不及的痛苦,几乎将列摩门纳的耳膜贯穿,她一把抹掉脸上交织着血液的汗水,迈步。   头狼晃悠着退了几步,就在列摩门纳一步一步接近的同时。   那袭分不清是黑色,还是黑红的袍子,被身后掠过的热风托着扬起,黑色的边缘,沉重地飞扬着火光赋予的孤寂金色。   周遭的火光狂妄恣意,宛若她此刻眼底的另一团火海,青色的烈焰,张扬放肆,冷凝妖冶……那样的一双眼睛,已经抹杀了原本留存眸底的人性。   这是两只野兽的战争,无关胜败,无关生死,只是为了荣誉而已。   步子一快,靠着左脚在地面重重一踩,身体腾起,双手按着狼头,骑上它的背。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头狼,它不顾身侧还扎着一把剑,拼命甩头四下冲撞,企图将背上的人颠下来。无奈受伤的身体,早失去了平日的力气……蓦然,它停下急躁的步子,喘着粗气……半刻的犹豫安静,半刻的怒目圆睁,它朝着前面的火焰跑去。   意识到它要带着自己一起冲进火海,想要两命俱亡。   列摩门纳弯腰拔出剑,剑端离开狼身时,带着粘腻的血液汹涌喷出,瞬间。   她没有跳下狼背,而是双手握着剑柄,高举过头,刺目的火光在眼角倏忽闪动,滚烫的热浪舔上脸颊,一片汪洋火光近的就在咫尺----   咬牙,全力一刺,整个剑身穿透了头狼的脖子,准确无误地刺穿了气管。   陡然,向着火海急驰的步子一停,巨大的身躯悠悠忽忽地朝一侧倒下,像座风雨中坍塌的黑色城堡,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了。   在头狼倒下瞬间,列摩门纳跳离滚落一旁,一手撑着地,一手仍然紧握着剑。抬眸,望着躺在地上的巨大尸体,原本面具般刚毅冰冷的脸庞,闪动着火光跳动的瑰丽斑斓,青甲映出火影,一种说不出来的诡秘美丽。   半跪半坐着,重重呼出一口气,那是一直被喉咙扼住的呼吸,无声无息地笑出来,单纯的像个游戏中胜利的孩子,明亮的眼睛恢复了清澈的琥珀茶色。   隐约,听见了呼喊声,好像是夏尔玛,声音忽远忽近,就像来自遥远的空间,隔着火焰筑起的围墙,侧目而视。   攀上谷壁的火苗,没有给她留下一丁点走出去的缝隙,随着时间的推移,曼妙游来的金色火舌,即将舔上脚下仅存的黑色地面。   “夏尔玛!夏尔玛!”靠着手中的剑,有一些艰难的站起身,刚才动作太猛,迫使腿伤撕裂的更厉害。单凭感觉,列摩门纳也知道,她腿上少了一块肉。   片刻,夏尔玛的声音传来。“快出来,你还待在里面干嘛?在不出来,就成烤肉了。”   耀眼的火墙,抖动着虚无的软韧身体,形成了无法逾越的屏障,喷张的火焰散发着慑人的温度,割开了一道绚丽却炽热的鸿沟,让人无法直视,亦无法靠近。   “你先去躲起来,别管我了,我自己想办法。”环顾四周,除了火,只有光,一线焦急跃入眼底。   “见鬼,你这颗石头脑袋,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咬着牙,审视着腿伤,评估着自己逃出去的机率,显然……很小。“你他妈的闭嘴!滚一边去!”   这个家伙,偏挑这个时机和自己斗嘴,真是一辈子让人讨厌的死对头。   “除了会杀人,你还能干嘛?你自己说说?”夏尔玛解下束发的细鞭,双手用劲拉了拉,循着列摩门纳发声的方向寻去。   瘸着走了两步,视线紧附着火墙,希望寻到一个能让自己冲出去的薄弱点,。“你少废话,让你躲起来,听见没有!夏尔玛,你是不是聋了?”   莫名的怒火超过了熊熊火海,那个自大的红发女人到底想干嘛?不去石缝藏身,却在这里陪她吵架,难道她的脑袋被火烤傻了吗?   “嗖!”   垂眼,看着缠在腰上的东西,瞳仁轻缩,一缕惊讶悄然闪过眼底。   就在这个怔神的功夫,细如琴弦的鞭子赫然一紧,勒入了腰带……第一个转瞬,列摩门纳只觉得来自腰上的力道猛然加剧,硬生生把她扯向火海,以这个势头,她会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熊熊火光。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   第二个转瞬,仰赖腰部的外力,身体蓦然飞起,虽然只是稍微超过火墙的高度。第三个转瞬,半空旋身,以左侧身体擦着火苗……高温,波浪般舔食着青色皮肤,火苗向上挥舞着手臂,好像情人一样热情地抱住列摩门纳的身侧,外袍敌不过火焰的诱惑,瞬间燃起。   落地的刹那,接连几个翻滚,扑灭了长袍的零星火种,抬眸,正对上夏尔玛投来的促狭视线。   “你要好好地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摄政王。”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刚才不断和列摩门纳对话,就是为了靠声音辨别她的准确位置。   挑眉,有一些吃力的站起来,扫视周围,道:“你的废话一直这么多吗?”   同样扬了扬眉,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腿上,伤的不轻。“你要瘸着参加自己的生日庆典了。”   将重量移到左腿,以剑当杖,朝石缝走去,听不出感情的冷漠声音落在身后。“我怎么感觉,你在幸灾乐祸呢?”   “是的,看着你拄着拐杖走进圣光殿,是我一生见过的最令我快乐的画面,我干嘛不高兴?”瞅了一眼周围越演越烈的大火,眼睛被浓烟熏的快睁不开了,跟上她的步伐。   “应该让那些狼杀了你,夏尔玛。”   “错过了,下次吧。”   “也许,那就下次吧。”   ★★★ ★★★ ★★★   “答应我的事,就要做到。我不管你是赫梯的摄政王,还是与埃及有联盟协议,如果你失言了,我绝对不会饶恕你。”她说,背靠着坚硬的石壁,心却是软的。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我和卡丽熙的幸福,会让你嫉妒到死。”半晌,她悠悠冒出一句,让人听了牙根发痒的狠话。   “……嫉妒……”棕色的眸子倏忽明灭,幽暗的石洞隐藏了她蓦然转暗的目光,些许黯然,些许伤感。“我宁愿去嫉妒,也不想看她难过。”   沉默,敛眼,有时挺烦这个红发女人的宽容,犹如被别人抢走心爱的玩具,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孩童,竟然让列摩门纳生出了一丝……同情。   单手搭上膝盖,腿上的伤痛逐渐加重,心情却渐渐轻松,不知为何。“我会好好照顾她,以我的性命去守护她的幸福……夏尔玛,放心吧。”   夏尔玛没有再说话,她笑了笑,淡然如风的笑容,继而缓缓闭上眼睛,沉默地养神去了。   ★★★ ★★★ ★★★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应该快了。”   “卡丽熙知道了今天的事,会不会杀了我们?”   “她会杀了我。”   “我同情你。”   “留着你的同情心给你自己吧,你以为她会放过你?”   “是你找我打猎的,我是无辜的。”   “真是靠不住的人,刚才和我一起对抗狼群的人,是你吗?”   “面对狼群,我可以和你并肩战斗。但是,面对卡丽熙……”耸肩,一脸无奈。“你明白,我对她没什么办法,缴械投降是最好的方法,我劝你最好也别嘴硬,低头认错说不定她会原谅你。”   这是实话,那位看上去纤弱如风的叙利亚小公主,绝对是一个狠角色,从她能把张狂乖戾的列摩门纳牢牢降住,不难看出这一点。   只是,卡丽熙吃软不吃硬的善良性格,也成了她最大的弱点。   偏过脸,四目相接,从夏尔玛嘲讽调侃的含笑眸底,列摩门纳看见了自己愁眉不展的脸,以及拧起的眉头上那层无计可施的懊恼无奈。   沉默片刻,低低地一声,她说:“这一次……真的死定了。”   放肆地大笑,起伏的胸腔扯着全身伤口都在痛,夏尔玛仍然停不下狂浪的笑声,这一场与死亡擦身而过的狩猎,还真是值得。   不是吗?      ☆、第 六十六 章(上)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卡丽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她在太阳底下站的太久了,所以产生了错乱的幻觉?   一瞬纷繁混乱的思维,被充满血腥味的空气搅得更凌乱了,当两个浑身是血,却看不出到底伤在哪里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时,卡丽熙已经完全丢失了呼吸,就连心跳都不知被什么扼杀了……她仅存的感知,只剩下完全抑制不住的眼泪,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刻,它们汹涌地冲出惊睁的眼眶。   惊怔之下,她迈步跑过去,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连腿都控制不好,险些被脚边的矮草绊倒。   步履仓促,来到她们身边,看着两个躺在担架上的人,蓝眸盈满泪光,颤颤巍巍的双唇半张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眼睛被那些鲜红的血液刺的很痛,钝钝的痛,在身后吹拂的山风里,迅猛地蔓延全身。   “你们、你们……怎么回事?”她问,声音都在发抖,双手紧攥着自己的裙子,柔软的纱裙被她掌心的冷汗浸透了。   列摩门纳紧了紧喉头,目光闪烁,自责的说道:“上一次,我们在树林遭遇狼群袭击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见卡丽熙点头,艰难地动了一下身体,痛的轻皱眉头。“那只头狼又袭击了我和夏尔玛,这次狼群的数量太大,我们……出了一点意外。”   冰蓝的泪光,闪耀着阳光的灿烂,却是被冰霜的温度,焦急地视线游移在她们之间,一线愠怒浮上精致的脸庞,淡淡的薄红令人窒息。   “这叫‘小意外’?你到底在想什么,列摩门纳?”她的声音很轻,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轻盈,仿佛她已经筋疲力尽,此刻只余这一丁点的力气。   然而,经由这一句话流露而出的语气,重如千钧盘石,压得列摩门纳呼吸一沉,随之沉下的,还有那双茶眸中渐深渐暗的光芒。   “卡丽熙,我们只是受了一些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夏尔玛出声解围。   抬手,抹去脸边的泪痕,新的泪光又奋力延续了旧痕,甚至更盛。   没有应声,深吸气,胸腔被炽热的夏风填满,她听见耳膜里沉重如鼓的心跳声,沉闷,荒凉,惊惧。   “止血药,还有干净的绷带和热水,快去准备!”卡丽熙朝身旁的众人令道,紧皱的眉,始终不曾解开。   几个侍女立刻颔首,急急地开始准备起来。   “巫医。”   “臣在。”随行的巫医上前,恭敬的行礼。   “先止血,你去查看伤口,如果伤到内脏了,就不要移动她们,直接在这里搭建营帐开始治疗。”有条不紊的交待,来到夏尔玛的身旁,掀起她的衣角,衣服被血粘在了皮肤上,极轻的动作,仍然引起夏尔玛痛得抽吸的声音。   担忧,不忍,亦有气恼。“怎么样?”   一边察看夏尔玛的情况,眼角余光瞥见巫医正给列摩门纳察看伤势,担心她的情况,刚才匆匆一瞥,列摩门纳也伤的不轻……可是,自己已然绝堤的担忧,却被卡丽熙轻轻地藏起。   “没事,还不至于就这样死了。”笑着说,夏尔玛显然些许心虚。   白了她一眼,接过侍女递来的干净湿布,轻盈地擦拭着伤口,泪光潋滟。“她任性,你也跟着这样任性吗?你们什么时候能长大?”   伤口火辣辣的痛,吹到伤口的风,都成了烧烫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她的神经。“是我们做错了,你别生气了。你瞧,我们也得到教训了,你就饶了我们吧,卡丽熙殿下。”   咬着唇,视线被泪光打湿,抑制着唇齿的轻颤,应道:“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油嘴滑舌。夏尔玛,你……”哑然,想好好骂她一顿,看着她一身的伤,又不忍心了。   侧目,正好瞅见列摩门纳投在卡丽熙身后的目光,那是一种极其受伤的眼神,好像一只受伤得不到主人安慰的小狗,期待,嫉妒,还有一些莫名焦躁的急迫。   如果,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头晕,夏尔玛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样凄凉的目光,出现在那双似乎不懂软弱为何物的茶色眼底,实在……想笑,真的很令人想笑。   “你去看一看她吧,我觉得她的眼睛快烧起来了。”刚才那场摧毁山谷的大火,似乎又在茶色的眸底重燃,寂静无声的焚天灭地。   动作一停,拿着湿布的手悬在半空,只是片刻,卡丽熙接着清理伤口,没有抬头,垂在脸边的发丝下传来悠悠淡然的声音。“巫医会照顾她。”   自从她蹲下身为夏尔玛清理伤口,背上那片灼热感有增无减……她知道,是列摩门纳在看她。   气恼列摩门纳的任性妄为,更加气她不顾后果的顽佞,身为赫梯的摄政王,她的性命远比一切都重要,她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卡丽熙知道,这位赫梯摄政王对待夏尔玛显而易见的冷漠疏离的敌意,来自于夏尔玛存在心底的某样情愫……自己不傻,当然知道夏尔玛每次望向自己的眼中,那簇闪烁星火的目光代表了什么,列摩门纳又怎会不晓得其中的深意。   早在她们在埃及为法老疗毒时,夏尔玛更是差一点向她坦露心声,卡丽熙不想事态变得更加复杂,所以断然阻止了她已经滑到嘴边的话。   卡丽熙承认,自己很喜欢夏尔玛,可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喜爱,绝非恋人的感觉。   命运,偶尔无心的开一个玩笑,却要人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公主,摄政王没有伤到内脏,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只是腿伤有些重,恐怕暂时无法行动,您看是在此地扎营,还是立刻回宫治疗呢?”巫医将情况汇报,等待着卡丽熙的决定。   将鲜血染红的布放进盆里,干净的清水立刻变成散发着血气的浊水,她起身,嘱咐道:“你赶快给夏尔玛将军看一下,如果没有内伤,还是立刻回宫。现在天气炎热,又是野外,不利于伤口恢复。”   “是。”颔首,巫医赶紧蹲下来,对着夏尔玛行礼,轻道:“将军,臣失礼了。”   “嗯。”点头,微偏过脸。   强压着想去列摩门纳身边查看伤势的想法,卡丽熙转身的瞬间,裙边滑过草尖,引得茶色眸子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因着那袭长裙渐行渐远,那道明亮的惊喜变成了灰白色的失望。   定定地望着卡丽熙沐浴着阳光的纤细背影,风中绽开的轻盈裙边,犹如一朵冰冷的花,惹人想要紧抓不放,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无措。   向后一靠,闭上眼,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指尖扎着掌心,生出陌生的刺痛,如同此刻的心情。   “回去好好哄一哄她,别担心了。”目送卡丽熙走远,夏尔玛无奈的低叹,这次她们是太过分了,难怪她会如此生气。   没有动,甚至没有睁开眼,列摩门纳只是安静地躺着,听着山风在耳畔吹响,捎带着炽热的温度吹散了唇边一声长长的叹息,无人听见。   ★★★ ★★★ ★★★   赫梯王宫突然变得很忙碌,除了按部就班的准备生日庆典,又因为列摩门纳和夏尔玛狩猎受伤了,多出许多额外的事情要做。   侍女整天忙前忙后,亚麻色的裙子穿梭在蜿蜒的长廊下,神色紧张,却很安静。   巫医从早到晚待在王宫,研究如何能让这两人尽快恢复,成捆的医书翻了个底朝天,一群白胡子老巫医,为了一味药的份量就能争的面红耳赤。   卡丽熙针对两人的伤情,不声不响地写了二张药方,交给巫医请他们修改。老巫医们传看了药方,愣是半天没能找到不妥。笑着献媚,他们的恭维话还没说完,即被卡丽熙不温不火的命令打发了。   轻轻推开蒂蒂端上的杯子,起身朝外走去。   “公主,去月临殿看摄政王吗?” 放下杯子,蒂蒂小声在一旁问。   眼神轻闪,片刻,摇头。“去看夏尔玛。”   些许无奈写在蒂蒂的脸上,她还是恭敬的颔首,跟上卡丽熙的步子。   自打她们从城外回来,卡丽熙成了王宫里最繁忙的人,为了照看受伤的两人,她每天来回奔波在两座宫殿之间……   月临殿,是列摩门纳的寝宫,理所应当是她休养的地方。成群的侍女仆役恭敬地伺候在侧,还是没能换来这位摄政王的好脸色。   原因很简单,卡丽熙不在。   卡丽熙每天会在列摩门纳换药的时候过来,看着侍女帮她换上新药,往往药刚换好,她就离开了。   列摩门纳很安静,沉寂的气息就像从浓黑暗夜里渗出的一缕风,她从未出声唤住步丽熙的脚步,就这样任由她翩然离去。   当卡丽熙以列摩门纳需要静养为由,搬到了月临殿的小殿过夜,列摩门纳突地面色一僵,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出声反对的时候,她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僵硬地调转了目光,茶色的视线沉默地投向了窗外,安静地让人心头一紧。   就这样,两人都莫名的选择了用沉默代替交流,你不言,我不语,别扭地过了三天。   这三天,是漫长的三天,是折磨人的三天,令这座精美殿堂的气氛降至了冰点。   行走在精美奢华的月临殿,墙壁上浮雕浅刻的神像,脚下幽深绵长的蜿蜒长廊,无一例外都被这股浓重到让人窒息的压抑空气包围了,翠微清爽的山风卷着阳光,默默飞舞在巨大的石柱间,它们成了这座宫殿里唯一旖旎鲜活的东西。   ★★★ ★★★ ★★★   从夏尔玛的宫舍出来,没有直接回月临殿,而是去了巫医司,与他们商量了一番。药方需要进一步修改,随着她们伤势的好转,有一些刚猛的草药必须换掉,改为性温的药材。   讨论了半盏茶的时间,卡丽熙起身离去,临行时不忘嘱咐明天一早就要把新药准备好。   巫医们恭敬的送至门边,躬身行礼。   九曲十转的长廊,在火把的引领下,犹如幽幽的河水迤逦在微凉的夜风中。敛眼,望着铺着火光的青石地面,有些痴迷的注视着裙边投在脚下的斑斓阴影,那圈如波似花绽开的浅色影子,如同藏在身旁的无数精灵,它们寂静无声的紧跟随行,却又在兜转而来的一阵山风里,悉悉嗦嗦地窃窃私语开来。   似是小声的嘲笑,又若轻声的念叨,亦或浅吟的叹息……   放慢了步子,侧目廊外,墨色深沉的夜空下起伏着一片气势磅礴的轮廓,依稀能辨出错落的建筑与连绵的山峦,热闹的哈图莎退去了白天的繁华,安静如同一只倦兽般卧在巍峨的圣山旁。   夏夜,静如天地初始,绚烂的星辰擦亮了夜色,与如水月光一同造就了闪烁天穹的千层银茫,如梦似幻,虚实难辨。   不紧不慢的步子,漫不经心的心情,不沾纤尘的眉眼,流露出星月占据不了的弥浅疲惫。   “打开!”蒂蒂的声音传来,略显怒气。   “怎么回事?”扫了一眼门边的侍女,问道。   “房门被锁了,我让她打开,她说没钥匙。”   皱眉,看向侧殿的房门,一把铁锁挂在门上。不语,视线转向一直低着头的小侍女,叹息,心里隐约明了。   “摄政王派人来锁的。”小侍女没等问,主动交待道,她还觉得委屈呢。   果然,唉……   “去右殿。”转身,还没抬脚,小侍女怯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公主……那个、那个……”   蒂蒂不乐意了,又不好发作,轻斥道:“结巴什么,快说。”   “右殿也……锁了。”   “走吧,蒂蒂,去图书馆。”再一次叹息,不是倦怠,而是无奈。   小侍女皱起眉头,苦着脸,连头都不敢抬起,懊恼的声音从低垂的头颅下传来。“……公主,您……您出不去了。”      ☆、第 六十六 章(中)   惊,怔然。“什么?”   “摄政王吩咐过,只要您回来,就封锁月临殿大门。”   蒂蒂半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半晌,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卡丽熙,又看了一眼门上那把亮锃锃的大锁,不知所措了。   除了叹息,卡丽熙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什么。缓缓地步出廊外,踏上铺满月光的石径,裙边扫过草尖引起细微的沙沙声,夜风轻轻浅浅地渗入呼吸,一缕莫可奈何的茫然,悄然浮现在融化了夜色的蓝眸。   “公主……”蒂蒂跟上来,皱着眉头。   “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抬头,看着天空,轻道。   列摩门纳这种算不上高尚的手段,实在让蒂蒂无语,这位摄政王永远能做出让人震惊错愕的奇怪事情。“奴婢在这里陪你吧。”   “不用了,今天陪我忙了一天,赶快去休息吧,不用陪着了。”   “这……是,奴婢告退。”颔首,蒂蒂行礼,叮咛道:“公主,这里风大,您待一会儿就回去歇息吧,别太久了。”   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她扬唇轻笑,乖巧的开口。“好,我知道了,带她们都下去休息吧。”   “是。”向四周挥了挥,示意侍女们都退下去,蒂蒂也跟着转身离开了。   半晌,夜里凉爽的夏风轻擦着脸庞飞过,几缕长发攀着夜风飞向身后,欢快不知忧愁的尽情飞舞,让人羡慕的无忧无虑。   抬手,按住随风乱舞的长发,却被它们缠上手背,千丝万缕的纠缠,颇有一番挣扎的意味。   璀璨的夜空落进湛蓝的眼底,另一片星海月澜,别样耀眼,别样情致,别样……寂寥。   “你打算在这里待一个晚上吗?”   冷不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脏蓦然漏跳一拍,猛地回身,来不及收拾的心情写在惊讶的脸上,诧异的蓝眸毫无准备地被一道清晰坚决的茶色目光穿透了,瞬息。   “你----你怎么起来了?”半刻的恍惚,半刻的迷茫,半刻被什么惊醒了,眼神复杂地投向列摩门纳的腿,喊道:“来人!”   隐在廊下的侍女急急上前,还没跨入庭院,即被呵停了脚步。   “退下。”低低一声,不怒自威的声音。   侍女不敢进前,只能尴尬无措地站在廊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扫了一眼垂首静立的侍女们,卡丽熙动了动唇,最终放弃了开口。   叹息,是懊恼,是无奈,没时间分清楚。“你不能站着,伤口还没长好,你怎么……”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越过肩膀的长发滑进两人间,纠纠缠缠的纷乱。“能不能不要这样任性,列摩门纳?”   “我说了一千遍‘抱歉’,你为什么都听不见?”脱口而出的沙哑声音,透着少见的颤抖,卑微怯懦的让自己都为之一惊。   “什么?”泪光漾起,卡丽熙不明白自己为何想哭,似乎是列摩门纳暗哑的声音,充满了许多解不开又丢不掉的无奈,魔魅一般将她藏在眼底的泪光释放了。“我……我什么也没听见。”   眉头轻颤,黑色的发丝撞进眼底,夜一样妖娆的长发,缠紧了她的呼吸。“当然,你根本就不在这里,当然听不见。”   “我扶你回去。”深吸气,呼吸不稳,潸然泪下。   搭在卡丽熙肩上的手臂,悄悄收紧,有种执拗的别扭劲。握住单薄肩头的手,同样收紧了五指,力道正好,没让掌心下的温暖溜走分毫。   腿伤影响了走路,虽然恢复的很好,却不如想像的快,与常人相同的右侧身体,没有了青甲保护,显得相当脆弱。   感觉到列摩门纳走得有些吃力,微微瘸着,垂在额前的发丝挡住她眼底隐忍的痛苦目光,消瘦的脸颊烙印着火把的光芒,坚毅到顽固的侧脸,永远让人手足无措的迷人。   她,该拿她怎么办?   卡丽熙迷茫了,丢不开手,又狠不下心……就连不闻不问,她都做不到。   命中注定的冤家,躲不掉,避不开,更是不想躲,不想避……犹如天边的风与云,追逐千里纠缠一辈子,仍然缠绵悱恻的让人心生嫉妒。   慢慢来到屋里,扶着她坐下,借着充裕的光线才发现细密的汗珠挂在她的额头,脸色泛着一丝虚弱的铁青。   “去找巫医进宫,快一点!”朝门外令道,声音很急。   摆手,再一次命令侍女不许传唤巫医。   “让我看一下伤口。”实在扭不过她石头似的固执脾气,卡丽熙叹息,蹲下的瞬间,手臂被拉住,迫使与她面对面,一坐一站两道人影,四目相对。   缓缓沉淀地晚风,挡不住夜深人静的寂寞,兀自盘旋在窗畔,水蓝色的纱帘舞出妖娆的弧线,勾勒出静谧漫长的夜色。   “是我……太冲动,做了傻瓜才会干的蠢事,请你原谅我……卡丽熙。”忽然,直截了当说出道歉的话,真诚的语气透着一缕乞求,灯火洒落她的眼中,闪烁着让人无法回绝的夺目光彩。   “……”垂下眼帘,不想让眼睛泄露了心事。   几乎是在她说出第一个字时,她就已经原谅她了,恨自己没出息的软柔,恨自己永远无法对她生气,还有面对她的温柔眼神就会忘了呼吸的痴迷。   卡丽熙的沉默,是一种折磨,不若刀剑的坚硬锋利,她的黯然,是柔软冰冷的武器,能轻易敲碎列摩门纳引以为傲的自信,不见血的侵袭摧毁,远比血光四溅更加让人措手不及。   鼓起勇气,她这一辈子,真的没有这样期待某个回答,还是带着胆怯到颤栗的心情。“卡丽熙,我请求你能原谅我。”   “让我看一看你的伤。”蓦然,缓缓地开口,轻盈一笑。   一枚笑靥,解开了几日来禁锢着灵魂的沉重枷锁,无法言语的神奇,无法描绘的奇迹……   松开一直紧握着卡丽熙手臂的手,列摩门纳暗自庆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它应该待的地方。   仔细检查了伤口,有渗血的现象,索性不太严重,唤来侍女拿来干净的绷带和外伤药,又禀退了她们。   拆掉染上淡淡血渍的绷带,小心翼翼地换上新药,极慢极缓地围上新的绷带,纤细的指灵巧的系上结,扫视一圈确定没有问题,起身的同时,伸手扶上列摩门纳的手臂。“好了,去躺下休息吧。”   顺从地起来,笑眯眯的眼,荡漾着心满意足的茶色光芒。   帮她躺下,为她盖上薄毯,在床边坐下。   “愿意留下了?”笑,弯成月牙儿的眼睛,连嘴角都勾着让人侧目的骄傲弧度,一抹孩子气。   嘟起嘴,丢给她一个鄙夷的白眼,自己并未察觉的风情万种,娇嗔地说道:“你锁了大门,又锁了其他小殿,我出不去,也没地方睡觉,不留在这里还能怎么办,难道真去睡花院?”   “我早就交待过侍女了,如果我劝不回你,就让她们打开所有的门,你想去哪里过夜都行。你以为我真会冒险和你较劲,万一你这个小脑袋一下子固执起来,我怎么可能狠下心看你睡在花院。”笑容盎然,一扫几天来阴郁笼罩的坏心情,伸手握住卡丽熙放在腿上的手,指尖顺着纤细的指缝滑入她微凉的掌心,在卡丽熙皱眉的瞬间,五指收紧。   “我----恨你,列摩门纳,我恨死你了!”精致的眉拧起,气自己又被她算计了。   望进那双涟漪薄怒的漂亮眸子,一声叹息,目光移向她们相握的手,指尖细细摩挲着卡丽熙的掌心,兀自低迷的开口。   “恨,总比漠视好。至少你会骂我,不会像这三天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看着你一声不响地走出这个门,我都快窒息了。”   沉默,因着她明明是在微笑,却黯淡失色的茶色眼睛,那样深邃的视线缠上夜风的无律,惹人想要伸手抹去娑婆在她眼底的浓重伤感。   掌心里传来酥麻麻的感觉,柔软的将卡丽熙的呼吸包围了,她听见耳膜里有些混乱的心跳声,正随着列摩门纳的声音,逐渐软下,渐渐融化……   卡丽熙侧脸的弥淡光芒,是一片引人入胜的风景,灯火不及的璀璨,月光不敌的精致,引得列摩门有些看痴了,一时失神。   握着她的手稍稍一动,引领卡丽熙在身边躺下,拉着绒毯盖上两人,揽着她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手臂,很轻的小动作。   捎着各色花香的夏风,抖散了窗纱轻盈荡漾在银白色的月光中,宛若窗边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忽高忽地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引诱着窗边的夜色更加浓郁了。   “你知道吗?这一次,我和夏尔玛虽然差一点命丧狼腹,但是,我们都得到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轻轻一吻落在卡丽熙的发间,鼻吸里渗入她的香味,似兰如茶的清幽,更像烈酒灌醉了心神。   笑,向她偎进,念恋这个怀抱给予的无限温柔,成瘾般的难以戒掉。“她的退让宽容,你的谅解感谢,是吗?”   “我的小公主,你的智慧有时真让我毛骨悚然。”挑眉,盯着头顶如雨洒落的白色床幔,斑斓的眸子融入一片绚烂的洁白。“我从没想过这些东西,对而言我竟然有这么大的意义。我一直觉得,夏尔玛就算爱疯了你,也无法从我中将你夺走,所以我根本没把她当威胁,最多只是认为她很碍眼。但是,当我和她并肩作战时,我才体会到……我想亲耳听见她说‘放弃’。”   在她怀里仰起脸,些许辩解,些许肯定。“夏尔玛压根没想过和你抢什么,她现在是埃及的将军,她明白自己的立场,不会乱来。”   看着她,十足把握的笃定说道:“你错了,卡丽熙。”   “我错了?”   “夏尔玛和我是一类人,为了到达目标会全力以赴。如果,她真想得到一样东西,她会拼尽全力,不会在乎身份和立场这些虚伪的东西,甚至挑起一场战争她也在所不惜。她会奋力一博,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决对不会轻言放弃。唯一能让她退缩的,就是她追求的希望彻彻底底破灭在她眼前的时刻,她才会死心放下一切。”   山谷中与狼群生死一战,着实让列摩门纳领略了,这位身担‘刀火’首领与埃及将军双重身份的女子,那份耀眼顽佞的光芒,就像那把艳红胜血的长发,足以灼毁一切闪烁着质疑的目光。   咬了咬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列摩门纳,其实在埃及你为法老驱毒时,夏尔玛曾经想向我表白,我……我阻止了她。”   “正是因为你的态度,让她退缩不前,你就是她无法逾越的障碍……你的选择,让她死心了。”有些意外,没想到那时夏尔玛就想出手了,这个无孔不入的可恨女人!   忽尔,鼻音浓了起来,忧心忡忡的小声说:“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就像我们一样,我很内疚让她痛苦。”   摇头,一笑置之,风轻云淡的声音。“别内疚……你没有错。错的往往是太过执着的人,就像走了一条不该走的路,明知已经走错了,还是不肯折返,最终还是躲不过必须回头的命运。”   执着,有时候,真的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尔玛是一个好人,她的执着,也是她的优点。”   “是的,夏尔玛是好人,也是一位强劲的对手。这几天,我在想如果当初是她先遇见你,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要庆幸吗?庆幸众神将机会先给了她,还是庆幸早一步跨入卡丽熙的生命,列摩门纳有些迷惑不解。   笑颜逐开,顽皮的指尖点上她的额头,极轻地戳了几下,似乎是想敲醒那颗莫名其妙的石头脑袋。“又笨又傻的疯家伙,爱上一个人,不是用先来后到去判断的。就算一生孤独空白,就算有人在旁守候,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遇,都会毫不犹豫地爱上……”   一把抓住眼前晃动的手,拉着它圈上自己的腰,心满意足的笑着,眼底幽幽浮动着浅茶色的感激光芒。“幸好我们没有在最后一刻才相遇。”   “是,幸好。”         ☆、第 六十七 章(上)   除了那袭堪比精纯夜色的暗沉黑袍,卡丽熙从未见过列摩门纳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即使是贴身的内袍,她也始终如一地选择了黑色。   似乎,对于那抹众神赋予深邃夜晚的沉寂色彩,列摩门纳有一种令人百思不解的钟爱,犹如她顽固执拗的个性,偏执乖张的让人无法理解。   所以,当她身着一袭湖蓝色的袍子站在卡丽熙面前时,惊艳愕然已经不足以形容卡丽熙陡然一乱的心情。   眼神乱了,呼吸也乱了,耳膜里传来的心跳声,跳动着让人心慌意乱的节奏。   如果说,一身黑衣的列摩门纳,就像一缕孤寂的夜风,漠然冷竣,不易捕捉,透着能够瞬间笼罩天地的沉默张扬。   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则更像隐于山林的一方湖水,浅漾微澜,悠然自得,潜着万丈阳光难以触及的深邃静谧。   两种天差地别的色彩,一个是占据了永夜的黑,一个是渗入幽水的蓝……同样的默默无声,同样的自然天成,却演漾着截然不同的静谧深沉。   “真漂亮!”由衷的赞叹,迈步朝她走去,目光缠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开。   “仅此一天。”扬眉,笑的牵强,声音亦然。   俏皮的皱了皱鼻,遗憾的叹道:“那多可惜,这样美丽迷人的摄政王,以后就看不见了。”   伸手揽着卡丽熙的腰,右手捏上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的眼,指下犹凉如水的皮肤,被拇指摩挲出诱人的温度,唤醒了列摩门纳藏在幽深眸底的魔魅浅笑。   这样的微笑,总是恰到好处地令时光迷失沉沦,从而停滞不前。   越过窗框飞入的阳光从她的肩膀掠过,湖蓝色的精细布料折射出一片斑斓的青釉荧光,衬得脸侧硬朗的青甲泛出迤逦迷魅的幽光,含蓄,内敛,诡谲,魔一样的慑人。   “你继续说我‘漂亮’,我就烧了这件衣服。”她说,半真半假,猜不透的永远是那双茶色眸子绽放的似水如沙的细腻光芒。   手臂圈上她的颈子,十指拨弄着她颈后的茶色卷发,绕上又松开,漫不经心的玩起。“那么多御衣师,花费了十余天的时间,在你的生日前赶制出这么一件精美绝伦的新袍子,你怎么能说烧就烧了,多可惜!”   挑眉,颈后麻麻痒痒的逗弄,令清朗的眸色渐渐转暗,嘴角擒着邪佞的薄笑,俯下脸的瞬间,用着只有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懒洋洋地轻道:“有什么可惜,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有些东西如果没有了,才叫可惜。”   媚眼如丝,脸边的发丝被不断靠近的炽热气息吹乱几许,脸庞的温度也随着蒸腾而起,气息微乱,轻轻发问:“什么东西?”   “小公主的……吻。”笑着,一声无奈的低叹消失在两人的唇间,继而变成辗转纠缠的喘息。   ★★★ ★★★ ★★★   正如夏尔玛期望的一样,列摩门纳是拄着手杖参加了自己的生日庆典……   一根高度及腰的黄金权杖,金色的杖身雕刻着提莫图家族的徽标,飞云烈火般的翻卷纹路,更像某种失落已久的上古图腾,最为奇巧的设计是在杖头……一枚鹰头形状的握手,冷淬的黑光,纯铁精铸而成,高傲冰冷的光芒来自鹰眼的两枚蓝色宝石,它们藏在列摩门纳的指缝,趾高气扬地凝视着一切……   如同它的主人,耀眼的气焰, 放纵的倔傲,低调的奢华,擒着桀骜漠视的浅笑,缓缓步入了众人的视线。   震惊,错愕,失神,惊艳,茫然……形形色色的人,形色各异的神情。   无视于人们的目光,列摩门纳早就习惯了人们闪闪烁烁的注视。   步履悠然,如同她闲庭信步于王宫的任何地方,懒散,闲适,不疾不徐地。   走在她的身旁,卡丽熙感受到人群的奇妙骚动,仿佛满月夜晚的潮汐,看似波光粼粼的海面,实则却暗流涌动,藏着可以吸食一切的巨大旋涡。   深深吸气,稳住唇角的优雅弧度,微微地昂起下巴,稍热的夏风从身后吹过,捎着长发轻盈越过肩头,柔软的千丝万缕扑簌缭绕上黄金胸饰的灿烂,不着痕迹地打乱了人们的呼吸,蓦然。   侧目,正好对上列摩门纳投来的目光,被她淡然一笑的温柔迷住了,卡丽熙羞赧的回以微笑,蓝眸流光惹来了茶色眸子暗了又亮,刹那。   相视而笑,有些忘我的缠绵眼神,令微风都留恋不忍散去的缱绻悱恻,更令人潮中猜测质疑的古怪气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起伏不定。   只是,当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带着不愠不火地笑容,缓慢地看向四周时,人们立刻恭敬地颔首,阴暗不定的表情藏在低垂的头颅下,些许措手不及的慌乱动作,让卡丽熙暗自发笑。   路过夏尔玛座前,列摩门纳的脚步刻意放慢了半拍,悠然地,她侧目。   经历了那场玩命的狩猎后,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淡淡一瞥,发现夏尔玛的气色还算不错,脸色略显苍白,看她不需要搀扶就能站着,可见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同样探究的目光,来自一双棕色的美眸,就在列摩门纳望向自己的瞬间,夏尔玛直直朝她看去。   扫了她一眼,视线停在她手里的短杖,夏尔玛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很浅,戏谑的意味很深。   浓浓的眉,嘲讽地一挑,列摩门纳亦笑,傲慢的笑容。   两簇互不相让的视线,少了火药味,多了十足的孩子气,那样争强好胜的模样,让人无法想像她们都是位高权重的成年人。   一片嫣然的白裙飘进来,挡住了她们较劲的诡异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卡丽熙朝着夏尔玛笑起,恬淡,优雅。   愣了一下,继而笑着颔首,敛眼的瞬间,一抹淡伤被她藏进眼底深处。   慢慢地,列摩门纳踏上十级青白映光的大理石台阶,瞅了一眼铁王座,眼神轻闪,些许锐利的锋芒划过,宛若刚猛的阳光投入海面,瞬间就被深邃的海洋吞噬消失了踪影。   片刻,沉默地转身,缓缓坐下,侍女在一侧跪下,双手接过权杖,继而捧着权杖安静地倒退而去。   她一挥手,殿内众人才安静地落座,一片衣角摩擦的悉悉嗦嗦声,此起彼伏地盘旋在高顶深穹的恢弘殿堂。   端起桌上的高脚金杯,朝众人扬起,朗声说道:“诸位远道而来,将各国君王的美好祝愿带到了赫梯,我们的友谊将受到安纳托利亚众神的庇佑。在座的诸位,你们都是赫梯尊贵的客人,你们的到来,让哈图莎变得更加缤纷热闹了。希望赫梯的酒,能留住所有人的心,让我们不醉不归!”   声落,仰头喝光了酒,笑意潋滟的眼,绽放着殿外明媚的万丈光芒,淋漓尽致的挥洒着气势如宏的无尽张扬。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顿时,庞大的圣光殿响起海潮般响亮的附和声,不同的声音,说着同样的兴奋。   音乐响起,舞伎从殿内的十扇小门踩着由轻到重的鼓点纷沓而至,缠在手脚和腰间的细小银铃随着扭动的曼妙身姿,响起清脆的声音。   “来人,把摄政王和夏尔玛将军的酒,换成……水。”卡丽熙放下杯子,瞅了一眼列摩门纳空掉的酒杯,朝身后的侍女下令。   “卡丽熙----”   “公主殿下-----”   猛然,两人同时出声,四目相接的片刻,在彼此的僵硬脸上看见了相似的措手不及。   轻咳,列摩门纳陪着笑脸,睨向侍女,一个眼神阻止了她们上前的脚步。“卡丽熙,就不必换了,我少喝些酒就是。”   “怎么还不动手?”这一句,她是对纹丝不动地侍女说的。   “是。”赶紧躬身,不在犹豫,立刻端走了列摩门纳的酒杯,换上一杯清水。   眉头抽搐地跳了一下,就在眼角余光荡漾起一片清澈见底的白水时。“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不会真的让我……喝这个吧?”   向后一靠,没有看她,轻盈的目光落在大厅妖艳的舞伎身上,不轻不重地口吻。“你们有伤在身,还在服药,不能饮酒。忍一忍吧,有胆子独自跑去深山打猎,一杯水有那么可怕吗?”   “……”张了张嘴,下巴一紧,最后还是咽下了继续争辩的话。侧眸,望向夏尔玛,只见她皱眉看着侍女端走酒,继而盯着面前一杯清水发呆,那幅纠结的模样让人忍俊不止,如果不是自己与她同病相连,列摩门纳绝对会好好嘲笑她一番。   苦笑,摇了摇头……自做孽,真的不可活啊!   多天前,列摩门纳与夏尔玛打猎的事情,早就在哈图莎传遍了,人们添油加醋的一阵疯传,那场人与野兽数量悬殊的战斗,已经变成了一段足以媲美神话的圣战。   前来进酒道贺的人,知道列摩门纳有伤在身,加上卡丽熙已经下令以水当酒,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大家按个上前,恭顺敬畏地称赞列摩门纳的战绩功勋,一番上比众神下胜列王的谗媚赞美,标准化一的说辞和态度。   微笑,点头……喝水,这是列摩门纳今天做得最多的三件事。   有没有人会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疯掉,列摩门纳相信一定有,因为她就快要疯掉了。   侧目,卡丽熙正在喝茶,眼神淡淡,笑容甜美。   叹息,然后,又是一声长叹,列摩门纳扫了一眼桌上的美食,觉得一点食欲都没有,喝水都喝饱了。   “咣!”   一惊,紧张地看向卡丽熙,她正手慌脚乱地扶起倒下的杯子,一杯茶水洒了半桌,一些顺着桌沿滴落在她柔白的长裙。   “没事吧。”关切的问,列摩门纳示意侍女换个杯子过来。   摇头,笑的尴尬。“没事,我去换条裙子。”   笑着点头,看着卡丽熙起身朝右侧一道腥红色的落地长幔走去,守在帷幔旁的侍女拉开帘子,露出一角厚重的黑色木门。   踱到门旁,侍女将门推开一条缝,带着花香的晚风钻进来,一下子抖散了盘踞在裙边的斑斓灯火……脚步略停,回眸,看见列摩门纳又被道贺的外邦使节缠住了。   低头一笑,卡丽熙侧身迈进门里。   ★★★ ★★★ ★★★   年轻的侍女捧着银盘穿梭在宾客之间,玲珑有致的腰身随着音乐的节奏轻缓地摇摆,淡黄色的亚麻裙摆扫过人们的脚边,撩起一片浸透了酒迷香影的挑逗暧昧。   使节们的目光追随着从身边经过的漂亮侍女,小声的议论,大声的哄笑,闪烁着情欲的眼,流连在衣着暴露的侍女身上。   又是一阵鼓乐响起,舞伎扭动着腰肢,灵蛇般让人窒息的曲线随风而动,厮迤厮逗的动作和眼神,点燃了漂浮着酒精的火热气氛。   妖娆的鼓点,几乎带着催情的作用,让人不自觉地丧失了清醒的神智,昏沉沉地,沉沦在高大落地窗吹进的浓郁晚风中。   忽尔,浓郁妖冶的鼓点一阵紧凑的节奏,舞伎们隐在鼓点中齐刷刷地退场,如来时一样,不留丝毫踪迹。   一拍沉闷的重鼓,音乐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陌生的琴声,如风的低吟,如水的浅唱……仿佛一片清洌的山风吹进热闹的圣光殿,轻柔地抹平了燥热的空气。   送到唇边的杯子,突兀一顿,就在琴声响起的瞬间。   抬眸,循着悠扬的琴声望去……   一角半圆型的白色露台,从圣光殿左侧二楼的悬廊伸出,宛若一片白色的云朵,飘浮在磅礴的殿堂,又像一枚白色的花开在陡峭的崖壁,十余层的石梯沿着露台蜿蜒而来扎根在殿内的喷泉边,形如一道凝固的瀑布落洒而下,巧夺天工的设计,精湛奢华的风格。   当视线触及到露台上的人影时,列摩门纳的神情一滞,早就做好准备的心,仍然被那一幅美到不真实的画面,深深慑服了。   雪白的露台,金色的烛火,青岚的夏风,穿梭编织出柔软细腻的光芒,寂静无声地包围了独坐拂琴的纤美侧影……千丝万缕的波浪,是她垂在风中兀自悠扬的长发……涟漪旖旎的云雾,是她摇曳在火光里缥缈的裙裾……风片雨丝的轻灵,是她游移在琴弦上轻巧的十指……   熟悉到让人心尖猛然揪起的曲子,回荡在沉寂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被一点一滴的唤醒。   模糊的记忆,已经无法完整地勾画出当年母亲弹奏迦南琴的模样……十五年的时间,记忆留给自己的,除了那场毁灭一切的大火,很多东西都在经年累月的仇恨中被慢慢淡忘了,比如父亲的胡渣子扎在脸上的感觉,比如母亲总是温柔优雅的微笑,比如兄弟姐妹的追逐打闹,比如曾经充满这座王宫的欢笑……   仇恨,冲淡了这些本该被牢牢记住的珍贵记忆,列摩门纳无奈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挽留散落流逝的回忆……时间,比她更加狠冽无情。   然而,当迦南琴的古朴乐声,在生命中再一次奏响时,她仿佛看见了很多很多……那些遗失的幼年记忆,极缓极慢地伴着琴声,又回到了这座经久不衰的巨大宫殿。   卡丽熙的指尖,拨动了深藏在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一个曾经短暂却快乐无忧的童年……   撑着铁王座的冰冷扶手,慢慢地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眺望着露台上的卡丽熙,幽深安然的神色,让人猜不透的沉寂无声。   侍女眼尖地看见她起身,立刻捧着权杖上前。   微一摆手,示意她退下,视线不曾离开过露台。   深吸气,极缓地呼出,沉重的叹息滑过嘴角的瞬间,她迈出步子。   忽略了从腿伤传来的隐隐刺痛,忽略了殿内的气氛在她不紧不慢的脚步中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忽略了晚风从身边经过时拉扯袍角的混乱……列摩门纳步下王座的台阶,朝着喷泉边的楼梯走去。   心情在脚步中,忽尔乱起层层的涟漪……   没有在意周遭因为自己的步履,明显动荡起来的怪异空气,穿透耳膜传来的心跳声,不若琴声的悠扬,不若风声的曼妙。   相反的,更像火光紧凑的闪烁,急迫,压抑,跳动着不明究理的紧迫感。      ☆、第 六十七 章(下)   缓步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站在露台的边缘,晚风不期而来,悄悄地抖开了湖蓝色袍裾翩翩翻飞,一片无声无息的阴影连绵在地面,宛若此时此刻犹豫难定的心情。   视线闪烁,一把黑发撞进踌躇不决的茶色眼底,如风包裹了列摩门纳漏跳一拍的心脏,缭绕,缠紧,不留丝毫缝隙。   眼前的景象,夜一样的华丽,夜一样的沉静,想要掬一捧在掌心的嫣然美丽,终其一生也不想放手的可怕感觉。   再一次迈出脚步,列摩门纳听见了敲击着胸腔的声音,规律而沉稳,挥开了所有纷繁吵杂的顾虑……她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卡丽熙手中的琴弦拨动呼吸的声音。   十来步的距离,仿佛走了很久,久到列摩门纳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到卡丽熙的身边……这样的距离,漫长的让人胆颤心惊。   最后一个琴音,终了在指尖,卡丽熙恋恋不舍地轻抬手腕,任由琴弦闪烁出火月交织的柔韧,一丝孤单不舍的意味。   抬眸,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她微微一愣,继而笑开来,盛开在夏夜晚风的恬淡笑靥,迷人,亦醉人。   列摩门纳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静静流淌着火光的温度,眼底同样涌动着比火光更加璀璨的东西,似是月光的皎洁,又似火焰的热烈,一番焚天荼蘼的洪荒野火。   望着列摩门纳逆光的脸,柔淡的光晕从她的周身掠过,一片虚实不定的五彩斑斓,卡丽熙竟然生出一种眩晕感。当指尖落入她的手心,一阵莫名的心悸,些许的心痛,些许的欣喜,些许按耐不住地颤抖。   “这是我收到的最迷人的礼物,卡丽熙。”拉着她站起,微笑的开口,眉眼灿灿而温柔。   一丝羞涩,眼角瞅见露台下的人们都仰头看向这里,过于安静的气氛让她有些紧张,悄然。“时间太仓促了,我的琴艺很拙劣,见笑了。”   “只用了十三天能学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了。”她没打算隐瞒自己知道她出宫学琴的事情,迟早卡丽熙也会知道的。   大惊之下,蓝眸闪过一片惊涛骇浪般的诧异。“你----知道!?”   低低地笑起,不语。   列摩门纳藏着戏谑的笑声钻进耳朵,迫使卡丽熙懊恼的皱眉,原本还以为会让她惊喜,没想到却变成让自己惊讶了。   “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笑着,声音温柔,眼底沉淀着温和无奈的薄雾。   “送我?”再一次被惊到,好奇心瞬间被激起。   点头,放开卡丽熙她的手,改由搂上她的腰,在她蓦然一僵的时刻,手臂一紧将她拉进怀里。缠着亚布麻的左手,不知何时穿过卡丽熙冰凉柔软的发丝,抚上她的后颈,迫使她微仰着头。   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如枷锁般将她固定在一幅透着初凉淡香的怀抱中,卡丽熙意然忘记了挣扎,只是直直地望进那双深渊般吸附着自己灵魂的茶色眸子,不可自拔地沉迷于这个温柔到让人窒息的温柔禁锢里。   “从今天起,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的爱人是谁……”   耳旁传来她低沉有力的声音,一种困压过后急剧想要爆发的隐忍感,一种沙哑得让卡丽熙感到惊慌的诡魅,一种仿佛抹杀了一切的魔咒。   列摩门纳的呼吸随着她悄无声息逼近的脸,消失在了卡丽熙的唇边……滚烫的呼吸,微凉的唇。   有力,直接,不容抗拒。   放纵自己沉沦在这个吻里,缭绕着身体的无形枷锁是列摩门纳的近乎霸道的气息,坚定绝决地将她重重包围,不留丝毫的余地。   置身在灯火通明的圣光殿,站在来自四面八方的使臣以及赫梯超过半数以上的将军和贵族面前,面对众目睽睽的惊骇目光,列摩门纳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宣布了她为爱立下的誓言----   一个吻,无言地证明了她坚毅的决心,更加给予了卡丽熙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有些不舍地离开卡丽熙颤抖的唇,列摩门纳的笑容简直明亮的让人头晕目眩,那是一片令殿内灯火黯然失色的妖冶青焰,不费吹灰之力燃遍了周遭如沸水般滚烫的空气。   揽着卡丽熙一同走到露台边缘,垂眸扫视着黑压压一片人影。片刻,扬起的唇角擒着张狂的弧度,一如不远处那把铁王座在火光中放射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不忍移开眼。   少顷,阿齐兹举起酒杯,一张俊脸笑得格外灿烂,朝着露台大声喊道:“众神赐福!”   短暂的沉寂,让人心慌意乱的静,卡丽熙感觉到了沉重的呼吸压住了心跳,全身的血液随着圣光殿的寂静缓慢地凝固了。   片刻之后,库西纳也拿起酒杯,紧接着是穆哈里,就连沉默如铁塔的达巫夏也举起杯子,薇妮莎和拉舍尔并肩站着,高举着金杯……   “众神赐褔!”他们的祝福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带着真诚的祝愿,心被温暖瞬间占满了。   握着水晶杯,缓缓地朝着露台上的两人扬起,夏尔玛的笑容很清澈,就像手中那杯一览无疑的清水,明亮亦干净。她用纯正的埃及语,朗声念道:“众神赐福!”   眨眼的功夫,圣光殿被祝福声涨满了,海潮般的声浪说着一样的话,人们举杯致敬,欢呼声盖住了骤然盘旋的风声,美酒红光在觥筹交错的碰撞中溢出杯沿,诱人的酒香飘洒在空气中,为这样一个奇妙的夜晚灌入了精彩的味道。   一瞬间,卡丽熙有了落泪的冲动,颤动的波光泛滥成灾,海洋般汹涌的感动莫名的翻腾散播开来。   偎在列摩门纳的肩头,任由泪水打潮了呼吸,幸福的泪水宛如美酒,满满当当地灌醉了思绪。   这一夜,灯火辉煌的圣光殿,见证了赫梯帝国历史上最为绚烂瑰丽的风景……   这一夜,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能载入史册,留下了一丝令人遗憾的惋惜。然而,那些珍贵美丽的片段,却被低吟浅唱的晚风偷偷默记于心,它们将这段重如千钧的誓言捎向远方,永远地伴随着月夜流淌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浩渺上空。   ★★★ ★★★ ★★★   夏尔玛向卡丽熙辞行时,伤势已经痊愈了,她在哈图莎的这些日子,让她重新审视了这个素以军事称霸高原的强大帝国。   站在长廊的石栏边,望着脚下连绵起伏的山峰,哈图莎城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依稀可辨,白色圆形的屋顶像无数小蘑菇点缀其间,纵横交错的街道以这个高度看上去,只有手指般粗细,青灰色的线条像一张大网连接着整个城市。   “都安排好了吗?”漫步到凭栏而立的夏尔玛身边,卡丽熙轻声问,尽是不舍之情。   轻应了一声,望着一城山色,沉默。   叹息,分别总是让人伤感,却又这般的无可奈何。“我和列摩门纳为法老陛下准备了一些礼物,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也是我们的心意,希望不会让陛下失望。”   笑了笑,瞅了卡丽熙一眼,说道:“陛下虽然什么也不缺,可是只要是你送他的礼物,他一定视如珍宝,倍加爱惜。”   腼腆地笑起,双手搭上栏杆,任由炽热的山风吹向身后,一瞬间抖散了藏在发间的斑斓阳光,揉碎的光芒被飞扬的发丝淹没了,似乎心底也有什么被悄然地淹没,是离愁,亦是愧疚。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礼物,就是……就是一点心意,请你收下。”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铁质的小圆筒,筒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一缕惊喜,悄然无声划过棕色的眸底,从卡丽熙手里拿起小圆筒,翻转审视一圈,继而拔开了筒盖,星火微光闪烁在铁筒里,夏尔玛的眼底同样闪烁着某些明亮的光芒。   半晌,她合上盖子,将这枚小铁筒塞进腰带,小心翼翼地。“谢谢。”   撩起被风吹到脸边的发丝,将它们拢到耳后,轻道:“我听列摩门纳说,你们为了击退狼群只能在山谷放火,她将你的火筒丢进树洞了,这枚小火筒就当我替她赔给你的。”   “一枚火筒而已,不必如此。”   “那岂止是一枚不起眼的火筒,我听闻‘刀火’的首领,总是随身携带二件宝物,一件是名为‘血光’的宝刀,另一件便是一枚火筒。虽然我不太清楚这个传闻是否属实,可是你居然会随身携带取火用具,就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件事了。”   闻名遐迩的“刀火”有着很多虚实难料的传说,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个庞大秘密组织的首领拥有的两件宝物。   虽说如此,卡丽熙却不曾看见夏尔玛随身佩戴过“血光”,这把与这个地下组织同样神秘莫测的武器,着实让人想要一窥真容。   扬眉挑眸,笑而无声,出口的话泄露了夏尔玛赞许的肯定。“你的博学和洞察力,都让人惊叹。现在,我开始觉得列摩门纳拥有你,是神的指引了,赫梯的兴盛少不了你的帮助,卡丽熙。”   远在埃及时,就已经听闻了卡丽熙提出的和平拓展方案,这项看似耗时耗力的巨大工程,相比挥军远征拓张领土的传统方法,不仅大大减少了士兵的伤亡和国家的损失,更加体现了仁爱与包容,这是令人钦佩的豁达心胸和深谋远虑。   夏尔玛记得,拉蒙西斯曾经望着奔涌的尼罗河,摇头叹息地说道:“卡丽熙是众神赐于列摩门纳及赫梯的瑰宝,这样世间难得的女子,拥有了让人心旷神怡的惊艳美貌,更加蕴藏了太多令人惊诧的奇思妙想……这样的一个女子,真的让人……不想放手。”   不想放手,却不得不放手,这才是最令人无奈悲凉的事情。   “薇妮莎知道你要回埃及,好像很难过,听说你养伤期间她经常去看望你,是吗?”明知故问,带着打探的口吻,卡丽熙转身朝屋内走去。   提到薇妮莎,夏尔玛不禁摇头笑起,那位小姐哪里是经常去看她,根本就是天天去。   “薇妮莎是个热心善良的姑娘。”一句不偏不依的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步履轻漫,裙边轻擦门边的阳光,一缕淡香随着脚步蔓延而入,与屋内清凉的空气纠缠混合,驱散了夏日带来的恼人燥热。   侧目,精致的眉眼露出狡黠的笑。“只是热心善良吗?”   皱眉,摊了摊手,有种猎物被猎人盯上的怪异感觉,而她正是那只可怜的猎物。“你想问什么?”   坐下,理了理裙上的褶皱,慢条丝理的动作,眼神轻盈。“我不用问,我自己会看,我的眼睛从来不会撒谎。”   想笑,也的确笑了,只是很勉强的笑容。“别这么多事,管好你的列摩门纳就行了。”   微微颔首,语气恭敬,态度谦逊,只是脸上明显挂着得意洋洋的狡黠笑容。“是,将军大人教训的极是。卡丽熙不会多事的,请夏尔玛将军放心的回埃及吧!”   扬了扬眉,摇头苦笑,不语。   “你就要走了,找个时间和薇妮莎道别吧,别让她太伤心了。”   犹豫片刻,继而点头,低声说道:“知道了。”   ★★★ ★★★ ★★★   这个道别,比夏尔玛预料的艰难,更有一些猝不及防的尴尬。   因为,当薇妮莎突然哭出来的时候,夏尔玛蓦然愣住了,不知要如何安慰泣不成声的薇妮莎,憋了半天,她选择了沉默不语。   默默流着泪,薇妮莎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夏尔玛的离去,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很奇特的痛苦,这种不知源自何处却来势汹汹的情绪,让她一瞬间就被浓浓的伤怀包围了。   半晌,止住了泪,看着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人,薇妮莎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开口。“以后我去埃及玩,你会陪着我吗?”   “会。”当即立断的回答,几乎是在薇妮莎话音刚落的瞬间。   一愣,忽尔破涕为笑,带着泪痕的脸上扬着灿烂的光芒,一种属于少女的羞涩,随风淡淡的散开。“谢谢你。”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在我养伤时,天天来看望我,薇妮莎。”心中暗自叹息,不知为何。   起身走向夏尔玛,在她旁边的藤椅坐下,歪着头一言不发地瞅着她。   被她目不转睛看得全身不在自,如同夏天站在沙漠的阳光里,不仅仅是热,更有呼吸困难的感觉。半晌,一声低叹,偏过脸看着薇妮莎,问:“看什么?”   蓦然,扬起一枚很绚丽的笑靥,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我的记性没有卡丽熙那么厉害,没办法过目不忘。等你回埃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要多看你几眼,才能记住你的模样,否则时间一长,我会忘记你的长相。”   她说的楚楚可怜,低垂的眉眼,少了平时的盎然生机,一幅莫可奈何的懊恼模样。   眉头皱起,宠溺的语气悄然浮现,自己都不曾发觉。“过阵子,你可以来埃及游玩,只要库西纳将军不反对就行了。”   绞着裙子,撅着嘴,肩膀无力的垂下。“父亲一定不同意我去埃及,他总把我当孩子看待,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远门。”   歪着头,棕色眸子笑着弯起,闪烁着碎碎的斑斓光影,很漂亮。“你本来就是小丫头,他当然不放心你。”   “我哪里是小丫头,我比卡丽熙还大半年呢,你别小瞧人。”不服气的小声嚷嚷,被夏尔玛当孩子看待,让薇妮莎心里很不是滋味。   点头,半哄半劝着说道:“是、是,你是大人,不是小丫头。”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礼物,让我留做纪念?”小心翼翼地问,满是期待。   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瞧着那张小狗讨食般的殷切脸庞,夏尔玛又怎么好拒绝她,硬着头皮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把叫‘血光’的刀。”一语即出,惊得风声都乱了。   猛然一怔,瞠目结舌地看着薇妮莎,好像看见怪物一样的惊骇表情,刹那。   掩嘴笑出声,指着夏尔玛青一阵白一阵的脸,笑道:“我说笑的,你瞧你的样子,活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真好笑!”   长长一声叹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个小姑娘给戏弄了,夏尔玛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判断力了。   “就算你真想要,我也不会给你。”开口,半真半假的话,用着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出,些许孩子般的赌气。   撇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反而笑得更加骄傲。“我还不想要呢,一把刀而已,我才瞧不上。”   向后一靠,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支肘托着额头,睨着薇妮莎得意洋洋的小脸,懒洋洋地问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眯着眼,笑得格外开心,指了指夏尔玛的头发。“你的发带,给我行不行?”   再一次,愣住了。   看见她陡然又僵住的表情,薇妮莎努力憋住笑,一天之内看见这张漂亮的脸庞,冒出两次这种即惊讶又无措的表情,真的太好玩了。   “你这次是在说笑,还是真的?”蓦然,夏尔玛有了一个很深切的认知……她的判断力,真的没了。   扬眉,趾高气扬的娇嗔。“这次是真的。”   沉默,敛眼。   半晌,夏尔玛只是不言不语的望着窗外,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样沉静的侧脸,隐约流露出一丝挣扎的意味。   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薇妮莎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十分懊恼地刚想开口化解沉闷的气氛,就看见夏尔玛伸手解开了发带。   顿时,红色的长发如瀑散开铺在她的肩膀,宛若夕阳下火烧一般滟潋的湖水,美得张扬,亦刺眼。   握着发带的手伸到薇妮莎的面前,抬在半空晃了晃。“拿去。”   是惊,更是喜,眉开眼笑地接过发带,仔细地看了一遍……细如琴弦,轻盈如丝,韧性十足……果然与列摩门纳说的一样,这根看似普通的发带,就是一件隐藏极好的武器。   “会用吗?”拨了拨垂到肩上的头发,从小就习惯了束发,她不太喜欢散开长发。   点头,又摇头,显然薇妮莎的心思还在这根奇妙的发带上。   “给我,我来教你。”站起,瞅了瞅四周,一个花瓶落入眼中时,笑着挑眉。   薇妮莎也跟着站起身,将发带交给夏尔玛,两人并肩而立,相视一笑。   伴随着夏尔玛手腕轻轻一抖,一道半月形银线抛向空中,清脆的鞭响惊醒了午后懒散的微风,薇妮莎兴致勃勃地睁大了眼睛,抹上蜜色阳光的灿烂脸庞点缀着一片薄红,那是微热的夏阳洒落的影子,藏着她留恋不舍却也无法道明的微涩心情。      ☆、第 六十八 章(上)   两扇漆黑的铁质城门紧闭不开,挡住了郊外吹来的迅猛夏风,抬头看不见顶的高大城墙将哈图莎城与外界隔开,坚固的石墙延绵在干燥的空气里,一道原本用以阻挡侵略者的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现在却成了阻止赫梯百姓进入城内的屏障。   从赫梯的四面八方朝哈图莎涌来的企求避难的人们,被挡在了这扇雕刻着赫梯神像的高大城门外,如同神像俯视脚下的冰冷视线,哈图莎的两扇城门俨然同样坚硬而冰冷。   越聚越多的人潮,在城门外盘踞不散,人群相互推挤,靠近城门的人高举着手臂用劲拍打着坚硬的铁门,绝望地竭力呼唤,灰蒙蒙的脸上布满混合着沙尘的汗水和急于摆脱死亡的焦急。   站在城楼上的将军扫了一眼城外黑压压的人影,焦虑地皱起眉,传令属下坚守岗位,绝对不能打开城门。没有得到王宫传达的新命令之前,就算城外的百姓如何苦苦哀求,他也不能违抗命令打开城门,不是他铁石心肠,只是他不能冒着令哈图莎城陷入险境的风险。   城外的人们,可能会将一位可怕的死神带进城来,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死神,叫做----瘟疫。   大约十五天前,位于安纳托利亚高原西边的一座城池传来了疫情的消息,紧接而来的,赫梯境内多个地区同时出现了相似的病情……最初只是类似风寒的咳嗽,伴有低热的现象,随着病情的转变,患者全身出现红色癍痕,预示该病已处于第二阶段。当咳嗽逐渐停止,高烧开始持续,至第三阶段,全身红癍陆续化脓,溃烂,大量咳血,直至……死亡。   这种极其可怕的疾病,让人防不胜防,它的蔓延速度更加让人措手不及,几乎是一夜之间,安纳托利亚高原就被瘟疫带来的巨大恐惧包围了。   哈图莎周围的数座城池相继也出现了疫情,以至于人们丢弃了自己的家园,投奔这座还没发现瘟疫的圣山王城,企图得到高原众神的庇护。   关闭城门的这些天,城外的百姓只多不少,这让守城的侍卫逐渐露出一丝烦燥不安。成群结队地守候在城外的人们,滞留在此的时间越长,他们的情绪越激动狂躁。照此下去,唯恐会发生聚众闹事的可能。   天气炎热的夏日,比阳光更加让人焦躁不安的,就是城下那些聚集的赫梯百姓,以及日趋难以控制的形势。   与此同时,巨石厅的议事殿,一番唇枪舌战正在上演。   “绝对不能让难民进城!他们来自那些发现了瘟疫的地区,就算现在他们没有出现症状,谁能担保他们没有一个人被传染呢?”上议院的大臣态度相当坚决,半数以上的大臣都同意他的说法,事关赫梯王都的安全,谁也不敢赌运气。   拉舍尔瞪了他一眼,回击着说道:“你去城楼上看一看,难民越来越多,其他地区的难民还在陆续朝哈图莎涌来。照这样的速度,不出十天哈图莎城外就有几万人了。这么多人聚集在城外,再不打开城门,到时候一定会出大事。”   “难民闹事,就让士兵去镇压。依我看来,现在就应该让士兵驱赶这些人,不能让他们留在城外。”一位将军开口,蛮横的口气。   “镇压!?让赫梯战士镇压避难的平民,这算什么鬼道理?”   “情势所逼,就算是难民,也得镇压,保护王都的安全是赫梯军队的责任。拉舍尔将军,你也是军人,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库西纳睨了那个趾高气扬的将军一眼,压着火气,朝正要说话的拉舍尔皱了皱眉,示意他要控制脾气,继而面色暗沉地开口。“安达曼将军,如果派出军队驱赶城外的难民,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将矛盾激化。瘟疫正在大面积爆发,哈图莎尚未发现疫情,所以人们才会不断朝这里涌来,难道我们要杀光所有前来企求避难的平民吗?”   安达曼一阵语塞,垂头丧气地瞥向库西纳,眼角瞄见王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影,他只得欲言又止地偏开脸。   “正如库西纳将军所言,现在国内瘟疫传播太快,巫医们都束手无策。如果同意难民进城,万一他们将瘟疫带入哈图莎,将军准备如何应对?”谁都没有想到,这句话是出自沉默如塔的达巫夏之口,瞬时之间,众人略微一惊,接着陷入了沉思。   大厅陷入一种有些凝固的僵窒状态,每个人都沉默着,为了各自心中所惧。   然而,突如其来的强烈不安,却是王座上那位今天异常少语与漠然的年轻摄政王。   平时听完了禀报便立刻将事情清晰而条理地归纳出来,接着逐一剖析,再责令众人如何应对的列摩门纳,自打晨会以来,就一直很少出声,平静而凝重的脸色,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难道赫梯突发的大规模瘟疫,和那些从各处躲避到这里,遭到阻拦后逐渐开始在城外闹事的民众,连她都感到无措了?   不知过了多久……   “卡丽熙公主驾到。”侍卫传报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有些人稍然松了一口气,有些人却暗自捏了一把汗。   “殿下。”卡丽熙优雅地颔首,唇角的弧度略显僵硬,脸色阴郁而苍白。   “过来坐。”半天没有开腔的列摩门纳,浅笑着轻轻一句。   提着裙摆,缓步踏上台阶,微风拨动肩上的发丝,几缕黑发默默轻扬,生动的墨色千层,给已经窒息滞缓的空气注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城外的难民又增加了吗?”坐下,轻问。   “嗯。”点头,眉间的皱痕加深。   看向四周的大臣,这场来势汹汹又无药可医的瘟疫,致使这些常年习惯了处理常规事务的臣子们,露出疲惫不堪的状态,他们猝不及防地应付着因为瘟疫引起的各种突发事件,从贸易到农业,从边境到高原,从军队到市井……整个赫梯都变得手忙脚乱了。   “刚才去巫医司,巫医们的进度很慢,司里只有二、三个人曾经见过得了疫病的人,许多巫医并没有真正见过瘟疫,只是从医书上了解过瘟疫的情况,更谈不上治疗了。”   “你有什么发现吗?”原本寄希望于这些巫医,现在看来真是太高估他们的能力了。   皱眉,语气沉重,愁蹙眉梢。“从亚述收集来的书卷中有一本医书,里面提过瘟疫发病的过程及治疗方法,我觉得上面所写的发病现象与目前的症状很相像。只是……”   “什么?”   “这本书是用两种亚述语书写的,一种是官方语言,另一种可能是失传的底格里斯河古语,治疗方法就是用这种古语记录的,我不认识这种文字,问了很多人,也没有人能看懂。”这种曾经流传于底格里斯河下游的语言,早就不被使用了,唯一可能认识这种生涩文字的人,很可能只有亚述王身边得高望重的大祭祀。   此时此刻,去哪里找一位亚述王宫的大祭祀,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靠着椅背,抬手揉了揉眉头,低叹。“如果,变不出一个懂得底格里斯河古语的人,只能去亚述王宫偷一个大祭祀出来了。”   这样一句话,怎么听都很像胡言乱语的笑话。然而,鉴于眼前的情势,这个笑话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潜入敌国境内的可怕计划。   担忧,急迫,却也无计可施,卡丽熙看了看列摩门纳,又看向群臣,顿时所有人都垂下头,气氛再一次降至夏风都吹不暖的森冷。   “殿下。”侍卫进来,跪下。   “什么事?”   “守城的塞托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这个时候,塞托应该在城楼驻守,怎么跑回来了?   塞托快步进殿,俯首跪下,说道:“殿下,埃及的夏尔玛将军在城角南门请求进城,您命令过任何人不得进出哈图莎城,所以属下不敢放她进来,但她执意非要进城,您看……”   一瞬间,怔忡。   半惊半疑地瞅向卡丽熙,视线在她满是惊诧的蓝色眼底稍作停留,列摩门纳朝着塞托看去,沉默了片刻,这个短暂的安静,让她的思绪一下子有些混乱。   沉吟,点头。“让她进城。”   “殿下,夏尔玛将军必定路过了瘟疫地区,让她进城,恐怕……恐怕不妥。”安达曼持了反对意见,就算是盟国将军,这个特殊时期也不能随便进入哈图莎。   思忖间,目光朝卡丽熙扫了一眼。   她垂首坐着,视线盯着地面,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呆滞。   却在开口前的一瞬,一道声音悠悠地飘进来,及时解脱了列摩门纳举步艰难的状态:“摄政王,我有一句话想说。”   “说。”   “夏尔玛将军返回哈图莎,不知她在途中是否接触过病人,让巫医立刻去城边为她诊察,如果一切无恙,在请她进宫。”卡丽熙在情在理的说道,稍许不安被她隐藏的很好,却没能逃过列摩门纳神色复杂的眼。   “听见没有,就按照卡丽熙的意思去办。”她朝塞托说,慢慢地站起来,依旧平静的茶色眸底,浮动着一层阳光触摸不到的严峻,冷峻的声音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哈图莎的安全置关重要,没有找到治疗方法之前,不能让难民进城。拉舍尔、安达曼,你们带领几队人,将难民送入附近的神庙,地方不够就搭建临时帐篷,先让避难的百姓安顿下来。巫医司派人随你们一同前往,既然他们都不会治疗这种病,那就边观察边想办法,立刻执行。”   “是。”两人恭敬地颔首,塞托也跟着行礼,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大步离开了。   眼神悄闪,疏淡轻浅的光芒自那双茶色的瞳孔中攀出,缭绕在卡丽熙精致的五官,只是片刻。“你在宫中等夏尔玛,我去城边看一看。”   听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卡丽熙咬了咬唇,纷纷扰扰地心情,呼吸有些乱。“好,你自己小心一些。”   淡笑,轻轻点头,目光如炬地又看了卡丽熙一眼,收回视线的同时迈下台阶,朝着涨满刺目阳光的大门走去,步履坚定。   ★★★ ★★★ ★★★   坐在马上,望着厚实坚硬的黑色城门,门外传来接连不断的痛苦哀求声,伴随着乱七八糟拍打铁门的声响,风里隐隐能闻到被人们混乱的脚步踩踏而起的尘土味,盘旋的夏风渗入了不太新鲜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之时,令列摩门纳眉间的结更深了。   “开小门,我要出去。”她下令,却无人敢动。   拉舍尔和安达曼猛然一愣,几乎同时出声阻止,这次的意见明显一致了。“摄政王,请三思。”   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马上不为所动的黑色背影回头一瞥的坚毅,再一次张口,仍然是一样的命令。“开小门。”   拉舍尔显然急了,不顾身份的差距,驱马走到列摩门纳的身边,小声焦急地说道:“殿下,城外的人可能有染疾的,如果传染给您,臣万死也担待不起。”   斜斜睨向阳光下充满焦虑的年轻面孔,片刻,牵着唇角扬起一个安慰的笑容,说:“我不会被传染的,放心吧。到是你们很可能会被传染,命令大家做好防护措施。”   “殿下----”还没说完的话,被她呵马前行的身影打断了,拉舍尔苦恼地皱眉。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又不能强行拦住,他重重一声叹息,拉上面罩,朝身后的军队举起手,大家一起戴上面罩,列队朝城门步去。   难民的数量原比自己想像的更多,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愁眉苦脸。   列摩门纳的出现,着实吓到了城外的人们,虽然他们都没有见过赫梯的摄政王。但是,当这个半面青甲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半启的城门时,所有人毫无疑问地猜到了她的身份。   谁也没想到,谁也不敢想,赫梯至高无尚的摄政王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轻夹马镫,坐在马上缓行步入人群,在他们惊骇到茫然无措的眼神注视下,列摩门纳环顾四周,那一张张灰蒙蒙的惊惧脸庞,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是列摩门纳,赫梯的摄政王,是我下令封锁了城门不让你们进入。我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为了我身后这座城池的安全。”她大声朝四周说道,干净清亮的声音,沉稳内敛的气息,周遭的人海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波浪般蔓延出一片细微的骚动,质疑,不满,担忧,更多则是恐惧。   马蹄轻浅地踏响硬质沙地,规律干脆的节奏,随之而来的话语,同样干脆利落,一丝不忍被她压在喉头,面对这些满怀希望的面孔,她只能硬下心肠来顾全大局。   “哈图莎城里有二十三万健康的人,如果我冒然同意你们进城,而又不能确认你们是否感染了疫病。那么,这城里所有的生命都将受到威胁,我不敢冒这个险。所以,我来请求你们的谅解,也请求你们给予我最大的支持。现在,我能做的,只能是关闭哈图莎的城门,尽量减少健康的人被感染的几率,并且想办法找到治疗方法;你们能做的,就是……相信我。”   寂静,万人汇聚的大潮宛若黑夜,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喘息声融入风声,犹如一把尖刀擦过耳畔,血肉之躯的痛苦,是经由内心深处的愧疚难当引出的如火焚身的痛楚。   列摩门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人们阴晴不定的目光中稍稍有些凝固了,握紧缰绳,指尖一阵麻木,她眺望着气氛僵窒的人群,沉声。   “我已经下令将你们安排到最近的神庙,巫医稍后就到,他们会尽快找到治疗方法。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正在摧毁我们的家园……此时此刻,是赫梯最艰难的时候,我需要你们的支持,也需要你们的信任。”   “我没有放弃你们,也不会放弃,请你们相信我。”   带着恳切的态度,用着笃定的语气,茶色的眸底燃起坚定的青火光芒,灼灼如阳,甚至更烈。   沉默,宛如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人的海洋,人们看向自己的周围,那些与自己同样企求入城的陌生人,在他们的眼里看见了相同的犹豫不决,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进退两难。   短暂的沉寂过后,最靠近列摩门纳身边的一家老小率先跪下,满头白发的老年男子俯在地面,头压的很低,几乎碰上了沙地,他颤抖的声音浸透了十足的敬意。   “摄政王……”   少顷,骄阳似火的城外响起衣角摩擦的声音,一片连绵曲身跪下的人潮,细沙碎沫再一次被跪下的动作搅拌而起,天空蒙上沉重的灰色,刚猛的阳光也刺不透的阴沉。   “摄政王……”风中响起人们发自内心的虔诚膜拜,此起彼伏的声音,淹没了城头盘踞不散的滚烫热风。   喉咙紧了紧,成拳的左手同样紧了紧,心底堵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致使呼吸都变得颤抖了,有些无力地扬起嘴角,茶色的眸底沉下精锐的光芒,淡淡地流动着一种忧伤亦明亮的光泽。   善良,永远是平民百姓最令人敬佩的品质,这些困苦贫穷的人们,拥有了人性里一种至高至尚的境界,用他们习以为常的包容和善意,成就了一城几十万人的安然无恙。      ☆、第 六十八 章(下)   “你疯了吗,干嘛在这个时候回来?”隐藏不了的怒意,也不想隐藏。   “我担心你们。”风尘仆仆的夏尔玛,脸上有着挥不去的疲惫,二十多天日夜不分的赶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呼出,卡丽熙仍然感觉到心里那股火苗烧得很旺。“如果你不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到达边境了,你如此不顾死活地跑回这里,真正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面色暗沉,夏尔玛刚想开口,即被卡丽熙抢先一步打断了她还没出口的话。   “等列摩门纳回宫,我立刻让她签一张通行证,你赶快回埃及,不能在赫梯久留。”   “我不走。”   “你!”   “卡丽熙,我在返回哈图莎之前,已经遣走所有的属下回埃及,法老很快就能得知瘟疫的事情,我留在这里他不会反对。”   突然,一阵无力。侧目,望着窗外径自摇来晃去的树杈,轻道:“并非法老同意与否的问题,你还不明白吗,夏尔玛?”   目光凝起,悄然。“那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她竟然在害怕,害怕卡丽熙即将说出的话,还有她忽尔沉寂陌生的侧脸。   收回视线,蓝色的眼,不染纤尘的清澈。“……你不该回来。”   想笑,唇边一层酸涩的阻力,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一闪而逝的浓烈伤感,紧闭的口中回味着一种叫作失望落莫的苦涩味道。   “卡丽熙,几年前巴比伦爆发瘟疫时,我曾被困在那里半年,周围很多人都生病了,但我并未被感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你别担心了,让我留下吧。”当年她能躲过了那场可怕的瘟疫,这一次为什么不能。   蹙眉,眉心蒙上担忧的阴影,放在膝上的手,十指绞紧,踌躇犹豫……   半晌,她依旧不言不语,华丽殿堂里那些纯金镂银的陈设显出了沉闷无聊的色彩,时间也在这样僵峙不让的催化下,变成了一捧细沙,无声无息地流淌在被午后阳光穿透的水晶沙漏中。   “你一定要留下吗?”   “是。”   “瘟疫扩散的很快,我们没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一旦哈图莎也出现了疫情,事情就会变得相当严重。”   “我明白。”   “如果没办法在瘟疫肆虐整个赫梯之前将其抑制,我真不敢想像这座高原天国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作为埃及的将军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不是明智的决定。对自己,对埃及,对法老陛下而言,你的做法有失责任感。”   “我知道。”   “王宫是目前相对安全的地方,你就住在宫里吧。”   “好。”   起身朝门走去,刚到门边,脚步悠然一停。轻摇的裙边拨弄着脚边的阳光,一片半透明的阴影兀自摇曳生姿,被门外窜进的山风吹开,抖散。“夏尔玛,谢谢。”   蓦然,心被揪紧了,钝钝的痛。注视着卡丽熙提裙迈出了门槛,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完全被门外刺目的光芒覆盖了,夏尔玛才极不情愿地收回目光,淡然地叹息,敛眼。   她不想解释自己的行为,就像卡丽熙说的,决定留在爆发瘟疫的赫梯,这是一个相当不明智的做法,更是妄顾了身为埃及将军的责任。   只是,她不需要向谁解释什么,她只是遵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当她在返回埃及的途中发现了疫情时,她唯一想的就是----回哈图莎。   她不能假装不知道带来死亡的恶疾正在吞噬着赫梯,她不能一走了之,她必须回来。   看着脚下绣着精美花纹的地毯,缠卷迤逦的细腻纹理,闷不吭声地吸食了游弋其上的明亮光线,柔软无声的寂寞,宛若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   牵着唇边一抹轻浅的无奈,扬起淡然的笑,些许落莫,些许压抑……   ★★★ ★★★ ★★★   瘟疫蔓延的速度比想像的更加迅速,短短十余天,高原四方都传来了疫情的消息。   随着夏风拉扯着炽热的阳光投向大地,这一场如同死神送来的疾风,一下子将死亡与恐慌吹遍了青色的安纳托利亚高原。   全国陷入了慌乱无序的状态,大量的难民涌向了一些尚未出现瘟疫的地区,想要进城的难民和不愿打开城门的军队,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   列摩门纳责令各城妥善安置避难的百姓,开放神庙收留他们,派出巫医将健康的人与生病的人隔离开来。   而那些因为瘟疫死去的人不能土葬,只能烧掉尸体,郊外焚烧尸体的熊熊大火映红了天空,黑压压的浓烟翻滚着腾起,密实地蒙住了晴朗的天空,仿佛死神挥动着双臂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趁火打劫的盗匪,借着各处混乱之际,洗劫村落和城池,连逃难的难民也不放过,不少人侥幸逃过了瘟疫之手,却没能躲过强盗之剑。   军队一边要维持城中岌岌可危的秩序,一边又要对付神出鬼没的盗贼,一些城池纷纷请求哈图莎予以支援,形势愈加严峻。   边境关闭二个月之后,部分商品的交易进入了紧张状态,幸好粮食的贮备还算充裕,但是运输过程又是一波三折,昨天的呈报中提到,往北运送粮食的队伍一下子病倒了三十五人,队伍不得不停下,不敢在继续前进。   如果粮食一断,在疫情如此猖獗的情况下,一座城池撑不过十天。   中午,阿齐兹请命押运粮食前往瘟疫较为严重的北方,列摩门纳犹豫再三,最终同意了。   这个时候,她无法偏袒自己的亲信,否则让那些坚守岗位直击瘟疫的将士如何安心。   卡丽熙仔细地向阿齐兹交待了防避瘟疫的方法,虽然不一定能阻止瘟疫的迅猛侵袭,但是也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紧急准备,一切妥当后,阿齐兹连夜带领人马离开了哈图莎。   列摩门纳几乎吃住在了巨石厅,宫内来往不绝的将军大臣各个愁眉不展,圣山洒下的无垠灿烂阳光,被盘踞在王宫的浓重阴云折断了,一丝一毫也没能抵达这座磅礴恢弘的宫殿。   卡丽熙则是奔波在巫医司和图书馆之间,巫医们不断变换药材,研制出几十道药方全部失败了,卡丽熙更是一筹莫展,那张底格里斯河古语记载的药方,成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在所有的努力都终告失败之后,这个以失传文字记录的神秘药方,就成了最后的希望。   前天,列摩门纳甚至真的在考虑去亚述王宫劫人的计划,大臣们一派攘攘反对之声,先不说此事的难度极高,如果失败,就是挑起了两国的战火;即便不声不响的劫来了大祭祀,他未必就能认出这种文字……这种成功几率不足一半,又近于自杀式的任务,谁会同意执行?   “这是什么?”身旁响起一个声音,冷不丁打断了沉思,卡丽熙微微一愣。   夏尔玛伸手拿过泛黄的牛皮纸,粗糙的皮质上字迹斑驳,扫了一眼,说道:“这种文字失传了很久,亚述人早就不用了。”   “嗯,如果能看懂就好了。”叹息,皱眉,无限懊恼。   “我能看懂。”   大惊之下,手中的杯子一抖,茶水从杯沿泼洒出来晕潮了桌上的一叠卷轴,顾不得这些,眼中盈满惊喜的蓝光,目光直直盯着夏尔玛,开口时发现声音都在发颤,心跳亦是。“你认识底格里斯河古语!?”   点头,看着牛皮纸上的字,肯定地说:“不是全懂,但能看懂一大半。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一种配方,还有一些药材的名字,以及制作的方法。”   “夏尔玛,你赶快把它翻译下来,快!”夏尔玛返回哈图莎如果是天意,那就是众神给了赫梯一次重生的机会。   疑惑,却也不在多问,坐下,对照着牛皮纸的古老文字,将上面的内容翻译成赫梯语,写于细腻干净的羊皮纸。   炉中燃着香片,似兰如茶的香味由镂空的炉壁溢出,一条笔直的白烟袅袅升起,窗畔的微风掠过落地铜炉,扰乱了烟影的幽静消散,轻盈剔透的白烟幻化成旖旎曲折的烟丝,借着习习山风飞转盘旋在室内。   很快夏尔玛便将译好的药方交给卡丽熙,拿着羊皮纸,粗粗读了一遍,眸底蓝光陡然一亮,如获至宝地紧握着。抬头,眼带泪光的注视着夏尔玛,用力抱住她,感受到手臂里的身躯明显一僵,卡丽熙吸了吸鼻子,充满感激的谢道:“你是赫梯的大救星,你救了赫梯,夏尔玛!”   神思还未归位,有些呆愣地哑然,继而笑了笑,拍着卡丽熙战栗的肩膀,轻声调侃。“现在你不怪我回来了吧?”   放开她,看着手里记载了药方的羊皮纸,努力点头。“不怪了,这是众神的旨意,你就是回来拯救赫梯的。我马上就去巫医司,你去找列摩门纳让她赶快来巫医司。”说着,她急不可耐地转身朝外走去,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脸上绽放着光彩夺目的笑靥。   “我就去找她。”夏尔玛跟上她,两人一同迈出屋子,一左一右朝不同的方向快步走去。   ★★★ ★★★ ★★★   五天后   神庙里服用了新药的病人,病情虽然没有恶化,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一群巫医围着满屋子感染程度不同的病人,查了又查,仍然没有丝毫头绪,这让大家即失望又害怕,仿佛生命滑入无尽暗夜的刹那,那最后一道能够照亮一切的光线也被夜色夺走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也传进了王宫。   哈图莎城中出现了被感染的人,是一些居住在靠近城边的农民,几十户的小村庄,今早发现一半人病倒了,咳嗽伴着低烧,正是疫病的初级症状。   意料之外,却不意外。   规模如此大,发病如此迅速的疾病,波及到哈图莎只是时间迟早的事情。   仍然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仍然沉稳淡定地部署任务,仍然面不改色地坐于那把铁王座,即使整个朝堂已经涌入了湍急不安的暗流,列摩门纳依然如故地擒着那道淡漠疏离的微笑,那双似笑非笑的茶色眸子,一如风平浪静的海面,深邃,幽静,莫测……   军队是最先需要保护的群体,失去军队力量的国家,就像初生的婴孩,任何外力都可以轻易将其摧毁。   由库西纳率领哈图莎的军队撤离到山区,达巫夏手下的帝鹰军团抽调一万人驻守城中,剩下的九万人全部退入距离圣山最近的摩什山,随时待命。   穆哈里不肯随库西纳撤离,列摩门纳劝了几句,见他心意已决,她也不好勉强,只得同意他留下。   草草说了几句,列摩门纳在众人充满焦急慌乱的目光中离开了大殿,前脚才迈进长廊,她便问向身后的侍卫,语气稍急。“卡丽熙在哪里?”   “卡丽熙公主在巫医司。”   “带她去云宫,快!”丢下一句话,她大步拐入右侧的走廊,那是通向云宫的近路。脚边扬起的袍裾擦上灰色的墙壁,还没垂下又被廊外灌入的山风扯向身后,急不可待地上下翻飞。   侍卫躬身行礼,转身小跑着离开。   ★★★ ★★★ ★★★   收紧搭在卡丽熙腰上的手臂,将拥在怀中的身体抱得更紧,一声低叹,有些艰难的开口。“卡丽熙,今晚你要离开王宫。”   “离开?!”震惊,猛然直起背脊,却因腰上固执的力道,令她困在列摩门纳僵硬却炽热的怀中,丝毫无法动弹。   无视卡丽熙带着怒气地挣扎,左手环过她的头,轻轻抚上那把夜色般璀璨的长发。手上的青甲,仿佛遇水融化的坚冰,顺着指尖一股细腻的忧伤流入身体,冲淡了她眼底那泓深不见底的稳健强势。   “王宫很快就不安全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和夏尔玛今晚就走。”   “我不走。”   “听话,卡丽熙。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它会保护我的。”指尖刮擦脸上的甲肤,低迷的笑,说不清那双茶眸中流淌的光芒,到底是庆幸,还是无奈。   皱眉,焦急不安地说:“青甲能挡住锋利的刀剑,但是它怎么能抵挡瘟疫呢?你别想骗我离开,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小丫头,我没骗你,有些东西我也解释不清,反正我知道它能抵挡瘟疫。天一黑你们就走,王宫有通往山区的密道,帝鹰的侍卫在山里等你们,他们会保护你们离开赫梯,你先去埃及待一段时间,过阵子我会去接你回来,好不好?”抱着卡丽熙极轻地摇了摇,像在哄孩子般的口气,温柔如水的眼神,甚至能在那双明亮的眼底看见一丝乞求的意味。   埃及,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叙利亚虽然目前还算安全,但是毕竟离赫梯太近,隔着一个西奈半岛的埃及,相对安全更多。   偏开视线,害怕自己会陷入那样陷阱般诱人的温柔眸子,咬了咬唇,无比坚决的出声反对。“不好,很不好。这种时候,你让我走,你觉得我会同意吗?你要让我丢下你,丢下赫梯,我做不到。”   “卡丽熙,别倔强了,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有血有肉的敌人,而是无孔不入的瘟疫,我根本无法保护你。万一你被感染我,我……你不同意也要走,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必须走!”眉头不自觉的拧紧,她早知道要说服卡丽熙离开绝非易事,她也做好第二手的准备……但是这个第二套方案,卡丽熙不会喜欢,列摩门纳也不喜欢。   “列摩门纳,别让我走,求你了!”低声下气地,浅浅的蓝色泪光闪烁着哀求,紧抓着列摩门纳的袖子,宛若落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拼尽全力地努力着。   忽尔,心底有了一丝动摇,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列摩门纳的目光一沉,随之而来的声音也跟着沉下。“抱歉,卡丽熙,我不能答应你。”   被那双幽暗的茶色瞳仁中蓦然坚硬的光芒震慑到了,垂下眼,心底极度焦急,却又找不到方法说服比自己顽固的列摩门纳。   半晌的无声无息,微风无限温柔地吹过脸颊,捎来了山巅的氤氲湿气晕开了眼底的彷徨无助,温热的风缠上窗边的紫幔长纱……宛若两个舞者,一个无形无影,一个多姿多彩,轻盈灵动地飞舞在蓝色的眸底,勾起了一片洪涛骇浪的蓝色波浪。   调开视线的瞬间,咬了咬唇,湛蓝的眼底多了一道明亮热切的东西,像是无法动摇的决心,更像绝不退让的要求。“如果你真要送我走,那就送我去另一个地方。”   “你想去哪里?”   “城外神庙。”   “胡闹!”陡然,列摩门纳的怒气,与她的惊骇同样耀眼。   “列摩门纳,让我去神庙看一看病人吧,那些巫医查来杳去也弄不清楚药方失效的原因,我要亲眼看过以后,才能弄明白为什么药方不管用。”她不能就这样只顾自己而逃走,留下这个深爱的人和虚弱的国家与肆虐的瘟疫抗争,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自利。   “我说,”侧目,她看着她,目光静得像只困压过后极剧想要爆发的野兽。“不行!”   松开环在卡丽熙腰间的手臂,带着她一同起身,列摩门纳面色暗沉地扫了她一眼,继而背手看向窗外,咄咄逼人的目光迎上灼热刺目的阳光,说不清到底是耀眼的阳光伤人,还是她的目光更加伤人。   “列摩门纳----”轻声,嘴唇不自觉地颤抖,不知为何感受到了绝望。   “你们今晚就走,不要胡思乱想了,卡丽熙。”撂下一句,蓦然转身朝外走去,漆黑的长袍折断了卡丽熙眼中最后一线希望,毫不犹豫地。   “列摩门纳!列摩门纳!”冲着她坚毅挺举的背影喊道,却没能留住她急促地步履,她甚至连停都没停一下,果断地迈出了云宫大门,直接消失在卡丽熙盈蓝溢泪的眸中。   ★★★ ★★★ ★★★   傍晚时分,卡丽熙突然说要沐浴,命令所有人在门外守着,门扉吱呀一声在身后合上,转过头瞅了瞅紧合的大门,卡丽熙的眉头不自然地皱起。   犹豫,只是片刻,她快步绕过屏风,拿出事先藏好的斗蓬披上,搬过矮凳放在池边一扇小窗的下面,踩着凳子攀上窗沿。   推开窗户的瞬间,夹杂着清淡花香的山风吹进来,劲道有些大,一下子抖开了她藏在领口的几缕发丝。回眸,望了一眼水气弥漫的房间,收回视线的同时,纵身跳下窗台。   稳稳落在走廊,警觉地左右打量一番,这条浴室后面的走廊,平时就很少有人经过,此时正值繁忙的傍晚,大家都在大殿和巨石厅忙碌,更不会有人来这里。   拉上斗篷的风帽,宽大的帽沿遮住了紧张不安的面孔,拢紧领口,卡丽熙小心翼翼地加快脚步,轻车熟路地拐过廊角,消失在流动着腥红色霞光的廊下。      ☆、第 六十九 章(上)   跪成一片的侍女侍卫,惊若寒蝉的众人,没人敢抬头看一眼柱边那个披着火光,却将夏夜的空气完整无缺凝固的黑色人影。   列摩门纳的怒气,不用咆哮,不用斥责,不用支字片语,就已如澎湃的火海涨满了这间空荡荡的浴室……她安静地站在石柱边,一言不发地背对着门外的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仅仅只是在生气,因为那位一声不响溜出宫的小公主。   显少如此盛怒的列摩门纳,着实吓坏了所有人,尽管她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可是,只要你看一眼石柱上那个拳印,感受一下碎裂蜿蜒的石纹承载的汹涌怒火,就不难想像这种近乎狂暴的雷霆戾气,绝对不是哪个人能承受得起。   “出宫,去神庙。”毫无温度的声音,听不出丁点情绪,直到她转身的瞬间,那张闪现幽幽青光的脸,僵硬的就像一具冰冷的雕像。   达巫夏颔首,退到一旁,瞅见黑色的袍角从眼角划过,一阵阴寒由眼前急行而过的身影散开,凛冽的让他不禁皱眉。   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真是挑了一个最不适合闹脾气的时机,她要是有个好歹,简直不敢想像列摩门纳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叹息,不再耽搁,达巫夏挥手喊来几个侍卫。   ★★★ ★★★ ★★★   夏尔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着侍卫的禀报,她站在门边,一阵莫名其妙地想要揍人的狂躁。   急躁地问了几句,显然侍卫也搞不清具体情况,她只得自己去找列摩门纳问个明白。   走了几步,迎面而来的熟悉人影,让她一愣,那股子莫名想要揍人的怒火又翻腾上来了,不知为何。   “卡丽熙去哪里了?”开门见山地问,没有行礼,没有敬意,甚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   没时间和夏尔玛斗嘴,她面色铁青地从她身边经过,脚步未停,冷漠地抛出一句。“神庙。”   双手猛然握拳,眉间那道褶皱,令夏尔玛俊秀的面容露出一丝惊讶,一声不响地迈腿跟上……她懵了,卡丽熙在搞什么鬼,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跑去聚集了难民和病人的神庙,她不想活了,是不是?   谁来告诉她,这个叙利亚小公主是不是疯了?!   抬头,望向走在前面的列摩门纳,显然这位摄政王也没料到卡丽熙会做出如此令人震惊的事情,否则以她的脾气,估计会把卡丽熙绑起来直接丢上出城的马车。   移开目光,瞅着廊外染上墨色的青灰色天空,夏日傍晚的炎热让夏尔玛觉得胸口闷闷地,嘴边的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了,这些漫无目地飘来荡去的山风,吹乱了火把投射在眼底的淡定光芒,暗自一声长叹……   ★★★ ★★★ ★★★   “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把你绑出去?”   “列摩门纳,你能不能讲一点理?”   “你偷跑出来,就有理了。”   “我……”哑然理亏,指尖撵着裙边,没有屈服的眼神,淡淡说道:“我已经喝了药,不会被感染的,让我查看病人的情况,一定要找出治疗方法。”   眉毛不经意地跳了一下,她快没有耐心了,压住想要一把拖走这个小丫头的冲动,毫不留情地质问道:“不会被感染?找到治疗方法?你凭什么这么有自信,卡丽熙?亚述的药方根本不管用,你以为读的书够多,就能治好整个巫医司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吗?”   听出她质疑中略微无奈的口吻,卡丽熙只觉得心底一丝不忍,却强装镇定地应声。“你说的没错,我不能保证不会被感染,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管用的药方。但是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哈图莎。”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列摩门纳垂在身侧的手,仰起脸看她的瞬间,发现那双茶色眼中闪过匆匆地犹豫。“不能因为哈图莎出现了疫情,你就让我离开,成千上万的人被困在城里无处可去,你却为我安排了退路,这样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公平……什么叫公平,就是你留下来给他们陪葬吗?这他妈算哪门子公平?”卡丽熙的双手,微凉微颤,就在自己被她的固执逼疯继而低吼出来的刹那,手背上的指明显颤栗的更加厉害。   深吸气,炽热的空气堵上口鼻,这种一下子仿佛被人捏住喉咙的窒息感,迫使瞳孔猛然一缩,温热的液体迷蒙了焦急地目光,声音轻轻地颤抖着。“让我试一试,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是,如果不尝试一次,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就算你强迫我离开,我也会自责一辈子。列摩门纳,你了解我,你也不想看见我的后半辈子活在愧疚中,对不对?”   那片从卡丽熙眼底翻涌的湛蓝海洋,似乎快要将她吞噬了,偏开脸,沉默。半晌,唇线僵硬地一张一合,她说:“卡丽熙,你在逼我。”   这是无奈,亦是心痛,卡丽熙明白自己正在利用列摩门纳的软弱,懊恼地沉默。   “我救不了那些人……”她的声音很低,盯着一旁墙壁上的神像,莫名地,列摩门纳笑了起来,弥浅的伤扫过阴郁的眉目。“卡丽熙,但我能救你。”   松开她的手,改由环住她的腰,缓慢地偎近她,脸颊摩挲着她僵直的肩膀,属于列摩门纳的淡淡味道传来,像是来自高原的遥远夜风,干净,清幽,冷冽。   “赫梯是我们的家园,我不能看着它被一场瘟疫打垮,我要尽全力保护我们的家。列摩门纳,求你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就这一次。”   任由这双纤弱的手臂拥抱着自己,胆怯蔓延在无声混乱的心底,空洞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一阵虚弱。“如果你被感染了,我要怎么办?卡丽熙,你让我怎么办?”想笑,眼神却在凝结,这样燥热的炎夏,列摩门纳发现自己尝到了冰雪的温度,极力控制模糊不清的视线,极力抑制颤栗到荒芜的心跳声。“我要怎么面对可能失去你的恐惧,这个……我承受不起!”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健康的回到你的身边。”温热的泪,涌出失去束缚力的眼眶,恣意地纵横交错在微凉的脸颊,顺着发际一路染上她的肩头,晕开了不知所踪的体温,缭绕不散的伤感,揉乱了风声。   沉吟,僵硬的背脊在一声恍惚无奈地低叹之后,悄然缓和下来,抬起手臂抱上卡丽熙,又是一声更加无奈的叹息,嘴角动了动,仿佛被打败了,心甘情愿的。   “你比我更固执,我的小公主。”   “也许吧……”哽咽,喏嚅呢喃。   “我恨自己总是对你心软,像个没用的懦夫。”   “再也找不到比你还迷人的懦夫了,我的摄政王。”注视着眼前被火光打磨的异常温柔的轮廓,那条薄薄的唇线里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度,竟然让卡丽熙看痴了,只为了那一点纯粹的孩子气。   “我会每天来看你,如果我发现你病了,我会立刻把你带走,你明白吗?”   “你不要来,这里不安全,况且你的事情那么多,不用每天跑来这里。”   “我已经让步了,别逼我反悔。”   “……我知道了。”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昼夜不分地忙碌,感觉不舒服了,要立刻派人来找我。”   “我答应你。”在她怀里点头,些许庆幸。   “要是我发现你隐瞒了身体不适,我会----”   吻掉了她喋喋不休的话,用最直接的行动向她做了保证,呼吸在胶着的唇边辗转,纠缠在痛苦与甜蜜的边缘,品尝着彼此心悸亦忧伤的味道,那是一种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又想要一个角落藏身的惶惑不安……   ★★★ ★★★ ★★★   两个疯子加在一起,就等于不可救药。所以,加上她一个,情况也不会糟到哪里去。   “我不同意,你不能留下。夏尔玛,回埃及或者王宫,反正不能留在这里。”听到夏尔玛说要留在神庙,卡丽熙坚决反对,她不能让夏尔玛铤而走险。   不在乎卡丽熙的反对,她看向听说自己要留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扬了扬眉,笑问:“你呢,也反对我留下来?”   幽暗的茶色目光淡淡扫过夏尔玛的脸,在她傲慢固执的笑容上停留了片刻,敛眼,继续整理自己有些纠结的情绪。   毋庸置疑,不想让她留下来照顾卡丽熙,一千一万个不情愿,脑中抗拒她们俩个单独相处的声音是一种本能,不需要任何理由。   然而,夏尔玛有一句话打动了她。“如果没人盯着这位小公主,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魂的事情。”   的确,卡丽熙绝对能做出让她吓出一身冷汗的事情。事实上,她已经做了……一声不响跑来神庙,固执己见地留下治疗病人。   相比这些,她们独处真不算什么惊恐的事情。   抬头,目光重新落在夏尔玛的身上,迈步朝她走去,缓慢的步伐踏在灰色大理石的地面,一步一声,有丝沉闷阴郁的节奏。   “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乱来,有什么情况立刻派人告诉我,知道吗?”她的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见,用着命令的口吻。   “嗯。”点头,弯起的眼角,点缀着窗外的阳光,不算灿烂,却很明亮。   卡丽熙上前几步,惊讶地冲着列摩门纳说道:“你怎么也同意她留下,她是埃及的将军。如果染病,我们如何向法老陛下交待?”   “我都同意你留在这个鬼地方,你以为我会在乎她是谁吗?”尖刻的话,恼火地脱口而出   有一点伤自尊,夏尔玛苦笑着瞅向卡丽熙。   半张着嘴,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列摩门纳紧锁不松的眉头,和她明显是在压抑控制的脾气,着实让卡丽熙自知理亏的禁声。   重重一声长叹,不明白为什么一声轻若羽毛的叹息,竟然能沉重到如此地步,压得胸腔窒息的快要爆炸了。“你要不让她留在这里,你也必须回宫,不用商量了。”   别扭地偏开脸,不再看她们,卡丽熙无声地默许了此事。   转过身,认真仔细地看着卡丽熙,茶色的眼被点亮了,却又在下一瞬被眼底窜出的一道恍惚悲凉抹暗了光芒。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一张精美绝伦的脸,竭尽全力想要守候呵护的人,却要在这个时候放手让她与死神抗争……   这种令人憎恨的无奈,这种令人疯狂的彷徨,这种令人无措的恐惧,灌满了身体,随着血液盲目地奔流在四肢百骸,又在你无法阻挡的时候悉数冲入心脏……有那么一个刹那,列摩门纳恨极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这道赫梯摄政王的耀眼枷锁,她也许正带着卡丽熙四海为家,远离这片似乎是被众神诅咒的土地,远离这些被战争、瘟疫和权力纠缠的生活。   万丈阳光穿透高大的穹顶投射在幽暗的神庙,忽明忽暗的光线游走在巨大的石柱间,宛若山间溪流寂静沉默地流淌在林间,起起落落的风声,沉沉浮浮的香薰,抖散了悄无声息的静谧,悠扬,盘旋……   敛眼,看着脚边徘徊不散的光线,片缕茶色的暗光藏起了浓重的担忧不舍,抬眸的瞬间,她的温柔很清晰,微笑的眼看向脸色微白的卡丽熙,轻轻一句。“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   点了点头,在她这样笑容的注视下,卡丽熙哑然了。心脏的位置蓦然空出一块,就在列摩门纳犹豫了半刻,陡然转身离开的瞬间。   望着那袭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吹进的风中,卡丽熙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那阵风擦身而过,扯乱了长发飞向身后,一把黑发缠上列摩门纳遗漏在风中的片缕弥浅的无奈伤感……      ☆、第 六十九 章(中)   “摄政王,您不能进去。”侍卫斗着胆子抬起手臂,拦住正欲进入神庙的列摩门纳。   侧目,有丝愠色,不语,迈出步子跨入门槛。   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全身发寒,侍卫抬在半空的手臂明显缩了缩,却没有放下,咬着牙脸色铁青地说道:“摄政王,卡丽熙公主有令,不许您进入神庙,小人、小人----”   “走开。”   简单的命令,被她不带丝毫表情的神情烘托到了极致,极致的冷漠,极致的坏心情。   “是。”侍卫识相地收回手,恭敬地颔首,退到门边。谁敢阻止这位摄政王,谁就来吧,他可不想在今天送了小命,侍卫认命地暗自唏嘘。   遍布神庙的难民们即惊奇又惊恐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列摩门纳,猛然回过神时,还没来及跪拜,她已经匆匆从他们身旁经过,笔直朝着内殿走去。   一路而过,祭祀和巫医慌忙地跪下行礼,脸上有着惊诧的奇怪表情,赫梯的摄政王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令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摄政王。”掌管这座神庙的大祭祀得知列摩门纳到来的消息,匆忙地赶来,离她还有几步距离,深俯跪下。   “卡丽熙呢?”   “公主在右侧的石室。”   “病人的情况有缓解吗?”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绕过大祭祀,列摩门纳脚步未停直接朝石室走去。   亦步亦趋地跟上,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有少数病人有了起色,但是大部分都未见好转。”   “原因还没查明?”   大祭祀瞅了一眼身旁的巫医,他的脸色很差。垂下眼,道:“是,公主殿下带领大家正在彻查所有病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原因了,请摄政王放心。”   “放心?”陡然,步子一停,黑色袍角荡漾在急停的脚边,半片莫测的黑影迤逦在阴凉的殿内,身后几十人的队伍跟着心惊胆寒地止住步子。“传播途径,治疗方法,杜绝手段……二十多天了,你们到底查出什么了?”   众人跪下,尤其是几名巫医,更加惊若寒蝉。瘟疫肆虐开来后,他们已经尽力救治病人,只是找不到有效地药方,治疗仍然停滞不前,眼见人越死越多,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死期越逼越近了。   “行了,都退下吧。”极其烦躁地开腔,步子匆忙地继续。   “是。”再一次深深地跪拜,一层侥幸浮在众人闪烁不定的眼底。   拐过高耸的石柱,一扇灰色的石门出现在眼前,门里隐约看见一个熟悉忙碌的身影,列摩门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是这个吗?”   “不是,昨天试过了,加了这个药材,只能短暂的退烧,癍痕没有减退,而且今早那几个人又开始高烧了。”放下药瓶,卡丽熙紧皱着眉,摇头。   夏尔玛伸手拿过一个碗,将瓶子里的药倒进去,拿着勺子搅拌。“先退烧也行,长时间的高烧,他们也撑不了几天。”   “发烧和咳嗽只是瘟疫引起的病症,不是主因。夏尔玛,你发现没有,那些癍痕开始溃烂的病人,只是持续高烧,不见咳嗽了。但是一旦又开始咳嗽,就是大量吐血,什么退烧药都不管用。”查看了无数的病人,卡丽熙隐约有了发现,只是不知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想法。   “是,肺部感染是瘟疫的最后一个阶段。”   “之前,亚述的药方治好的那些人,他们都没有咳血的情况,也就是说----”   “那个药方,只对肺部没有感染人有效!”有些惊讶,如果真是这样,至少找到药方不管用的原因,以及此药适用的人群。   侍女捧着托盘上前,颔首。“公主殿下,外用的药膏配好了。”   “好,马上拿出给他们。告诉巫医,每个病人单独使用一瓶,千万不能合用,避免交叉感染。”轻声交待,继而又低头翻看已经烂熟于心的医书,或许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不起眼的地方。   “摄政王!”看见站在门边的肃然身影,捧着瓶瓶罐罐正欲出门的侍女一愣,赶紧跪下。   “去吧。”进门,朝侍女轻道。   “你怎么又来了?”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扫了夏尔玛一眼,她正扬着古怪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冷嘲热讽地扬了扬眉峰,回敬了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傲慢模样,列摩门纳走到桌边。   “别让侍卫拦我了。”半是请求,半是命令,笑容可掬的开口。   忽略她温情脉脉的眼神,忽略她唇角一抹单纯的弧度,忽略她灿烂到耀眼的笑容,卡丽熙放下手里的药书,无可奈何地兀自叹息,眉眼含着愁蹙,脸色透着一筹莫展地薄红愠怒。   自觉无趣,不想杵在这里碍事,夏尔玛拿起一灌药汤,顺手又抓了几块干净的亚麻布。“到时间了,我去给祭祀和巫医送药。”   微笑,点头应道:“好。”   朝列摩门纳轻浅地颔首,她报以微微一笑,夏尔玛拿着东西离开了房间。   瞥了一眼透着幽暗光晕的门旁,列摩门纳缓缓地走到卡丽熙身边,在她拿过一卷羊皮纸的刹那,伸手抱住她,有点顽固的力道,捎带了些许孩子气的任性。   下巴抵着那层柔软如沙的黑色长发,细细碾磨出藏在心底的手足无措的慌乱,眉头悄然拧紧的时刻,低迷的声音宛若自言自语,无力,亦无奈。   “你在这里待了几天,我就提心吊胆过了几天,我真受不了了,卡丽熙。”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的坚强,坚强到能抵御所有来自内心的恐惧感。   可是,她错了,错的很离谱。   穿透耳膜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沙哑,那种刻意压抑的语气,透着不属于这位从未屈服过的摄政王的软弱,那双小心翼翼拥住自己的手臂,居然在颤抖。   指尖一颤,书卷轻飘飘地滑落,手臂带着轻颤,拥上她的腰,极轻极柔的开口,藏着哽咽的气息。“抱歉,让你担心了,真的很抱歉。”   长长一声叹息,沉浸在自己无法理清的复杂情绪里,列摩门纳没有说话,可是那道拧紧的眉心泄露了她的心思。   “阿齐兹的队伍刚到塞伊顿河南岸,就出现了感染情况。”话峰突转,她揽着卡丽熙一同坐下,沉声说道。   大惊,关切地问:“阿齐兹呢,他生病了吗?”   敛眼,轻轻地点头。   “快让他回来,不能继续前进了,北方离哈图莎太远,就算找到了有用的药方,也来不及送给他。”这是当务之急的事情,如果不及时回到这里,就算有药也不可能快速送达遥远的北方。   “我已经下令命他立刻返回哈图莎,只是……依他的个性,必定不会听从命令,他肯定会坚持将粮食运到北方。”阴沉着脸,目光暗淡无光,她太了解阿齐兹的个性,他绝对不会服从返回的命令。   急的手足无措,看着脸色阴郁的列摩门纳,卡丽熙的眼中显出慌乱。“那怎么办?你快想一想办法,只要能让他回来就行。”   牵了牵嘴角,不知是无奈的苦恼,还是无奈的释然。“你别担心,只要你能找到真正的治疗方法,我就能送到他的手里。”   疑惑,蹙眉。“怎么送?”   “你知道塞瑟的品种吗?”   “塞瑟是高原鹰。”   “高原鹰的优点是耐力好、速度快,并且攻击性强。我早就命人开始训练高原鹰,利用它们传递情报,目前哈图莎有一百三十只训练有素的高原鹰。”握住卡丽熙纤瘦的手,食指摩擦着那片白皙的手背,一下一下,轻缓而温柔。“它们能用最短的时间,将药方送达赫梯境内的所有城池。”   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总能看见天空盘旋着几只高原鹰,还以为只是偶然飞过哈图莎上空。原来,它们都是专门用于传递情报的信鹰。   “靠人传信,速度太慢,受限于天气和地域影响。之前,曾经训练过一批山区度鸦,速度虽然很快,可是它们没有抵抗能力,往往途中被高原鹰攻击,放出去十只,回来不到三只。”松开卡丽熙的手,列摩门纳朝窗子走去,步履沉重。“所以,才想到训练高原鹰,只是想要驯化这种天生的猛禽相当困难,已经有五个训鹰师相继受伤,幸好塞瑟帮了不少忙。”   那些从骨子里不能被驯服的天空之王,总是不断攻击想要驯化它们的人类。好几次都是塞瑟出手,教训了不听话的高原鹰。慢慢地,这些高原鹰开始惧怕塞瑟,由顽抗到服从,一点一滴发生了变化。   “药方是关键,亚述古方只能治疗瘟疫前期的病人,先将这个药方告诉大家,只要是初期病人服药就能康复。”没办法立刻找到完全治愈瘟疫的药方,起码可以先治好那些刚刚被传染上的人。   单手撑着窗台,侧目,皱眉点头。“好,把药方给我,回宫就让信鹰先将这个传递出去。”   卡丽熙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羊皮纸,写下药方。   接过羊皮纸,扫了一眼,叠好掖入腰带。窗外传来侍女们路过的轻声低语,温柔细腻,一如置身于王宫的某处,耳畔总能听见侍女们低声调笑的妖娆细语,此刻这些熟悉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显得格外尖锐。   “你脸色不好,晚上要早些休息,别太辛苦了。”伸手抱住卡丽熙的肩膀,这样单薄的肩,却要担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心疼她的身体,更恨自己的无能。   靠在她的怀里,用劲嗅着那股山风细雨般的淡淡香味,卡丽熙展露出明媚的笑,细声细语地娇媚声音,犹如窗旁那缕轻盈的微风。“我还想对你讲这句话呢?”   低笑出声,托住卡丽熙的下巴,垂眸望进那双蓝得清澈剔透的眸子,浓浓地失落不经意经由身后掠过的微风渗入心底,强压着想要拉着她离开的冲动,列摩门纳笑而不语。   她的目光,认真无比,诱人想要走入这双眼中盘旋的魔魅深渊,渐沉渐暗的茶色光芒,幽幽绽放着麻痹神智的异样温柔,卡丽熙只觉得视线被她占据的同时,好像还有一些东西也被这双眼睛夺走了。   随着列摩门纳不断靠近的气息,炽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短暂麻木的脸庞,卡丽熙有点本能的缩了缩肩膀,肩上一道不松不紧的力道,阻止了她软绵绵地无力退让。   她的唇,碰到她的唇角,小心翼翼地触碰,带着呵护备至地温柔,仿佛婆娑无律的风掠过平静如镜的湖面,无意的打扰,有心的接近。   缓慢地,沉浸在此刻短暂的幸福瞬间,卡丽熙的眼角晕出了碎碎的泪光,不知为何。   ★★★ ★★★ ★★★   清晨醒来,一阵晕眩袭来,耀眼的白光占据了眼前的一切,深吸气,稍稍隐住了视线,却被剧烈的咳嗽打乱了还未平稳的呼吸。   侍女赶紧端着杯子来到床边,扶住身形不稳地卡丽熙。   干咳数声,嗓子仿佛点燃了一把火,又痛又热。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费力地呼吸着溢满药材味道的空气,卡丽熙坐到床沿,又是一阵眩晕从脑中迸出,差一点让她倒下。   “公主,你是不是……”侍女小声问,声音透着猜测。   闭上眼,片刻,慢慢睁开,有些虚弱地睨向窗边的书桌,昨晚研究的医书摊在稚嫩的晨光里,半透明的书卷,模模糊糊地投射出一圈泛黄的光晕。   蹙眉,蓝眸划过一道幽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侍女立刻上前扶住她,坐到书桌前,脸色泛着不健康地潮红,虚弱地开口。“请夏尔玛到这里来。”         ☆、第 六十九 章(下)   夏尔玛来得很快,匆匆亦仓促的脚步声,泄露了她的惊慌焦急。   “你怎么样?”身影刚迈入屋内,夏尔玛便急切的问。   抬头,淡笑。“初期,已经让她们去准备药了,我没事,别担心。”   “立刻回宫,我去通知他们。”   “夏尔玛!”骤然一急,气血上涌,多日疲劳的身体承受不住低烧,迫使卡丽熙痛苦地拧紧眉头。“别……别去!”   步子一移,扶住脸色苍白骇人的卡丽熙,抬手轻拭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无比心疼地劝道:“你别倔强了,卡丽熙,你病了,必须回宫去。听一次话,好不好?”   几乎是在求她,夏尔玛苦笑的发现,自己真的拿这个小公主没办法。   摇头,靠在夏尔玛的怀里,唇边的虚弱浅笑流露着少见的固执。“不行,现在还不能回去,我们已经知道亚述的药方可以治疗初期的病人,只要我吃了药,就会好起来。如果现在回去,列摩门纳绝对不会同意我来这里,那么之前的研究就白费了。你要帮我瞒住她,不能让她知道我生病了。”   “怎么瞒?她天天都来看你,你这个样子,她一下子就发现了。”要不要帮她瞒住列摩门纳,夏尔玛仍然很犹豫。就算她愿意帮助卡丽熙,可是想要骗过精明的列摩门纳着实不是易事。   阳光逐渐攀到窗边,有些刺眼,干涩的眼睛不适应地眯起,卡丽熙抬手挡住眼睛,才道:“吃了药,我还需要几天恢复,至少要瞒住今天,明天在想其他的办法……帮帮我,夏尔玛!”   “我……”哑然,纠结更甚,偏开脸,害怕看见那双盈满乞求的蓝色眼睛。   挣扎着坐正身体,努力用散乱的视线看着夏尔玛,卡丽熙轻摇她的手臂,再一次哀求着说道:“我只是初期症状,服药就能好转。可是,一旦让她知道我生病了,她必然带我回宫。离开这些病人,我怎么观察他们的病情,夏尔玛,我们已经找到头绪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重重地叹息,夏尔玛愁闷无奈的点头。“我试一试吧,不敢保证能骗过她。”   感激地笑起,却因为蒙着一层苍白的病容,令这个笑靥平添了弱不禁风的孱弱。   ★★★ ★★★ ★★★   “你不能进去。”坐在廊边的栏杆上,靠着巨大的石柱,一条腿挂在廊外随着微风来回悠闲地摇晃,夏尔玛一手垫在头后,一手搭在膝盖,漫不经心地笑着。   侧目,眉峰轻挑,有丝不耐地问:“为什么?”   “卡丽熙在里面蒸药,药材在蒸制期间,如果见风便会降低药性。”   “什么时候能结束?”直截了当的问题,平静简洁的语气。   侧目,看了一眼天色,目光重新调向列摩门纳的时候,棕色眸子快乐的弯起,似乎眼前这张阴沉的面孔能令夏尔玛特别愉悦。“晚上。”   “晚上?”浓浓的眉皱起,疑惑地看着夏尔玛,敏锐的视线里隐隐露出质疑。   耸肩,懒散至极的神情,用着一种调侃鄙夷地口吻。“你要忍不住,可以晚上在来一趟。”   敛眼,片刻,抬眸盯着几步外那扇紧闭的石门,黑色的身影如风沉默。片缕斜入廊下的骄阳,顺着安静的茶色目光扫过灰色的门扉,一深一浅的两道光芒,一冷一热的两种气息。   少顷,就在夏尔玛略微有些沉不住气,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时,一个藏着少许失望的声音,伴随着列摩门纳转身离开的脚步声一同传来。   “我明天来。”   视线轻闪,庆幸。   直到那袭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夏尔玛一跃跳下栏杆,朝前走了几步,引颈而望确定列摩门纳已经真的离开了,她立刻转身走向石门,推门而入。   ★★★ ★★★ ★★★   三天时间,极其艰难的三天,阻止了列摩门纳与卡丽熙见面。   第一天还好办,列摩门纳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第二天就有些拦不住她了,用了卡丽熙找的借口……她在给病人试药,一气呵成的治疗过程不能终止,而且病人最好不要在此刻见风受凉,任何人不得进入病室。   列摩门纳这次表现出了强烈的质疑,她在门外站了将近半个沙漏时,即没说进去,也没说离开,就这样不言不语地站着。   夏尔玛藏起了不安的情绪,继续话带讽刺的一阵揶揄,其实心里急成了一团乱麻,摸不清这位缄默沉寂的摄政王到底在想什么,她越是沉默不语,越是让夏尔玛担心。   幸好,侍卫风风火火地跑来,说是边境出现异样,穆哈里请她立刻回宫。   短暂的犹豫过后,列摩门纳扭头离开了。临行前,她丢下一句话,冰冷的声音,不及她投来的眼神更加森寒,她说:“照顾好她。”   第三天,卡丽熙的病症有了明显的好转,可是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仍然暴露了她的极度虚弱,两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能继续欺骗列摩门纳的借口。   然而,不知是众神相助,还是运气太好,列摩门纳居然没有来神庙。她派人送来了埃及厨子做的各色美食,以及一些卡丽熙在宫中使用的衣服和日用品。   有些惊讶,询问送东西的官员,得知列摩门纳因为需要处理边境骚动的事情,所以无暇分身不能亲自过来。   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堵在喉咙里的担惊受怕释放出来,卡丽熙望着桌上满满当当的各色精美食物,一阵莫名地怅然失神。   第四天,卡丽熙站在门外,盈蓝的清澈眸底荡漾着温和的光芒,当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廊下千片万缕的阳光中,她优雅的微笑颔首,动作轻柔,眼神轻盈。   “摄政王。”   些许匆忙地伸出手,扶住眉目微垂的少女的手臂,关切地说道:“这里风大,进去吧。”   两人来到房里,侍女轻手轻脚端上茶杯,列摩门纳吩咐她们放下窗帘,带着淡淡草药味的微风挡在窗外,只有一星半点的阳光从帘子的缝隙渗漏进来,斑斓的光晕落在墙边的矮柜,有丝孤单庸懒的意味。   “你脸色不太好。”挥手让侍女退下,当房间只剩下她们俩人时,列摩门纳皱起眉说道。   少许的慌乱,被她藏在了甜美的笑容里。“可能是晚上没睡好。”   站在桌边,一手搭在桌沿,指尖敲着木质桌面,一下接一下的沉闷节奏,潜着不易察觉的急躁。“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失言了,卡丽熙。”   眸子弯起,恬淡纯粹的笑,明媚一如窗畔的安静阳光。“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很好。”   “是吗?”一句简单的问话,用的却是奇怪的的笃定语气。   仿佛被人看透了一切,有种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到的窘迫感,眉眼微垂,不语。   她的静默,已经证明了自己先前的猜测。陡然,心中有丝气恼,可是最让列摩门纳感到生气的,不是卡丽熙的隐瞒,而是自己同意她留在神庙的愚蠢行径。   “当初我同意你留下时,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她问,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身旁过于安静的卡丽熙。   眉间轻颤,沉淀眸底的阳光,乱成一泓涟漪的蓝色波光。所有精心的伪装,此刻都是徒劳的,深吸气,继而缓缓轻道:“列摩门纳……我是害怕你知道了会带我离开,所以才对你有所隐瞒,真的很抱歉。”   “……”   桌边的黑色身影,沉浸在轻盈的微风婆娑织出的沉重愁郁中,那样沉默的眉眼,沉淀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忧伤琥珀色。寂静无声的气氛,正在桌边的人兀自安静时,一点一滴的凝结成一团能够令心跳窒息的气流。“我不想走,也不能走……我想治好他们,虽然初期症状已经有方法治疗,可是那些中晚期的病人,他们依然性命不保。况且,瘟疫的传播得不到抑制,赫梯是挺不过这个难关的。”起身,走向桌旁的人,白色的裙边无声地扫过地面,弥淡的轻盈阴影,摇曳于坚定不移的脚边。   “我已经康复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失言的。”步子未停,伸出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她一同朝窗旁走去。侧目,抬眸一笑,悠然如青风霏雨。“列摩门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你相信我。”   停在红色木质的窗边,隔着亚麻色的窗帘看向庭院,潺潺池水反射着耀眼的金色斑斓,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大的穹顶,圈出一片看似平静安逸的画面。然而,却无法忽略空气里弥漫的浓浓药材味道,还有隐约搀杂其中的来自一墙之隔的病痛呻吟。   “我能掌握一个国家的命运,却无法握住我们的命运,为什么……为什么,卡丽熙?”莫名的恨,来自于想要割断这袭王室血统却又无能为力的愤怒,而她说出这句话的声音,低迷的好似一声叹息,苍白而无力。   “我们握着彼此的手,感觉到彼此的体温,这就是命运。”双手握住她的左手放在胸口,那只被亚麻布密实缠裹的手微微一僵。靠上列摩门纳的肩,仿佛疲惫的人找到了休憩的港湾,卡丽熙带着虚弱地微笑,极轻地,一声叹息。“相遇是命运,相爱是命运,相守是命运,天长地久是命运……命运就在你的身旁,你怎么敢说自己握不住它,我的摄政王。”   单手环过卡丽熙的背,缓缓拥上,渐渐拥紧,一丝自己没有察觉的胆战心惊。   “你可以留下,但是别在把我当成傻瓜,不要在企图隐瞒我任何事情,知道吗?”她知道自己最终会让步,她一直都知道。   俯在她的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料,脸庞细细摩挲着她的体温,少许孩子气的浅笑,应声。“嗯,我到哪里去找一个这么温柔的傻瓜。”   低笑出声,身处重重危机的阶段,这是她短暂而宝贵的快乐瞬间。再一次,深深地叹息……再一次,拥紧了怀里的单薄身躯,眷恋的彼此相依,珍惜着偷来的片刻安逸时光。   ★★★ ★★★ ★★★   高烧退去,皮肤上成片溃烂的癍痕出现了愈合,咳血得到控制……   不负众望地,在日以继夜地研究了不计其数的药材,修改了五十余道药方之后,卡丽熙终于找到了治疗瘟疫最有效的方法。   内服汤药,配合外用的药膏,奇迹的光芒宛若雨后的阳光,驱散了被浓浓死亡气息笼罩的威严神庙。   神庙中那些垂死挣扎的病人,等来的不是死神的召唤,而是重获新生的喜悦。   卡丽熙蹲在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身旁,仔细查看他手臂上的癍痕,暗红色的结痂覆盖了整条手臂,原本溃烂严重的皮肤正在缓慢的愈合,咳血导致的呼吸困难现象也没有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显示他的病情正在好转。   为他盖上毯子,卡丽熙眼带感激的欣慰浅光,起身----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变成一团模糊扭曲的乱影,一片惨白蒙住了视线,致使她蓦然失去了重心,踉跄着向后倒去……   一双手臂托住了下坠的身体,跌进身后怀抱的瞬间,好像看见夏尔玛近在咫尺的脸,隐约看见她焦急不安地喊着,却听不见她的声音……接蹱而至的浓浓疲惫伴随着眩晕袭来,犹如迎面而来的澎湃浪潮,汹涌地吞食了卡丽熙仅存的神智……失去意识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天空响起高原鹰的叫声……   尖锐,高亢,有力,充满了生命的希望。   ★★★ ★★★ ★★★   告诉她自己可以行走,并不需要抱着,可是这位摄政王显然对于自己的抗议没有理会,她仍是置若罔闻地抱着自己离开了房间。   说不上是这种大庭广众的亲密举止让卡丽熙感到羞赧,还是被列摩门纳当成病人对待的无奈,亦是从心间渗出的丝丝入扣的甜蜜让她沉醉,一片靡颜腻理的薄红爬上脸颊,映衬着蓝色的眸子更加明媚璀璨。   刚刚走出房间,就见守在门外的侍女整齐地跪下,拐入长廊的时候,看见大祭祀率领祭祀们早已守候在廊边,见到她们的时候,他们安静无声地缓缓跪下,身体贴着地面,恭敬而虔诚。   顺着走廊来到庭院,就见几十个巫医站在光线充裕的院中,他们依序恭敬的跪下身,这些跟着自己数天不眠不休研究病症的巫医,此刻带着一种很难描述的神情,似是感激,又若敬佩,不声不响地跪在草地上。   有些惊讶,视线从跪地的身影扫过,蓝眸悄闪。偷眼瞄向列摩门纳,她的侧脸很沉静,沉静的坚毅,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仿佛这些跪在脚边的人都只是幻像。   步入神庙主殿,里面已经站满了避难的百姓,当列摩门纳抱着卡丽熙出现在门口,他们自动退后,让出一条通向大门的道路……   一条穿过人群的道路,静静地出现在挤满人影的殿内,笔直,通畅,无声亦无息。   一眼望去,他们中有些人曾经奄奄一息,有些人经历了生死边缘,有些人虽未被感染,却在这里失去了亲人,有些人主动照顾生病的陌生人,有些人……   随着列摩门稳健的步伐,人们一个挨一个的弯腰曲膝跪下,衣角摩擦的细微声响充斥在异常安静的殿堂,海潮般连绵延续在沉寂庄严的神庙中。   微风吹过脸边,卡丽熙才感到眼角酸涨的厉害,泪水冲出眼眶的瞬间,她极其欣慰地笑起来,温柔如风,灿烂如花……   “你救了他们,你应该自豪,小公主。”耳畔的声音,混合了门外灌进的呼啸风声,是列摩门纳沉稳的低语。   “嘘,别哭……”侧目,笑了,明亮的笑容,她说:“你救了赫梯,我的阿丽娜女神。”   没有止住的泪,在她温柔浅笑的低语时,再一次泛滥开来,妄图淹没呼吸的汹涌势头。   ★★★ ★★★ ★★★   一百三十只高原鹰从圣山的王宫展翅飞出,它们带着能够治愈瘟疫的药方,飞向了赫梯的四面八方,如同带去生命与希望的使者,它们乘着安纳托利亚高原吹来的氤氲热风,翱翔在夏末湛蓝的天空,身披着金色的阳光赋予的耀眼光晕,毫不犹豫地冲破了笼罩着赫梯帝国数月之久的死亡阴影。   浓云消散在它们矫健的身影之后,千万道灿烂的光线穿透稀薄的云层,重新照亮了广袤苍茫的青色大地……      ☆、第 七十 章(上)   大病初愈的,不单单是感染瘟疫的不计其数的赫梯人民,更是被瘟疫折磨的近乎千疮百孔的赫梯帝国。   近及王都哈图莎,远至边陲城池,人们正从恐惧与病痛中慢慢恢复过来,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疾病折腾地奄奄一息的国家,也在一点一滴地走上正规。   从北方回来的信鹰带来了阿齐兹的平安信,粮食安全送到了北方十余个疫情较重的城池,他的病情也好转了,等扫清这里趁火打劫的强盗,他便会返回哈图莎。   一百三十只高原鹰相继飞回了王宫,它们带回了安纳托利亚高原四面八方的平安消息,瘟疫得到了有效地控制,逃难的百姓也陆续返回了家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边境的小骚动,本是奴隶想要躲避瘟疫出逃造成的,施以轻微的镇压,加上疫情完全消失,奴隶们在军队的看押下都送回了各自的矿区。   列摩门纳依旧很忙碌,甚至比瘟疫来袭的时候更加繁忙,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到数不甚数,一桩一件都要处理解决。   侧卧在镂雕描金的奢华软榻,卡丽熙百般无聊地翻看着早被自己背熟的各色书籍。   被列摩门纳接回王宫之后,这位摄政王脸色沉郁的下达了一道严令----在卡丽熙休养期间,不允许她踏出月临殿一步。   这算什么?恶意的软禁,还是善意的惩罚?   毕竟是自己偷偷出宫在先,现在列摩门纳有此严苛的命令,虽然卡丽熙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理亏的乖乖听话。   夏末的山风吹过窗边的帘子,紫色的轻纱妖娆地摇曳在懒散的阳光中,折射着耀眼的光线变幻出迷情诱人的色彩,注视着那样妩媚娇柔的光影,卡丽熙打发着无聊又漫长的时间。   闷到快要瞌睡了,眼皮子沉沉地有些抬不起来,蒂蒂来到软榻边,俯下身小声说道:“公主,夏尔玛将军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来了精神,搜寻的视线投向门边,微急。“请她进来。”   “是。”蒂蒂颔首,快步朝外走去。   细柔的光线从门框流泻进来,伴随着轻浅飞扬的阳光,几缕红光烈烈的长发随风飘入卡丽熙稍许期盼的眼底。   步入房内,视线投向榻上纤瘦人影的瞬间,夏尔玛悠然地笑起,淡然一如身后那道遇风漾开的清澈池水。   “看你气色不错,身体无恙了吗?”   放下书卷,歪着头,一脸无精打采的苦笑。“早就没事了,天天憋在这里,真想出去。”   挑眉,走到榻边坐下,理了理短袍,才道:“你不是会偷偷溜出去吗?现在老实了,不跑了?”   她话里流露着明显的嘲讽,被阳光照亮的脸庞满是挥之不去的浓浓笑意,连带那双棕色的眼睛都闪闪烁烁的发亮。   “你也帮着她欺负我,你们什么时候同一个阵营了?”   “换成其他的事情,我不敢说会同意列摩门纳的意见。但是这件事,我绝对支持她的决定。你在神庙连日劳累,以至于晕了过去,我们的心脏可承受不起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情。既然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你就安心在月临殿调养身体吧,外面那些事情交给列摩门纳和大臣,你也不要过问了。”看着卡丽熙犹如一片被风吹散的落叶在自己眼前倒下的瞬间,夏尔玛真切的体会到了排山倒海的恐慌,那种让她一瞬间窒息的感觉,她不像再尝试一次了。   皱了皱鼻子,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娇嗔,叹息。“反正你们都有借口,就是想把我困在这座华丽的大笼子里。”窗畔的阳光灿烂的刚刚好,隐约透着一丝初秋的烂漫,庭院的景色仍然停留在红绿芳菲的季节。“瘟疫才刚平息,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了。我问列摩门纳,她总让我放心。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放心了。”   笑出声,摇头。“你啊!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后!”   羞涩,瞬间,胭脂色的薄红怒放开来,衬得略显苍白的脸颊透着诱人的光泽。“什么一国之后?乱说!”   有些看痴了,为了那一枚绽放在卡丽熙脸颊的嫣然迷人的羞色。“她是赫梯的无冕之王,又在生日庆典那样一吻,你不是王后,又是什么?”   被夏尔玛这样一说,卡丽熙更觉难为情,一抖长袖,指尖划过袖边,金银双线扭绣的精美花纹游走在指下,弯弯曲曲的细腻纹路,缠缠绕绕的复杂心情……   半晌,气氛陷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沉寂。   “我今天来找你,是要辞行的。”率先打破了沉默,神色略显低迷,隐约。   有些惊讶,有些意外,更多则是不舍。“你要走?”   “在赫梯待了这么久,我也应该回埃及了。”前几日接到埃及送来的信,信中拉蒙西斯除了询问瘟疫的情况和赫梯的近况,以及嘱咐她多加保重身体,支字未提让她回去。即便这样,夏尔玛也知道自己应该尽早赶回孟菲斯。   “可是……”瞬间的伤感不舍,瞬间的措手不及。“不能多待一些日子吗?国内大部分地区的疫情虽然已经平息了,可是你回去的路上未必安全,再住几天不是更好吗?”   对于她的殷切挽留,夏尔玛回以了轻柔的微笑,那样盈满明媚春风的眉眸,不知为何,似乎藏着一泓触手可及的浅愁。   如同此刻,她一笑而过的轻松神情,亦是隐着某样暗沉的东西。“连满是疫病的神庙我都住过,还怕其他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敛眼,不语,神情黯然。   注视着静坐不语的卡丽熙,那道犹如云雾勾勒的精致轮廓,微风拂过垂落半床的波浪长发,黑色的涟漪摇曳在纯白色的床畔,一片美到让人不自觉沉沦的侧影,静谧如夜,清澈如水。   蓦然,从呼吸到心跳,一股子怅然若失的苦涩袭来,这种感觉让夏尔玛觉得……很累。   起身,缓步来到窗旁,隔着朦胧的轻纱看向庭院,模糊的景致映在棕色的眼底,一番清晰干净的坚定,悄然浮现。   “埃及与赫梯的和平,靠得是在卡迭石签下的那一块银板条约,而我与列摩门纳的和平,靠得则是……你。”轻声的诉说,静静地神情。   猛然一怔,因着她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那张坚毅却陌生侧影。“我?”   “是的,卡丽熙,是你。只要列摩门纳能给你快乐和幸福,那我会祝福你们。如果有一天,她背叛了你,我不会袖手旁观。”碧绿的池水被阳光照得发亮,一阵微风扫过,打乱了一池平静。猝不及防地,金色的斑斓碎成一片耀眼的潋滟。“我不在乎她是谁,赫梯的摄政王也好,埃及盟国的君主也罢,她只有一个身份……我的敌人。”   “夏尔玛!”暗自一惊,皱眉。   不在乎池水反射的光芒刺痛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真正痛得似乎不是眼睛,而是胸腔后面某个刻意想要忽略的地方。“卡丽熙,我对自己的爱,从没后悔过。”   “不要说了,夏尔玛,求你了……”陡然出声,带着惊慌的哀求,眼角涨满了压抑不止的似伤若愁的彷徨。   “如果不说,我知道以后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了。答应我,卡丽熙,让自己快乐,每天都要很快乐的活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列摩门纳不能守护你了,就来找我,好吗?让我来照顾你,我不想取代她,但我会认真的做好每一件事,我会倾尽全力给你幸福。”当夏尔玛知道自己要放手时,除了无奈伤感,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如同看见珍爱的宝贝,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归属。   “我明白、我明白,夏尔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泪,潸然而下,呼吸被涟涟的泪水打湿了,可是这些滚烫的液体仍然还是不肯停下,一遍一遍又将绝堤的悲伤释放。   身后传来的抽泣声,像一条绳索钻入耳膜,缠紧了自己虚弱恍惚的心跳,伴随着卡丽熙的每一次哽咽,这条肉眼看不见的绳索都将夏尔玛的心脏勒紧一分。“如果,你不想看见我与列摩门纳以敌人的姿态站在战场上,你就要幸福,好吗?”   “好,我会很努力的守护幸福,努力让自己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努力地点头,想给她一个有力的保证,想让这个一心爱护自己的人放心,卡丽熙认真地说道。   “我的小卡丽熙……”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那张泪光明艳的脸庞。片刻,夏尔玛笑了,充满了淡淡的安然释怀。   冰蓝色的眼,水光泛滥,望着窗畔沐浴着柔淡光线的夏尔玛,微风轻浅地捧起那头烈焰红发,温柔地飞扬,寂寞地飞扬……   “不管你在哪里,不管隔着千山万水,不管分别多久,我也不会忘记你。你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列摩门纳以外,最为牵挂惦念的人。”张口,笑在泪中绽放,卡丽熙有些用力地注视着窗边的人影,为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份真挚诚心的友谊而庆幸。   “为了你的这一句话,只要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挑眉,那袭张扬如火的神情重回脸庞,那个狂妄不羁的灵魂又回到了含笑的棕色眼底。   “谢谢,谢谢你……夏尔玛。”   ★★★ ★★★ ★★★   见到气喘嘘嘘的薇妮莎站在门旁,正在查看行李的夏尔玛先是一愣,继而笑着颔首,招手示意她进来。   “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就走?”   几乎是同时,两人一起出声,不同的问题,不同的神情,一个淡然,一个焦急。   将剑收入剑鞘,扣入腰带上的环扣,扫了一眼床边正在收拾行李的侍女,笑着点头。“午后就走。”   皱眉,薇妮莎循着她的视线,看着手脚利落的侍女们整理着简单的行李,着急的说道:“多待几天不行吗,干嘛非要急着回埃及?”   “已经待的很久了,这一趟出来,离开埃及快五个月了。我毕竟是埃及的将军,在赫梯长留不返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要不是你翻译了底格里斯河古语,我们哪能这么快找到治疗瘟疫的药方。你是赫梯的恩人,想在这里待多久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瘟疫初现之时,库西纳就将薇妮莎关在家里,不许她踏出将军府半步。得知夏尔玛半途返回哈图莎,她又急又喜,可是库西纳死活不让她进宫,命人将她严密看守起来。直到瘟疫退去,她才重获自由。能够出府的第一时间,她便赶来王宫。   然而,等待着她的,却是又一次离别。   一手搭在剑柄,一手端起桌上的杯子,敛眼,浅饮,口中充斥着甜酒的醇厚,夏尔玛的脸庞同样漾着醇厚的笑容。“就算没人说三道四,我也应该回去了。哈图莎不是我的家,埃及的孟菲斯才是我的……家。”   热烈的眼神陡然一凉,因为夏尔玛直白的话,还有自己突然感到局促不安的尴尬,沉默。   见薇妮莎一脸失望,夏尔玛放下杯子,宽慰地开口。“还会见面的,也许不久之后,你就会来埃及了。”   “我去埃及干嘛?我无官无职,不像你是埃及将军,可以出使盟国。”懊恼,说出的话带着小小的嫉妒。   指尖轻敲桌面,阳光点缀着轻快的节奏,棕色的眸子促狭地笑起,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来和我道别的,还是来找我斗嘴的?”   被她揶揄一句,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白了她一眼,薇妮莎长长一声叹息,似是无奈,又如怅然。“我当然是来和你道别的,小女愿将军大人一路平安,早日抵达埃及。”   笑,爽朗,自在。“谢谢薇妮莎小姐的祝福,不知小姐是否愿意……送我出城?”   惊,亦喜,明丽的脸庞绽放出鲜艳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当然愿意。”   “请。”夏尔玛侧身,抬手引路,微垂着眸。   “将军,请。”颔首,迈步,甜美的微笑带着浅淡的不舍,仿佛是阳光烙在眼底的绚丽又黯然的伤痕。   ★★★ ★★★ ★★★   瘟疫重创了赫梯,可是这座雄踞在安纳托利亚高原数百年的强大帝国,却依靠着坚强的意志和辛勤的劳作,将停滞的百业复兴而起。小到街边的商铺重新开张营业,大到边境重新开放,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陆续开展。   高原人特有的坚毅勇敢,经由这次的劫难,再一次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伴随着赫梯帝国的日常生活逐渐走上正轨,不论是哈图莎的街头巷尾,还是庄严巍峨的王宫,或是遥远的城池,都在流传着一个神奇的故事……   一位来自叙利亚的小公主,她用过人的智慧和善良的仁心,以及令人敬佩的胆识,找到了治愈瘟疫的药方。   她,不顾及自己尊贵的身份,住进了满是病人的神庙,日以继夜地寻找药方,亲自喂药查看病情,守护在那些被感染的平民身边,将他们从死神的手里带回了人间……   这样一位美丽的异国公主,拯救了赫梯帝国,挽救了一个即将被瘟疫打垮的国家。   早先,对于这位外邦公主的传言,总是众说纷芸,人们对于她与列摩门纳的事情除了好奇,更多的则是心存疑惑的态度。遭遇了这一次全国范围内的重大疫病,卡丽熙的才干与善良打消了人们的疑虑,赫梯帝国上至贵族官员,下到市井平民都满怀着感激之情,他们都在热烈谈论着这位深受摄政王宠爱的小公主,用一种敬仰爱慕的虔诚态度。   掬了一缕长发在掌心,指尖轻轻地研磨,看着它们静若流水般顺着指缝滑下,继而摇曳在风里,柔软,轻盈,无声。   “大臣们正在商议要在城内修建一座神庙,颂扬你的功绩。”   原本安静的蓝眸蓦然一惊,仿佛一枚石头投入平静的湖中,激起一片翻卷的涟漪。“千万不行,国家才从灾情中恢复过来,不要浪费人力财力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列摩门纳,你一定要阻止他们。”   手指一松,看着黑色的发丝滑过指尖,柔软的黑丝拨动了阳光的明媚,她低低地叹息,目光略暗。“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委屈你了。”   “何来委屈?”皱眉,靠在她的怀里,听着她犹豫的声音,莫名心悸。   “你拯救了赫梯,我却不能将你的善行流传百世,这不就是委屈吗?”过于表彰卡丽熙的才智,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烦恼,列摩门纳不想让卡丽熙过多的涉入繁杂的政务。   靠着她的肩膀,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蜷起腿缩进她的怀里,更加贴进那幅令她安心的温暖怀抱,卡丽熙满意地低叹,一种心安理得的惬意。   “我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换了任何一个赫梯人,都会这样做。”   拿过一个软枕垫在自己的肘下,让卡丽熙可以靠得更舒服一些,才道:“你不是赫梯人,严格来讲,你对赫梯没有任何义务。”   “你是赫梯人,赫梯就是我的家,你难道不承认这里是我们的家吗?”   “说不过你。”扬起嘴角,茶色眸子闪闪发亮。   “神庙的事情,你一定要坚持反对,国力尚在复原,应该将全部人力和财力放在需要的地方,不要做那些无用的表面功夫。”再一次嘱咐,她对那些歌功颂德的事情没兴趣,与其花费大量人力和金钱修建神庙,不如多干一些实事。   微一颔首,语气懒散。“公主的训诫,小人警记在心。”   曲肘顶上身后的人,极轻地。   捂着肚子,列摩门纳挤眉弄眼地一脸痛苦状,环着卡丽熙的腰,两人一同滚倒在软榻。   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她的手臂与榻间,垂在风中的茶色发丝悠然摇晃在眼前,挡住了那双茶色眸子注视着自己时渐沉渐暗的光芒,那样幽深却略显混乱的目光,令卡丽熙呼吸悄悄一窒,自己的灵魂似乎正被这样的目光诱去,顺着她热烈缠绵的视线,一点一滴地渗入那双干净的茶色眼睛。   抬起手,圈上列摩门纳的后颈,指尖刮擦着她的衣领,不经意触到那层坚硬的青甲,漫不经心地轻一下重一下的触摸,犹如她含在口中的呼吸,似急又缓,带着一些意乱情迷的朦胧不安。   颈边的轻触,像片偷偷钻进来的春风,轻柔,妖娆,散发着诱人遐思的气息。   唇边的弧度,蓦然扩大的瞬间,低头吻上那道总是让自己忘却烦恼的唇。   窗边的阳光,明媚不知羞怯,微风掠过纱帘扯出一片迤逦飞舞的影子,适时地遮住了初秋烂漫的光线,令这一室旖旎无限的春色,停留在涨满迷情暖香的寂静空气中。         ☆、第 七十 章(下)   众所周知,与赫梯帝国隔海相望的,就是素以强大海军著称的----爱琴海联邦。   爱琴海,作为一片重要的海域,连接着两块神奇的大陆……一块养育了骁勇善战的高原民族,一块居住着拥有庞大海军的海上霸主。   三十五个小城邦联合起来,组成了闻名遐迩的爱琴海联邦,而在这个联邦中兵力最强,拥有战船最多的,则是迈锡尼城邦。   赫梯与迈锡尼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微妙而奇特的平衡,往来于爱琴海的商船能在两国停靠开展交易,两国人也能自由出入他国境内。   然而,两个国家之间从未互派使节造访,更别提数代君主的书信交流,简直是屈指可数的可怜。   所以,可以想见当迈锡尼派遣的使节团,浩浩荡荡地抵达这片高原天国,不仅是赫梯百姓觉得稀奇,就是满朝文官武将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穆哈里率领大臣们在哈图莎城边迎来了风尘仆仆的迈锡尼使节,几句官方的寒暄,穆哈里老道的言谈,有礼却疏淡。将过百人的使节团安置下来,他领着使节团的首领,迈锡尼的宰相……埃尔伊斯,进宫晋见了列摩门纳。   会面的气氛还算热烈,忽略埃尔伊斯的视线落在铁王座时,刹那间慌了阵脚的不安眼神,以及他过于谨慎小心的言谈,一个沙漏时的会见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诡异气息。   列摩门纳唇边那道云卷云舒的弧度,自始至终都扬得让人有些胆颤心惊,明明在笑,却无半点温度的眼,闪烁着敏锐犀利的目光,每当扫过埃尔伊斯时,都能令这位迈锡尼的大宰相觉得局促无措。   最后,坐于铁王座上的年轻女子,温和微笑地起身,宣布晚上在正殿设宴款待使节团,在众人齐声行礼的时候,她步履悠闲地离开了阳光明媚的圣光殿。   ★★★ ★★★ ★★★   信步闲庭,冰冷的月光从假山流淌而下,宛若一截闪烁着银茫的瀑布,寂静无声地滑入池塘,精致的光芒零碎地荡漾在深绿色的池面,点缀着秋意初凉的晚风,丛丛潺潺的流水声,如同山风吹奏的天籁之音。   侧目,借着清澈的月光,看向身旁一路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卡丽熙思忖着要如何开口。   今晚的宴会相当热闹,美酒佳肴自然不必说,赫梯人热情的款待了远渡过海的迈锡尼使节,伴随着美艳舞伎妖娆挑逗的笑容,众人大声地调笑,纵情地推杯换盏。   面对轮流敬酒的使节,列摩门纳几乎是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地喝空了三坛烈酒。   现在,突然有些好奇她的酒量了,似乎没见她真正地醉过。   低头,看着彼此相握的手,列摩门纳的掌心透着一片不属于秋夜的炽热干燥,轻皱眉头。   列摩门纳抬手抚上额头,今晚好像喝多了,夹杂着淡淡花香的山风,冲散了胸腔里燥热难平的酒气,视线却被头顶这片清亮的月光刺得发烫。   “头痛吗?”流露着关切的眼神,卡丽熙刻意放慢了步子。   “有一点。”目光投向身旁的瞬间,笑着轻道:“没事,吹一吹风就好了。”   叹息,对于这种应酬,卡丽熙也只能表示无奈,身为赫梯的摄政王,列摩门纳有推不掉的责任。“明早起来头会更痛的,我已经让蒂蒂熬了解酒的药汤,回去喝一杯,明天会感觉舒服一些。”赴宴之前,她已经安排蒂蒂在月临殿准备了,早就知道列摩门纳今晚一定会被灌不少酒。   扬眉,无赖的笑挂在唇边,有丝感激意味,轻轻一拉,把卡丽熙带进怀里,顺势在她脸边亲了一下。“还是我的小公主心疼我。”   一阵羞涩,因为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女,更别提那些站在廊边的侍卫,他们闪闪烁烁的眼神藏着明显的笑意,简直让卡丽熙有些尴尬的无地自容。   想要推开她,可是搂在腰上的手臂纹丝未动,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憋了半天,愠怒的轻道:“醉鬼!”   不以为意地笑出声,很轻,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蒙上一层灿烂银茫的茶色瞳仁绽放着明亮的快乐,亮得让周遭的月夜秋色都显得黯然失色了,瞬间。   懒得理会她时不时的无赖模样,两人并肩漫步在秋色逶逦的小径,半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说迈锡尼王派遣使节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泰然自若的稳健笑容,顺着晚风攀上被夜色染成深黑色的茶色眼底。“埃尔伊斯不是说了,迈锡尼王祝贺赫梯幸免于瘟疫的荼毒,赫梯重开边境以来,爱琴海的贸易又获通畅,进入迈锡尼的商船带来了大量的商机,迈锡尼王认为两国边境的长久稳固有利于国家的万向繁荣,特地差遣埃尔伊斯来表示敬意,并希望两国保持长久的和平互通,签立一份爱琴海分辖治理的协议。”   “你信?”   “不信。”笃定不带丝毫犹豫的声音,挑眉,投向庭院的目光平静而淡然,隐隐流动着某些捉摸不定的光彩。   眉间轻蹙,道:“迈锡尼王想将爱琴海一分为二,赫梯与迈锡尼分别管理自己的海域,难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吗?”   “你说呢?”怀里柔软的娇小身躯,散发着午夜幽兰的香气,轻浅而细腻地渗入呼吸,悄无声息地缭绕占据了心间。“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透他的想法吗?”   “我连他的人都没见过,如何去猜想一个陌生人的想法?”说起那个迈锡尼王,卡丽熙的确有些好奇。听说他莫约三十来岁,继承王位才不过三年而已。   “陌生……你没听埃尔伊斯说嘛,你和迈锡尼王是有血缘关系的,你们应该算是远房的……”指尖敲了敲额角,眼中带笑地回忆道:“堂兄妹。”   “我的母亲嫁到叙利亚,孤独无依地生活在陌生的国家,至死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她和亲远嫁的那一天,迈锡尼就放弃她了,我又哪来这些无缘无故的亲人。”酸涩的声音,显少的冷漠神情,出现在精致却落莫的脸庞,山风月白不及的冷凝美丽。   “卡丽熙。”极轻地唤她的名字,搭在腰上的手臂悄然收紧,无人瞧见的。   腰上一紧的力道,有些呵护宠溺的意味,心不自觉的变软了,声音亦如此。“自古以来,公主和亲有几个人是善终的,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成全两个国家的利益,这都是亲人的冷漠和权欲作祟罢了……想通了,也就不觉得伤心了。”   茶色眸底的光芒,渐凝渐沉,像片夜光笼罩的海洋,凶险,诡秘。“你不是差一点就成了这种王权的牺牲品吗?”   “所以我才选择逃婚,没想到……”   “没想到落我手里了,还是没能躲过权力与政治的生活,是不是?”   “当然……不是。”侧目,忽尔一笑,夺人心神的璀璨美色。“我是想说,没想到遇见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恍然大悟的轻挑眉梢,以此掩饰在她一语之间,自己犹如一个情窦初开少女般的羞涩窘迫,不曾有过的窘迫感。眼下,列摩门纳只能庆幸浓郁的夜色藏起了她莫名其妙已经红透的脸颊。   列摩门纳转瞬即逝的局促,没能躲过卡丽熙的目光,蓝色的眼盈满明媚的月光,荧荧闪闪地抹了蜜一样的甜,静静深情地注视着身旁的人……   ★★★ ★★★ ★★★   上午,埃尔伊斯携带着协议进宫,向列摩门纳承上了这张迈锡尼起草的协议书,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微笑地扫了一眼羊皮卷轴,请他在外殿等候,便召集了上、下两议院开始讨论起来。   埃尔伊斯坐在奢华冷清的外殿,心里略有忐忑地等待着研讨结果。   如果能顺利签下协议,爱琴海的一半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属于迈锡尼,这样能省下了不少麻烦事,特别是在最近海盗突然猖獗的时候。   “埃尔伊斯大人。”   干净的声音传入耳畔,埃尔伊斯一个机灵,立刻起身,躬身。“公主殿下,小人不知道您来了,请公主殿下见谅。”   抬手轻挥,不以为意的笑起,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于宽大的藤椅,蓝眸敛着殿外明丽的阳光,平静的闪烁。   “不必多礼,大人怎么独自一人在此?”扫视一圈,除了伺候在旁的几个侍女,不见任何官员陪同。   “小人进宫晋见摄政王,承上了爱琴海的分管协议,摄政王正与两院大臣在巨石厅讨论,小人就在此等候摄政王的传唤。”   了然地点头,侍女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安静地退到一旁,她才继续说道:“让宰相大人一人在此苦等,疏于礼遇,还请埃尔伊斯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赶忙摇头,看了一眼身旁满桌的美酒美食,一脸诚惶诚恐的神情,恭敬颔首,道:“公主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小人不敢当。到达哈图莎以来,深受摄政王的款待,小人不甚感激。在此等候摄政王的传唤,是小人的荣幸。”   不愧是迈锡尼王器重的大宰相,果然有一国之相的谦逊谨慎,言行更是面面俱到的恭敬有礼。   一笑了之,端起金杯,光滑的杯沿盘旋着诱人的茶香,一圈圈琥珀色的涟漪映出轻盈的白烟,如风似雾。   目光有些不受控制地痴迷注视着卡丽熙,阅人无数的埃尔伊斯也不得不承认,见过各国无数美女的自己,也无法移开投在这位小公主身上的留恋视线……清澈到一望无垠的湛蓝眼睛,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妩媚到暗夜缠绵的波浪长发,配上那一身纯净到毫无瑕疵的优雅气质,真正是世间少见的美人。   举手投足间的神韵,与她远嫁叙利亚的母亲,尽然有几分相似。只是,卡丽熙的命运显然要比她的母亲更加……更加什么呢?   一时间,埃尔伊斯突然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精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似乎是更加坎坷,更加莫测,更加奇妙,更加……幸运。   如果,陪伴在赫梯摄政王的身旁;如果,两个女人相爱;如果,能够天长地久的话……那她,的确是幸运的。   “公主,请恕小人无礼,您与您的母亲,真是极为相像。”   微惊,放下杯子,好奇地问:“大人见过我的母亲?”   “是,小人见过您的母亲,当时小人还不是宰相,只是一个小官而已。有一次进宫赴宴,有幸见过您的母亲----瑞斯玛公主。”埃尔伊斯记得那年瑞斯玛大约十三岁,与身为亲王的父亲入宫参加宴会,没想到一年后,就被和亲送去了隔海千里的叙利亚。   眉间轻颤,天天都会在心里惦念着早故的可怜母亲,对于她的无尽想念,在她的名字被提及时,悲伤的回忆一下子又逆流涌回。   卡丽熙的脸色变化,由明亮到暗伤,只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埃尔伊斯立刻起身,弯腰躬身,无比歉意地开口。“是小人失言,让公主伤心了,请公主责罚。”   目光闪了闪,收拾好渗透了悲凉的思念之情,她笑了笑,示意他坐下,一声叹息融化在了窗旁吹进的风中。“大人无错,请坐。”   正襟危坐地保持着一惯的谨慎,埃尔伊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半凉的茶水,沉默。   “母亲在世时,也经常与我讲起生活在迈锡尼的事情,母亲的父亲是一位亲王,一家人住在王都城西,离王宫很近。老迈锡尼王喜欢举办宴会,母亲因为年幼,只参加过几次王宫宴会。她说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迈锡尼王宫外面的海浪声。王宫建在海边的陡峭悬崖之上,爱琴海的汹涌波涛拍打在崖壁,惊涛骇浪的巨大声音比鼓乐声更加惊人。”   病重时的母亲,总喜欢一遍又一遍讲述生活在迈锡尼的场景,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那些蜿蜒的街道,那些陌生又惊奇的宴会,那些声声入耳的波涛声,那些遥远又熟悉的回忆,伴随着母亲走过了一生中的最后时光……同样的,那些充满思乡情的叙述,伴随着卡丽熙走过了大半个童年。   看着明亮光线底下绽放的绝色容颜,埃尔伊斯从卡丽熙浅笑低语的神情里,读出了浓浓的思念之情,一个女儿对于母亲的无尽想念,隐约还有一些别样不意发现的情绪,似乎是……   “公主殿下,恕小人多嘴,您一定很想亲眼见一见自己母亲的故乡吧?”此话一出,埃尔伊斯满意地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就在卡丽熙猛然一怔的神色里。   一瞬间的诧异,一瞬间的意外,一瞬间的……惊喜。   蓦然,五味交杂的错综感觉,随着埃尔伊斯一句带着试探的话语,有些猝不及防地窜入卡丽熙望向窗边的蓝色眸底,金色阳光纠缠着闪烁不定的视线,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斑斓绚丽,映衬着卡丽熙略微复杂的心情,更加纷乱迭起了。      ☆、第 七十一 章(上)   没想到阿齐兹会在这个时候来图书馆,卡丽熙笑着招待他坐下,蒂蒂脸色绯红地送上茶点,偷瞄了阿齐兹一眼,继而快速收回视线,颔首退下。   “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天不是要陪埃尔伊斯去矿山观察吗?”   笑着叹息,眼神有丝古怪。“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端起水晶杯,窗边雀跃不已的阳光穿透了透明的杯身,留下了碎碎的斑斓影子,另一番绚丽多姿的旖旎光影,是杯中的涟漪折射在蓝色眼底的秋色无边。   永远的明朗笑容,英俊不失顽皮,注视着正在喝茶的卡丽熙,阿齐兹清了清喉咙,说道:“埃尔伊斯今天向摄政王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请求,摄政王听了不高兴,取消了迈锡尼使节团的所有活动。”   怔,半分猜测,半分疑惑。“什么请求?”   开口,些许不紧不慢的调侃口吻。“请你去迈锡尼做客。”   “我?”蓝色的眸,掠过稍纵即逝的惊讶,不是因为埃尔伊斯的想法,而是因为他的做法。   真不知埃尔伊斯是无畏大胆,还是无知鲁莽,他居然向列摩门纳提出这个请求,显然是这位迈锡尼的大宰相考虑不周了。   阿齐兹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应道:“摄政王当即回绝了埃尔伊斯的邀请,并且将修改好的协议交给他,请他尽快带给迈锡尼王查阅,如果没有疑义,赫梯同意签署这份新的协议。”   这不明摆的就是逐客令吗?这位摄政王还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一点颜面也不给别人。   “我过来和你说一声,被埃尔伊斯这么胡乱搅和一下,摄政王今天的心情差得很,已经责骂了不少办事不利的官员,还有几位将军正等着处理呢,搞不好会有牢狱之灾。现在,正殿那边的情况简直是水深火热,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大臣也是人,犯错是在所难免的,如果不是大罪,小惩以戒就是了。然而,今天这位满腔怒火的年轻摄政王,严惩重罚了一批有错的官员,弄得整个大殿的气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滞凝固,一股子令人莫名紧张的黑暗阴霾,浓浓地笼罩了金碧辉煌的高大殿堂,更令所有人的神经变成了一条紧绷不松的细弦,似乎只需要一丁点风吹草动,这根弦就能彻底折断。   垂眸,眉头浅浅地蹙起,有片阳光打不散的阴郁悄然布满了精致的脸庞,致使卡丽熙的神情略显暗淡。   少顷的时间,她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的。   微风吹过窗边,捎着明媚的光线流淌在寂静幽深的图书馆,半透明的白色纱帘轻柔地舞动,一派闲适妩媚的旖旎美好。   半晌,阿齐兹有些沉不住气的正打算开口,卡丽熙起身的动作,打断了他刚到嘴中的话。   莞尔一笑,她迈步朝外走去,轻盈的裙边荡漾在脚边,宛若薄雾浮在清晨的湖面,婆娑,缥缈。   阿齐兹起身,眉开眼笑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去,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了这座浸满了微醺秋意的图书馆。   ★★★ ★★★ ★★★   卡丽熙的到来,犹如漫长凛冬里解救苍生的一缕春风。   这样一缕沁人心脾的春风,来得翩然,美得无声,白色的裙裾藏着纯粹清澈的气息,毫不费力地就吹散了盘踞在恢弘大殿的沉闷空气。   颔首,一如既往的优雅端庄,唇角的笑容恬淡安静。“摄政王。”   有些意外,阴沉沉的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微妙,不易捕捉。瞥了一眼卡丽熙身后侍女手中的银盘,笑问:“带了什么好东西?”   一挥手,手捧硕大圆盘的侍女们齐齐上前,卡丽熙走到其中一人的前面,伸手拿开镏金的盖子,一盘精美别致的糕点蓦然出现。   “这里有几样点心,味道很好,我拿来给你尝一尝。”   眉头轻皱,一道锐利的异样光芒,快速划过明亮的茶色眼底,快得让人无法分辨虚实。   “事情就按照刚才说的办,你们都退下吧。”她说,移开落在卡丽熙身上的视线,目光沉冷地看向周遭的大臣,没有丝毫温度的稳健声音。   “是。”数十人齐刷刷地躬身行礼,继而安静有序的步出高大的石门,衣角摩擦的细微响动里潜着格外小心翼翼的谨慎,隐约还有仓促的意味。   “你就为送几个点心才过来的?”眼角瞄向空荡荡的门边,身体一松向后靠去,整个人斜倚宽大的藤条软椅,单手支肘,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卡丽熙。   点头,诚恳,亦认真。“嗯,我可是知道分享的人,这么美味的好东西,当然要拿来和你一起品尝了。”   侍女一个挨一个将盘子放在桌上,然而弯腰行礼,快速退下,安静如常。   “……卡丽熙。”看也没看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列摩门纳知道自己此刻没有胃口,她更知道这个小丫头的来意。   “来,尝一尝。”不理会列摩门纳投向糕点时的乏味目光,拿起一块雪白的小点心凑近她的唇边,娇声轻哄。   垂眸,犹豫了片刻,有些无奈地张嘴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问,期盼。   “嗯。”轻应,咽下口中软绵绵的点心,唇齿微甜。   “再吃一块。”   “不吃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拿过卡丽熙手里的糕点放回盘中,她一向对甜食无爱。执起卡丽熙的手,引领她坐到身旁,随意问道:“这是埃及厨子做的?”   摇头,不疾不徐地说:“不是,这是埃尔伊斯的家仆做的。”   面色微讶,猜到会有人去给卡丽熙报信,却无半点不悦。“你都知道了?”   “那要看你具体指的是哪件事情。”理了理裙上的褶皱,顺道暗自理清了心底的千头万绪,蓝眸蔚蓝,一片剔透。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他今早提出的邀请你去迈锡尼的事。”一缕薄怒寒光,怦然刺透茶色的瞳膜射出,冰刀霜剑般淬火冷冽。   “小事罢了,何必如此在意。”阴森森的寒,从身边那幅被怒火缭绕的身躯中渗透出来,迅速蔓延到卡丽熙的眼底。   “小事……你觉得这是小事吗?埃尔伊斯提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请求,迈锡尼在打什么鬼主意,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几乎是咬着牙在说,某种显而易见的危险讯息,来自她垂下眼帘的瞬间,似是一道无形的怒火,又如一种隐藏的狠冽。   反手握住她的手,企图唤回那双茶色眸中陡然消失的灵魂,那样弥漫浓烈屠戮气息的茶色眼睛,竟然令卡丽熙有些措手不及,她急切地开口。“不管迈锡尼王有什么打算,他想危机赫梯的安全是绝对不可能的,先不说实力是否能及,单就跨海而战,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视线轻闪,敛眼,看着卡丽熙紧握着自己的手……纤细的指,白皙的皮肤,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充满了担忧的轻轻颤抖。   半晌,低低一声叹息,抽出被她握得生痛的手,揽上卡丽熙的肩,轻抚她垂落半身的长发,柔软而又冰冷的丝滑感觉,顺着手掌渗入身体,缓缓地浇灌了列摩门纳被怒火燃尽的干燥血液。   “卡丽熙,不管爱琴海那边的蠢货打算干什么,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能安心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低吟,列摩门纳望向落地长窗的视线有丝暗淡,隐隐地,藏着令人呼吸一滞的无助怯弱。   “我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抬眸,看着列摩门纳的侧脸,因为这张线条分明的脸庞流露出的脉脉深情而心慌意乱,更为这片纠缠着哀伤阴影的深邃轮廓心痛不已,想要抚平她眼底过于耀眼明亮的浅伤,却又不如何是好。   这样的列摩门纳很少见,少见的黯然,少见的懦弱,如同夜色即将来临的天空,天边的余辉无力挣扎在艳血霞光与青黑夜色的边缘,挣扎越狠,陷落越快……   淡淡地笑,漫漫一如清风,在眼底,在眉梢,瞬息之间蔓延开来……那双茶色的眸在阳光下闪烁明媚张扬的光泽,一种缱绻深情的韵味……转瞬而来的快乐,此时的列摩门纳,就像个孩童般单纯的笑着。   ★★★ ★★★ ★★★   月色惨淡,风疏云稠,斑斓变幻。   漫步而去,廊外巍峨的群山,稀疏的银辉没能照亮整个圣山,深沉的夜色染遍了墨色的山岭。依山而憩的哈图莎城,经由热闹繁忙的一天,已经褪去了灿烂灯火的迷人光彩,偌大的城池如同一只安静的巨兽,带着一丝警惕卧在高山王宫的脚下,悄无声息地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五十余级的灰色石阶蜿蜒在眼前,像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披着银茫烁烁的冰凉月光,寂静冷漠地流向幽深的长廊。   掌心下的石栏杆微微潮湿,夜晚的露水沾上山风,吹皱了眉间的零星忧郁。   不想叹息,却管不住来自沉闷胸口的,已经冲口而的一声轻叹。   连卡丽熙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这样无原无故的叹息,是落寞,是惆怅,是无奈,是……向往而不能的伤愁。   或者,是她甘愿放弃的,实则却惦念难放的自由无拘的生活。   偶尔,她会怀念在叙利亚王宫被人忽视的生活……种菜浇水,缝衣看书,洗衣做饭……这些看来不应该由一位公主做的事情,她却做的极为快乐。   因为,她不被任何人牵挂,也不牵挂任何人。   牵挂,是一种无形却粘腻的束缚,是一道柔情似水的铁链,禁锢的不是人的身体手脚,而是……人心。   她牵挂着列摩门纳,一如这位摄政王对她的牵挂,都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   所以,卡丽熙埋藏了想要去迈锡尼的念头,她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有丝淡淡的懊恼,却还是敌不过要与列摩门纳分别的痛苦……这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她不想尝试,永远也不想。   然而,那个生养了母亲的海之国,蕴藏着自她幼年以来无数个奇妙的幻想……爱琴海的蔚蓝辽阔,扬帆千里的远航号角,趁风破浪的胸怀气魄,以及……带着凄凉早早离世的母亲,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底泛滥着飞跃茫茫大海回到家乡的黯淡泪光……   那些封存在卡丽熙脑海中悲怆到惨白一片的记忆,都因为迈锡尼突然派来的使节,激起了千层纷乱翻飞的涟漪。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想去迈锡尼谈何容易。   赫梯摄政王的……爱人,这个在国内半数以上贵族官员与各国使节齐聚的生日宴会上,被列摩门纳用一个吻诏告天下的特殊身份,是让卡丽熙尝尽了幸福滋味,却又惴惴不安的名份。   同样的,压力也随之接蹱而来。   如何让千百万的赫梯人民接受她,如何让贵族和官员臣服于列摩门纳选择了一个女人做为伴侣的决定,如何做好一个……王妃……   陌生的让人脸红心跳的称呼,曾听侍女们私底下这样称呼自己。   列摩门纳更是多次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这样喊她,用着低沉略带暗哑的温柔声音,却不及她念出“王妃”这两个字时,那片盘旋在眼眸深处的茶色海洋让人迷失沦陷,心都跟着一起沉没的温暖旋涡。   脸上泛起温热,初秋夜风不断吹拂的长廊上,卡丽熙庆幸没人看见自己。   只顾着整理自己纷纷乱乱的思绪,脚步不由得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裙边飞过脚背,扫过软底鞋的金色绑带,画出一片月光洒落脚下的朦胧银澜。   忽尔,说话声传入耳膜,熟悉的声音,沉稳一如既往,隐隐地透着刻意的低沉。   陡然一惊,脚步在惊诧的眼神中顿住,卡丽熙倚墙而站,进退之间些许的犹豫。   “海上贸易……”反剪着手,步子缓慢地朝栏杆走去,黑色的袍角兜转在风里,不知是廊外的夜色沉黑,还是列摩门纳周身肃杀的气息更加黑暗。“从迈锡尼出发的商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经过爱琴海到达赫梯,一条是横渡地中海到达埃及。不论是扼制哪一条海路,都会给迈锡尼的贸易带来沉重的打击。”   注视栏杆边披着月光的高挑背影,阿齐兹有条有理地分析道:“爱琴海不及地中海幅员辽阔,是船只到达目的地用时最短的航线,相比耗在地中海几个月冒险驶向埃及,不如先由爱琴海到达赫梯,在选择陆路更加安全,更加有效。所以,迈锡尼王一定迫切想要获得爱琴海领域的统治权,现在与我们签立分管条约,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即不想立刻与赫梯为敌,也不想丢掉这条重要的海上商路。殿下,您一直犹豫是否要派遣使节前往迈锡尼,我看这一次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你说的没错,换作是我,也会选你说的第二条路。可是你想过没有,爱琴海联邦不像赫梯是一国一制,它是由十几个城邦联合而成的海峡国家,大的城邦拥有几十座城池,小的城邦也就三四座城池而已,这些城邦各自立法,各自管理。作为其中最大的城邦,长久以来,迈锡尼想要得到联邦的最高统治权,只是因为实力还不足以抵抗其他联合起来的城邦,所以才迟迟未动手。如果,我们冒然派遣使节前往,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爱琴海那边的其他城邦会以为我们与迈锡尼达成了某种交易,支持迈锡尼城邦独立。”随后接腔的是穆哈里,他清晰地道出了迈锡尼与爱琴海联邦的关系。   这层隶属关系,即是美丽的爱琴海旁三十五个城邦相互维系支持的纽带,亦是他们之间彼此制约的武器……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达巫夏,你的意见呢?”身影未动,目光眺望着远山,声音依旧平静淡然,她问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达巫夏。   “臣觉得,派使节去迈锡尼肯定有风险。但是,殿下心里一定也明白,能与爱琴海联邦中最大的城邦建立和平关系,对赫梯的发展利大于弊。既然要建立交流,势必需要派遣使节往来,而这个使节的人选,非卡丽熙公主莫属。”   惊骇,仿佛被一股不知明的力量禁锢了血液,脑中闹哄哄地响着轰鸣声,就连呼吸都不能顺畅的呼出,卡丽熙只觉得手脚有些麻木的锐痛,不知是自己站得太久了,还是她无法自由流动的血液离开四肢过久,从而带来了麻痹的刺痛感。   原来,他们谈论的是----   一直以为,列摩门纳绝对不会同意她去迈锡尼,更不会与人谈论此事。没想到,她竟然与几个亲信在人迹罕至的云宫露台,秘密讨论派往迈锡尼的使节人选。   更加令卡丽熙震惊不已的……自己居然被提及了。      ☆、第 七十一 章(下)   少言寡语的达巫夏此话一出口,便引来了几人的侧目,震惊诧异的神情,混合了犹豫与疑虑,齐齐写在了阿齐兹和穆哈里的脸上。   列摩门纳没有说话,她仍旧站在风起云涌的石雕栏边,坚毅稳健的背影,穿透云隙投向露台的雪白月光,为她的沉默镀上了一层雪样的冷凝光芒,距人千里之外的冷,深入骨髓的寒。   达巫夏睨了一眼纹丝未动的列摩门纳,颔首,继续说道:   “卡丽熙公主聪慧过人,心思极为缜密,加上无人能及的洞察力,况且她的母亲又是一位迈锡尼公主,这种种层层的关系,使得卡丽熙公主成为出使迈锡尼的最佳人选。”   为达巫夏捏了一把汗,实在不知道列摩门纳会不会因为盛怒,责罚这个忠心耿耿却出言欠虑的臣子。   单手扶上墙面,冰冷的石头墙壁与掌心的汗湿,一个坚硬冷静,一个柔软焦虑。卡丽熙躲在月光不及的暗处,带着莫名的心慌静静等待着,希望那个站在斑斓光影中兀自沉冷的人能够说出一言半句,打破这种空气能够顺畅流通,而人们却难以自由呼吸的可怕气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蓦然,她开口,很轻的声音,轻得如同一片不经意飞过的风,有丝压抑过度的意味。   单膝跪下,低着头,知道自己的话令她不悦,仍然不卑不亢的应道:“殿下,臣出言无礼,请您责罚。但是,臣只是说出了事实。”   抬起手,看着那只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冰凉的月色融化在被布条缠裹的密不透风的掌心,垂眸,缓缓地。   片刻,晃了晃手,示意达巫夏起来。“说吧,你眼里的事实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听一听。”   重重呼出一口气,卡丽熙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了放松,为达巫夏没有遭到责备而感到庆幸,亦是为列摩门纳异样的平静感到好奇。   “是,殿下。”站起来,颔首,恭敬的说道:“卡丽熙公主的身份极其特殊,她不仅仅是叙利亚的公主,通过了瘟疫之事,她更得到了赫梯百姓的敬仰,上至贵族下及平民,视她为保护赫梯的阿丽娜女神。加之您在生日庆典的……举动,她俨然已经成为了赫梯实至名归的……王妃。所以,臣认为卡丽熙公主是出使迈锡尼的最佳人选。”   语出,四处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列摩门纳的身上,期待的,不安的,焦虑的,犹豫的……那一刻,这些视线里藏着许多让人五味杂陈的讯息。   毫无疑问地,达巫夏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争的事实。   卡丽熙紧了紧喉咙,愁蹙眉梢,阴郁的浓云是廊外稀薄的月光无法驱散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响,几乎盖过了耳畔山风的呼啸。   山顶幽暗的夜色,初秋微凉的空气,以及露台边缘那个僵直的背影散发出来的寂寥气息,形成了一道让人无法逾越的结实屏障,冰冷,坚硬,无法触碰。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风来云散,月光逐渐明亮起来,一道道的耀眼银茫挥散而下,层层叠叠覆盖了列摩门纳的肩头,璀璨,亦冰凉。   三人一同颔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继续这个话题的最佳时机。   “阿齐兹。”出声喊住正欲离去的人。   阿齐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颔首。“是,殿下。”   敛眼,盯着被月光擦得雪亮的栏杆,眯了眯眼,说道:“安排埃尔伊斯去城外的矿山参观,还是由你陪同,库西纳出城了,让拉舍尔和你一起去。”   眼神一闪,恭敬的再一次颔首,应声。“是,臣明天就去安排。”   “嗯,去吧。”   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加快脚步踏入长廊,不多时就消失在墙壁火把绽放的蜿蜒光芒中。   看着他们三人前后离开,卡丽熙躲在另一侧,琢磨着是走还是留,犹豫的心情,混合了渐晚渐凉的温度,让她越来越茫然。   干净的蓝色眸子被夜色浸透了,深深的黑色,占据了原本蔚蓝的眼睛,另一番瑰丽诡谲的精致夜色,无声无息地演漾在卡丽熙不在平静的眼底,就在她努力透过清冷月光注视着露台边缘的人影时。   浓黑的夜,铺天盖地的卷着山风袭向精致宽大的露台,漆黑一片的山岭连绵在茶色的眼底,一阵迎面呼啸吹来的夜风模糊了山棱的影子,只留一簇倏忽明灭的琥珀色月光闪烁在深邃的瞳仁。   单手撑着身旁的石柱,五指握拳,收紧力道的瞬间,捏碎了晚风钻进掌心的企图。悄无声息的力道,迫使血液也流不到指尖,半刻之间,从指尖到掌心,有丝针扎一样的锐痛。   就是样微不足道的痛,此时此刻,却是最真实的感觉。   如同她心知肚明应该让卡丽熙去迈锡尼,不仅仅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更是成全了那位小公主怀念母亲的小小心愿……可是,自己仍然很难放手。   迈锡尼城邦,远在爱琴海的另一头,她们之间将要隔着一片汪洋大海,这个距离太遥远,太可怕,太……   骤然,一阵狂风肆起,额前的发丝刮擦着眉毛摇晃在风中,丝丝缕缕的打乱了视线,麻麻痒痒的模糊了心情。   一声沉重的叹息,重得好像被困在网里的野兽发出的低吼,无可奈何的,却又不愿轻易放弃的压抑绝望。   抬眸,极缓极慢地,列摩门纳眺望着眼前的一切,山色如墨,月光如澜,一派静谧闲淡的悠然景致……这些泰然平静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是,只要想到无辜的卡丽熙会被卷入这些汹涌湍急的政治旋涡中,列摩门纳就感到莫名的愤恨,无穷无尽的恨,还有无穷无尽的担忧。   不想单纯一如晨雾的卡丽熙牵扯到这些事事非非里,一千个不想,一万个不愿。   直到现在,列摩门纳才明白,她们已经快要被政治与王权吞噬了,不知不觉的缓慢蚕食。   牵着嘴角,一抹风轻云淡的冷漠扬在唇边,冰冷的笑容,淬寒的目光,凝固在她低下头的瞬间。   摇动的发丝,挡住了茶色眼底流动的荧荧月光,还有一星半点形似月茫的明亮闪烁,被从眼底升起的一圈雾气晕开了碎碎的光芒。   十米之外巨大的石柱后面,藏着另一个沉寂黯淡的灵魂……   穿透蓝色瞳膜的忧伤视线,缭绕紧缠着栏杆边垂头丧气的高挑身影。不同于山顶月光的清冷,卡丽熙注视着列摩门纳背影的干净目光,半是怅然若失的恍惚,半是忧心忡忡的愁郁……   风声如鼓,轻轻地飞过脸颊,重重地敲击耳膜,震荡起心底一片涟漪,由小及大的扩张,由浅到深的蔓延,满溢而出的伤感,清澈明晰地倒影出自己左右为难的彷徨。   ★★★ ★★★ ★★★   七十三天的行程,途径十七座城池,横穿了半个安纳托利亚高原,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抵达了赫梯最西边的马尔里城。   这座海边城市是赫梯重要的港口之一,往来于爱琴海的大部分船只都会在这里停靠,迈锡尼使节团当初也是由这里登陆,他们乘坐的挂着迈锡尼旗帜的海船,仍然停泊在港口最显眼的地方。   平日喧闹吵杂的港口,今天异常的寂静,听不见船员命令奴隶搬运货物的吆喝声,听不见商贩奋力叫卖的响亮声音,更听不见满载而去的商船起锚的号角声……   海潮,依旧用力拍打着码头,白色的浪花追逐着奔来,前赴后继地撞碎在结实的灰色石基,宛若一朵朵在海风中盛开怒放的花,却在下一个转瞬就凋零的毫无踪迹。   人潮,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为了能够一睹赫梯帝国里两位传奇人物的真容,争先恐后地挤向马尔里的港口。   用来维持秩序的侍卫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流,露出了严阵以待的严肃表情。虽然时值深秋,但是海边的温度却仍然停留在春天,加上需要努力阻挡这些推搡向前的百姓,年轻侍卫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一辆黄金马车徐徐停下,侍女上前,拉开精致镂空的木门,一片白色的纱帘随风扬起,隐隐露出车内银丝软垫的一角。   另一个侍女搬着脚凳正欲放下,被身后一个声音唤住了动作。   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旁边的侍卫,列摩门纳缓步来到车门旁,她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   犹豫了半刻,茶色眼底有丝隐忍难言的踌躇,燥热的海风吹过耳畔,额前的发丝划过眼前,闪闪烁烁的斑斓藏起了她的情绪,抬手,轻轻地掀起纱帘。   伸出手,握住卡丽熙探出来的手,掌心贴上掌心的刹那,列摩门纳展开眉间的褶皱,一抹风卷云舒的弧度挂在薄薄的唇角。   一瞬间的迟疑,就在看见车外那张灿烂的笑容时,卡丽熙有种耀眼眩目的感觉……张扬无度的阳光,波光粼粼的海面,都在这个风轻云淡的浅笑里,变得黯淡失色了。   另一手环过卡丽熙的腰,在她不知为何突然呆怔的时候,小心地将她抱下车。   当脚尖稳稳落地的瞬间,思绪蓦然涌回空白一片的大脑,意识到两人还搂在一起,卡丽熙涨红着脸,向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了这种粘腻如胶的亲密距离。   “摄政王,已经都准备妥当了,请卡丽熙公主登船。”拉舍尔跨前一步,朝两人行礼。   点头,握着卡丽熙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抬眸望去,一艘巨大的五桅帆船停在栈道前方。   敛眼,喉咙紧了紧。与此同时,列摩门纳握紧了手里软柔透凉的手,不是十指交缠,而是将卡丽熙的手全然包裹在自己的手中,密不透风的保护,些许不安的倔强意味。   视线垂下,卡丽熙看着她们相握的手,手背被她握得有些痛,血液迟缓地流动在指尖,列摩门纳的体温更加真实地渗入身体,真切而炽热,蒸发了海风吹烫的弥漫着浓浓离别的空气……   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身旁桀骜如风的女子带着浅笑的茶色眼底,如同她藏在指间的力道,固执的一如既往,温柔的一如既往。   翩然,迎着她的视线,笑了。   怔,半刻之间的迷茫失神,半刻之后扬眉而笑,列摩门纳迈出步伐。   两人并肩而行,阳光从四周投下,拉长了身影,恣意狂澜的海风从水面吹来,沿着地上的阴影疾驰而过,拉扯着一深一浅两片袍角纷繁翻飞,纠缠相叠……   千里相送终有最后一别,列摩门纳固执地从哈图莎护送卡丽熙前往马尔里城……原本只需要五十天就能走完的路程,她们花了七十三天才抵达,足足多用了二十多天……   可是,无论怎样缓行慢走的路程,无论多么缠绵不舍的留恋,终究还是躲不过脚下的这条路走到了尽头。   这条百米来长的栈道,俨然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程了……结实的木桩拼接而成的平坦栈道,短的让人心痛,短的让人猝不及防,随着步伐不断地纵深,那条飘扬着赫梯旗帜的大船,将她们的离别映彻的更加迫在眉睫了。   海阔天空的自由气息,高桅巨帆的雄伟气势……与卡丽熙此时此刻翻腾在心底的怯弱与不舍形成了显明的对比。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在离别的面前,居然显得如此无助与渺小。   七十三天如胶似漆的相处,历历目目在眼前瞬息即逝的闪过,犹如海风吹皱了还未起航就已然泛滥成灾的无尽思念……   “这是你在赫梯的最后一天,这艘船抛锚起航之后,你就要驶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蓦然,列摩门纳没由来的轻声开口。微仰的脸,迎向天空洒落的金色光线,阳光下一张雕像般深邃坚毅的面孔,青甲荧光泛着慑人心魂的诡异光芒,魔一样魅惑的色泽。   心跳有些乱,不知要说什么,卡丽熙选择了沉默。   目光沉深,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铺着金色地毯的甲板,眉间轻颤,忽略自己早就后悔不已的心情。用力压下心底疯狂的想要拉着卡丽熙扭头回哈图莎的冲动,她沉声说道:“记住,如果发现任何异样,别管其他事,赶快回来。我就在马尔里等你,知道吗?”   叹息,很重。心跳,却轻得好像随时都能停下……这一句话,列摩门纳几乎天天挂在嘴边,然而每一次听到这句简单的嘱咐,都让卡丽熙感动的想要落泪。   不为其他,只为她一句……   “我就在马尔里等你。”   点头,点落一滴眼泪,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涌出酸涨无力的眼眶,无声无息的泪痕反射着阳光,闪烁着一种精致易碎的悲伤。   重重地一声长叹,仿佛拼尽全力禁锢在身体中的某个灵魂,终于在这一声无奈的哀叹里得到了释放。列摩门纳步子一停,稍稍使力将卡丽熙拉进怀里,俯下脸的瞬间,她暗哑的声音透着轻颤,消失在卡丽熙沾上泪水的唇畔。   “我后悔了,卡丽熙……”   随之而来的,滚烫的呼吸取代了咸涩的海风灌进卡丽熙瞬间窒息的胸腔,一路而来强装的镇定顷刻之间化为了灰烬,浓烈到化不开的离愁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一切……太迅猛,太彻底,让她完全失落在列摩门纳如此狂妄大胆的行动中。   忘却了身在众目睽睽的热闹港口,忘却了周遭显然已经纷纷扬扬的诡异气氛,忘却了迫在眉睫的离别,两人不顾一切地陷入彼此混乱急促的呼吸中,放纵两颗被离愁折磨地惶惶不安的心,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得到片刻的缠绵安稳。   这片蔚蓝迷人的爱琴海,波澜壮阔的斑斓海浪之下,又会暗藏着如何变换莫测的汹涌暗流……世代盘踞在爱琴海另一端的,拥有了强大海军的迈锡尼,那将是人生另一段经历的起点,还是一个终点?   这一别,她们便是杳杳海天相隔……一眼无尽的云光海色,变成了她们眺望远方的爱人时,眼底唯一相同的景致……      ☆、第 七十二 章(上)   “向迈锡尼王转达我的谢意,爱琴海航线的稳固和平,赫梯必会尽其所能去维护。”   “是,小人替王感谢摄政王的深明大义,这份爱琴海分辖协议将会为两国带来更多的繁荣兴旺,小人将尽快将此书呈交给王。”   “埃尔伊斯,记住我说过的话,卡丽熙不是普通的赫梯使节,她是赫梯的……王妃。迈锡尼如有任何对她不敬的举动,等同于对赫梯不敬。我们赫梯人有仇必报,我不希望这一次的和平出访,最后以战争来收场。”   “是,小人谨记摄政王的训诫,迈锡尼必将视卡丽熙公主为尊贵的上宾,以大礼善待,请摄政王放心。”   临行前,列摩门纳持着严峻的脸色,半是请求,半是警告的言语,依旧清晰地回响在埃尔伊斯的耳畔。即使隔了这么多天,现在回想起来,埃尔伊斯仍然觉得背后冷嗖嗖的,就像有人拿着冰冷的刀贴在他的颈边。   这位年纪轻轻的赫梯摄政王,果然不是善类,半面诡谲莫测的青甲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魅气息。就算擒着温和的浅笑,也能凝结空气的邪佞戾气,总能轻而易举地抽空人们身体里的所有勇气。   相比她而言,身旁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简直就是天神送到人间的珍物……绝色的美,善良的心,清纯的笑,以及那种被她隐藏得很好,却仍然掩盖不了的过人智慧。   “埃尔伊斯大人,那些是什么?” 问,有丝兴奋,指着海天交接的地方一群庞大高耸的建筑物。   循着她的指引望去,埃尔伊斯笑了起来,声音听出骄傲之情。“公主,那是卫城,建在靠海的悬崖之上。”   蓝眸闪着惊讶,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仍然不习惯海风吹打在身上的刚猛力道,很怀念穿梭在赫梯王宫里温柔无律的山风。“卫城……曾在书里读到,爱琴海联邦的很多城市都建有卫城,卫城即是平时公共活动的场所,又是保护王宫的要塞,是这样吗?”   颔首,赞道:“公主真是博学多才,卫城在爱琴海一带极为常见,但是就属迈锡尼的卫城最为宏大壮观。您瞧那座最高的宫殿,就是迈锡尼最大的神庙……波塞冬神庙。”   “波塞冬,掌管海洋的海神。”   “正是,他是迈锡尼的主神,人们崇拜海神,祈求他保佑出海的人能平安归来,也祈求他将丰饶的海产送给虔诚的渔民。”渔业是迈锡尼较为重要的产业之一,在这个每天一半食物是由大海提供的沿海国家,对海神的膜拜肯定相当执着。   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视线,从阳光下绽放着耀眼光芒的城堡移向波光粼粼的海面……迈锡尼人对大海的敬畏,犹如赫梯人对高原的崇拜一样,是一种来自民族起源的原始膜拜,经历了时代的多样迁移后,变成了一股渗入血性的深爱崇敬。   “公主,就快到港口了,请您先进船舱稍作休息吧。”埃尔伊斯恭敬地轻轻颔首,谦和地说。   笑着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海边城堡,爱琴海无所遮挡的明媚光线照射着卫城,为那片笔直有型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色光芒,刺得眼睛涩涩地痛。收回视线,卡丽熙转身朝船舱走去。   ★★★ ★★★ ★★★   脚下艳红如血的地毯一路延伸在充满异域风情的海风中,地毯的尽头是一辆由六匹马牵引的白色马车,巨大的白色车身,在爱琴海璀璨无垠的阳光里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身着赫梯传统服饰的卡丽熙,一身素雅纯白的坠地长裙,金色的腰带衬得她消瘦的腰身更加纤细,那把暗夜般奢华的黑色长发垂在剔透的海风中,一道简单的金色发饰垂在发间,金色流苏随着她每一个迈步,轻盈摇曳在纯黑的发丝间,极尽璀璨,悄然妖娆……   简单却不失典雅的装扮,清纯却夺人心神的气质……只是一条精致纯粹的白裙,一把闲散飞扬的长发,恰到好处的媚,淋漓尽致的美。   如此美到不真实的卡丽熙,无需一言一语,只要她的一个笑容,人群已经爆发了惊人的欢呼声……仿佛一位来自天国的女神,阳光在她的微笑中失了颜色,海天一色的风景融化在她同样湛蓝清澈的眼底,就连猛烈拍打着海岸线的浪涛,都在她的身后变得温柔缠绵。   缓缓地迈出脚步,心里充满了难以说清的情绪,有兴奋,有雀跃,有紧张,有忐忑,有……弥淡而真的伤感……   终于踏上了这片养育了母亲的土地,从不敢奢望自己能机会亲临迈锡尼,却因为列摩门纳对她的怜悯与对政治的无奈,最终成全了自己的夙愿。   深深吸气,轻浅的呼出,温热的阳光包围了呼吸,将不为人知的伤怀慢慢地覆盖,悠悠地驱散。下巴微昂,唇角的笑容扩大到眸底,成就了一片精美别致的蔚蓝色光晕,此时的卡丽熙,魅得无与伦比。   ★★★ ★★★ ★★★   卫城,是迈锡尼建筑最突出的成就之一,它不仅具有防御的作用,还是一个城邦的中心,它是以后希腊古典时代卫城建筑的先导,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建筑风格。   迈锡尼的卫城建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高岗上,出入卫城的主要入口,是一座历经了风雨与时间锤炼的巨石拱门----狮子门。   据说,这道城门因为拱门顶端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狮子而得名,而让它名传千里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它的奇巧设计……坚固的石墙已经坚不可摧,左侧延伸出来的突出部分与右侧的城墙正好平行,在城的入口处形成了一片狭小的空间,这意味着一切来犯之敌都将在狮子门下反被包围。   坐在车里,充满好奇的视线,透过小窗望见一道灰褐色的城墙横亘在眼前,巨大厚重的石块被一层一层地垒起,绵延在具有腐蚀性的海风中,居然完全没有出现风化的现象。   听埃尔伊斯说,建造城墙的石块全是宽至八米的整条石料,中间不用粘合,完全是堆砌而成的……这样的工艺,不要说依靠大海生存的迈锡尼,就连整日与山峦石头打交道的赫梯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严丝合缝的精湛。   “公主殿下,这里就是狮子门了。”埃尔伊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只在羊皮纸上见过这道城门的草图,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亲眼一见,充满好奇期待的心情,却在埃尔伊斯再一次开口时,被打散了。   “公主殿下,过了这道门就是卫城的中心,迈锡尼有律法,外邦侍卫一律不得进入。所以,您的侍卫……只能在狮子门外驻扎,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蓦然一怔,心底有丝莫名的不安,微笑不变,说道:“既然迈锡尼有这个规矩,那就让侍卫们留在狮子门外吧。”   “公主,臣奉命保护公主安全,摄政王命令臣不能离开公主半步,臣不敢有违军令。”突然,身为侍卫队长的耶达上前,他睨了一眼埃尔伊斯,语气不善的说道。   耶达原是达巫夏的副官,更是他的得力助手,列摩门纳会挑选他担任侍卫队长,原因在明白不过了……这个人,是会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值得信赖的军人,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一海之隔的列摩门纳才能稍稍放心。   “耶达,迈锡尼有自己的律法,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就要尊重他们的规矩,你就率领属下留在这里。我们是迈锡尼的客人,他们必会以礼相待,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事到如今,她只能将侍卫留在王宫外面,总不能刚刚抵达迈锡尼就冒然固执地违抗他们的要求。   耶达显然不想放弃,刚要出声争取,就被卡丽熙一个眼色阻止了,他硬生生咽下嘴里的话,皱眉颔首,退到一旁。   这一切埃尔伊斯都看在眼里,他靠近车窗,恭敬谦和地说:“小人会将侍卫们妥善安排好,请公主放心。”   淡笑,轻应。“有劳了。”   “不敢。”笑着躬身,他向后退了三步,再一次颔首,才道:“公主,王已经在等您了,请您进宫吧。”   “好。”   ★★★ ★★★ ★★★   不一样的国度,孕育了不一样的文化,这片繁衍生息在爱琴海畔的大陆,是一座与赫梯截然不同的海之国。落入卡丽熙眼底的美丽景致,处处都充满了令人目不暇接的惊艳之色……绘着惊涛骇浪的蓝色壁画,错落有致的灰白色立柱,碧水潋滟的喷泉,绿荫浓郁的藤萝枝蔓,比湛蓝的天空还要一尘不染的雪白色地面,简直是一座如梦如幻的纯静世界。   迈锡尼王宫的布局,也与赫梯王宫大相径庭,少了规整有序,多了一份洒脱随性;少了硬朗宏伟,多了一份柔美典雅;少了一份厚重肃穆,多了一份轻盈妩媚……   说实话,卡丽熙觉得自己更喜欢迈锡尼的建筑风格,除了赏心悦目的实用性,更添了一番庸懒至极的舒适惬意。   能建造出这样雅致美丽的宫殿,可见迈锡尼人很懂得享受生活的美好。不像那些整天面目严肃,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赫梯人,一帮子好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刻板家伙……   忽尔,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没由来的,卡丽熙轻声笑出来,忘记了备受瞩目的自己此刻正身处于迈锡尼的王宫中。   “这样动听的笑声,简直比美酒还让人心醉啊!”低沉的声音,来自长廊右侧一道纱帘屏风后面,伴随着这个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陛下。”埃尔伊斯立刻恭敬的躬身,略显疲惫的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   震惊,只是片刻。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惊诧中回过神,卡丽熙立刻颔首,少许的手足无措。“陛下!卡丽熙失礼了,请您责罚。”   “责罚?我为什么要责罚一个能将爱琴海的阳光都融化的笑容呢?”笑声爽朗,用着与卡丽熙同样的蓝色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异国小公主,不自觉得地赞叹道:“卡丽熙公主,你果然是名不虚传,早听闻你是天神送给凡尘的珍宝……赫梯的阿丽娜女神,的确是世间绝色。”   “陛下谬赞,卡丽熙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不敢与众神相喻,若说停留在人间的神,则是非您莫属。迈锡尼在您的统治下国力兴盛,人们安居乐业。有您这样一位圣君贤王,不仅是迈锡尼的幸运,更是爱琴海联邦的幸运。赫梯帝国能与您结盟,尤感欣慰。今天有幸得以见到您,更是卡丽熙的荣幸。”脸色微红,敛眼的瞬间,微笑着轻声开口。   仰头大笑,引来周围的人们跟着笑出声,显然兴致极好,他注视着卡丽熙,蓝色的眼中潜着一丝莫名的光芒,语气关怀的说道:“能得到如此美人儿的赞誉,我还有何所求呢?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艰辛劳顿,你赶快去休息吧。晚上我为公主准备了欢迎宴会,到时我们在好好聊一聊。”   优雅的颔首,几缕黑色长发滑过肩头,垂落胸前轻漫的摇曳,撩起一片浅淡的香气弥漫风中,恬淡温柔的味道。“是,谢谢陛下的盛情款待,卡丽熙先告退了。”   “好。”眼神轻闪,笑着点头。朝周围扫了一眼,声音沉冷地说道:“送公主去休息,好好伺候着。”   “是。”随侍在侧的众人,整齐的躬身应声。   侧身,再一次颔首,卡丽熙的笑容恬淡。   原来,他就是迈锡尼王----纳姆安,被人们称作海神之子的男人。   从关于他的寥寥无几的传言中,卡丽熙或多或少对他有了一些了解……他于三年半前继位,不是一个激进派的好战君主,却也不愿安于现状。他想要统治爱琴海联邦的心思,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相较于列摩门纳管理赫梯的铁腕手段与坦荡风格,纳姆安则显得阴柔诡谲许多。从表面看来,他安静悠闲地做他的迈锡尼王,却在私底下弄出一些小动作。致使一年前,爱琴海联邦的局势一度陷入岌岌可危的状态,各个城邦之间莫名地卷入了信任危机,差一点酿成了各国为求自保的乱战。   幸而,怀疑及时消除了,战事未起,爱琴海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望了一眼纳姆安离去的长廊,空荡荡的白色走廊,只留下金色的风兜转在石柱间,轻盈地扯动了廊边长藤扬起又落下,斑斓闪烁的光影投射在地面,一片光怪陆离的青色阴影。   原本以为他们会在正殿见面,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这样没有准备的见面,着实令卡丽熙觉得即意外,又无措……隐约之间,心底还有一点说不出原因的担忧。         ☆、第 七十二 章(下)   晚安的奢华,足以说明迈锡尼的富足,金碧辉煌的大殿被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通明,如浪连绵的金色光芒,让人分不清是燃烧的烛火明亮,还是剔透的水晶折射而出的七彩光华更加璀璨迷人。   优美的音乐,随着窗外规律节奏的海浪声一同钻入耳朵,终于体会到了母亲所说的浪潮淹没了鼓乐声,这是一种何样的意境了。   听着海浪拍打着窗外的崖壁,雄浑,厚重,亦是张狂的无所顾及……似乎很像一个人,那个总是扬着孩子气的笑容,眼底却沉淀着温柔深情的人。   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埋首在一堆政务,从而忘记了吃饭?是不是和大臣又为了某个决定争论不休,从而忘记了休息?是不是率领近卫军出城巡查,从而耽误了回宫的时间?   这才是抵达迈锡尼的第一夜,她就坐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出神地想念着列摩门纳……管不住的思念,如同窗畔被海风吹动的纱帘,起起落落的轻盈无声,扬扬洒洒的纠缠难平……   “卡丽熙,菜色不合胃口吗?”   猛然回神,淡笑着摇头,一丝尴尬的掩饰。“陛下,这些食物很美味。是这首曲子太动听了,不自觉就出神,陛下见笑了。”   握着酒杯,睨了一眼卡丽熙面前的桌子,精美的食物基本没有动过,皱眉。“我看你晚上几乎没吃什么,恐怕是你不习惯迈锡尼的食物,不如让他们重新为你准备赫梯的饮食。”声音一厉,令道:“来人,给卡丽熙公主重新预备赫梯的菜色。”   匆匆地开口,有丝情急。“谢谢陛下的好意,不必费心为卡丽熙准备什么,我初到迈锡尼,可能还有一些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   “陛下真是体贴入微的人。”轻轻一句,来自坐在纳姆安身旁的王后娜曼斯,艳红的唇扬着薄薄的弧度,媚眼如丝透着妖娆的韵味。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妒意,悄然。   卡丽熙菀而一笑,眼眸流转,璀璨的火光潜入蓝色的眸子,照亮了眼底一泓清澈幽静的深渊,微弯的眼角洒落了灯火的烂漫艳丽,宛若一朵烟火静静地绽放着慑人心神的美丽,无声亦美丽。   娜曼斯不得不承认,虽然同样身为女人,自己还是在一个瞬间被这枚随意淡然的浅笑夺去了目光……这位叙利亚公主,拥有了让女人羡慕嫉妒的绝色容貌,却只为一个女人动了心,这真是令天下男人咬牙切齿的心碎事情。   “听闻赫梯的摄政王拥有半身奇异的坚硬青甲,不畏刀剑,不惧烈焰,是真的吗?”接过侍女递来的银色软布,轻轻擦拭着嘴角,娜曼斯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神情安然,蓝眸微闪,碎碎的火光浮动在平静泰然的目光中,宛若海面反射着阳光,剔透耀眼的动人光泽。“刀剑锋利,烈火炽热,就算是千锤百炼的铁甲,也未必能抵挡的了,更何况是人身上的一层皮肤。王后,您大可不必相信那些夸大的传言。”   挑眉,鄙陋的质疑态度“真的只是传言吗?摄政王与法老在卡迭石一战,多少人都亲眼目睹了摄政王的奇绝甲肤,公主为何又想隐瞒事实呢?”   “王后,事实是隐瞒不了的。摄政王的半身青甲,来自于安纳托利亚众神的恩赐,卡丽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凡人,不敢对神迹妄加评论。”不卑不亢的回答,优雅有礼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镇定自若。   美眸一愣,继而掩嘴轻笑,开怀的清脆笑声,带着无比快乐的调子,佯装惊讶地说道:“哎呀,小公主是在保护摄政王呢!不愿意大家在摄政王的背后议论那身青甲。陛下,您瞧卡丽熙公主,她对摄政王多么情深意切!”   “王后,我----”   “娜曼斯,你酒量不好,还是少喝一点。”突然,纳姆安冷不丁地出声,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流窜在两个女人间的诡异气氛。说话时,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大殿中曼妙起舞的舞伎,并未看向娜曼斯或是卡丽熙。   眼神陡然一僵,描绘着精致妆容的脸庞略显苍白,娜曼斯睨了一眼身旁望着舞池兴趣盎然的纳姆安,收回视线的瞬间,美丽的眸子扫向卡丽熙,一束锐利的寒光倏地乍现,却在她移开目光看向大殿中央时,眸底的冷芒悄然收敛藏起,一双含笑的眼睛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迷人神采。   极轻地叹息,盈蓝的眸底映出舞伎玲珑有致的身影,卡丽熙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者们全神贯注的表演,仿佛刚才令人不愉快的一幕并未发生过……娜曼斯不明究理的挑衅言语,还有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在感受到威胁时,出于本能在保护自己罢了。   但是,娜曼斯显然是找错了对手……自己又怎么可能成为她的威胁,这真是……太滑稽了。   相反的,真正存在问题的,恐怕是这一对夫妻。   端起水晶杯,缓缓地靠近唇边。垂眸,卡丽熙看见金色的涟漪里荡漾着一双藏着复杂神色的眸子,不声不响地提醒着她……在迈锡尼的日子,恐怕还是谨慎一些才好。   ★★★ ★★★ ★★★   白色的浪花欢快地追逐着冲上沙滩,却被金色的沙子毫不留情吸干了前进的动力,一道道潮晕描绘出海浪绵延千里的踪迹。下一个转瞬,这些还没干透的水渍,又被前赴后继涌上沙滩的另一波浪潮覆盖了痕迹。   踏着软绵绵地沙地,阿齐兹来到拉舍尔的身边,问:“殿正呢?”   挑眉,下巴点了点前方的大海,不语。   极目远眺,波涛翻滚的海面隐约有一个黑点,离海岸相当远,至少有十余里。“她游了多久?”   “快二个沙漏时。”拉舍尔时刻保持着警惕的姿态,身后站着三排侍卫,神色与他一样的认真警戒。   浓黑的眉促狭地一挑,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合着海浪敲打着节拍,轻巧随意。“你说,她会不会想游到迈锡尼去?”   这句话换来拉舍尔的侧目,他用奇怪的目光瞅着阿齐兹,随后似乎也觉得有一点道理,点头应声。“有可能。”   蓦然,两人同时笑出声,有种无能为力的苦恼意味。   “要不要喊她回来?”   “算了,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穆哈里来信说克孜勒河上游有些动静,让我们小心些。”阿齐兹拉了拉衣领,调整着腰带,小声嘱咐:“达巫夏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多调一些人过来跟着殿下。”   眉头一拧,拉舍尔的脸色暗了许多,疑惑的声音里充斥着阴郁。“克孜勒河上游!?那不是约赫那个家伙的老巢吗?他还没汲取教训,又生事了?”   冷哼一声,眼底的光芒透着残忍玩味的温度,阿齐兹的笑容却是阳光和煦。“殿下仁慈,保留了约赫的老命和他一族人的荣华富贵。约赫还算懂事,老老实实地待在哈图莎。只是,他那几个蠢蛋儿子和族人,不晓得安份守己,吃饱了撑得想找死,谁能管得了。”   “殿下来了。”侍卫看见列摩门纳从海里走上来,大声通报。   被水浸透的黑袍,宛若另一层皮肤紧紧粘在身上,清晨的海风吹过,一丝凉意钻入身体。列摩门纳掸了掸头发,成串的小水珠从深茶色的发间飞散开来,翻转着五光十色的光芒落入及膝的海面。   “殿下。”拉舍尔迎上前,抖开斗篷给她披上,遮住了列摩门纳高挑清瘦却不乏女性线条的身躯。   “殿下,早上的水温不高,您游泳也要注意时间,不宜太久。”   不以为意的笑,系上斗篷的领口,问道:“你有事?”   “是,刚刚接到穆哈里的信。”   “什么事情?”   “请您过目。”   接过羊皮纸,只是扫了一眼,整个脸色陡然沉下,冷冷的眼神,一道汹涌的肃杀锐意在茶眸翻卷升起,犹如身后那道被狂风掀起的海浪,无法压抑的狠冽,猝不及防的暴戾。   “清剿造反者,一个不留……杀。”蓦然,五指收起攥紧了信,一团皱巴巴的纸团随即被丢入海里。   “殿下,是否先将叛臣押解去哈图莎,等您回去审问之后,在作处理?”瞥着一眼随波逐流的纸团,海浪托着它沉沉浮浮,片刻就被吞入海里没了踪影。   踩着松软的细沙,朝着不远处的马走去,黑色的斗篷扫过沙地,模糊了身后的脚印,她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来。“没必要,他们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他们。”   “是,臣立刻传信穆哈里,让他着手去办。”颔首,唇边有道快乐的弧度。   “不用麻烦了,让驻守在北方的帝鹰军团去处理,即刻动手。”   “遵命,殿下。”   步履未停,视线投向逐渐繁忙起来的码头,青灰与桔粉交织的晨光,从云缝中绽放出稚嫩而干净的光芒,轻盈地笼罩在马尔里港的上空。   “派去的人应该到了吧?”   跟上她的步子,阿齐兹轻声回答。“是,按照行程计算,三天前就已经到了。”   沉默,淡然如风的目光,瞧不出任何情绪,安静得就像海平面上那一轮即将攀入苍穹的太阳。   “殿下,卡丽熙公主出发第二天,您就派人紧随其后去了迈锡尼,与其这样暗中保护,何不干脆让他们随公主同行呢?”仍然有些好奇,这样偷偷摸摸地派一队侍卫去迈锡尼,不如正大光明的跟随卡丽熙过去。   如果让迈锡尼发现,赫梯战士偷潜入境,会是很难处理的外交事件。   一声低叹被海风吹散在晨光中,少许怅然,更多则是莫可奈何。“明目张胆地派太多侍卫跟随卡丽熙,显得我们不够信任迈锡尼,暗地派他们过去,即不会惊动迈锡尼,也可以好好地保护卡丽熙的安全。”   “殿下思虑周全,臣望尘莫及。”的确如此,只要数一数后来派去的士兵人数,你就会明白,这样数量的护卫队跟着卡丽熙前往迈锡尼,那实在是太……招摇过市。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喜欢说奉承话了?”扬眉,鄙夷地笑映在逆光的茶色眸底。   “臣说的不是奉承话,都是大实话。”   “走,出海。”不计较阿齐兹的懒散态度,她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现在?”惊讶,关切地说:“殿下,还是先回宫换身衣服,小心受凉。”   “不用,船上有衣服。”侧目,对站在马旁的拉舍尔交待。“拉舍尔,一有达巫夏的消息,立刻来报。”   颔首,恭敬。“是。”   扬鞭,半空一道鞭响惊醒了懒散的海风,马儿撒蹄向前跑去,浮在海平面的太阳露出炽热的气焰,散驱了缭绕海面的轻薄水雾,烈烈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托着斗篷画出迤逦翻飞的黑色波浪。   英姿飒爽的背影,披着精湛锐利的黑色,义无反顾的冲入天地间最后一道晨曦中……         ☆、第 七十三 章(上)   “剿获海盗船三艘,抓获了三七十九人,死了五十七人,正在清算船上的财物。从船上脏物的种类看来,有迈锡尼、埃及和叙利亚等地抢来的东西。”拉舍尔一字一句地禀报,脸侧有道伤痕,经过处理的伤口血渍已经凝固。   “海盗的首领还活着吗?”   “死了,副船长还活着。”   “带他来见我。”   “是。”   十指交叉,瞄向窗外干净的天空,令道:“活着的海盗打上奴隶烙印,送去集市卖掉。”   “是。”再次颔首,拉舍尔退出房间。   淡然的视线落在桌面,木桌上躺着一封四天前收到的拉蒙西斯的亲笔信,信里提到最近一段时间海盗极其猖獗,途径地中海的商船遭到了海盗的袭击,船员伤亡惨重,货物被洗劫一空。   这些海盗的手段相当残忍,不仅劫走货物,还将商船烧毁,几乎没有船员能活着逃脱出来。只有少数几个幸运儿,飘在海上被经过的船只救上来。大家这才知道失踪的商船,其实是被海盗袭击沉没了。   拉蒙西斯提醒她加强沿海区域的防御,尤其是在远离港口的深海区,那里是海盗袭击船只的主要地点。目前看来,海盗还不至于靠近港口作案,可是如果对他们放任不管,难保以后他们不会将袭击的目标指向商船集中的港口。   拉蒙西斯说他将亲自率领舰队出海打击海盗,他再三嘱咐她,赫梯的海军实力薄弱,一定要加强海上的作战实力,以备将来可能面临的大规模海战。   海军……谁说赫梯没有海上作战的军队,她从未派舰队出征,不代表她没有海军。   由拉舍尔率领着训练有素的船员,驾着十艘巨桅海船出现在爱琴海的深水区……二天之内,舰队雷厉风行的行动力,高原将士的铁血意志,将嚣张的海盗变成了赫梯的阶下囚,这不就是彰显赫梯海军实力的最有力的证据吗?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藤椅扶手,无声的节奏,隐约有丝轻快的狂妄,蓝色的海风越过窗沿飞进屋内,丝丝缕缕的清爽温度缠上扬起的唇线,那道浸透了恣意懒散的薄凉笑容里,满是让灿烂阳光退却的倔傲张狂。   列摩门纳完全可以想像,当拉蒙西斯知道赫梯已经拥有了一支作战力强大,行动力迅捷的舰队时,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出现的表情,一定相当的有意思。真是可惜,自己无法亲眼看见那个混合了惊诧与疑惑的复杂表情了。   “殿下,犯人带到了。”侍卫在门边禀报。   “进来。”挑眉,一道分外明亮的冷光划过浅茶色的眸底,快得如同暗沉海面的闪电。端起水晶打磨的酒杯,摇晃着杯子,看着杯中的液体倏然荡漾起艳红如血的波澜,敛眼,杯沿缓缓地凑近弯起的唇角,浅饮。   抬起头的瞬间,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映入眼底。淡淡地,她笑了起来,一袭残忍玩味的嗜杀气息,攀上她风轻云浅的轻柔眉眼……   ★★★ ★★★ ★★★   坐在铜镜前,光滑的镜面模糊地反射出自己愁眉不展的脸,娜曼斯听着侍女打听来的消息,手里的骨梳在发间漫不经心地滑动,缓慢地梳理着犹如一团乱麻的糟糕心情。   “又出宫了?”问,声音充满不悦。   “是,大臣们都在正殿等着王,可是王并没去正殿,而是带着卡丽熙公主出宫了,奴婢去问了宫门的侍卫,他们说王的确是出宫。”侍女小心地回答,时不时偷瞄一眼娜曼斯,就在自己提到“卡丽熙”这个名字时,镜前女子的脸色陡然一沉,侍女赶紧低下头。   “啪!”精美的骨梳被重重地拍在桌上,镜前装着各色香料的瓶瓶罐罐震得叮当作响。   屋里的侍女们突地跪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自己招来祸端。了解娜曼斯的人都知道,这位迈锡尼王后的性格还算随和,很少无缘无故的发脾气,除非是……   嫉妒,一个天下女人的通病,在这位王后的身上表现的尤其严重。   所以,偌大的迈锡尼后宫里除了她,只有四位妃子,纳姆安倒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任由娜曼斯控制着这座妃嫔数量寥寥无几的后宫。   然而,宫中早就传遍了纳姆安在宫外养着一群女人的谣言,可是谁也不会去求证这个谣言的真假……大臣不会,百姓不会,娜曼斯……亦不会。   因为,谁也不想得罪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男人,就连他的王后也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纳姆安的色意熏心,娜曼斯能得到的……也只有做为一个王后的耻辱罢了。   猛然起身,精致的妆容也掩藏不了浓浓的愤慨,还有一些失望落莫之色。“连着四天都不去正殿,也不过问国事,就知道带着那个赫梯来的小丫头四处闲逛。一国之王,整天就围着一个丫头转,成何体统!”   侍女们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毯,一声不响。   轻拉斜挂在手肘上的披肩,手腕一抖,柔软的面料随即飘扬着展开,如一片云彩般婆娑着落在她的肩头。“他们去哪里了?”   刚才禀报消息的侍女直起腰,头仍然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答道:“好像是去……集市。”   咬着唇,深吸气,想要压住胸中翻腾的怒火,迫使自己冷静了片刻,才冷冷地开口。“集市……那种地方也是王该去的地方吗?派人去找,请王回宫。”   苦着脸颔首,侍女躬身行礼,继而弯着腰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娜曼斯憋着一肚子火气,踱到金色软椅边,重重坐下。   四天了,纳姆安几乎都陪在那个小公主的身边……堂堂的迈锡王,就像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傻小子,整天跟在卡丽熙的身后,仿佛丢了魂一样。   而卡丽熙所做的,只是用她温柔甜美的笑容,还有那双仿佛会讲话的蓝色眼睛,就已经令纳姆安神魂颠倒了。   这位小公主霸占着纳姆安,或者说,其实是这位迈锡尼国王不理朝政,亦不知廉耻地粘着卡丽熙……抬手扶着额头,指尖揉着盘结的眉心,娜曼斯很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才对眼下的情况更加紧张无措。   真希望卡丽熙能早点离开迈锡尼,好让一切都回归到正常的状态,实在烦透了自己备受冷落慢待的情况,更恨透了纳姆安无休无至到处猎艳的心态。   ★★★ ★★★ ★★★   收到卡丽熙的信,是在她离开四十天之后,这封让列摩门纳望眼欲穿的信,没能解开心里相思的结,反而令她陷入了一片充满惦念的无边无际的泥沼之中。   朝思暮想的想着她,直到发现自己快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了,列摩门纳也不愿停下这种噬骨之痛的思念……这样的痛,只有源头没有终点,只能面对无法逃避,无穷无尽的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   那个总是巧笑兮兮的小公主去了迈锡尼,也带走了列摩门纳的一切……只留下旖旎缠绵的想念给她,让她只能苦笑,却也心甘情愿的。   细致微黄的羊皮纸卷,娟秀纤细的字迹如水流畅,模模糊糊地映衬出一张微笑的脸,湛蓝色的目光,浸透了爱琴海的清澈优美。   耳畔,响起海风的浅呤低唱,宛若卡丽熙贴在耳边轻声细语,轻柔,缥缈,妖娆的令人忘却呼吸。   “随行的侍卫不让进宫,为什么埃尔伊斯事先没有告诉我?”卡丽熙提到侍卫们都住在狮子门外的军营,她去看过他们。安慰列摩门纳不用担心她的安危,就算没有侍卫在身边,住在迈锡尼王宫也很安全。   达巫夏显然也是初闻此事,他皱着眉,一脸僵硬。“殿下,如果不能进宫,耶达如何保护公主,迈锡尼这是在刁难我们。”   “两国一直少有往来,我们对迈锡尼的规矩知之甚少,想必是埃尔伊斯害怕说了这件事,我们就不会让卡丽熙公主出使迈锡尼了。”保持着中立的态度,阿齐兹毫无偏袒地说道。   轻捻指尖,细腻的信纸在摩擦下发出沙沙声,茶色的眸子盯着手中做工精良的羊皮纸,隐在阴影中的侧脸青甲,在阿齐兹说完这句话以后,闪过一片冰冷的粼粼波光,伴随着这层冰片般轻薄的冷光沉淀在众人的眼底,她阴沉沉地丢出一句话。“如果知道,当然不可能让卡丽熙去。”   几人沉默,同时。   “传令派去暗中保护卡丽熙的侍卫,让他们悄悄与耶达汇合,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卡丽熙。”短暂的犹豫,她下达了命令。   既然,耶达不能进宫守在卡丽熙的身边,干脆让偷潜的帝鹰侍卫与他汇合,万一迈锡尼王宫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也好同时行动。   “是。”达巫夏颔首,抬手一招,跟在他身后的副官上前,朝着列摩门纳行礼,继而快步退了出去。   瞥见副官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拉舍尔上前一步,恭敬的开口。“殿下,法老带着舰队击退了地中海的海盗,据说此次收获丰厚,法老将所缴物品赏赐给了属下。奇怪的是,海盗死的死,抓的抓,法老却命令舰队原地待命,并未返回埃及。”   眉峰动了动,缠着亚麻的手指刮擦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半敞的窗边,一片斑斓的浓郁顺着窗台滑入室内,随着微风抖动在浅灰色的大理石地面。   “是不是还有海盗未被抓获?”阿齐兹说出猜测,目光投向藤椅上那个沉默的黑色身影。   拉舍尔摇头,否定了他的推测。“应该没有,这次法老带着六十艘船出海,将海盗几乎是一网打尽。就算真有一小部分的海盗漏网,也不至于让六十艘战舰同时在地中海待命,只需要留下三、四艘便可对付剩下的残党了。”   达巫夏点着头,相当赞同拉舍尔的分析,看来爱琴海与海盗一战,让这位年轻的将军有了很大的长进。“拉舍尔说的很有道理,根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活动在地中海的海盗人数不会超过三千余人。而一艘埃及的战舰,能够装载二百余名士兵。殿下,六十艘船……那可是超过一万二千名战士啊!法老将这个数量的战士留在海上,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对付区区的海盗。”   “他对付的……不是海盗。”淡淡地开口,她兀自笑出来,轻盈的淡然笑容,有缕少见的酸涩缠在眉宇,隐约。   三人面面相觑,列摩门纳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实在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绪。   “他在备战。”   “备战?向谁!?”惊异,拉舍尔赶在另外两人出声前发问,这也是达巫夏和阿齐兹此刻想问的。   “迈锡尼。”   “迈----”阿齐兹怔住了,到了嘴边的名字,愣是被自己莫大的震惊给噎住了。   叹息,有种心知肚明,却又不想承认的无奈。敛眼,淡漠的眼扫过羊皮纸时,沉浸在瞳仁的茶色绽放出一抹绚烂的温柔,明媚,亦耀眼。“拉蒙西斯担心身在迈锡尼的卡丽熙,所以才将大量的战舰驶入地中海腹地,美其名曰是在打击猖獗的海盗,实则却是在用武力震慑迈锡尼,警告他们不要做出傻事。”   这个小法老啊……能为卡丽熙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一个痴心的人。   这样默默无声却又极致张狂的守护行为,列摩门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再揍他一顿。   “殿下,法老这样做是否……”拉舍尔瞅了阿齐兹一眼,才道:“不妥?”   将信缓缓地卷起,收入袖口,小心翼翼地动作,深情呵护的眼神,嘴角扬起一道若有似无的弧度,在她轻张微开的唇边有丝不以为意的玩味。   “随便他吧。”左手搭在扶手,右手拿过桌上的金杯,没有喝,只是摇晃着杯子,看着青色的液体漾起金色的波澜。   “知道他们在地中海的具体位置吗?”蓦然,她问。   拉舍尔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巨型地图前,指着地中海一处较深的海域,道:“就在这里。”   茶色的眸,闪了闪,就在看见拉舍尔指出地点的刹那。低头饮了一口葡萄酒,酸甜带涩的口感,似曾相识的味道,居然很适合现在的心情。“从那里出发,大约十天就能达到迈锡尼。”   “是。”   放下杯子,站起身,漠然的目光扫过绘制在地图上的迈锡尼,收起视线的同时,转身迈开步子,伴随着耀眼的阳光逐渐蒙上黑色的背影,传来她一如既往的稳健声音,有丝显眼的顽固,有丝隐约的焦虑。   “传令舰队随时待命,如果有需要,我要他们半个沙漏时就能出发。”   “是。”他们一同朝着列摩门纳渐行渐远的背影颔首行礼,三张不同的面孔,却出现了相同的不安忧虑。         ☆、第 七十三 章(下)   青藤随风摇曳,千丝万缕的纤细影子,犹如斜风吹来的雨丝,轻盈迤逦地投射在雪白色的地面,斑斓的阴影在温热的海风中,不断变幻着优雅美妙的身姿。   耳畔,海浪声此起彼伏,一首亘古不变的雄浑节奏,却因为爱琴海上那束倔强追逐着海风的阳光,而多出一份浪漫缠绵的色彩……   爱琴海的蓝,蓝的剔透,蓝的耀眼,蓝的令人沉醉。   这样一片辽阔的海域,怀抱着天空的影子,洒满了阳光炽盛的热情,简直美的不可思议。   “卡丽熙。”蓦然,身后响起纳姆安的声音。一惊,自己竟然望着露台外的美景怔然出神,完全忘记了迈锡王就坐在身旁。   “陛下,抱歉。”歉意的颔首,一抹薄红在脸颊晕开。   看得痴了,纳姆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浅笑的卡丽熙,用一种热烈而放肆的热烈眼神。   此时,侍女捧着银盘上前,将茶点放下,躬身退去。   轻咳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纳姆安掩饰着自己的失神,眼角却不由自住地瞟向卡丽熙。“刚才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撩起脸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将它们掖到耳后,黑色的长发随风缠上手臂,有丝不安份的扭动挣扎。   “陛下,我到迈锡尼已经十五天了,我想……”敛眼,一丝为难在蓝色的眸底稍纵即逝,轻道:“我应该回赫梯了。”   怔,一瞬间的惊诧,一瞬间的无措,一瞬间的……失魂落魄。   顾不上掩饰,纳姆安急切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是不喜欢迈锡尼吗?还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不想让卡丽熙离开,这种想法很直接,甚至很强烈。   摇头,赶紧解释。“当然不是,我很喜欢迈锡尼,这里不仅景色优美,而且拥有了令人惊叹的文化。陛下,您对我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怎么会是您做错了事呢?请您千万不要这样说!”   焦虑的神色很明显,没因卡丽熙的话而放心,纳姆安反而更加坐立不安。“既然这样,那你干嘛要急着回赫梯呢?”   皱眉,淡淡的伤怀,隐隐流露出一丝羞涩。“陛下,我离开赫梯太久了,我怕……摄政王会担心。更何况,我是赫梯的使节,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理当返回家园。”   赫然,有什么穿透了纳姆安阴郁的眼,直直投向卡丽熙毫无防备的蓝色眸子,阴沉沉的气息经由他暗沉的眼睛渗出,一股子肉眼看不见的冷凝阴霾正在笼罩整个露台。   卡丽熙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垂下目光,避开那道从和煦到凛冽只用了一刹那的灼热视线。   背脊僵硬地挺着,纳姆安目光莫测地望着卡丽熙,毫无表情的冷漠脸庞,与先前笑容可掬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卡丽熙,你横渡爱琴海远道而来,如果只留这么短的日子就回赫梯,大家都会以为是我招待不周,慢待了迈锡尼最尊贵的客人,你让我如何与臣民解释呢?”   “这……”蹙眉,一时语塞。   她的犹豫不决,尽收纳姆安的眼底,他接着一转腔调,哀声劝道:“我会亲自写信给摄政王,告诉她你在迈锡尼一切安好,请她放心不用挂念你。你就放宽心,多住几日再回去,好不好?”   堂堂一国之君的纳姆安,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她,如果自己还不应允,就显得太失礼了。   百般无奈地点了点头,笑的些许牵强,卡丽熙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   既然这样,那就再留几天吧,几天而已……   她真的想家了,想念飘荡着酒香的赫梯空气,想念铿锵有力的赫梯语,想念因为分歧总是争吵不休地赫梯晨会,想念盘绕圣山的清晨白雾,想念……枕边那张即使睡着了也会带着浅笑的清俊面孔,藏在那道微弯唇线里的一丝孩子气,让人忽尔一点窒息,莫名地。   那位令人魂牵梦萦的摄政王,她是否如自己这般陷入了思念而不可自拔,她是否如自己这般想念着彼此的怀抱,她是否如自己这般总在澎湃的潮声回荡在耳畔时,模糊地听见那些月夜里的呢喃私语……   ★★★ ★★★ ★★★   没有任何事情,比知道赫梯海军一举歼灭海盗,更加让纳姆安无比震惊了。然而,除了无法言语的惊诧,除了千头万绪的疑问,还有一种让他提心吊胆的猜测。   作为依靠爱琴海繁衍生息的国家,迈锡尼拥有了联邦里最庞大的舰队,一支所向披靡的精良海军,是多年以来迈锡尼稳坐爱琴海联邦第一城邦的关键所在。   赫梯素以陆战闻名,战车、骑兵、步兵是这支高原军队的基本配制,加上锋利坚硬的铁制武器,还有那些骨子里流淌着好战血液的赫梯战士,赫梯称霸安纳托利亚高原已经若百年的光景。   但是,赫梯的海战,却是闻所未闻。   “只有十只船?”   “是,陛下。”穿着将军服饰的费斯厄答道,他是迈锡尼战功赫赫的将军,更掌握着迈锡尼的大部分军队,包括那支闻名遐迩的庞大海军。   纳姆安坐在石制的雪白色王座上,皱着眉问:“战况如何?”   “海盗全军覆没,赫梯缴获了三艘海盗船,活捉的海盗贬为奴隶,就在马尔里城的奴隶集市贩卖。”   “……”沉默,眉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   发现纳姆安的脸色不善,费斯厄扬了扬眉,目空一切的神情,如他张口说出的话。“赫梯用了十艘船围剿海盗,胜了又怎样?如果是我们的军舰,二艘就足够应付那些海盗了。”   “费斯厄大人,你不要太小瞧了赫梯。虽然,他们是以多敌少,但是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海战。没有作战经验,没有航海阅历,没有熟悉海战的将领与战士,赫梯这一个首航出征,战绩已经很不错了。”埃尔伊斯看着自以为是的费斯厄说道,话中藏着鄙夷之音,明显到大家都听出了端倪。   “领军的是谁?”发问的是纳姆安,现在不是处理大臣之间勾心斗角的时候。   “拉舍尔,库西纳的儿子。”   “果然虎父无犬子啊,从没在海上打过仗,头一次出击就大获全胜,赫梯……很麻烦。”低语,阴暗的神情里隐约有些异样。   “陛下,您看?”费斯厄轻声问,带着试探的口气。   挥了挥手,拿起杯子靠近嘴边,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肚子,火烧一样的感觉。放下杯子,带着严肃的声音,他沉声道:“两国签署了协议,他们在自己的海域杀海盗,合情合理,完全符合协议里保护各自海域的条款。只是,赫梯拥有军舰的事情,实在藏的太深了,我们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们这些人,连这么重要的事也没查到,我要你们何用?”   “陛下,臣等失查,请恕罪!”众人跪下,俯首应道。   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起来,埃及那边呢,有什么动静?”   大臣们陆续起身,衣角摩擦着细微的响动,很轻。   “陛下,法老带着军舰出海清剿地中海的海盗,前几天遇上海盗,只用了二天时间就将海盗击败。目前,埃及人还在地中海来回搜索逃跑的残余海盗。”费斯厄将最新的情报说出,身后几位大臣皆是面色凝重。   “地中海……太近了。” 窗边的阳光纠缠着海风,兀自无忧无虑地飞进屋内,撩起王座后的白色帷幔跟着悄然妖娆的舞动。   纳姆安越来越阴郁的脸色,映衬着那双精明的眸子,倏忽明灭,迫使望着他的众人,意识到了这位王者很显眼的焦虑。   “陛下?”埃尔伊斯站在一旁小声轻唤,眼神复杂。   忽尔,他朝费斯厄大声令道:“拉蒙西斯带着大量军舰在地中海徘徊,难道只是为了区区几个小海盗?似乎,不太对劲……你密切注意埃及军舰的动响,只要他们改变航线,立刻来报。”   “是。”   埃尔伊斯扫了身旁的费斯厄一眼,转而向纳姆安问道:“陛下,您是担心,埃及对我们不利?”   “地中海里游着一条毒蛇,爱琴海的对面守着一只猎鹰,这两个人在卡迭石签下联盟条约……同荣同兴,同敌同战……”靠向宽大的椅背,他轻敲着镶嵌在扶上的名贵宝石,指尖下的节奏规律而平稳,他面无表情的叙述出事实。   “陛下,埃及也好,赫梯也罢,不管他们如何虎视眈眈的盯着迈锡尼。现在,我们手里正握着一样武器,您忘记了?”费斯厄突然接下话岔,狂妄自傲的神情,仿佛已经是胜券再握了。   皱眉,不解。“武器?”   “赫梯使节。”笑着,轻轻开口。   顿时,众人目瞪口呆。   “卡丽熙!”纳姆安闪烁着惊诧的眼睛,很难说清楚那里还藏着什么,有不忍,有顾虑,有无奈。   “费斯厄,你太大胆了!卡丽熙公主可是赫梯派来的使节,你知道扣押领国使节,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吗?”指着费斯厄的脸,埃尔伊斯怒斥道。   白了他一眼,费斯厄振振有词地辩道:“赫梯已经有海军了,他们迟早会打到迈锡尼来,为何我们就不能先他们一步下手?埃尔伊斯大人,你不过才去了一趟赫梯,怎么回来以后,连说话的口气都变了?”   “你----”气结,一双眼燃着怒火,恨不得把费斯厄烧出一个窟窿。   “都住口!”一声呵斥,令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陛下,卡丽熙公主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使节,她即是叙利亚公主,又是赫梯摄政王的……爱人,身份等同赫梯王妃。扣押了卡丽熙公主,就等于公然向赫梯宣战了,赫梯必定出兵。到时候,叙利亚王也不会善罢甘休,肯定出兵支援赫梯,再加上与赫梯签下卡迭石条约的埃及……陛下,三国联手出征爱琴海,这会是迈锡尼的灭顶之灾啊,请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草率!”埃尔伊斯朝着王座深深地俯首,焦急担忧的声音从他垂下的脸庞传来。年过半百的他,深谙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意味着什么,迈锡尼故有爱琴海联邦撑腰,却也绝对不是为战而生的赫梯人的对手,况且还有一个埃及从旁相助……这一战,迈锡尼必输。   “他们只有三国联手,我们有爱琴海联邦的军队,离我们最近的多尼斯城邦、什米塔城邦、吉亚托克城邦……还有其他的城邦都会支持我们,他们会派军队前来,整个爱琴海联邦难道还不敌区区三个国家吗?”对于埃尔伊斯畏首畏尾的做法,费斯厄早就看不下去了,这次去赫梯缔结爱琴海分管协议,也是由他极力主张的。这个已经黄土埋半身的老家伙,除了岁月,就连胆子都被埋光了。   “区区三个国家?赫梯的百万铁骑,埃及的五大军团,就算最弱的叙利亚也有三十万人的军队。费斯厄,你算过没有,他们联合起来,是一支超过了二百万士兵的庞大军队。”   “埃尔伊斯,我看你才应该搞清楚情况。整个爱琴海联邦,虽然军队不足二百万人。但是想要登陆迈锡尼,就必须渡海,一个要跨过爱琴海,一个要横渡地中海,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船将士兵运抵迈锡尼。别管他们有多少军队,不能过海就是废物。我们只需发挥专长,在海上阻击他们的船,这些人根本没机会看见迈锡尼的港口,就会全部葬身鱼腹了。”   “没船?那赫梯的军舰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一天之内变出十艘战舰,难保还在哪里藏着更多的船。各国的海事情报一直由你派人打探,你到说说看,你能保证赫梯只有这十艘战船吗?”   “行了,不要争了!”再一次,纳姆安出声阻止了喋喋不休的争论,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将卡丽熙的侍卫圈禁起来,找个借口不许他们离开营地,派人监视卡丽熙和她带进宫的所有人。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让她出宫。”   “陛下!”当纳姆安的声音落下,埃尔伊斯大惊失色地呼出声,他脸色苍白地看向坐在王座的男人……眼前出现的,却是迈锡尼陷入战火硝烟的苍凉景象。   “遵命,臣即刻去办。”趾高气扬地应声,费斯厄睨了一眼失神呆滞的埃尔伊斯,得意洋洋地笑起。   未来,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决定,便被彻底永远地改变了……迈锡尼的未来,自此走上了另一条覆灭的道路。     ☆、第 七十四 章   火焰在风中摇曳着金红色的身姿,犹如一位美艳的舞伎舒展着柔软曼妙的身段,那样炽热缠绵的轻盈姿态,会让人忽略掉火焰本身的危险。   站在火盆边,看着羊皮纸逐渐被火苗吞噬殆尽,只留细小的灰烬躺在木碳上。片刻之后,那些灰烬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下巴紧了紧,纳姆安注视着火盆,直到里面的灰烬都化为乌有,他才挥了挥手。侍女捧着水壶浇灭了火焰,接着侍卫将火盆抬出了房间。   皱着眉,一声低叹,些许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今早收到了两封来自赫梯的信,都是列摩门纳的亲笔。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摄政王,却能从苍劲有力的字迹里隐约辨出一些端倪……狂妄,霸道,利落,桀骜……   她在写给他的信中,提到了最近击退海盗的事情,并没有一丝隐瞒的意图。同时,列摩门纳感谢迈锡尼盛情款待了卡丽熙,并说如果卡丽熙有失礼不周的地方,请他千万不要责怪,都是因为卡丽熙的年纪还小,自己平时又疏于教导……   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都是这位赫梯摄政王的无限宠溺和保护,那种亦爱人亦师长的态度,将卡丽熙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生怕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而,她写给卡丽熙的私信中,更将这一种保护和关爱的姿态,发挥到了令人侧目的程度。   她称呼她“我的小王妃”……一个很简单,却十分温馨的称呼,一个全天下只有列摩门纳有资格说的称呼。   两个女人,一个是赫梯的摄政王,一个是叙利亚的公主,竟然能够爱的这样正大光明,爱的这样缠绵猖狂,她们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如此坦然的面对整个世界的目光,纳姆安真的想不明白。   潜行在羊皮纸上的一字一句,满是浓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宠溺……叮嘱她的饮食起居,关心她的身体心情,甚至是天凉加衣这种本该由侍女照顾的小事,她都细细说了一遍。   整整两页纸,没有一处“想念”与“爱”的字样,却令人沉浸在爱与思念编织地无尽旋涡中,有种沉沉浮浮的眩晕感。   所以,他烧掉了列摩门纳写给卡丽熙的信,似乎只要这样做,列摩门纳的爱也会随着火焰一起消失,变成灰烬,随风飞散。   有些涩然的发现,自己很嫉妒她,嫉妒这个不曾谋面的女人。   权力,军队,地位,名望,财富,她拥有了天底下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与此同时,她还得到卡丽熙的爱……那位美到让人不顾一切想要追随的小公主,那双湛蓝一如爱琴海的双眸中,永远只会映出身为女子的列摩门纳的倒影。   嫉妒,愤恨,还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愿望,都是纳姆安每一次想到列摩门纳时的感觉,与卡丽熙相处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侧目,门外阳光灿烂的庭院,绿水长藤摇曳生姿,四处盘旋着海风轻灵的影子,恬静悠然……蓦然,眉头一紧,眸光暗下,隐约闪动着某种危险的光芒。   “玩够了,就回来吧……”   这是列摩门纳写在信里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戏谑调侃的调子。隐隐地,还有一线低声下气的哀求,透着她远在天涯海角的无能为力。   “她……回不来了。”低声念道,阴冷冷的调子,却不及他的眼神更加阴寒,灿烂的阳光都无法抵达的黑森森的深渊。   “陛下,卡丽熙公主求见。”侍女站在身后,轻声禀报。   怔,就在侍女通报的瞬间,他背朝大门的身躯僵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沉默。   “陛下。”片刻,动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宛若微风在春天里的叹息,清灵,优雅。   转身的刹那,眼底的阴冷悉数消散,一道灿烂的笑容占据了脸庞,纳姆安微笑注视着款款而来的卡丽熙,朗声说道:“我正在想,刚才从院里吹来的风,为什么有一股子花香,原来是你来了。”   低头一笑的风情万种,婉约带羞的神情,从裙边路过的微风也被这样的笑容乱了方寸,兜转着不舍得离开卡丽熙的脚边。   看着这样美若晨曦的笑容,纳姆安的目光深了又深,更加肯定了先前的决定。   “来,坐吧,有事吗?”   看见纳姆安坐回王座,她才坐下,理了理裙畔的褶皱,蓝眸透着清澈的坚定光芒,开口。“陛下,这些天我在迈锡尼得到您的盛情款待,卡丽熙倍感荣幸。离开赫梯以久,我思念家园和……家人,今天是来向您辞行的。”   她的话,无疑是纳姆安最不想听到的,尽量不让卡丽熙发现自己的失落,他笑了笑,轻声说:“是啊,你离开赫梯的确有一些日子,也应该回去了。只是,我刚得到消息,爱琴海这几天会有风暴,船只不能正常出海。卡丽熙,你急着回去,我能理解。可是,海上的风暴凶险异常,我怎么能让你涉险呢?”   情理之中的借口,谁敢行船在狂风巨澜的爱琴海,任谁也无法抵抗自然的力量,这是暂缓卡丽熙离开的最佳理由。   蹙眉,眸底的波光悄然凝起,一点犹豫,一点质疑。“风暴?”   点头,双手合十抵着下巴,状作无奈。“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上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刻就会阴云密布,就算最坚固的大船,也无法抵御暴风的袭击。我看,你就安心再留几天,等风暴过去了,我立刻安排让你起程回赫梯,如何?”   眉心的悬着淡淡的愁闷,不语。既然是因为风暴出法出海,她也只能暂时留下。只是,这场风暴来的似乎太巧了一些,不偏不移正好是她决定离开迈锡尼的时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   “既然如此,卡丽熙只能继续打扰陛下几天了。”微微地颔首,几缕发丝滑过肩膀,垂在四下扬起的风里,轻漫地摇曳。   沉默地笑着,隐在眼底的精光乍明又暗,随着他温和随意的笑容,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 ★★★ ★★★   “公主。”   微愣,琴声停在半悬的指尖,回头望去,看见蒂蒂走进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过耶达了吗?”   摇头,撇了撇嘴,回答。“我根本就没能出宫。”   “不能出宫,什么意思?”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我刚到宫门,侍卫就拦住我,他们说昨夜宫里出现行迹可疑的人,必须封宫搜查,任何人不得进出。”   蹙眉,再一次的,疑虑丛生……先是风暴,后是可疑人物,毫不相干的两者看似无关,恍惚之间,似乎有一条纤细的丝线将他们连在一起。   因为风暴,她只得滞留迈锡尼;因为可疑人物,她不能离开王宫……一个阻止了她离开的脚步,一个限制了她出宫的自由……   然而,重重迷雾蒙断了卡丽熙的思绪,让她无法从这些迹象里剥出线索。   “蒂蒂,去把努雅带来见我。”依旧坐在琴前,她不动声色地交待。   歪着头,不明白卡丽熙为什么要见一个普通的侍女,没有多问,蒂蒂颔首退了出去。   缓缓地,目光落在迦南琴上,安静带愁的蓝色眸子,凝起一片如屣薄冰的谨慎,悄然深沉。   一会儿功夫,蒂蒂带着一个黄裙子的侍女走进来,年纪莫约二十出头,一身健康的黑亮皮肤,黑色的眼睛即便是恭敬的垂下,也能瞧出一星半点的异于普通人的精锐光芒。   “王宫被封,我无法出去,你有办法联系耶达吗?”直截了当的开口,省掉了掩饰。   “奴婢今夜会想办法溜出宫,公主有什么话要带给耶达将军吗?”作为一个侍女,努雅的神色少了温柔妩媚,反而多出一份冷静坚硬,说她是侍女,不如说她更像一个----战士。   帝鹰军团中有一支近千人的特殊部队,她们清一色都是女子,她们有些人曾经失离家园流浪街头,有些人曾经蒙冤抓入大牢,有些人曾经遭到惨绝人寰的虐待,有些人为了活下来被迫偷摸劫财……不同程度上,她们都算是见过地狱的人,所以在达巫夏招募战士时,她们自愿加入进来。通过层层残酷的严格筛选,与男人站在同一个竞技场,用不要命的竞技势头和想要活下来的坚定信念……她们战胜了自己的对手,最终获得成为一名帝鹰战士的荣誉。   一共二十名女战士,乔装成侍女通过了狮子门进入了迈锡尼王宫,昼夜不分地贴身保护着卡丽熙。   这是列摩门纳的精心安排,以防未知的一切不测。   现在看起来,她的苦心安排,终于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了。   “告诉他,提高警惕,稍安勿躁,留意周围的一切动静。”   “是。”   “你自己小心。”   “是,奴婢知道。”努雅干净利索地应声,再一次颔首,安静地退出了房间,如她来时一样。   侧目,窗外的天色青白亮眼,正值午后的时光,爱琴海的氤氲湿气已经在阳光中消散了。清朗的空气,飘着陌生的异域香气,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样的花朵,能酿出这样清香妩媚的莫测味道。   ★★★ ★★★ ★★★   站在窗边,仰望着璀璨的天空,黑色的夜擦亮了星河的光芒,一条繁星闪烁的光带从天穹的深处迤逦流出,光澜闪烁,灿烂绚丽……另一道斑斓的星辰夜光,流动在深邃的蓝色眼底,同样的明亮耀眼,同样的光彩迷人。   这样美丽的眸色,没有因为满天星光而变更得明亮,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暗沉,星辰在瞳仁里跳动的节奏,愈加紧凑,愈加急促。   焦虑与紧张交替在心里,卡丽熙的视线时不时投向门旁,空荡荡的门框,只有夜风吹拂着门帘安静的飞舞。   大概二个沙漏时前,努雅趁着夜色溜出了寝宫,至今没有消息。   如果,她能成功溜出王宫;如果,她能见到耶达;如果,她能安全地潜回宫里……只有这些“如果”都能悄无声息的实现,卡丽熙已经拎到喉咙的心脏,才能安然放回它该去的地方。   “公主,努雅回来了。”蒂蒂走到身旁,小声略带兴奋地说道。   惊,呼吸一急,立刻开口。“快,让她进来。”   努雅走进屋,朝着窗边的卡丽熙躬身行礼,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压低的声音里气息有丝不稳。“公主,奴婢虽然出了宫,但却没有见到耶达将军。您的侍卫队已经被迈锡尼军队重兵看守起来,那里的守卫比王宫多出几倍,奴婢没办法潜入军营。”   “什么?!”震惊,骇然……银白的月光,雪霜般冰冷的笼罩着卡丽熙的身体,她却感觉到那片光芒如同一把火焰,正在皮肤上恣意燃烧起来。   努雅懊恼的皱眉,费了很大心思才溜出宫,却没能完成任务。她在军营外徘徊了很久,找了几次机会都没能潜入,看着天色逐渐放亮,她只得放弃计划赶紧回宫。   然而,就在她愁闷地准备返回王宫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公主,奴婢虽然没能见到耶达将军,却见到了……比昆将军。”   今夜,注定是一个波诡云谲的充满了各色惊诧的夜晚。   已经来不及诧异了,卡丽熙走到桌边坐下,苍白的气息缭绕在精致的五官,心慌地问道:“比昆,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我们离开马尔里城三天后,比昆将军奉摄政王的命令,悄悄潜入迈锡尼保护您。一天前,他才暗中与耶达将军取得联系,没想到我们的侍卫队突然被圈禁在营地。比昆将军派人在营外监视,正巧看见了奴婢。”   “比昆没有被发现吗?”   “比昆将军和他带来的人,都很安全。”   “他们来了多少人?”事情越来越复杂,思绪也越来越纷乱。   自己失去自由被困宫中,耶达与侍卫们被囚禁在卫城外,比昆突然出现在迈锡尼……短短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卡丽熙感到了不知所措的仓皇。   “一百人。”   “一百人……”低吟,敛眼。   “公主,比昆将军让奴婢传一个口讯给您。”努雅的神色露出不安,从进门就紧拧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他发现港口的军舰正在集结,看样子……迈锡尼王要向赫梯出兵了。”   喉咙很干,嘴唇很干,眼睛也很干,仿佛是在沙漠漫无目的走了几天的人,在头顶滚烫阳光的不断蒸烤之下,人的神智像一片即将干涸的湖水,混沌不清,迷茫慌乱……   此时此刻,不断折磨着卡丽熙的滚烫温度,不是来自沙漠的阳光,而是换成了纳姆安毫无预兆的危险行为。   有什么堵住了呼吸,似乎是窗边飞进来的冰凉月光,又像是寂静无声的夜风,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让人窒息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是他派埃尔伊斯去赫梯缔结盟约,又邀请我来迈锡尼,所有事情都合情合理,没有一丝异样。纳姆安为什么突然就决定向赫梯宣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触动了他?”低吟般自言自语,似乎被今夜听到的所有事情惊到了,卡丽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公主,奴婢不清楚其中原因,我们也没时间弄明白迈锡尼王的想法了,您必须尽快离开王宫。”努雅的使命感使她在面对危机时,然而保持了冷静的头脑,她微弯着腰凑近卡丽熙,请求的口气略显急迫。   忽而,卡丽熙极其想念一海之隔的那张倔傲固执的笑脸,一种用语言无法描绘的极致思念,能令她心慌意乱的思念……   一声短暂却沉重的叹息,幽幽开口。“离开这里,谈何容易。”   “公主,奴婢明晚再出宫一次,通知比昆将军强攻卫城,宫里有我们二十个人做内应,就是搭上奴婢们的性命,也一定将您安全护送出宫。”退后两步,单膝跪下,努雅恭敬地颔首,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动摇。   突地站起,脸色惨白,看着跪在眼前的年轻女子,蓝眸轻颤,声音亦然。“不行!你们不能做出无谓的牺牲……王宫重重守卫,单凭你们二十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坚不可摧的卫城先不说,仅仅是易守难攻的那一道狮子门,不要说比昆带来的一百人,就算再加一千人也未必能攻破。努雅,你先起来,千成不要冲动。”   抬头看着卡丽熙,努雅迟疑了片刻,慢慢地站起来,仍然不放弃地劝道:“公主,王宫太危险,您绝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只有出宫了,您才有机会离开迈锡尼。万一两国交战,纳姆安必然拿您挟制摄政王,您此刻顾忌奴婢等人的性命,难道就不考虑千千万万赫梯战士的性命吗?请您以大局为重,尽快离宫。”   “让我想一想,别急……”沉默,缓缓地踱到窗旁,一手扶上窗框,目光落在月影摇曳的斑驳庭院,夹杂着水气的海风拂过手背,撩起一片紧凑的暗流在眸底深处沉沉浮浮地盘旋。   努雅的话,字字句句都说中了致命点……自己是纳姆安打赢这场硬仗的唯一筹码,只要她还困在迈锡尼,列摩门纳就没有办法全力迎击敌人。别说迎击,恐怕为了保护她,列摩门纳会同意纳姆安提出的所有条件。   这一仗,锡尼尼根本不用一兵一卒,赫梯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半晌沉吟,卡丽熙忽尔开口,声音很轻,亦如她的眼神,轻灵而精致。“也许,还有一个人能帮我们安全的离开王宫。”   “谁?”努雅好奇地问,眼睛一亮。   侧目,微微一笑。蓝色的眼,荡漾着一泓波光粼粼的月海,深邃亦迷人,璀璨亦犀利。   “……王后。”   ★★★ ★★★ ★★★   说实在的,阿齐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他半张着嘴,呆愣地直视着随意坐在露台边缘的女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脑袋空空如也。   达巫夏在同样的震惊之后恢复的最快,他突兀地跪下,垂着头,一手握拳撑在地面,另一手紧握着铁质剑柄,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黝黑的皮肤底下青筋暴现。   他硬生硬气的出声,保持着跪地垂首的姿势,却能从他僵硬的肩膀,看出一丝极力控制的不安。“殿下,绝对不行,臣不同意。”   “臣也反对。”拉舍尔退了半步,跟着单膝跪下。   长叹一声,跪下,阿齐兹突然觉得耳鸣头痛,被海风一吹,痛得就更加厉害了。“殿下,臣也坚决反对。”   “我没问你们的意见,只是告诉你们一声。”瞅了瞅跪在身后的三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茶色眼睛,弯成一道弦月,反射着爱琴海的粼粼波光,寂静如夜,波澜不惊。   “您不能去迈锡尼,您是赫梯的摄政王,迈锡尼虽然并未与赫梯为敌,但是迈锡尼王为人心思太深,行为又难以揣测,万一被他发现您潜入迈锡尼,势必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阿齐兹冷静地说,眼神却有些慌乱,因为他从列摩门纳投来的目光里,看见了一束决绝毅然的光芒。   深吸气,悠然地呼出,飞过身旁的海风吹散了唇边的一卷无奈叹息,却没能吹开扎根在她眼底的坚定冷光。沉默,扫了他们一眼,视线缓缓调向露台外面波涛翻滚的海面,侧倚着石柱,沉寂寥落地坐在耀眼的阳光中,任由袍裾在肆虐的风中扬扬洒洒地起伏……   过了不知多久,当他们三人以为列摩门纳不会在开口的时候,蓦然,她冷冷地出声,用着不带丝毫温度的命令口吻。“后天出发。”   愁眉不展地相互看了看,在彼此愁苦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的解决办法。最终,三人同时颔首,静静地。   阳光下,列摩门纳倚着灰色的石柱席地而坐,金色的光晕轻舔着清秀俊美的轮廓,淡淡地荧火青光来自脸侧坚甲的冰冷淬寒……她,犹如一座被时间凝固的精美雕像,倔强而狂妄,顽佞而优雅。      ★★★ ★★★ ★★★ ★★★ ★★★ ★★★ ★★★ ★★★ ★★★ ★★★ ★★★   新文的进度还算满意,今天心情好,在这里首发新文第一章,与诸位分享一下成果。请亲们多提意见,不吝赐教,谢谢!么么哒~~~   小说名还未确定,先暂定《月醒河央之尼罗河》。   第一章   石陵市石陵市博物馆   刚刚进入五月,温度就一路飙升,仿佛春天刚转了一个身,夏天就来了。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多云天气,厚实的云挡住了火辣辣的阳光,为这个高温的春末带来一丝丝的凉意。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浓云压的很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看来下午必定有一场大雨。   左肩挂着硕大的书包,另一手也没空着,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环保袋,夏月白快步走进博物馆的大门。   “小夏,你来啦!”门卫室里的老王拉开窗户,探出头大声打招呼。   停下步子,回以微笑。“王师傅,你今天不是夜班嘛,怎么来这么早?”   “明天我外甥结婚,今天调班了。”   “恭喜啦,你要包个大红包哦。”老王明天要破费了,现在这种人情礼金是水涨船高,没个一、二千你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老王点头,笑的中气十足,同时脸上也有些无奈的意味。“哈哈,是啊!那可是外甥呢,少不了他的。”   “我先去找我爸了。”   “好、好,你快去。”   掂了掂沉甸甸的环保袋,加快脚步朝博物馆的办公大楼走去。   一周前,埃及开罗博物馆的文物抵达了石陵市,将在这里展开为期一个月的展览,能够让埃及同意将重要的文物拿到国外展览,真是大费了一番周折。   她的父亲夏华天作为博物馆的副馆长,为了能将这次难能可贵的展览办得尽善尽美,这些天他暂住在博物馆内的员工宿舍,每天亲自监督展前的准备工作,夏月白则是隔几天就给他送来换洗的衣服,顺便将脏衣服带回家。   这座博物馆对于她来讲,一点也不陌生,自打小学以来,几乎所有的寒暑假都是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博物馆里度过的。别的孩子利用假期游山玩水的时候,她却和一堆摆放在玻璃罩子后面的古董混过了整个假期。   其实,她挺喜欢这个清静又带着一点神秘色彩的地方,历经了千百年风雨洗礼的古物,在另一个时代重新又绽放了生命力,这是一种奇妙又难以言语的感觉。   “爸。”将干净衣服放在夏华天的宿舍,夏月白来到了博物馆右侧为埃及文物展览专门准备的大厅,进去就看见夏华天与工作人员正在检查文物的情况。   “月白,快来看、快来看!”夏华天朝她招手,兴奋的表情像个捡到宝贝的孩子。   走到他的身旁,看见他手里端着一面杂志大小的椭圆形铜镜。说是镜子,其实连人脸都照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地反射出一些扭曲的人影罢了。“铜镜?”   “精美绝伦、精美绝伦啊!这是十二王朝的铜镜,你瞧这个做工,你瞧这个雕刻技艺,这可是三千多年前工匠们的手艺,真是不得了!”赞叹不已的开口,夏华天啧啧称奇地放下铜镜,嘱咐工作人员小心摆放在镜架上。   笑,父亲对于文物,永远充满了无限的珍爱怜惜,好像那些沾满岁月尘埃的东西,都是一件件能够开口说话的活物似的。   向四周瞅了一眼,看见大厅的正中央躺着一座巨大的玻璃柜子,三天前她来送衣服时还没看见有这个东西,夏月白好奇地走过去。   三米长的透明玻璃柜子,里面罩着一具流光异彩的黄金棺,金光灿灿的棺壁上精雕细刻着古埃及文字,几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刻在棺壁内侧。   夏月白贴着玻璃罩子,踮起脚尖,朝黄金棺的内部看去,并没有发现木乃伊,反而是一副修长精美的金色盔甲,静静地躺在棺内。   四周射灯的强光照耀之中,金色的甲身泛出坚硬的冰冷光泽,明明是耀眼夺目的金黄色,却流动着一抹淡漠疏离的寒光,令人后脊发凉。   不知为何,夏月白感觉有些冷,可能是馆内空调开的太强了。   移不开的眼,继续盯着盔甲。   借着灯光,依稀能看见一些浅浅的伤痕,从胸甲一路错落延续到腰侧,这些深浅不同长短不一的印迹,应该都是利器造成的。   可想而知,这件盔甲的主人,曾经穿着它驰骋在刀光剑影的战场,千军万马的血腥厮杀,波澜壮阔的漫天硝烟……那是一幅现代人根本无法想像的画卷,历史长河中一个充满了胜利与死亡的瞬间,悲壮,却也苍凉。   “可惜了,只有一个衣冠冢。”夏华天不知何时走到身旁,不无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衣冠冢?”愣了愣,重复着说。思绪微乱,夏月白注视着盔甲的目光散散的,恍惚的精神无法立刻集中起来。   “嗯,从帝王谷发掘出来的时候,黄金棺里就只有这件盔甲,没有发现国王的木乃伊。”完好无损的墓穴,并未遭到盗墓贼的洗劫。所以,当考古学家打开黄金棺时,即失望又惊诧。   衣冠冢在古埃及的帝王墓葬里相当少见,而这件做工精良的属于法老的黄金盔甲,绝对是埃及现存的几件古代盔甲中,最完好无损的一件绝世孤品。   “好漂亮的盔甲。”赞叹,由心而生。忽而,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就放在靠近左手护腕的地方。“爸,那是什么?”   循着她的指尖看去,一个红色鲜艳的小东西映入夏华天的眼底。“哦,是圣甲虫,古埃及人相信这种昆虫是人类与太阳神阿蒙沟通的使者,它们被奉为圣虫,常常出现在帝王的陵墓。”   “爸,我记得你说过,这次展览的都是古埃及十二王朝的文物,这座黄金馆是属于十二王朝哪个法老的?”   “这不是属于法老的,是属于一位女王……图萨西塔一世。”   “女王?古埃及有女王?”虽然父亲是一位资深的历史学家,夏月白却和大多数人一样,对历史知之甚少。   扶了扶眼镜,笑说:“当然有了,古埃及历史上有两位女王。一位是大家都熟悉的埃及艳后,末代女王克利奥帕特拉;还有一位,就是这具黄金馆的拥有者,十二王朝的女王图萨西塔一世。”   “……”自己的历史知识,真的是原封不动地还给历史老师了,夏月白无可奈何地哀叹。   “她虽然在位的时间不长,却是古埃及最鼎盛的时期。她的父亲打败了努比亚人,将古埃及的疆土扩展到努比亚,十二王朝的古埃及从政治、经济、农业到军事,进入了无可匹敌的辉煌时代。”真不明白夏月白从小就耳染目睹的受到自己的影响,可是仍然对历史提不起一点兴趣。高考填报志愿时,居然选择了与历史完全不搭调的设计专业。   淡淡地,有丝鄙夷的口气。“这样看来,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皇二代了。”   “皇二代?月白,真亏你想的出这个。”笑出声,轻拍着女儿的肩。   “父辈打江山,她坐享其成继承王位,不是皇二代是什么?”看来拼爹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几千年前就开始流行了。   摇头,否定。“错了,她的王位不是继承来的,是抢来的。”   “抢?和谁?”   “她的异母哥哥,她杀了他,得到了王位。”   “她杀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惊诧,还有一点……失落,说不明道不清的奇怪情绪。   “不光是指定继承王位的哥哥,还有其他几个成年的王子,都被她杀了。她在登基之初,剿灭了国内的异己势力,掌权的第二年,她平定埃及内乱之后,发兵讨伐了西奈半岛及叙利亚,取得了全面胜利,再一次扩大了埃及的统治领土。”这个不被世人知晓的埃及女王,虽然双手沾满了鲜血,可是身处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她也为埃及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富有,称得上是一位女中枭雄。   沉吟半晌,偏开脸,不在看那套烈烈金光的盔甲,皱眉的瞬间,叹息。“她……为了一个王位,杀了那么多人,太无情,太残忍了。”   “月白,那个时代和我们的时代完全不同,想在王室中生存下来,就要面对阴谋和血腥。如果她不这么做,也许她的下场会比那些被她杀死的人更惨。”中肯的解释,不管多么高度发达的文明,无非就是人与人的社会,权力永远是人类生活的中心,为了一顶权力之巅的王冠,任何人都会迷失自己的内心。   “后来呢?这位女王怎么样了?”怅然,伴随着一缕不知来自何处的伤感,缭绕在蓦然沉重的心头。   “埃及史对她的记载并不多,她执政十年,死时不到三十岁。因为没有发现她的木乃伊,所以无法判断确切的年纪和死因,只能从有限的文献里猜测,她可能是死于国内政变,或是战争。”   沉默。   竟然……还是躲不过同样的命运,被权力和战场的旋涡吞噬了。   突然的安静,引来夏华天的侧目,他看向身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夏月白,轻喊了几声。   “嗯?”片刻后,些许茫然的回过神,夏月白扭过脸,发现夏华天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   “怎么了,喊你都没反应?”   “没事。”轻轻地,笑起。   工作人员拿着一份文件找夏华天核实,拿过文件,他朝夏月白关怀地叮咛。“月白,你赶快回家吧,一会儿要下雨,别淋着了。”   “好,我走了。你晚上早点睡觉,一把年纪别熬夜了。”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啊,回家锁好门。”不忘记又叨念几句,朝着夏月白的背影。   “知道啦!”边走边回头,对着夏华天挤眉弄眼,大声应答。   刚刚走到大厅的门口,一声闷雷在阴沉的天空炸开,隆隆的声响,伴随着一道闪电刺破云层投向地面,灰暗的云层越积越多。   真的,要下雨了。   将书包背好,正要跨出门,忽尔,却没有迈步。   回过头,灯光通明的大厅,那具黄金棺笼罩在明亮的光线里,闪闪烁烁的绽放着耀眼的光芒,精美,奢华,漂亮的夺人心神。   然而,那不过就是一具冰冷华丽的棺材罢了,装着一幅同样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的精致盔甲,以及一段早被世人抛诸脑后的历史碎片……   ★★★ ★★★ ★★★   “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老大放心。”   “后天,成败在此一举。”   “老大,绝对不会出问题的,从得到消息知道那批宝贝要来石陵市,咱们就开始计划部署了,这么完美的计划不可能失手。”   “兄弟们,过了后天晚上,大家都能睡在钱上过日子,从现在开始大家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听见没有?”   “是。”小屋里聚积的几十个人,压抑不住兴奋的整齐应声。   “好,你们先去吧。”男人挥手,看着属于陆续离开房间。   从桌上拿起一份宣传手册,小册子的封面是一张黄金棺的照片,虽然只是一张普通的宣传照片,却难掩那个金光游弋的古物散发着诱人靠近的气息,一双黑森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照片,流露出无比贪婪的精光。   ★★★ ★★★ ★★★   坐在电脑前,在搜索栏敲上几个字,食指停在回车键的上方,犹豫着没有按下。   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突然,手机欢快的响起,将失神的夏月白惊醒。   “月白,是我。”电话里传来清脆的女声。   “怎么了?”扫了墙上的时钟,十一点二十三分,这个时候接到这个女人的电话,不会是好事。   “设计稿啊,你完成没有?”细声细气,小心翼翼地问。   果然,就知道半夜来敲门的,不会是正常人。“快了,今晚最后调整一下,明天可以交。”   “你也完成啦?”最后一个音,特意拉的老长。   靠向椅背,脚尖用力,转椅慢悠悠地转了半圈,面对着书橱停下来。“惠,你不会还没弄好吧?明天就要交的。”   “我知道明天要交啊,可是我没灵感嘛,熬了几个通宵了,一头黑线啦,怎么办?月白,你快救救我!”女孩子可怜兮兮地露出哭腔,不过这一招,对夏月白真的不管用。   “救你个屁,你又跑出去泡吧了,是不是?”她太了解季惠,绝对不会被她几句鬼话就蒙住,谁叫她认识这个臭丫头快十年了。   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这个活力四射的季惠,只会惹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月白……小白,青春岁月不就是用来挥霍的嘛,现在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对不对?”对着电话撅嘴,明知夏月白看不见,季惠依旧我行我素的卖乖耍赖。   “对,很对,你去疯狂吧,明天交不上作业,老李顶着包公脸站在你面前,会让你的疯狂继续升级。”走到书橱前,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中间,她在书架的每层来回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抽出,又走回椅边坐下。   “小白白,我的小白白,你要救我啊!这次设计的分数,是要算进考评里的。如果我交不上去,老李会吃了我的,我不想当掉这一门课!拜托了,求你了,小白白!”老李是她们的老师,以严厉和死板出名。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嚎了,一会儿我把作业发到你的邮箱。季小姐,我麻烦你,修改一下再打印好不好,不要像上次一样,原封不动的交上去,我会被你害死的。”一翻白眼,想到上一次季惠交上去的设计和自己一模一样,老师将她们教训了一通,什么不要相互抄袭,作品要有自己的想法。见鬼了,季惠那颗漂亮的脑袋瓜子,除了存储着大量美男的脸蛋和市里所有酒吧的地址,她哪还有多余的空间放下设计和创意。   “嗯嗯嗯,放心,这次我一定好好修改。月白,你最好了,爱死你了!”电话里传来季惠一阵猛亲的“吧唧”声,还有甜甜的笑声。   无奈,摇头。“挂了。”   “拜拜。”季惠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一声长叹。   抬眼,视线重回电脑屏幕,闪动的光标停在几个字的后面,规律而勤快的跳动,伴随着墙上时钟滴哒的走动声,屋里再一次陷入寂静。   轻敲回车键,一堆搜索条目占据了屏幕,移动光标选中一个,点入。   “图萨西塔,第十二王朝的第三位法老,也是埃及的第一位女王。”   “发动政变,杀死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十七岁取得了王位。同年,多位成年的王子被杀,或流放。”   “在位前期,扫除异党,平定埃及内乱。于第二年向叙利亚发动了突袭,做为埃及历史上第一位御驾亲征的女王,她历时一年半取得胜利,并一举收复了被叙利亚人侵占的西奈半岛。”   “在位的十年,国内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内战,但是并未影响她的统治。强硬的执政手段,以及近乎暴戾的统治作风,使得她统治之下的埃及在不断繁荣昌盛的同时,也笼罩在黑色王权的阴影之中。”   “在古埃及,俘虏会被贬做奴隶,成为大型工地的主要劳动力来源,图萨西塔则没有采取收编战俘的做法,而是将其全部处死。最严重的一次血腥屠杀战俘,有近五万人被杀害。据文献描写,那次因战俘的尸体过多无法处理,一部分尸体被抛入地中海,致使浮尸连绵几海里,其状凄惨。”   “帝王谷中的黄金棺内,只有一副她生前穿过的铁质镀金盔甲,这让历史学者无法正确推断她的死因及年纪。”   “关于图萨西塔在位的记载,停止在公无前XXXX年,根据当时的年份可以判断出,她死时不到三十岁。”   “继位者是图萨西塔执政时其麾下的将军……霍克赫莫斯,自此古埃及进入第十三王朝。”   “作为埃及女王,图萨西塔攘外安内征战数年,拓展疆土,增强国力,她的卓越功绩不可磨灭,却也因为残酷暴戾的铁腕风格,令她的统治时期蒙上了灰暗的暴君阴影。”   有团硬绑绑的空气堵住了喉咙,令夏月白的呼吸微微滞缓,退出页面,合上屏幕。   她坐在桌前,良久。   简单的文字,描绘出一段模糊不清的历史,仅凭这篇近千字的叙述,夏月白无法还原出那个时代的样貌。   然而,脑中对于这位埃及女王,却潦潦草草地勾勒出一个虚实相交影象……狠毒,果敢,残暴,专制。   夏月白很难说清自己对图萨西塔的印象是好还是坏,或许除了敬畏,还有一些厌恶。   蓦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对于一个三千多年前的人,不管自己对她有什么看法,都已经不重要了。   伸了一个懒腰,笑了笑。   抬起的双臂还未放下,突然想起给季惠的邮件还没发,苦着脸重新打开屏幕,指尖快速在键盘上滑动……      ☆、第 七十五 章   阿齐兹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房间,那张平时显得随性懒散的英俊脸庞,此刻却一点笑容都没有,愁眉不展的阴郁模样,与他身后门外那片旖旎多姿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找我有事?”他走到列摩门纳面前,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她这才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扫视一圈。   “殿下……”吸了一口气,却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真该死!   “阿齐兹,我现在很忙,相信我的侍卫已经对你说了。”依旧不愠不火的话音,却比直接的责备更令人无地自容地尴尬。   窗外隐隐传来侍女嬉笑低语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他低下头,随着那些声音开口:“殿下,您不能去迈锡尼。”   列摩门纳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垂下视线,目光锁定在卷轴上的文字,仿佛没有听到阿齐兹的话,她继续做着手头的工作。   犹豫,懊恼,不明白自己平日能说会道的嘴巴,这会儿怎么笨的像块撬不开的石头。   “没事就回去吧。”片刻的沉默,她淡淡地出声。拿起笔在羊皮纸上快速写下什么,然后放下笔,收起卷轴。又拿过手旁的另一个淡黄色卷轴,展开,埋首默读。   “您是赫----不能等一等吗?您就这么心急想见卡丽熙公主?”话峰突兀地一转,这样犀利的言词,已经让他犯下了大不敬的重罪,管不了那些规矩礼教,他必须敲醒列摩门纳那颗被思念蒙蔽的心。   目光闪了闪,放下卷轴,向后一靠,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片刻后,牵了牵嘴角,唇线上薄薄的弧度瞧不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达巫夏呢和拉舍尔呢?他们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劝我?”   “他们想来,是我不让。达巫夏性子耿直,几句话一说,能把人气死。拉舍尔也是急性子,别让他们来帮倒忙了。说正事,您能不能再多等几天?如果----”   “不能。”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的。   “殿下!”他快疯了,这个女人的顽固为什么就不能分一下轻重缓急。   单手托着额头,金色的火光穿过指缝投在的茶色眼底,疏淡的斑斓,没有温度的无声闪烁。“她没有回我的信,这不正常。”   “不能光凭卡丽熙公主没回信,您就开始心急地想去迈锡尼。”控制着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他压着火气说。阿齐兹实在不想承认,太浓稠的爱情,只会让人的大脑变成一团浆湖。   “好吧,一封信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我太多虑了。那我问你,最近港口有没有来自迈锡尼的船……小船大船、商船旅船,什么船都行,有吗?”   被她突然没头没脑的一问,阿齐兹愣住了,视线有些呆滞地看向桌上成叠堆放的卷轴,目光游移不定。   “我来告诉你……没有,一艘也没有。而且,已经十天了。”   从她的话里,他也意识到某些不寻常的讯息,海上贸易是迈锡尼的主要经济来源,港口十天都没看见迈锡尼的船,绝对不是正常现象。   少顷,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那让我去吧,您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她在那里,我必须亲自去。”笑起,有些碎碎地光芒被她垂下的目光藏起,让心狠狠揪起的暗淡笑容。   “殿下……我陪您一起去。”   沉默,点头。   暗自长舒一口气,阿齐兹英俊的脸庞重新露出往日的洒脱笑容,心底却为了港口不见迈锡尼商船的事情七上八下的,隔着一片浩渺的爱琴海,谁能猜到那座海上城邦发生什么怪事……   ★★★ ★★★ ★★★   娜曼斯觉得很意外,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人。   看着坐于白色藤椅上那个同样一身白裙的纤瘦少女,徐徐海风撩起一层裙纱的淡香,似有若无地钻进娜曼斯的呼吸。   “王后,冒昧来打扰您,请您原谅。”卡丽熙微微颔首,谦和的态度,眼神优雅。   挑眉,笑了笑,低头喝茶,今天的茶似乎泡得有些过头了,浓郁的口感里透着半分苦涩的味道。“公主来的正是时候,我一个人闷得无聊呢,你来陪我坐一坐,我们聊天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您贵为迈锡尼王后,管理后宫,事情繁多,是我不请自来,占用了您的时间。只是,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请王后帮忙。”   “什么要紧事,让侍女来说一声就行了,你是迈锡尼尊贵的客人,怎么能让公主亲自跑来呢。”   微笑,轻声细语地开口。“王后,我想……回赫梯。”   “回赫梯!”顿然一惊,就在卡丽熙语调平静地说出“回赫梯”三个字时,娜曼斯觉得有丝心跳加快。稳稳了的气息,若无其事的说道:“这件事你应该和王说,王会替公主安排返回赫梯的一切事宜。”   娜曼娜一闪而逝的兴奋,没能躲过紧锁在她脸上的蓝色视线,卡丽熙随后开口。“不瞒王后,我已经向陛下提过几次回赫梯的事情,可是……陛下三番五次地盛情挽留,我也很为难。但是离开赫梯太久,我很想念家园和亲人,只想能够早日回去。不过,眼下王宫封锁,我连出宫都很难,更别提离开迈锡尼。所以,才想恳求王后,帮我离开这里。”   “公主想念赫梯,我能理解,只是王宫已经封锁,我也无能为力了。何况,你是迈锡尼的客人,总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迈锡尼吧!”她也想早点送走这位迷人的小公主,不过瞒着纳姆安做这件事,自己的风险实在太大。   “作为赫梯的使节,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多留不宜。”   “这……”目光悄闪,犹豫不决。   “王后,您与陛下的盛情款待,令我感激不尽,还请您帮我最后一个忙,卡丽熙必定铭记于心。”颔首,风中垂下的发丝悄然隐匿着她脸上让人觉得有些陌生的美丽线条。   叹息,拿过杯子,轻吹杯沿盘旋的白烟,一双美艳的眸子,透过飞散的白雾观察着对面的少女。“若是王发现你不告而别,必然会怪责我没有挽留你。”   弥淡而浅的精明,唇角那抹恬淡的弧度蓦然扩大时,她甜笑着问道:“如果,王不知道是您放我出宫,又如何怪责于您呢?”   “你的意思是----”   “是我无法面对王与王后的款款挽留,所以不辞而别,王后也不知情。您需要做的,只是明天晚上传唤北边宫门的侍卫来问话,仅此而已。”不动声色地,她密切留意着娜曼斯的神情,就在那张描摹着精细妆容的脸从惊诧到窃喜的瞬间变化中,卡丽熙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这位善妒的迈锡尼王后。   “既然留不住公主,那我只能顺着公主的心愿了。”果然,娜曼斯微笑着出声,洋溢着明亮色泽的脸庞,第一次出现真诚的笑容。   “谢谢王后!”起身,精巧地颔首,微垂的眉眼溢满了压抑不住的快乐。   ★★★ ★★★ ★★★   “公主,守门的侍卫不在了,我们走吧。”努雅朝身后一招手,乔装成侍女的女战士将卡丽熙围在中间,趁着浓黑的夜色快步朝不远处的宫门走去。   卡丽熙拉紧斗篷的风帽,几缕黑发滑出领口,擦着冰冷麻木的脸颊飞扬在盘旋急促的风里。穿过高大宫墙跃入的海风,发出如同女人低泣一般的呜咽声,这样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当她们隐蔽快速地接近那扇高大的宫门时,卡丽熙听见穿透耳膜的心跳声,几乎到达了颤栗的节奏。蓝色的眸,因为紧张绽放出冰蓝色的光芒,雕刻着精美图案的两扇木质大门近在眼前,她甚至能够清晰看见木头的纹理,陡然----   几排迈锡尼士兵从门外挡住了去路,与此同时,周围的暗处涌出更多手持武器的士兵,从廊下,从墙后,从拐角,从庭院深处,源源不断的脚步声正朝这里汇集而来。   “卡丽熙公主,这么晚了,您想出宫吗?”   “费斯厄将军!”从巨大的震惊中快速收拾起慌乱的神思,卡丽熙攥紧藏在斗篷里的手,指甲嵌入冰冷的掌心,一片滚烫的汗湿遍布皮肤,经由周遭混乱逆流的夜风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努雅摸上藏在裙子底下的匕首,眼神变得凛冽,整个人仿佛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待发。“公主,我们拖住他,您先走。”   “别动手!”悄声,一把按住努雅放在身侧的手,指尖碰到冰冷的铁器,心里陡然一惊。   努雅扫视着周围,粗略评估着眼前的形势。目测迈锡尼士兵不到一百人,肯定还有人藏在其他地方。现在动手,仅凭她们二十个人,最多只能挡住半个沙漏时。从这里出去,还要穿过一个二千米长的广场以及一条五百多级的楼梯,才能最终到达卫城的狮子门……半个沙漏时,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卡丽熙很难独自安全到达狮子门。   努雅朝身边的侍女投去一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动手,静待命令。   “将军,走吧,带我去见陛下。”拉下风帽,缓缓地抬眸,一把波浪长发飞散在身侧,宛若一双黑色的翅膀,包裹着单薄的身躯。   透过几缕飞过眼前的发丝,卡丽熙的眼底绽放着一片清澈的蓝色光晕,宛若一卷纯蓝色的风,吹散了杀机四伏的萧瑟气氛,优雅淡然地笑起,一派凛然无畏的韵味。   “公主真是聪明人,请。”扬眉,费斯厄抬手引路,傲慢的样子丝毫没变。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不紧不慢地说道:“费斯厄将军,让我的侍女回寝宫等我,请你不要为难她们。”   “好,把她们押回公主的寝宫,好好看管起来。”他对这些只会端茶送水的侍女没兴趣,不如送卡丽熙一个顺水人情,费斯厄命令侍卫押走侍女,转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卡丽熙。   瞅了努雅她们一眼,卡丽熙一拉斗篷,面色淡然地跟随费斯厄朝着被浓重夜色笼罩的深宫走去。   ★★★ ★★★ ★★★   时值深夜,大殿旁的侧室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费斯厄朝着王座上的纳姆安躬身行礼,继而看了一眼卡丽熙,幸灾乐祸的眼神,他冷漠地牵起嘲讽的嘴角,转身退出了房间。   “都退下。”坐在漆金的软椅上,纳姆安冷冷地命令,沉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卡丽熙。   侍女侍卫整齐迅速地退下,眨眼功夫,金碧辉煌的房间里,只剩下一站一坐两个人。   “卡丽熙,我不想伤害你,你没有必要逃走。”他率先开口,他对这位美丽的少女,有着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不想让她讨厌他,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做让她憎恨的事情。   闪烁的灯火烘托着精致的五官,退去温柔婉约的面孔,露出陌生冷漠的神情。“陛下,让我离开迈锡尼,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笑了,伸直双腿,懒洋洋地眼神里有一层阴狠的暗光浮动,反射出卡丽熙望向这双眼睛时,蓦然蹙眉的模样。“娜曼斯的嫉妒害了她自己,也害了你。”   “你把她怎么了?”在宫门中了埋伏,卡丽熙立即认为是娜曼斯出卖了她。然而,听纳姆安刚才说话的口气,并非是娜曼斯泄密,而是另有原因。   “监视她的人来告诉我,她突然召见北门的侍卫,我就知道她在帮你出逃了。”嫉妒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弱点,卡丽熙抓住了娜曼斯的弱点善加利用,只是他更加了解自己的妻子,所以才没让她们得逞。   “你监视自己的王后?”这个男人真是可怕,连枕边人都不相信,多疑又狠心,简直让卡丽熙从心里感到十足的厌恶。   “王后?一个蠢女人而已,给她一个后宫还不甘心,整天就会盘算那点小心思。”说的悠闲随意,毫不在意的无情语气。   “陛下,现在放我走,也许还来的及阻止一场战争。”璀璨的灯火洒落周身,她只能感觉到浸入皮肤的阴寒,森森的阴冷气息从王座上那个男人带笑的眼底渗出,连绵不绝地将她包围,僵硬的下巴微微昂起,卡丽熙紧锁眉头。   “卡丽熙,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打仗呢?”叹息,撑着扶手站起,目光如箭地俯视着沐浴在火光中央,与他傲然对视的少女。   漠视一切的蓝色眸子,除了冷漠,还有藐视,与她少见的傲慢一样,引来纳姆安不悦的皱眉。“因为你的对手是赫梯人,没有人想和赫梯为敌,他们就是为战而生的民族。所以,我想陛下应该不希望看见赫梯人兵临城下的样子。”   “卡丽熙,真没看出,你还这么狂妄自大。我早就听说列摩门纳是一个目中无人的狂徒,你们还真是一对……佳偶。”从未在这张精美绝伦的脸上见过如此气焰嚣张的神情,总是温婉如春的迷人轮廓,换了一袭傲慢轻狂的气质,迷人依旧,甚至更添一份妖娆不羁。   “这不是自大,是自信,陛下。”   “很好,你的自信会被事实击垮的,小公主,等你亲眼看见列摩门纳为了保护你,只能向我修书投降时,你就会明白,你的列摩门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陛下,您以为用我当人质,就想要挟列摩门纳吗?您真的不解她,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会输的很惨。”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纳姆安说的都是事实。一旦列摩门纳兵临迈锡尼,做为人质的自己,肯定会成为她的累赘。之所以现在咬牙硬撑,只是为了令纳姆安有所顾忌,借此试着打消他企图利用她的想法。   然而,卡丽熙的心思似乎被纳姆安看透了,他反剪着双手,轻挑眉头,惬意地语调透露了他的十足把握。“我不用了解她的为人,我只需要知道,她视你若珍宝。为了你,她一定会做出明智的决定,我根本不用担心。”   目光悄闪,唇角勾着烂漫的灯火,眉梢跟着轻浅的扬起,语气笃定的轻道:“拭目以待吧,陛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纳姆安觉得有丝担忧,具体是什么令他担忧,他又说不上来。只是,在这枚风姿绰约的弥浅笑容里,从这个小公主身上迸发出来的无形而巨大的张力,就像一张网,罩住了他短暂犹豫的心神。   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拳,捏碎了这种蓦然生出的奇怪感觉,纳姆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卡丽熙,正如此刻,她用那双盈蓝凝霜的眸子无所畏惧地望着自己……   ★★★ ★★★ ★★★   自从卡丽熙离开以后,列摩门纳将自己的时间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她用来想念。另一部分,她用来忙碌,借此忘记那种令她窒息的朝思暮想。   经常在握着酒杯聆听大臣汇报时,她会出神地望向某处,然后,在大臣多次小心翼翼地询问声中,她猛然回过神,半刻之间的茫然怔忡,半刻之后的无奈叹息。   被阿齐兹和拉舍尔嘲笑了不知多少次,就连很少说笑的达巫夏也跟着调侃她,应该找根绳子栓住她那颗失魂落魄的心,免得哪天它一飞而去就不在回来了。   一颗装满了沉甸甸思念的心,到底要怎么才能栓住,她也很想知道。   敛眼,看着海浪在船头碎成无数个白色浪花,成片连绵的白色泡沫擦过船身被甩在船尾,又被翻腾的爱琴海吞入海底。   深深吸气,咸涩的海风灌入胸腔,冲淡了困压不散的想念,稍稍留给她一丁点喘息的机会。然而,却在仰望天空的时候,透过青灰色的云层看见一张温和恬淡的笑脸……再一次,思念逆流冲进身体,列摩门纳苦自嘲地苦笑。   “殿下,出发前您让传给库西纳的信已经发出了,算算时间,他今天应该收到了。”达巫夏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翻滚的海浪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嗯,库西纳在什卡莱海峡已经待了几个月了吧。”   “一个半月。”   “大批的舰队藏在那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左右摇晃的厉害,单手扶上船沿稳住身体,视线落在海天相接的缝隙,被耀眼的光线刺的眼底发涩,茶色的眼微微眯起。   赞同的点着头,达巫夏抓住着缆绳,站稳。“殿下,您不让拉舍尔带舰队跟着,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扬了扬嘴角,侧目,视线从一套商人装束的达巫夏身上扫过,停在甲板上来回忙碌的海员。她拉上黑色的面罩挡住了半张脸,迈步从他身边经过时,低沉的声音伴着波涛声传来。“让他们隐藏好身份,不要暴露了。”   “是。”在她身后颔首,抬起目光,注视着那袭黑色长袍消失在船舱的门口。   片刻,达巫夏转过头,看向船头的方向……一望无垠的爱琴海,宽广而湛蓝。头顶明亮到刺目的阳光,毫不费力就穿透了万里云层,如同千万把金色的利剑从天而降,斜斜地刺入海面。   迈锡尼,就在那些剑锋所指的方向,等待着他们。      ☆、第 七十六 章(上)   带着蒂蒂在花园里散步,无心欣赏周围的景致,卡丽熙不时偷瞄一眼廊下监视自己的侍卫,她朝蒂蒂使了一个眼色,蒂蒂立刻领会地脚底一滑,整个人跌在草丛里,失声痛呼。   “怎么了?”佯装一惊,卡丽熙蹲下身,伸手扶起她。   蒂蒂歪坐在草地上,身后是一片开得正艳的紫色小花,她一手搭上卡丽熙伸来的手,一手撑在地上,慢腾腾地费了好大劲儿才站起来。   “草上有水,滑了一下。”掸去裙上的尘土,蒂蒂透过眼角悄悄瞅向四周,侍卫朝这里投来探寻的目光,发现只是一个侍女跌倒了,并没有引起他们过多的关注。   “小心些。”   “我没事了,公主,走吧。”蒂蒂的右手始终攥地很紧,垂在身侧。   点头,与蒂蒂一前一后,两人步子不紧不慢地朝寝宫走去。   直至走到屋内,门旁的努雅伸手关上房门,动作稍急。   “拿到了吗?”卡丽熙急切地开口,蓝眸因为紧张闪着荧亮的斑斓。   蒂蒂赶紧点头,笑着伸开右手,掌心里躺着几朵紫色的小花,正是她刚才跌倒时身后草丛里的花朵。   小心翼翼地捡起花朵,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碗里,朝努雅说道:“你去外面守着。”   努雅颔首,拉开门跨出去,转身又将门关上。   垂下眼,看着碗里几朵小花,一层愁郁悄然攀上眉梢,似是犹豫,又若担忧,迫使阳光底下的细致轮廓蒙上一片灰暗的影子。   “蒂蒂,取水来。”   “是。”蒂蒂快步朝圆桌走去。   感觉手里仿佛捧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而非一只轻巧的小碗……精致小巧的花朵,静静躺在白色的碗中,鲜亮的紫色花瓣仍然沾着清晨的露水,闪烁着不忍采撷的光泽。   这种人见人怜的小东西,不要小瞧了它的特殊能力,经过晒干磨粉,它的粉沫能够使人神经麻痹,暂时瘫痪。   昨天,无意中在庭院里发现这种花,脑中便有了一个念头。   大胆,危险,甚至会搭上性命的念头,却值得一试。   深吸气,淡淡的香味钻进呼吸,伴随着缥缈的香气盈满气息,蓝眸逐渐凝起,沉沉地宛若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   ★★★ ★★★ ★★★   库西纳一边查看地图,一边与身边的几个副将研究地形,薇妮莎推开舱门走进来,大家一起抬头朝她看去,副将礼貌地颔首,库西纳继续翻看地图,低着头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看了一眼堆着各种卷轴的桌子,答道:“风向正好,舰队的速度一致。刚才后面的船发来信号,他们一切正常。”   应了一声,库西纳拿起一张小地图,与墙上悬挂的牛皮地图比较了一番,对身后几个副将下令。“全速前进,我们已经晚于殿下到达了,不能在海上耽误时间,告诉后面的船,保持速度,一艘也不能落下。”   “是。”副将整齐地俯首,行礼退下。   “父亲,既然调动所有船只朝迈锡尼出发,为什么不能挂赫梯旗,还要我们伪装成商船。”   放下小地图,他坐下来,接过薇妮莎送来的杯子,说:“这是殿下的命令,整支舰队有六十艘船。如果大张旗鼓地挂着赫梯旗帜,那是宣战的阵势。我们并不是去迈锡尼打仗的,只是做为后援。除非有必要,否则绝对不能向迈锡尼动武。”   五天前,接到列摩门纳的传令,集结全部军舰朝迈锡尼进发。但是,不能悬挂赫梯旗帜,不能朝迈锡尼开火。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库西纳也不敢怠慢,立刻整装待发,这是赫梯海军第一次全军出海,这次航行堪称是赫梯拓展军事领域的里程碑。   薇妮莎很担心,列摩门纳的信中没有说明调动军队的原因,可是突然而来的命令,一定是因为迈锡尼那边出了问题……卡丽熙,是不是她在迈锡尼出事了?   握着杯子,抵制不住一声叹息,薇妮莎皱着眉头,看向沉默的库西纳,见他也紧拧着眉,表情凝重严肃,通常他出现这种表情,那就意味着未来的形势不仅超出了他的掌控,而且一定充满了无法预测的险峻。   ★★★ ★★★ ★★★   小心地查看木盘里快要晒干的花瓣,指尖轻柔地捻起一片失去水份变得皱巴巴的紫色薄片,翻转仔细检查,专心致志的眼神,从窗纱透进来的朦胧光线轻舔着一把黑发,隐约一层暗蓝色的光晕藏在发间,琉璃般剔透的寂静光芒。   “公主,怎么样?”蒂蒂收拾起洗净叠好的衣服,小声问。   放下花瓣,将木头盘子放在通风的地方,望向窗旁的眼睛流露出少许的疲惫,昨夜被连连恶梦惊醒了好几次,天快亮的时候,她披着衣服坐在桌边,看着窗台上清冷的月光在晨风的催促中,缓缓稀薄,渐渐消散。   “快了,在等二、三天花瓣就能完全风干。努雅打听到什么吗?”   摇头,说道:“没有,自从我们上次逃走失败,宫里就加强了守卫,只要是我们的人都被盯得死死的。除非有翅膀,否则别想从这里出去。”   愁闷地拧着眉,急转直下的形势对她们非常不利,纳姆安加强了王宫的守卫,不论从里面逃出去,还是从外面潜进来,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况且,耶达被困营地,为了顾全她的安全,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还有一个比昆,可他亦然也是进退不得,此时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造成难以估量的严重后果。   “蒂蒂,我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侧目,面带微笑看着她,眸底的担忧尤其明显,蓝蓝的光,轻浅地闪动。   点着头,蒂蒂走到她的面前,郑重其事地语气更像是在发誓。“公主,您教的话,奴婢已经清清楚楚地都记下了,奴婢不会让公主失望的,请您放心。”   忽尔,鼻子酸酸的,温热的液体挣扎在眼眶,极轻的吸气,拉住蒂蒂的手,卡丽熙咽下呼吸里的哽咽,语气忧伤地说:“蒂蒂,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很抱歉,要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努雅会挑选五个能干的手下,但是……”下巴轻颤,泪光抑制不住地涌出,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冰冷的呼吸。   蒂蒂拿出精致的亚麻方巾,轻轻地替卡丽熙拭去脸上的泪痕,她笑着开口,“公主,您不用替奴婢担心。奴婢会照顾好自己,也请您在奴婢不在的时候,好好的照顾自己,眼下只能委屈您,安心等待摄政王来救大家。”   点头,担忧又不舍,更无奈,这真是最让人困扰的感觉。“我会等她。”   反握住卡丽熙的手,蒂蒂笑着流出泪,想到即将来临的离别,她更觉得此刻的相处相当珍贵。   ★★★ ★★★ ★★★   码头上震耳欲聋的吵杂声,充满了各种陌生的语言,来自不同大陆的人们在这里汇聚,通过交易得到自己的所需,货物的种类琳琅满目,吃喝穿用一应俱全,奴隶交易更是码头市场里最显眼、最赚钱的生意。   犹如吵架口气的讨价还价,往往能促成一笔不错的买卖,前提是你能听懂别人说了什么。   踏上码头时,正是一天中这里最热闹的时候,阿齐兹伸了一个懒腰,在海上摇了十几天,他的骨头都快散了。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硬地,他才确认自己两腿踩着绵花走路的感觉,只是在船上待得太久的幻觉罢了。   “找个地方先安顿。”达巫夏走上前,视线在人影晃动的人潮里扫过,这种人挤人的地方,连条路都看不见。   “主人,是进城,还是就近找个地方。”偏过脸,看着缓缓走到身旁的黑色身影,阿齐兹笑眯眯的问。   宽大的风帽垂在风里,波浪般起伏的帽沿下是一双漂亮却锐利的茶色眼睛,黑色的面巾遮住了脸侧那片惹眼的青甲,却藏不住那身不怒自威的凛冽气息。   “进城。”话声刚落,步子已经迈出,她不动声色地汇进喧闹的人流。   阿齐兹颔首,与达巫夏一左一右跟在她的身后,率领着一百个乔装成商人和家奴的属下,陆续混进拥挤的码头。   推开抱着箩筐撞到身上的鱼贩子,阿齐兹瞄了一眼手上新鲜发亮的鱼鳞,无比厌恶地甩着手。刚才被几只山羊从腿旁挤过,还有不知从哪里泼到身上的劣质酒,他这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合出来的气味比他十天没洗澡还难闻。   “我闻起来像个发酵过头的馊面团。”尖眼的发现一个拎着水桶的人朝他挤来,阿齐兹迅速地一侧身,闪电般让开了那桶看上去粘乎乎的黑褐色液体。   达巫夏瞅向他的眼神,除了讽刺,只有促狭。目光调开的瞬间,发现了距离码头稍远的海面停着很多大船,从样式和大小判断,肯定不是商船,离的太远,船上迎风招展的旗帜看不清。   “主人,那边。”   步子顿住,顺着达巫夏指引的方向望去,风帽阴影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浅浅的青火冷光倏忽明灭。“多尼斯的船?”   “还有那边。”阿齐兹好像也发现了什么,指向港口西侧的悬崖,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从陡峭的悬崖后面露出来的几支船头。“好像是吉亚托克城邦的旗子。”   敛眼,皱眉,列摩门纳沉默地继续迈出步子。   “让人去打听一下。”片刻,她侧目,压低声音对达巫夏说。   “是。”招手,几个属下令命颔首,身影利落地四散消失在人群中。   这两个城邦的国王都与纳姆安较为亲密,一个是他的舅舅,一个是他的姐夫,他们的船会在迈锡尼的港口出现,按理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然而,怪就怪在他们停泊的……地方。   很明显,他们不想地于引人注意,都选择了离港口较远的地方下锚。刚才匆匆一瞥,多尼斯的船队最少也有五十艘,躲在崖后的吉亚托克的船,应该也不会太少。   这么庞大的船队聚集在迈锡尼的港口,原因不会太难猜……密谋,等待。   至于他们在密谋什么,最好不是自己猜想的结果,否则----斗篷里的手蓦然握拳,一股子暴戾狂躁的怒意,经由指骨攥紧的瞬间爆发的清脆响声散开,隐在人声鼎沸的热闹码头,无人听见。   ★★★ ★★★ ★★★   不出所料,迈锡尼果然是准备向赫梯宣战了。没有正大光明的兵临城下,而是用了最下流的方法……扣押卡丽熙,以她为人质。   比昆将他所知的情况禀报之后,列摩门纳的无声沉默,令在场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子怒海洪涛般汹涌袭来的愤怒。   半晌,她只是不言不语地坐着,脸上的表情平静,亦深沉。   所有人都看着她,企图从那双浅茶色的眼中瞧出一丝端倪。然而,她的目光过于寂静……那种安静,是她活生生的存在于眼前,却已无半点生机的死寂。   仿佛阳光凝固了空气,同时被凝固的,还有列摩门纳的眼神。微风吹过了她额前的发丝,轻盈无声的拨动了茶色的浅光,沉淀在那圈斑斓光芒中的瞳仁,空洞一如深渊。   “现在呢,王宫有什么情况?”不知过了多久,她找回了自己极度压抑过后,沙暗的令人觉得心慌意乱的声音。   比昆低下头,脸色很难看,他被派来暗中保护卡丽熙,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臣不知,卫城戒严以来,任何人无法接近卫城,到了狮子门就必须返回。”   “阿齐兹、达巫夏和比昆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副官与侍卫朝她行礼,面色凝重地退出了房间。   “殿下,臣死罪,是臣建议让卡丽熙公主来迈锡尼,臣实在……”在屋内再一次陷入安静时,达巫夏走上前,俯身跪在列摩门纳的面前。   平静无波的眼神,却被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情绪。淡淡的疲倦,在眉宇间缭绕着散开,随着唇边一声低叹,那些掺杂着疲惫与忧伤的东西,瞬息就弥漫了整个眼底。“你没错,就算真有错,错也在我,起来吧。”   “传信给库西纳将军,让他直接攻打迈锡尼,趁他们的船还未出航,我们要先发制人。”比昆情绪激动地说,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帝鹰军团的作风。   蓦然,阿齐兹出声反对,一向事事随性的他,鲜少这样果断坚决的反对别人的意见。“不行,卡丽熙公主在纳姆安手里,我们已经丧失主动权了。”   “难道看着他们出兵赫梯,我们却不挡不战吗?一旦他们在马尔里登陆,我们就看着他们屠城烧杀?”比昆提高了声音,意识到列摩门纳默然地坐在一旁,他收敛了腔调,最后半句话,是压着嗓子说出的。   “怎么迎战?只要我们做出反击,纳姆安必然以卡丽熙公主要挟,到时候怎么办?”针锋相对的提问,阿齐兹瞅向达巫夏,可他只是垂首站在一旁,阴沉着脸,神思完全没有融入此刻的激烈争辩。   “殿下?”这种争论最终必须由列摩门纳拿个主意,阿齐兹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安静一如雕像的她,焦急等待着她的决定。   不知是时间过的太慢,还是自己太心急了,面对不声不响的列摩门纳,阿齐兹几乎要按捺不住再一次开口。犹豫之间,耳畔传来被风声模糊的声音,些许陌生,些许低迷,有丝揪心的懦弱暗哑。         ☆、第 七十六 章(下)   “我向她保证过,我会守护她一生。同时,我也在众神的面前宣誓,保护赫梯的生灵。”她说,茶色的眸子带着微笑,空茫怯深的笑容。   “对她,对神,我都不想失言。如果,非要选一个,我宁愿背叛……神。”   敛眼,她看着脚边欢快雀跃的阳光……她想笑,可是唇边隐隐一层酸涩的阻力,最终她只是轻牵唇线。那个僵硬的弧度,没能释放一直强压心底的无尽担忧,反而泄露了她快要藏不好的颤栗到心痛的胆怯。   “殿下,臣明白了。”达巫夏率先表明了态度,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透不过气,不要说投降,就是现在取了他的性命,他也没有怨言。“帝鹰会支持殿下的所有决定。”   比昆咽下无可奈何,重重地颔首,不战而降让他心里窝火。但是,他深知作为一名军人,服从才是忠诚。   列摩门纳向她的将军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对未来两方的交战有好处,至少让他们心里有一个底。   她必须让他们明白,他们拼上性命保卫的国家和荣誉,很有可能会在一瞬间变成荒芜的废墟……她的一念之间,一国可亡。   “殿下,把卡丽熙公主从纳姆安的手里救出来,不论代价是什么,总比被那个贼君控制着主动权强。”阿齐兹走到桌边,乐天派的他,总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   “对,殿下,臣犯了错,就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吧。臣会想尽方法潜入王宫,将卡丽熙公主平安的带给您。”达巫夏认真的请命,极力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   侧目,清澈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敞开的窗户,白色的半圆形屋顶错落有致地散落在窗外,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你们要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怎么能不算上我?”   “殿下!这----”   “不用劝了,省着力气准备对付迈锡尼人吧。比昆,你的人熟悉这里,立刻派他们去狮子门再探,一丁点能够进入卫城的机会也不要放过。达巫夏,想办法联系上耶达,我们在迈锡尼的人手不够,可能需要他们在营地制造混乱,分散狮子门守卫的注意力。阿齐兹,你和我走,卫城最北是临海的悬崖,狮子门进不去,就从那里下手。”起身,抓过椅背上的斗篷,手腕一抖,黑色斗篷像片巨大的翅膀,怦然展开,轻盈落下,如一把收放自如的黑云,罩住她高挑消瘦的身体。   指尖捏着薄薄的面罩,她再一次看向身旁的三个男人,眼神轻轻一闪,低沉的调子里透着和往日不同的自信稳健,隐约有丝寄于厚望的嘱托意味。   “将军们,就看你们的了。”   声落,抬手戴上面罩,拉起风帽,毫不迟疑地迈出房间。背后,三人朝着那幅折断阳光的黑色背影恭敬地颔首,隐在低垂眼底的目光,坚定决然,一无返顾。   ★★★ ★★★ ★★★   “卡丽熙公主到。”侍卫站在门旁,大声通传。   停下与大臣的交谈,目光闪了闪,看着卡丽熙带着几个侍女走进来。   站在房间中央,卡丽熙礼貌的行礼,轻透的蓝色目光,与她脸上那枚笑容一样,很浅,很淡。“陛下。”   “你要见我?”少许的意外,在他们进行了那次不太“愉快”的谈话后,没想到卡丽熙居然主动提出要见他。   “是,我是来感谢陛下的。前几天您派人送来的书籍,我很喜欢。”   笑了笑,不以为意的眼神。“都是给你打发时间的,喜欢就好。这些书宫里多的很,我让他们再给你送一批过去。”   颔首,发丝滑过肩膀,黑色的发间漏出黄金胸饰碎碎而迷人光泽。“谢谢陛下。”   “坐吧。”   “是。”款款坐下,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女上前。“陛下,这些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如果陛下不嫌弃我的粗陋手艺,请您赏光品尝。”   “哦?你自己做的?”视线落在盘中的精美点心,挑眉,带笑的眼睛有丝异样的闪烁。   “是,今早刚做的。”   纳姆安没有开腔,他看着那些点心,稍许犹豫的神情被卡丽熙收入眼底。起身,笑意盎然的蓝色眸子,演漾着温和的秋水波光。   “陛下,您是担心有毒吗?要不然,我先吃一个。”开口,有些委屈的口气,她缓缓走到侍女旁,随便从盘中拿起一块。   纳姆安没有阻止她,看着她咬了一口,细嚼咽下。   “您瞧,没事。”粲然一笑,道。   “拿来。”从头到脚打量着卡丽熙,见她没有异样,他才放心地让人将糕点端上来。然而,他并未碰任何一块点心,目光投向卡丽熙刚才尝过的点心,下巴扬了扬,语气古怪地说:“我就尝一尝你手里的那块吧。”   微微一惊,随即凄然的笑起,娇嗔的眉眼睨向王座上的男人,抱怨地皱了皱鼻子。 “原来,陛下还是不相信我。”   嘴上这样说,还是拿着点心踏上台阶。   将缺了一块的点心交到纳姆安的手里,卡丽熙站在王座旁的桌边,桌上放着镶嵌了华丽宝石的高脚金杯。   纳姆安咽下点心,欣赏的神情出现在他微笑的脸上,赞道:“比宫里厨子的手艺更出众,以后要多做一些给我吃。”   微笑,眸底一束光芒转眼即逝,颔首。“是,陛下这样说,是卡丽熙的荣幸。”   伸手,卡丽熙拿过桌上的杯子,递到纳姆安的眼前,在他看向自己时,她眸光流转地悠然一笑,唇边那抹弧度撩乱春风的节奏,更乱了纳姆安的眼神。   接过酒杯,没有多想,仰头一饮而尽。不知是口中糕点的原故,还是卡丽熙眼帘半垂的娇媚,纳姆安感觉今天的酒似乎特别甜。   眼见酒杯空了,卡丽熙轻提裙畔,缓缓步下台阶,走到座旁,转身。   白色的裙边扫过金色的椅腿,一片幽香迤逦在摇曳的裙沿,浅浅的融入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熏香,刹那就被浓重的香料掩盖了气味。   没有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纳姆安,卡丽熙唇角扬起的优雅线条,正在逐渐扩大,直至绵延到蓝光浮动的眼底。   陡然,纳姆安皱起眉头,他感到哪里不对劲,好像手指突然僵硬的无法活动了,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十指的存在。   继而,脚也失去了知觉,这种丧失行动力的可怕感觉,正缓慢地从四肢传来,只是眨眼的功夫,手臂和两条腿都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抬眼,用一双充血的眼,怒瞪着卡丽熙,却看见一张笑意潋滟的漂亮脸孔,那么快乐又心满意足的笑容,令纳姆安一阵心惊胆寒。“你给我吃了什么?”   “点心。”   “不可能,我的手……我的腿,怎么了?怎么没感觉了?!”她明明也吃了,为什么好端端地站着,自己却在逐级失去所有触感,身体保持着坐姿,僵硬的背部完全感觉不到软柔椅背的存在。   “点心是普通的点心,有问题的是您的酒。”   “……酒!”骇然,眼前蓦然闪过卡丽熙将酒杯端给自己时,她半娇半羞的妩媚神情。“你在我的酒里下毒!”   “您疑心病那么重,点心里当然不能放东西,所以我就选了您的酒。怎么样,是不是手臂和腿也开始没有知觉了?”   “你-----你,解药!给我解药!”   “没有解药。”   “卡丽熙,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毒杀我,我死了,也会让你陪葬!”这个总是如风浅笑的纤弱少女,竟然还有如此阴狠莫测的一面,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发现。   “死?我是想杀了你,可惜找不到好用的毒药。放心吧,您不会死的,只会像个断线的木偶一样,在床上瘫痪一些日子而已。”歪着头,像个顽皮孩童的促狭笑起,闲适随意的说道,冷眼看着身边乱成一团的众人。   气息不稳,涨红的脸写满愤怒,用全身唯一能动的嘴,怒斥道:“来人,把她关起来。快传宫医,快,快!”   笑得像朵风中摇曳自得的花,从容平淡地转身,一袭白裙与一把黑发,波浪般婆娑飞散出两道截然不同的光影,干净幽冷的色,决绝毅然的美。   在周遭人们惊慌纷乱的注视下,卡丽熙步履坚定地走出了大殿,一如她闲庭信步在花园,悠闲,懒散,漫不经心。   纳姆安突然瘫痪的事情,一下子令王宫陷入了莫大的惶恐混乱中,大家惊慌失措地担心宫廷生出变化,侍卫小跑着出宫传召各位大臣进宫,奉命被召的宫医和大臣出出入入,卫城与狮子门更是人影绰绰,一改前几日的萧瑟安静。   后宫更是人心惶惶,纳姆安一道命令,将卡丽熙的所有侍女关入地牢。   面目凶恶的侍卫踢开了寝宫的大门,大声呵斥将几十个侍女赶到院中清点人数,数了一遍,少了六个人。   侍卫队长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又数了第二遍,人数还是不对。立刻禀报他的上级,事情逐级上报,半个沙漏不到就传到了费斯厄的耳中,他气的一巴掌抽上副官的脸。   “去找,快!封锁所有出宫的路,添加人手去卫城里找,务必在她们逃出卫城前找到!”   ★★★ ★★★ ★★★   两个侍女扶着纳姆安坐起,服侍他喝完汤药,又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渍,两人躬身退下榻边,捧着托盘消失在门边。   堂堂一国之君,现在连喝药都要人端碗擦嘴,简直比三岁孩童还不如。   直直地瞪着榻台下屏气垂首的大臣们,气急败坏的吼道:“怎么还没找到?几个侍女而已,怎么可能逃出卫城?”   费斯厄皱了皱眉,微弯着腰,自认倒霉地应声。“宫里和卫城里里外外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应该……应该是逃进城里了。”   “知道是哪几个人逃走了吗?”   “六个人,其中一个是卡丽熙的贴身侍女,名叫蒂蒂。”   阴冷的眼,凝聚了嗜血的寒光。“好个聪明的小公主,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贴身侍女趁乱逃出宫。”   “臣正在拷问其他的侍女,但是她们的嘴都紧的很,陛下,您看要不要直接拷问卡丽熙?”真没想到种种酷刑之下,那些看上去弱如扶柳的侍女,竟然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咬牙切齿地盯着费斯厄,恶狠狠地骂道:“卡丽熙是我们手里唯一有用的棋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拿什么去要挟赫梯人。费斯厄,给你一天时间,给我把她们抓回来,听见没有?”   躬身,纳姆安不让动卡丽熙,他也只能另想其他办法。“是,陛下。”   “陛下,现在除了要赶紧抓住逃跑的侍女,还要下令封锁街道,码头上所有船支一律不能离港,请您颁布禁海令。”一位大臣焦急地提议,其他大臣听了他的话,都赞同的点头附和。   “埃尔伊斯,你去颁布禁海令。”   埃尔伊斯俯身行礼,愁容不展,眉头深锁。“陛下,禁海令一旦颁布,爱琴海的其他城邦就会知道迈锡尼出事了,这、这……这次您只联系了多尼斯王和吉亚托克王,并未将攻打赫梯的事情通告其他城邦的国王,如果让他们得知了……”暗自长叹,节外生枝的情况,让他不知如何应对。“陛下,禁海令请慎颁。”   “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还担心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干嘛?管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爱琴海联盟就是因为这些胆小之人,才一直受制于人。”费斯厄最恨埃尔伊斯的个性,优柔寡断的像个女人,哪有一点大宰相的气度。   “费斯厄大人,三十二个城邦,不可不防。我们即将与赫梯开战,如果其余城邦在此时不赞同迈锡尼的立场,我们会腹背受敌,到时要如何收场?”主战派的费斯厄,一直是自己的死对头,眼见他一步步怂恿纳姆安踏上一条不归路,埃尔伊斯实在为迈锡尼的未来担忧。   扬了扬眉,忘记了刚有几个侍女逃走的事实,他又得意洋洋起来。“如何收场?当然是赫梯惨败来收场,有了卡丽熙,赫梯那个小摄政王只能投降。”   “万一她不投降呢?”   “没有这个万一。”说这话的是纳姆安,他看着埃尔伊斯,忽然脸色一变,语气也随之变得冷漠。“埃尔伊斯,既然你从头至尾都在反对这次战争,那你就不要参与了。来人,护送埃尔伊斯回府,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出府。”   “陛下!”大惊,仓皇失措。   “下去吧。”   抬头,目光焦虑地望着榻上的男人,埃尔伊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深深行礼,拖着缓慢的沉重步伐,退出了房间。   直视着埃尔伊斯萎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费斯厄趾高气扬地挑着眉,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让这个烦人的老家伙退败了,真是舒心畅快的事情。   “陛下,应该尽快发兵,再拖下去,唯恐生变了。”主战派的大臣趁热打铁地说道,埃尔伊斯被纳姆安厌恶之后,已经没人能与他们的势力抗衡。   剩下的众人,除了主战派,一些人是埃尔伊斯的朝党,可是看着纳姆安对待他的态度,他们也识相地不在出声反对。另一些人,虽然以前都是中立态度,然而在埃尔伊斯被弃以后,他们的中立显而易见已经没有意义了。   于是,灯火辉煌的殿内,有人不在开口,有人兴奋激昂,有人重站阵营……   一场决定了国家命运的战争,就这样在保障个人利益优先的前提下,匆匆地一锤定音了。      ☆、第 七十七 章   入夜时分 ,静悄悄地街上,除了十人一队的士兵来回巡逻,只有从爱琴海吹来的风声还在肆无忌惮地呼啸。   一个侍女拐过街角,贴着石头墙面小心地快速前进,她低头从飘来荡去的酒幌下经过,身形一闪,消失在墙角。   “前面没人,快走。”她朝躲在墙后的同伴轻唤,与此同时,回头监视着街上的情况。   蒂蒂与另外几人沿着墙边低下身子,借着月光投射在房前的错落阴影,悄然无声地销声匿迹于浓郁的夜色中。   躲躲藏藏地,好不容易来到努雅说的接头地点,透过明亮的月光,看见一排不起眼的房屋,普通的迈锡尼民居。   “我去,你们躲好。”还是刚才探路的侍女,她快步走到其中一间房前,按照事先学过的暗号,伸手敲上木头门。   片刻,门内没有丝毫的动静。   蒂蒂藏在小屋对面的墙后,急得连呼吸都不会了,死盯着那扇夜风里紧闭不动的大门。   陡然,门“呼啦”一声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边,侍女对他说了几句,他立刻让出路。侍女朝蒂蒂的方向招了招手,还没来及将焦急混乱的呼吸调整规律,身边的侍女已经拉着她快步朝门跑去。   门在身后突地关上的瞬间,蒂蒂朝开门的男人急切地呼道:“我是卡丽熙公主的侍女蒂蒂,快带我去见比昆将军!”   男人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引领她们朝院内走去。   绕过狭小的庭院,顺着一截土墙走了十几步,眼前出现了另一个院子,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掩映着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   “进去吧,将军在里面。”男人指着一扇门,说道。   点头,匆忙地走到门外,推门而入。   “蒂蒂?”   略带惊诧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蒂蒂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抬头,惊骇的视线落在窗边的人影。   “殿下!”惊声低呼,蓦地跪下,对着正朝自己走来的人恭敬地行礼。   “卡丽熙呢?”伸手扶起蒂蒂,列摩门纳的目光从几个侍女的身上滑过,并没看见卡丽熙的身影。   “殿下,公主没有逃出来,只有奴婢和这五个侍女趁乱逃出宫了。”一路的胆战心惊,蒂蒂终于忍不住小声哭出来。   听到蒂蒂的哭诉,茶色的眸子亮了又暗,继而陷入一片空茫的黑暗。心里又急又乱,她急迫地追问:“趁乱?宫里怎么了,卡丽熙呢,她怎么样了?”   “公主用药使迈锡尼王瘫痪,致使宫中大乱,奴婢们按照计划逃出宫,来这里给比昆将军报信。奴婢出宫前,公主安然无羔,但是……迈锡尼王瘫痪了,他一定不会放过公主的。殿下,您赶快想办法救公主,公主她现在一个人待在宫中,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遭遇。”   自从卡丽熙发现院中的紫花,就与蒂蒂制定了一个逃跑的计划,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打算逃走,只是借着纳姆安瘫痪造成的混乱,能给蒂蒂一个逃离的机会。   列摩门纳退了几步,扶着桌沿站在油灯发出的昏暗光芒中,额前微垂的发丝挡住闪烁不定的茶色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耳膜后连绵不断的尖锐蜂鸣,如同埋在呼吸里的刺,一下一下,随着起伏的呼吸折磨着她的心跳。   “我们在迈锡尼有多少人?”她问,朝着比昆。   “算上耶达的人,一共四百八十人。”   “一百人,够不够攻破狮子门?”   “不够。”   “一百五十人?”继续问道,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   比昆摇了摇头,犹豫不决,却还是如实回答。“……不够。”   “二百人?”   “殿下……”十分为难,喉头上下轻动,他皱着眉说。   “多少人才能攻进那个该死的狮子门,你说。”   “至少二千人。”身经百战的他,很清楚攻破狮子门的代价,那道易守难攻的巨大城门,二千人已经是最少的预估。   微仰着脸,极缓地闭上眼,深深地叹息,更像是扼在喉咙里的一声苦笑,狂躁,混沌,悲伤。   “殿下?”怯怯地,蒂蒂轻唤。   抬手,扶上额头,昏黄无力的光晕从指缝钻进来,刺得眼睛涩涩地痛。“什么事?”   “公主交给奴婢两样东西,让奴婢转交比昆将军。”   “拿来。”   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两块亚麻布包裹的羊皮纸,一一交到列摩门纳的手里。“这是一张狮子门后面的卫城地图,包括卫城中间的王宫地形图,公主是凭着记忆画的,她说那些做了记号的地方,表示有重兵把守。”指着其中一个较小的布包,说道:“这是公主写给您的信,公主不知道您在此地,所以托比昆将军交给您。”   将地图交给达巫夏,自己则打开了卡丽熙写给她的信,手捧着亚麻布快速将它打开时,列摩门纳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发抖,如同唇边的呼吸,无法抵制地急促轻颤着。   “我的这封信,是要交给赫梯的摄政王,而非列摩门纳。保护赫梯是你的使命,赫梯的安危优于你的个人感情,不要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不敢迎战迈锡尼。正相反,你要为了我,全力击败侵犯赫梯的敌人。我会想到摆脱困境的办法,你要对我有信心。列摩门纳,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要让我成为安纳托利亚众神的罪人。”   娟秀清逸的字迹,娓娓道来的一字一句,仿佛是那位美丽的小公主俯在耳边的呢喃轻语,却是这么重如千钧的压得人根本无法透气……   列摩门纳知道,卡丽熙在求她,为了赫梯……放弃她。   良久,她缓缓地笑了,犹如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在眉梢,在眸底,迅速蔓延出一片凄凉悲怆的阴影……似乎有一个绝望的灵魂,默然无声地渗进眼前的身体,致使这个笑容死亡一般的苍白。   “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何来放弃?已经拥有的,又为何要放手?”   兀自低语,好像整个人都离开了这里,站在众人眼前的身影,只是一尊月光沾着黑夜画出的虚幻影子。   一个是她的国家,安纳托利亚高原的血流在她的身体里,她握着无数赫梯人的未来;一个是她的挚爱,对她的珍惜已经超越了自己的生命,想要牵着她的手走完此生。   是挥军迎敌,挽救赫梯;还是保她周全,不战而降。   到底,她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 ★★★ ★★★   夏尔玛走出船舱,看见船舷边那个背手而立的高大背影,犹豫了片刻,她朝拉蒙西斯走去。   似乎知道有人走到身后,拉蒙西斯回过头,深邃的黑色眸底映出颔首的夏尔玛,他笑了笑,视线重新调回碧蓝的海面,不语。   十几只木桶堆砌成一人高,整齐地码放在甲板上,走到一旁,侧倚着光亮的木桶,夏尔玛双手环胸,循着拉蒙西斯的视线一同望向风平浪静的地中海。   “换作是我,也许会做出和列摩门纳同样的决定。”倏然,注视着海天相接的天际,他用着平静地口气说出没头没脑的话。   眼神轻轻一闪,同样平静的口吻,隐约藏着别样的情绪。“您与列摩门纳的立场相似,做任何事情都必须以国家为先,有时候只能做一些违背心意的决定。”   扯着嘴角,无声的笑容,阳光底下平添一层黯然无力。“你呢?”   “我?”   “如果是你,当初会不会同意让卡丽熙去迈锡尼?”   “不会。”   “明智,但是短浅。”   “短浅,但是保险。”   他大笑出声,一个大浪打过来,顿时船身一阵剧烈地摇晃。   轻佻恣意地扬了扬眉,夏尔玛傲慢的态度不像为人臣子,反而更像一位挚友。   “这一仗,到底能不能打起来,现在还不好说。眼下收集的情报,纳姆安已经召集了不少船队,他对这一仗势在必得,卡丽熙必然已经被困迈锡尼了。”叹息,浓黑的眉皱起,想到那个纤弱的小公主身处的危险环境,他在担忧之外,还有毫无头绪的懊恼。“列摩门纳应该得到了消息,也许她已经有所行动了。不过,卡丽熙是这一战关键,纳姆安抓住她,就等于赢了一大半。”   “王,保护卡丽熙的安全,才是首要。”知道卡丽熙作为使节去迈锡尼,她提心吊胆过着每一天,在得知迈锡尼集结海军时,这些焦虑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   “现在就希望纳姆安能提出谈判,这样至少能拖一拖。”   “就算谈判,他的条件一定很苛刻,赫梯未必能接受。”夏尔玛不想看见战火在卡丽熙的身边燃起,干净清冽一如山涧清泉的卡丽熙,根本承受不了战争的残酷。   “听说卫城的那扇狮子门,就连神都无法轻易越过,我还真想见识一下。我们要做好登陆的准备,无论如何,不能被一扇石头门挡住救出卡丽熙的路。”   “是,请王放心。真要动起手,臣会率领军队直取狮子门,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会攻开它。”   “你自己要当心,我可不想失去一位得力的将军。”   “是。”   “那个聪明的小公主啊,牵动了太多人的心,她可千万不能有任何意外,否则……”一声长叹,令人辨出一缕悲伤。   “……”垂下眼帘,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眼中慌乱的神色,想要漠然的面对这一场战争,却无法像以往那样冷静的思考,这让夏尔玛强装的镇定变得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   ★★★ ★★★ ★★★   来回活动着十根手指,慢慢抬起仍然有些僵硬的手臂,纳姆安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上肢正在恢复,只是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宫医跪在脚边,用象牙制成的小锤子来回极轻的敲打小腿和大腿,见纳姆安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他又捏了捏他的脚背,然后起身退到一旁。   “陛下,看样子还要等几天,药效还未完全消退。”   粗重的叹息,瘫痪初期,几十个宫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呆等药效失力。“宫中竟然有这种毒花,你们这些熟悉草药的宫医竟会全然不知,都是废物。”   老宫医赶紧又跪下,额头贴着地面,心惊胆颤地哀声求道:“臣失职,请陛下恕罪!”   鄙夷地冷冷哼了一声,看着等在殿内的费斯厄,没好气的问:“人呢?还没抓到?”   自知理亏,弯下腰,小心应声。“请陛下恕罪,臣已经封锁全城,挨家挨户搜索,一定能抓到她们。”   真是一帮废物,怒气冲冲地吼出来。“要你们这些没用的人干什么,不如丢到海里喂鱼!舰队集结的怎么样了?”和他们生气,真是和自己过不去,意识到这一点,他话峰一转。   “还差二十艘吉亚托克的船没有到,他们傍晚就能赶到,今晚全部舰队可以集结完毕。”   “嗯。”终于还能听到一点好消息,脸色稍稍缓和。   “陛下,臣得到情报,海上的埃及人有动静。”   眸子一动,问,稍急。“回埃及了?”   摇头,费斯厄脸色阴沉地说:“不,朝爱琴海来了。”   赫然,身形一僵,要不是腿不能活动,他就已经从软榻跳起了。“真的?什么时候到?”   “刚刚收到传报,臣就立刻进宫来了。最多三天,快则二天。”埃及人驾着庞大的舰队朝爱琴海驶来,这无疑是冲着迈锡尼来的,他们的目的自然也很明白。   刚恢复知觉的手搭在榻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金色的床沿,时不时还停一下。少顷,他看了一眼费斯厄,阴冷的目光又移向光线明丽的窗外,灿烂的阳光缠上他的视线,却没能照亮他眼底无尽黑沉的深渊。   沉默,他凝重的脸色,充斥着来不及消化埃及人转舵驶来迈锡尼的惊骇,脑中快速地回转着应对方案。   “费斯厄,立刻出兵,将埃及人阻截在海上。”   一怔,犹豫,不解。“陛下,现在就出兵?吉亚托克的船还没到齐,要不要等一等?”   “不能等,否则就来不及了。快,调集一百艘船现在就出发,无论如何要将埃及人拦在海上,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迈锡尼!”埃及人的作战能力在海上会大打折扣,远不及常年与大海打交道的迈锡尼强劲。可是,如果让他们登陆,那就相当麻烦了。   不在追问,早打迟打都是一仗,费斯厄颔首行礼,加快脚步离开了大殿。   早就担心埃及会支援赫梯,但是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拉蒙西斯一直对爱琴海联邦虎视眈眈,要不是与赫梯争夺西奈半岛的苦战拖住了他,恐怕他早就率领埃及军团大举侵犯了。   这个雄心勃勃的小法老,拥了尼罗河旁丰饶富裕到让人羡慕的沙漠之国,又拿走了西奈半岛,终于忍不住那颗跨海扩张疆土的野心。   纳姆安到不是特别担心埃及人,一来他们之间横着一片地中海,想要把埃及兵力源源不断调来迈锡尼,不是一、二百艘船可以做到的。二来目前他掌握了赫梯的致命伤,埃及如果冒然进攻,列摩门纳为了保护卡丽熙的安全,肯定会阻止拉蒙西斯。   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先让埃及离迈锡尼远一点,只要他们输掉海战,就能打消埃及与赫梯的气焰,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 ★★★ ★★★   比昆的副官匆忙地走来,他朝站在桌边正与大家研究地图的列摩门纳跪下行礼,继而急急地禀报。“殿下,外面在挨家挨户的搜索蒂蒂,很快就要查到这里了。”   茶色的眼,不见焦急,淡淡地目光仍然停留在描绘着卫城地形的图纸,没有抬头,她干脆利落地命令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副官颔首,起身退出房间。   指向地图一处画圈的地方,指尖在圈上轻轻一点,侧目,道:“比昆,依照计划行事,让耶达做好准备,得到信号立刻动手。”   比昆恭敬的行礼,眼底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是一种嗜血好战的天性。   “达巫夏,你那边呢?”   “都已经查明了,巫师明天清晨会入宫为纳姆安驱魔祈福,我们今晚就行动。”从蒂蒂口中得知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纳姆安相当迷信,每当有重要的事情,都要让巫师进宫问神赐福。   他中毒瘫痪这种大事,必定召见巫师,这是一个混进王宫的绝好机会。   “库西纳应该快到了,在他带着舰队出现在迈锡尼人的面前之前,我们要先救出卡丽熙。”阿齐兹从窗旁走过来,单手撑着椅背,提醒着说。   眉头轻轻皱起,只是片刻,不羁的桀骜又重回漂亮的眸底,浅茶色的眸子,倏忽明灭闪烁着接近魔魅的冷光。   “明天,去见一见那个痴心妄想的迈锡尼王吧!”   阿齐兹摸着下巴,永远扬着快乐弧度的嘴角,又向上翘了几分,满面的轻松笑容,瞧不出一点大战在即的紧迫感。   几个人凑到桌边,继续就行动中的所有细节,再一次细致部署讨论。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每个人都承担着繁重的任务,自己的失误就会连累其他人,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微小的失误,都会将大家指向通往冥府的道路。   明天的行动,将是唯一一个扭转劣势局面的机会,卡丽熙能否安然救出,赫梯能否反败为胜,都在明天会有一个结果。   ★★★ ★★★ ★★★   阴暗惨淡的光线,穿透了潮湿浑浊的空气,冷冷地投射在脚边,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积着从墙面流下的水渍,更令这间狭小的地牢充满了剔骨的森寒气息。   抵着坚硬粗糙的墙面坐在地上,手臂拢着屈起的双腿,下巴搭着膝盖,一双落满忧郁的蓝色眼睛,紧紧瞅着栏杆外面的火把出神。   昏暗的光影,颤颤巍巍地摇晃在地面,给那些脱落斑驳的墙面抹上一层诡异的影子,似乎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会突然窜出一只咆哮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将你拖进墙后的世界。   缩了缩脚,卡丽熙觉得很冷,从指尖到呼吸,从身体到心,都被恐惧包裹的严严实实,当心底的恐惧到达一定程度之后,恐惧就从一种虚无的情绪转变成真实的感觉,致使身体无法感受到周围的一切。   此时此刻,温度下降带来的寒冷,更是雪上加霜,麻木刺痛的指尖,在眼前颤动战栗地宛若风中的细枝。   十指交叉,握紧自己的恐惧,卡丽熙深吸气,却吸进了一股掺杂了血腥气的腐败气味,猛咳了几声,难受地蹙眉。   “公主,您还好吗?”隔着厚厚的墙壁,传来努雅模糊的声音。   “我没事,努雅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了,一点皮肉伤。”   “连累你们了。”   “公主,您不必难过。奴婢早在成为帝鹰战士之前,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如果怕死,奴婢还不如在酒坊继续给人欺负呢。”   “努雅,你后悔成为一名战士吗?”好想念赫梯的一切,离开的越久,思念的东西越多……山谷的空气,高原的风声,熟悉的语言,王宫的长廊,图书馆的纸香,就连窗台上那束清晨采来的鲜花,都变成为脑海中记忆犹新的画面。   “后悔?公主,和我以前过的日子比起来,我现在不仅仅是一名战士,还是一个人。您说,我会后悔做人吗?”厚重的石墙,都无法挡住努雅一瞬间悲凉的气息。   “你以前的生活,一定很可怕。”   “可怕是最轻的形容。”   “努雅,很高兴列摩门纳挑选你们来保护我。”   “保护您,是我们的荣幸。”努雅很真诚的说,能参加这次保护任务,证明了她们是帝鹰中最优秀的女战士。   起身,走到木头栏杆边,卡丽熙四下张望一番,确定牢房的守卫不在附近,她压低声音,朝隔壁关押着努雅的牢房轻道:“努雅,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您说。”努雅移到栏杆旁,侧耳听着。   “武器,我要一个武器,最好是匕首。”坚定地开口,墙上火把的火苗突兀的一闪,就在她出这句话时。   惊,问。“您要这个干嘛?”   一枚小火苗闪烁在瞳仁深处,璀璨,坚韧,不易捕捉。“防身,总觉得手里没有武器,心里没底。”   “我们关进来时都被搜了身,连个发饰都收走了,更别提匕首了。”皱眉,寻思着如何给卡丽熙弄一个匕首,在这个除了石头,只有木头的鬼地方,到哪里去找一把金属的武器。   “能帮我弄到吗?”   “努雅尽力。”点头,一个方法蓦然闪现,虽然不见得管用,却可以试一试。   “谢谢。”沿着墙壁坐下,轻笑。   “公主不要说谢字,奴婢担待不起的。”知道卡丽熙看不见,努雅还是恭敬地颔首。   淡淡一笑,微仰着头向后一靠,悠悠地发出一声长叹。隐在蓝色眸底有一片无人瞧见的瑰丽光芒,宛若一道鸿沟隔开了两个世界,一个精致的犀利,一个决绝的凄然。         ☆、第 七十八 章   由一百艘三桅大船组成的迈锡尼舰队,驶入爱琴海不到半天时间,便碰见了另一支迎面驶来的庞大船队。   侍卫跑进船舱将情况汇报一番,迈锡尼领航船的船长弗隆顿时觉得疑惑,如此规模的商船队实在少见,他下令派船上前盘查。   另一头,库西纳也命令全员戒备,随时准备应战。   没想到这么快就在海上遇见了迈锡尼舰队,看他们的数量必定是冲着打仗去的,就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   两支船队的距离隔了大约一里路,一个朝前一个朝后,反向并行驶去。   库西纳面色严峻地站在高处的船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乘风破浪即将离去的迈锡尼人。   忽然,两艘迈锡尼船突然调转方向朝他们驶来,这让库西纳暗自捏了一把汗,抓着栏杆的手悄悄收紧力道。   两艘船靠近过来,甲板上的官员朝他们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商队?”   库西纳的副官贴近栏杆,同样大声喊道:“大人,我们是两河来的。”   “全部返回,不许继续航行,迈锡尼禁海,任何船只都不能停靠。”   “大人,为什么禁海?我们船上的货物是迈锡尼商人定购的,如果不能按时送到,小人会亏的倾家荡产啊!”   迈锡尼官员不耐烦的挥手,顶着海风吼道:“叫你回去就回去,听见没有,别废话!在不走,就把你们抓起来!”   “是,是,小人立刻走。”副官陪着笑脸,转身朝库西纳跑去。   “将军,怎么办?”副官回头望了一眼海上,两只迈锡尼船没有离开,正在观察他们的动静。   神色轻敛,刹那间做了决定。“不能转头,没时间兜圈子了,摄政王还在迈锡尼等着我们。开火,打沉他们!”   年轻的副官颔首,抽出腰上的长剑,转身举剑,出其不意地大声向四周的战士喊道:“开火!”   甲板上的赫梯战士掀开堆在桅杆旁的油布,从里面拿出事先藏起的弓箭,冲到船边对准不远处的迈锡尼船拉弓放箭。   两艘迈锡尼船没料到这些商船突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待到他们仓皇地转身逃向甲板深处取弓箭时,密集的箭雨已经跨跃海面齐刷刷地飞来,很多迈锡尼人中箭倒下,一时间甲板上乱作一团。   一个迈锡尼人跑到高处,点燃烽火发出信号,紧接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一头栽倒掉入海里。   正在驶远的其余迈锡尼船看见了信号,大惊之下同时调转船头朝赫梯船队围来。   “将军,那支船队在攻击我们!”迈锡尼战士奔进船舱,指着外面说道。   弗隆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怒目问道:“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   “有多少船?”   “五、六十艘。”   眼神一凌,吼道:“打沉他们,一艘不留!集中火力,快!”   “是。”战士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难道是埃及人,应该不是。埃及人在地中海,方向不对。   那会是谁?是谁在进攻迈锡尼的舰队,谁这么不要命?   不管是谁,竟然敢向海上霸主迈锡尼宣战,那就是自找死路,今天就让他们知道迈锡尼海军的厉害,这片深蓝色的爱琴海就是这帮不知名家伙的坟墓。   弗隆不想在这些不知死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还有重任在身,阻击埃及人才是此次他出海的目的。   两支舰队相遇在海上,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虽然不像陆地战那样可以近距离面对面的厮杀,海战的优势却体现在精良的武器和恰当的距离……优质的武器可以给敌人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精准的距离则给武器提供了发挥作用的最佳环境。   弓箭手将缠着油布的箭头伸入火盆,随即拉满弓弦,一支支燃烧的长箭飞向敌人,犹如白天划过海面的风火流星,利箭不仅可以伤人,火焰还能给木制的船身造成破坏。与此同时,投石器掷出的巨大石块,在打断了船桅之后,还能破坏甲板上弓箭手的进攻节奏。   失去了桅杆,海船就像折断了翅膀的鸟,失去了动力系统,只能漂在海面,任由敌人宰割。   天空,密集地穿梭着燃烧的箭羽,伴随着石块抛出饱满的弧度飞跃而过,两支舰队彼此纠缠着,硝烟逐渐弥漫在晴空万里的海面。   ★★★ ★★★ ★★★   以多敌少的战争,取胜的要决----速度。   速战速决,才有可能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取得意想不到的胜利。   赫梯的船数明显少于迈锡尼人,起初还能自如应付,但是随着迈锡尼舰队形成环状包围圈将赫梯船围在其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密集进攻,给赫梯舰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左侧一艘船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变成海上一座熊熊燃烧的小火山,库西纳下令他们弃船,船员分散到其他船上。   迈锡尼不愧是拥有了爱琴海联盟最强海军的国家,擅长海战的他们,极其熟悉爱琴海的风向和海浪,他们利用海风加强了火攻的力度,再借助一波又一波的浪头掀高船身的瞬间,向赫梯船投来巨石,掷出的石头往往正好可以高过船边精准地击中船桅。   情势对他们很不利,继续缠斗下去只会增加损失。库西纳指挥突围,命令最外围的船加足马力冲向敌船,为后面的舰队撞开一条路。   得到命令,五艘赫梯船转过船头,朝着前方的敌船笔直地撞过去,这无疑是一项自杀式的任务,但是为了后面大批的赫梯舰队能顺利突围,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父亲!”薇妮莎焦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同胞冲向敌人,她痛苦地皱眉。   饱经沧桑的黝黑面庞同样布满不忍,不论经历了多少战争,在面对这样的决定时,作为将领仍然感到悲愤无力。“进船舱,我们要突围了。”   “不,我留在这里。”倔强的眼,盯着海上的敌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有催促她离开,反正哪里也不安全,任由薇妮莎任性地待在甲板上,库西纳转身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是撞击传来的声响,却看见迈锡尼的船着火了,烈焰喷涌冲向蔚蓝的天空,那五艘正在冲向敌人的赫梯船却安然无恙。   震惊骇然,疑惑不解。   弗隆望着迈锡尼的船突然起火,万分惊骇地抓过身边的副官,怒目质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副官一脸迷惑地看着他,连连摇头。   “去查清情况!”丢开副官的衣领,他愤恨地下令。   副官转身前脚才跑开,后脚还未落地就听见另一声巨响,接二连三地,轰鸣的爆炸声响彻耳膜。   迈锡尼遭到了不知来自何方的突袭,几乎是致命的攻击。   “快,转向,船队散开!”弗隆焦急地令道,看着船上乱成一祸沸水,甲板上的士兵跑来跑去,转舵,拉帆。   库西纳一边命令继续攻击,一边在茫茫大海上搜寻支援赫梯人的神秘船队。   “父亲,左边!”薇妮莎不知何时爬上桅杆顶端的了望台,她冲着库西纳大叫,手臂指着左边海域。   循着她的指引远眺望去,明媚张扬的阳光穿透云层直抵海上翻滚的巨浪,黑色的船队顶着耀眼的光芒,像一截漂浮在海上的城墙,一线拉开整齐地排列在金色潋滟的海面。   看清了他们的进攻方式,库西纳不禁流露出惊讶的佩服神色。   同样是投石和火箭的组合,他们却将燃烧的弓箭射向石块,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看见火箭击上石块的瞬间,石块突兀的燃烧起来,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夹着凛冽的风声直接撞上敌人的船身……瞬息之间,木块碎片飞溅翻腾于半空,火焰在浓烟中迸发四溢,轮番的火石袭来,一艘迈锡尼海船转眼就断成两截,冒着黑烟挟着火光沉入海底。   只有技术极其精湛的弓箭手,才能在湍急狂乱的海风阻挡中,从容不迫地射中天空上飞速翻转的缠着油布的石块。   风速,力道,角度,眼力,一样不可缺少。   “埃及人,是埃及人!”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引来赫梯人的欢呼声,盟国军队的出现,无疑是战场上最大快人心的意外惊喜。   压抑不住狂跳的心脏,薇妮莎的上半身压在栏杆边缘,整个人几乎快要越出了望台,焦急期盼的视线在远处的埃及舰队中搜寻着最想看见的人。   急迫的眼,在那些巨大的黑色大船间一扫而过,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影----陡然,一把红发撞进棕色的眸,熟悉的红色烈焰翻飞在风中,炽热,张扬,毫不费力地点燃了薇妮莎的目光。   “夏尔玛!”很傻地冲着爱琴海大喊,隔了这么远,她甚至都不能确定夏尔玛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突兀地,站在船头手持弓箭的人朝自己看来,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迎向桅杆上的薇妮莎,那样缠绕着斑斓阳光的认真目光,令薇妮莎觉得自己的心跳蓦然变得疯狂起来。   那双眼睛只是短暂地注视着自己,继而夏尔玛的视线又投向天空,只见她抬起手臂,拉满的弓弦饱吟风声,一直箭头燃火的白羽长箭脱手而出,直指半空中一块石头飞去。   羽箭正中石头,擦出更大的火花,石头瞬间燃起,抖动着火焰的光芒落在迈锡尼船的甲板。   在她身旁的其他埃及战船,同样分布着许多弓箭手,精湛的箭术令他们箭无虚发,就算偶尔有失手的时候,同伴补上的火箭仍然可以弥补失误。   埃及人有效的进攻,致使迈锡尼舰队陷入了恐惧和混乱之中,加上赫梯人突围成功,海战的形势急转直下,弗隆只得一边打一边撤退,狼狈地朝迈锡尼方向撤回。   趁胜追击,埃及与赫梯追在迈锡尼舰队的后面,步步逼近位于蔚蓝海岸的迈锡尼。   ★★★ ★★★ ★★★   努雅见四下无人,拿着小布包伸出栅栏,轻轻将布包扔到卡丽熙的栅栏前,卡丽熙眼急手快地捡起布包,快速收进怀里,走到牢房的最内侧,打开亚麻布包裹,蓝眸悄然闪亮。   一柄匕首,粗糙的做工,匕刃还算锋利。   握着匕首木质的短柄,指尖抚摸着青铜的刃口,一丝锐痛从指下传来,旋即一条血线顺着指尖蜿蜒流下,像条细细的红色小蛇,瞬间缠绕着指缝流入掌心。   红色的血光,淡淡地浮现在蓝色眸底,一种诡谲魔魅的妖娆色泽。   敛在眼底的光芒,溢满了坚定决绝的冰蓝色,宛若平静海面下隐藏的一卷汹涌暗流,澎湃,无声,固执。   静静地将亚麻布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藏到怀里,手掌压在胸口,感受到那颗肋骨后面狂跳不止的心脏撞击着掌心,从颤抖地手心蔓延出一股钝痛,呼吸在这样的痛疼伴随之下,断断续续地破碎开来。   卡丽熙清楚地知道,赫梯与迈锡尼的这一仗,已经不可能避免。   她,则是两国之战的关键所在。   即便自己已经请求列摩门纳以国家为重,放弃保护她的念头。然而,她比谁都了解那位情深意重的摄政王,列摩门纳会在最后关头选择赫梯还是她,这个答案,其实卡丽熙心里很清楚。   所以,她不得不做一个艰难痛苦,并且极其危险决定。   这个决定,是她自作主张的无奈选择。   卡丽熙知道,自己这样行动的后果是什么,她更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背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眼角的湿润藏着她的怯懦,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那幅令她安心的怀抱,属于列摩门纳的温暖味道清晰地纠缠着她的呼吸,在这黑暗阴冷形如地狱的地方,给了她坚持下去的莫大勇气。   ★★★ ★★★ ★★★   “大巫师到了,让开、让开。”两个随从趾高气扬地挥手,不可一视地跋扈眼神投向站岗的侍卫,傲慢的嗓音充满了轻蔑。   侍卫们弯腰行礼,并没有盘查巫师的队伍,直接放他们进入王宫。   队伍走过广场进入王宫内院,周围的侍卫明显比卫城少了一些,清香的微风盘旋在静寂的廊下,不经意间抖开了随从华丽的长斗篷,露出一截寒光烁烁的长剑。   夹在一左一右两个随从中间的大巫帅,铁青着一张肥肉纵横的脸,心惊胆颤地瞥向身旁的人,恐惧地声音都变了调子。“我们已经进宫了,你们、你们放了我吧!”   “闭嘴,继续走,到了时候自然会放你,快走。”假扮成随从的阿齐兹单手架住巫师的胳膊,手里的匕首紧紧顶在巫师的腰上。   喉头上下滑动,艰难地咽下唾液,巫师苦着脸,圆滚滚的身体被人半架半拖朝前走去,一行人很快便进入后宫,来到纳姆安寝宫的外面。   “殿下,就是这里,地图上标着纳姆安的寝宫。”达巫夏掏出地图依循着他们进宫来的路线,确认了眼前这座精美建筑物的身份。   抬眸,风帽的边缘波浪般漂荡在风中,两簇青火冷焰时隐时显在逆光的眸底,魔样的光泽。“把他解决了,大家分散埋伏,达巫夏和我进去。”她睨了一眼巫师,凛冽的视线投向寝宫外空无一人的门廊,目光悄然闪过一丝疑惑,眉头浅浅地蹙起。   “救----”最后的“命”字还未出口,巫师惊瞠着目,像出水的鱼奋力张合着嘴,拼命想要呼吸空气,一条血水顺着唾液流出嘴角,一把匕首扎在他满是肥肉的腹部,他的身体随即软绵绵的倒下。   拔出匕首,阿齐兹一招手,两个属下走来,抬着巫师的尸体朝假山后面一扔。   “殿下,小心一点。”阿齐兹在身后轻声叮嘱。   不语,修长的身影敏捷地踏入宽阔的廊下。   陡然,从四面八方的隐蔽处涌出全副武装的迈锡尼战士。   寂静的长廊顿时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宛若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空气瞬间炸开了……沸腾,紧张,涨满了一触即发的血色气息。   “保护殿下!”达巫夏见势不妙,知道中了埋伏,他转瞬扯掉了身上碍事的斗篷,抽出藏在斗篷下的武器,挥剑砍掉了冲到身边的迈锡尼人的手臂。   陡然之间,血光缭绕着微风,一片浓重的血腥味蔓延于人们的呼吸中,被混乱的气流兜转着很快就灌满了整个庭院。   一瞬间,杀喊声充斥了耳膜,刺激着人的神经,犹如一根拉伸到极限的弦,随时都濒临着断裂的可能。         ☆、第 七十九 章   “以为冒充巫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王宫吗?你们刚进卫城就被发现了,之所以不立刻抓捕你们,就是为了诱导你们陷入这个铜墙铁壁的包围,我看你们要如何从这里逃出去。”纳姆安坐在四人抬扛的软椅上,嚣张恣意的笑着出声,目光阴冷地盯着已经被重重包围的敌人,笑容无比畅快。   “你就是那个没种光明正大向赫梯宣战的迈锡尼王?”面罩下的薄唇牵了牵,目空一切的玩味腔调,浸着一股跋扈暴戾的气息,顺着风中翻飞的斗篷,缓慢而无声地渗入众人的眼底。   “大胆,竟敢侮辱海神之子!找死!”费斯厄瞪着眼,一步上前,拿剑指着眼前出言放肆的人。   纳姆安难得的好风度,他不以为意地一挥手,轻佻蔑视地昂起下巴,问:“你是谁?”   藏在宽大风幅下面的脸,缓缓地转向纳姆安的方向,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拉,白色风帽从头顶滑下,露出一头浅茶色的卷发,指尖扯掉面罩,柔软的亚麻布倚着脸颊落下,悠然旋转地飘落在脚边。   慢条丝理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直视着纳姆安,淬火砺焰的荼蘼青光从瞳仁深处蹿出,引出一片焚天灭地的青焰烈烈而燃,犹如是从冥府钻出的幽灵,刹那间凝固了周遭人们惊讶恐惧的眼神。   震惊骇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纳姆安死死盯着那张诡异到令人忘记呼吸的脸……无疑的,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清俊面容。   然而,那片青色的,似甲非甲,似鳞非鳞的东西又是什么?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一阵阴冷正从皮肤底下渗出来,胃部隐约痉挛的抽搐,当他的目光游移在那片奇怪皮肤的时候。   蓦然,神色一变,紧紧握住扶手,指甲扣入木头传来了刺痛,纳姆安勉强稳住急促的呼吸,声音略微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是、你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在心里否决了自己惊慌的猜测。   “是。”妖冶不羁地挑眉,不轻不重的说出一个字,彻底击碎了纳姆安强装的镇定。   慌了神,抬起手,指尖颤颤巍巍地指向眼前的年轻女子,语无伦次喊起来。“来人,快抓住她,快!她是----列摩门纳,她是赫梯摄政王!抓住她,快!”   瞬息之间,场面陷入了混乱。   有怔忡,有惊恐,有诧异,有慌乱,有无措,各种表情在不同的脸上迅速闪现,那些迈锡尼士兵迟疑地拿着武器站在四下盘旋的海风中,即使听见了王令,他们仍然犹豫不决。   早就听闻赫梯的年轻摄政王,拥了一身奇特的甲肤,不畏烈火,不惧刀剑……众神护佑着她,而她也是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保护者,她是行走在世间的神。   原本以为这些传说,只是赫梯人自夸自吹的谣言,直到亲眼见到这位摄政王,他们不得不相信了……相信在这个世上,真的存在着像神一样的人。   人,能与神抗争吗?   “你留下了不属于你的人,我来带她回家,交出卡丽熙,我会考虑谈判。否则,我就要灭了你的迈锡尼。”她说,张狂的就像一把火焰,甚至更盛。   身体前倾,手指紧紧扣着扶手,牙关咬紧,好不容易平抚了惊恐的心情,怒目而视。“谈判?你凭什么和我谈,卡丽熙在我手里,现在连你也成了我的阶下囚。列摩门纳,你已经没有一丁点的筹码了,不如乖乖投降。或许,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极轻的冷哼一声,低敛着眼,解开绕在左手的布条,动作不紧亦不慢。廊外的风很轻,成圈散下的细布条悠扬在风里,以一种很美的姿态,缓慢而无声地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我站在这里,就是筹码。”指尖一松,白色布条从手腕滑脱,柔软妖娆地落在地上。   目光一惊,随即愤怒地说:“少在这里狂妄,看看周围吧,你的死期已经到了。”   “你的愚蠢,葬送了迈锡尼。”笑,身影在唇角扬起的瞬间,猛然一动。   身形像一只矫健的豹子,纯粹而本能的敏捷动作。眨眼之间,血光缭绕在她的剑端,伴随着冰冷金属刺破皮肉的闷声,滚烫的红色划过空气,很迷人,很耀眼。   就在她出手的一刹那,达巫夏一声令下,赫梯战士扯掉用以伪装的斗篷,抽出藏在斗篷里的武器,朝着四周涌来的迈锡尼人攻去。   陡然,血光纠缠着金属撞碰而出的星火,一同绽放在厮杀声里。   “保护王,退后。” 费斯厄斥声,举剑冲向赫梯人。   四人抬着椅子不断向后退去,与此同时,成排的迈锡尼侍卫从两侧汇聚到纳姆安的面前,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他保护起来。   “带卡丽熙过来。”纳姆安朝身旁的侍卫小声交待。   侍卫颔首,转身跑去。   冷眼旁观这场混战,纳姆安很清楚赢家必定是自己,有卡丽熙做人质,现在列摩门纳又自投罗网,就算赫梯人如何骁勇善战,落入重兵包围之中,等他们体力耗尽,这个张狂自大的摄政王便会沦为自己的囚徒。   那时候,迈锡尼不需一兵一卒,就可长驱直入安纳托利亚高原,威震八方的赫梯帝国就此便会终结在自己的手中。   密切注视着情况,看见三个迈锡尼人同时倒在列摩门纳的脚下,血肉模糊的残缺身体实在让他反胃,纳姆安皱了皱眉。   列摩门纳身上的长袍已经布满了血污,一朵一朵犹如怒放的花,开得正艳。而她却依旧面色平静,静到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冷面具。   可是,那条紧抿的唇线,却依稀辨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与她那双蒙上锐利青色的凛冽目光,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一个闲散悠哉,一个嗜杀暴戾。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身在刀光剑影编织的临近死亡的网中,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犹如她只是在欣赏一场绚烂的烟花,懒散的过于放肆,目空一切的让人害怕。   不屑片刻,廊外院内的地上遍布鲜艳的色泽,随着微风一吹,浓重的血腥味从残缺的尸体上渗出,散播在临近中午逐渐升温的空气中,刺鼻的味道让人不禁想吐。   显然,占据主场优势的迈锡尼人要比赫梯人多出太多。然而,倒下的迈锡尼人也比赫梯人多出几倍。   不得不承认,卡丽熙说的很对。   这些从安纳托利亚高原远到而来的民族,的确是为战而生的,亲眼见识了他们的作战能力,纳姆安很庆幸自己手里掌握了列摩门纳的软肋----卡丽熙。   “王,人带到了。”派去的侍卫回来,身后押着卡丽熙。   纳姆安的眼扫向卡丽熙,在她苍白的脸上略做停顿,随即收回视线,大声开口。   “赫梯人放下武器,否则----”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押着卡丽熙走上前。   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放下武器就等于自寻死路,可是眼见被士兵押上前的人,赫梯人无奈地停下了手里反击的动作,拿着武器的手不知如何是好,保持着举剑挥刀的僵持状态。   ★★★ ★★★ ★★★   立于充斥着血腥味的海风中,她们彼此相望,目光纠缠着目光,微风纠缠着呼吸。   有一抹短暂的时刻,这个世界似乎干净的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个蹙眉持剑,一个泪光潋滟。   透过杀机四伏的时光,静静地,聆听着彼此胸腔里剧烈而急迫的心跳声,相同的节奏,传达着相同的思念。   “受伤没有?”列摩门纳开口问道,神情泰然,语气却泄露了浓浓的关切。   “没有。”咽下颤抖的呼吸,轻答。   “让你等太久了。”   “我知道你会来。”   纳姆安一个眼色,费斯厄立刻示意属下缩小包围圈,不动声色地向庭院中的赫梯人逼近。   阿齐兹发现了周围的异样,与达巫夏交换了眼神,两人各自带领着属下缓慢地移动脚步朝廊下汇集,争取在迈锡尼再一次动手前,能够近距离地保护列摩门纳和卡丽熙。   周遭环境的变化,列摩门纳已然察觉到了,她向卡丽熙迈进一步,瞅见卡丽熙身旁的侍卫目光警惕地提剑横在她的身前,青铜的剑身反射着一缕阳光,逼得列摩门纳只得停下脚步。   无惧锋利的剑抵在身前,蓝色的眸子紧紧粘着朝思暮想的人,轻声问。“还记得我在信里对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保护赫梯是我的使命,赫梯的安危优于我的个人感情,不要因为担心你的安危,而不敢迎战迈锡尼。正相反,我要为了你,全力击败侵犯赫梯的敌人。”比那把横亘在卡丽熙面前的剑更加锋利冰冷的,是列摩门纳的眼神,眉头不自觉的皱起,她一字一句开口。   “一字不差。现在,我要你履行这句话,列摩门纳。”优雅的笑,温柔一如往昔。   “……卡丽熙。”目光悄闪,喑哑低迷的声音,她总是自信的灿烂笑容,暗了许多。“你知道,我做不到。”   纳姆安笃定的笑出声,傲慢的张狂气息,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迈锡尼人占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美妙画面。   不理会身后纳姆安的狂妄气焰,她抬起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肩头的辫子。“你看,我这样扎起头发漂亮吗?”   “很漂亮。”笑,温柔的让人心碎。   “第一次编辫子,我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的。”指尖顺着辫子一路滑下,淡淡地眼神,亦顺着指尖滑动。手指停在辫子尾端的细绳,她笑着抬眸,冰蓝色的眼底不知为何荡漾着薄薄的雾气。“列摩门纳……为了我,你要活下去!”   随着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卡丽熙一张一合的唇边,她解开了绑发的头绳……   失去了束缚的黑色长发瞬息抖散在风中,在人们诧异的注视中,一把匕首从漆黑的千丝万缕间落下----   握住匕首的瞬间,卡丽熙的笑靥,绚烂如万丈阳光下夺人心神的花朵,精美而易碎。   带着这样美得虚实难分的淡然笑容,她转动匕首刺入腹部。   惊恐万状的瞠着目,列摩门纳惊怔在这个刹那!   眼底的画面,如静止般定格在卡丽熙缓缓倒下的瞬间,以及众人陡然慌乱的神情里……   骚动……喊声……人影……厮杀!   “卡丽熙!”几乎是嘶吼着冲向倒下的人影,痛到完全不懂得要如何呼吸,列摩门纳挥剑砍杀着企图将她困住的迈锡尼人,在她眼中已经辨不出丝毫的人性,那双青火怒光的眸子溢着泪光,在不停晃动的人影缝隙中急迫地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卡丽熙。   其余的人都被此时此刻的场景震慑了,半刻之间的呆怔之后,赫梯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在这位小公主以自己的生命给他们带来转机时,赫梯人的悲愤可想而知。   迈锡尼依旧奋力战斗,从宫殿四处跑进更多的士兵,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即使突然之间失去了最大的筹码,他们也并没有放弃搏杀。   “殿下,小心!”达巫夏看见身陷重重包围却浑然不知,只顾向前冲去的列摩门纳,他焦躁地大喊,带领几个人艰难的打开一条血路,努力保护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列摩门纳。   左手一紧,列摩门纳扭断了迈锡人的脖子,随之右手抬剑挑开了另一人的腹部,血水带着内脏溅出。刚迈出一步,又有几个迈锡尼士兵围拢过来,杀光了他们,又人补上。   那条通向卡丽熙的路,长得永远也走不完……更多的人,更多的血光,阻挡在濒临疯狂的列摩门纳的眼前。   一条人山人海的屏障,阻止她迫切想要奔向卡丽熙的心,令她狂躁而本能的厮杀着。   见势头不妙,侍卫们保护着纳姆安向后廊撤退。   纳姆安仓皇地扫向卡丽熙,她已经气若游丝,鲜艳的血液经由腹部的伤口涌出,汇聚在她蜷缩的身躯底下,艳丽的液体小溪一般蜿蜒流下台阶。   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藏着武器,更加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孱弱不堪的小公主,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帮助列摩门纳……终结自己的生命,以此破坏迈锡尼以她要挟赫梯的目的……勇敢,无畏,决绝。   看到自己的计划落空,纳姆安愤然地瞪着拼命战斗的赫梯人,他朝自己的战士怒声大吼道:“给我杀光赫梯人,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   刀光闪过,血色留下;剑锋掠影,骄阳闪烁。   精美的宫殿被厮喊充斥的惊天动地,滚烫浓稠的血液像倾盆大雨飞舞在昏黄的风中,明媚的阳光也刺不破的昏暗迷蒙。   一剑割断了对手的脖子,在那捧血液顺着断裂的气管喷涌而出的瞬间,列摩门纳身形一转,迈向一米开外的卡丽熙。   踉跄着跪在她的身边,剑从手里滑脱,列摩门纳抑制不住极度恐惧的颤抖,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双目紧闭的卡丽熙。   “……卡丽熙……”极轻的呼喊她,悲恸的眸子注视着怀里苍白如雪的脸庞,一抹水光抹去了眼底的嗜血青焰,恢复了温柔的氤氲茶色。   微微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浓浓的倦意,伴随着剧烈的痛疼不断侵蚀着卡丽熙的意识。视线很模糊,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想要伸手摸一摸这张久别的清俊面孔,却发现手臂和眼皮一样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相当吃力的开口,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她痛得紧皱眉头,身体好像掉进了冰冷的水中,嘴边的呼吸越来越冷。   涌出眼眶的泪,犹如她此时的胆怯,无处可藏。“卡丽熙……别丢下我,求你了,别丢下我……”   扯动唇角,扬起一枚虚弱的笑,她摸索着搭上列摩门纳搂在腰际的手,熟悉的体温顺着指尖渗进渐渐麻木的身体,带给她片缕的温暖。“……我算过,没有、没有伤到……内脏。我不……不会……丢下……你……不会……”   一串压制不住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嘴边甜甜的腥味,溢出唇角的液体,粘稠鲜艳。   怕伤到她,不敢搂的太紧,审视着她惨白的脸色,继而看向伤口。匕首还在,一旦拔出会造成大量出血。艳红的血液快速地从伤口边缘渗出,转眼之间,那条白裙已经润红湿透了。   “算过?!你----”有惊,有气,有……太多心疼。   “殿下,带公主去屋里,我们在这里顶着,快走!”阿齐兹背对着她们,正与几个人交锋,他领着属下试图挡住源源不断的迈锡尼人。   希望他们进入狮子门时留下的人手能尽快摆平门里的守卫,将那扇无法从外面突破的固若金汤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到时候,城外的比昆和耶达才能顺利攻进卫城,否则仅凭他们这些人在王宫内也撑不了多久。   抱起卡丽熙,两个属下替她们推开房门,等她们进屋,房门立刻在身后关上,隔断了室外浸透血腥味的浑浊空气,响亮的厮杀声仍然不绝于耳。   扫了一圈室内,将卡丽熙放于地榻。   观察着她的伤势,温热的血水不断溢出伤口,照此速度,卡丽熙最多只能撑一个沙漏时。   喉咙一紧,俯在她的脸边,无限轻柔地开口。“卡丽熙,别睡着,要保持清醒。”   “……”动了动唇,眼皮抬起又合上,意识随之模糊。   “我要拔出匕首,帮你止血,会有一些疼,你要忍一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包,拿出二枚小瓶。赫梯战士都会随身带着这些止血药,虽然不能立刻止血,但能起到收缩伤口的作用,从而减缓出血量。   “……好。”   将小瓶的盖子拔掉,列摩门纳握上匕首的短柄,来自手指的颤抖令她无法握紧匕首,心跳乱了,眼神也被那片爬满卡丽熙腹部的艳丽血色搅乱了。   “列……列摩门纳……”   忽尔,细微的声音钻入列摩门纳的耳中,她整个人一怔,匆忙看向卡丽熙。“什么?”   缓缓地偏过脸,极力要看清她的模样,视线却不知不觉地变得模糊,嘴角流下的一条血线扯碎了她努力扬起的苍白的笑容。“带我……回家。”   愣了半刻,继而排山倒海地悲伤袭来,几乎击垮了列摩门纳仅存的意志力。   点头,喉头堵着一口咽不下的僵硬呼吸,眼中汹涌着颤抖的泪光,温柔悲伤的薄雾缭绕在眼底,俯下身贴近卡丽熙的耳畔,小声却坚定的说道:“好,卡丽熙,我带你回家。”   听到她的话,卡丽熙笑了笑,暗淡的眼底又绽放出了一丝光芒,犹如临近清晨天边那抹稚嫩的晨曦,微弱,坚强。      ☆、第 八十 章   灯塔上的迈锡尼卫兵发现海平面上有五、六艘大船正朝港口驶来,趁风破浪的速度很快,船上的桅杆没有悬挂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帜,他伸长脖子仔细观察着这些大船。   一个大浪掀来,全神贯注地迈锡尼士兵惊恐地一怔。   随着海浪而来的是更多的舰队,目测这支舰队有将近百艘大船组成。   来不及细想,卫兵抽出腰后的小旗,手臂抬过头顶,准备向塔下发送信号。   一支利箭,贯穿他的胸口,他低下头,瞪眼盯着穿胸而过的木箭,身体摇晃了两下,直挺挺栽倒在地,信号旗还紧紧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另一个灯塔上的哨兵也中箭倒下,他甚至都还没有发现杀机临近。   然而,如此大规模的舰队被港口上的迈锡尼人看见,只是时间的问题。   眨眼的功夫,迈锡尼城港口预警的号角响彻碧蓝的海空,迅猛的海风鼓吹着巨大的号声,刹那间传遍了整个卫城。   伴随着连绵的号角声,守卫港口的军队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原本热闹的港口顿时乱成一团,人们在士兵的驱赶下惊慌逃窜,四处响起了混乱的呼喊与哭声,一地零乱的货物更是被踩踏的惨不忍睹。   经过短暂的激战,赫梯与埃及的战士顺利登陆,也许是在海上待得太久的原故,当这些年轻力壮的战士踏上坚硬的地面时,仿佛重获了新生般的兴奋。   对于陆地的渴望,迫使他们将所有企图将他们逼回海里的迈锡尼人视为唯一的敌人,他们寻觅着阻挡在眼前的障碍,将之一一清除干净。   赫埃联军的目标清楚明确----卫城。   埃及士兵牵来了马厩里的马,夏尔玛接过缰绳,看向身后被侍卫重重保护的拉蒙西斯,他朝她微微点头,她颔首。扬鞭之即,薇妮沙气喘吁吁地跑来,伸手拉住马头上的护具。“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在港口待着。”这个小丫头真会凑热闹,她们是去攻打狮子门,又不是去打猎。   眉头一横,倔强地开口,双手仍然死死抓着皮具。“列摩门纳和卡丽熙都在王宫,我要和你一起去救她们!”   眼角瞄见推开人群走上前的库西纳,夏尔玛皱了皱眉,弯腰一把握住薇妮沙的手腕,将她拽上马背,没等薇妮沙反应过来,夏尔玛扬鞭而起,两人已经驾马向前冲去。   “薇妮沙!”库西纳对着扬尘而去的两个背影大声喊道。   “库西纳将军,夏尔玛会好好保护薇妮沙,你不用担心。”说话的是缓缓走到库西纳身后的拉蒙西斯,马蹄踏出的尘埃在一阵呼啸的海风中消失不见,连同消失的还有夏尔玛坐于马上的僵硬背影。   库西纳赶紧回身,跪下行礼。“法老陛下,库西纳失礼了。在海上如果不是陛下的埃及军出手相助,我们必然被困海上,此刻恐怕更是损失惨重。”   笑,示意他起来。“埃及与赫梯是联盟国,那一纸卡迭石条约可不是闹着玩的。将军,列摩门纳和卡丽熙的情况你知道多少,赶快告诉我。”   “是。”库西纳又朝女儿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向拉蒙西斯悉数汇报清楚。   ★★★ ★★★ ★★★   握紧缰绳,薇妮沙熟练地驾驭着马,穿行在通往卫城狮子门的宽阔道路上。   身后的夏尔玛指尖一松,利箭刺破明媚的阳光,尖啸着一头扎进前面挡道的迈锡尼士兵的胸口……转瞬之间,又是一箭离弦飞出,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   接踵而出的白羽长箭,精准敏锐,箭无虚发。   “夏尔玛,你看!”   循着薇妮沙的指引,夏尔玛抬头朝半山腰看去,浓烟四起。   “看来有人比我们早一步出手了。”   “那是狮子门?”薇妮沙焦急地问。   “嗯----小心!”收回视线的瞬间,一个迈锡尼人举刀从小巷里冲出来,离她们不足三米的距离。   “啪!”带着一丝低沉的脆响在耳畔炸响,伴随这个熟悉的声音,一道极细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迈锡尼士兵的手臂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在他还未回神之际,整个人被拖拽着飞起撞上一边的灰墙,直接脑袋开花断气了。   手腕一扭,收回细鞭,薇妮沙回头,扬眉。“我可是天天都会练习的。”   眉头轻微地抖了一下,笑着低语。“疯丫头。”   得意洋洋地回以微笑,薇妮沙催马加快前进的速度。   紧随她们身后的埃及骑兵与赫梯骑兵,同时也发现了半山腰窜起的浓烟,他们猛烈回击着拦道的迈锡尼人,焦急地直奔那扇传言中由海神建造的神门而去。   ★★★ ★★★ ★★★   设计奇巧,易守难攻,坚不可摧,这些都是狮子门的特点。   门外进攻的人,只要进入巨门前的通道,便等于踏入了死路。一览无疑的平坦通道和狭长地势,即没有躲藏的地方,又无法快速撤退,位于门上的迈锡尼人,使用弓箭和长矛就能轻易射杀通道中的进攻者。   然而,坚不可摧的门,这是一个相对的说法---相对于角度。   从门外而言,它的确是一扇无法强攻突破的大门。   可是,换一个角度而言,从门里打开狮子门,那就简单的多。   列摩门纳潜入卫城时留在狮子门附近躲藏起来的属下,当他们发现军队朝王宫内部调集奔去的动静后,悄无声息地靠近狮子门旁的守卫,轻易解决掉一队守卫后,从内部开启了门上的机关,巨大的机关缓缓将两扇沉重的门扉拉开,一阵沉闷如雷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迈锡尼士兵。   狮子门内,为数不足十人的赫梯战士,将正在缓慢启动的机关围起,与不断涌上来的震惊疯狂的迈锡尼人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 ★★★ ★★★   当紧闭的狮子门逐渐露出一条半米的缝隙,早在门外与卫城守军酣战的比昆和耶达,率领着属下一鼓作气冲进了卫城。   得知列摩门纳被困王宫,他们留下一小部分人看守狮子门,等待接应库西纳的大军,其他人则直逼王宫袭去。   沿途上,保护王宫的迈锡尼军队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攻击,他们实在没有料到那扇曾在无数战争中保护着卫城安然无恙的狮子门,居然这么快就被赫梯人攻破了。   更让他们无法料想的,还有这群来此高原的赫梯人的作战实力。正如卡丽熙曾经说过的,赫梯人是为战而生的民族,这个好战尚武的民族,着实有着令人心惊胆颤的实力。   整个王宫军队的抵抗,显得极为脆弱不堪,不到半个沙漏时,王宫卫队死伤惨重,他们不断向宫内退去。当被赫梯人逼到王宫通往后殿的大门时,一切顽抗都变得极其的自欺欺人。   赫梯人的厮杀声传入宫门的刹那,正在后宫花院里上演的另一场战斗,俨然等来了另一种意外的结局。   几乎是在比昆和耶达冲进花院的同时,院中的迈锡尼人纷纷丢下武器,缴械投降了。   “摄政王和卡丽熙公主呢?”比昆收剑,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焦急地扫视着四周搜寻着她们的身影。   “她们在屋里,赶快把军医找来!”阿齐兹收剑入鞘,丢下一句话,转身快步朝屋子跑去。   怔,一惊。“来人,赶快把军医带来,快!”   “谁受伤了?”耶达喉咙一紧,看着达巫夏问道。   眉头动了动,尽管干涸的血色掩盖了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仍能从达巫夏皱眉朝屋子投去的沉重目光中,看出浓浓地焦虑。“卡丽熙殿下。”   比昆和耶达的眼神同时一变,不知那是震惊,还是担忧,他们沉闷地看着廊下那座紧闭门扉的屋子,神色黯然。   ★★★ ★★★ ★★★   时值深夜,廊下和庭院里聚集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等待从屋里能传出奇迹的消息。   列摩门纳凭栏而坐,静默地注视着地面,微低的脸被额前的发丝挡住了,火把炽热的光芒,却照不亮她周身那股子濒临死亡的阴暗意味。   不远处的石柱旁,站着仰望星空的夏尔玛,红色长发缠着迤逦的夜风,像一片暗夜下孤单翻飞的红浪。   拉蒙西斯反剪双手,浓黑的眉深深地拧起,沉默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是凝固至冰点的气氛里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当他踏入王宫,初闻卡丽熙为了让列摩门纳摆脱纳姆安的要挟,竟然以死相助。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拉蒙西斯不知道自己为何呼吸很困难。   堵在喉咙里的一团呼吸,硬绑绑地塞住了他的所有情绪,那种失措惊慌,他是第一次品尝到。   直到看见了坐在廊下的列摩门纳,拉蒙西斯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此时此刻最恐惧最痛苦的那个人。   因为,他看见一个比自己痛苦千万倍的人,那个身披半身青甲被高原众神一直眷顾着的女子,她的倨傲,她的顽强,俨然完全碎成了粉沫。   她闷不吭声地坐在廊边,染着火光的肩膀颓败地垂下,那双素来目空一切的眼,愣直地盯着地面,自打拉蒙西斯踏入走廊到现在,她都不曾抬过一次眼皮。   凑近和她说话,她却纹丝未动,默如顽石。   看见她脸颊有团瘀伤,以列摩门纳的好身手,想要近距离伤到她的脸,想必对手一定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一问才知,这道瘀伤的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的将军----夏尔玛。   跟随夏尔玛进宫的侍卫将之前的经过详尽地叙述了一遍,在他吱吱唔唔地低语中,拉蒙西斯大概了解了情况。   得知卡丽熙受伤的原委,夏尔玛怒气冲冲找到列摩门纳,她一言不发地抬手,一拳打向了列摩门纳。   列摩门纳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当夏尔玛的第二拳挥向她时,那只青筋暴露的苍白拳头,停在了列摩门纳不躲不让的脸侧,只有一条微风可以钻过的缝隙。   紧随其后跑来的薇妮沙,拉着夏尔玛的手臂,哭求她不要伤害列摩门纳。   痛恨,还是无奈,纠缠在夏尔玛格外艳红的眸中。   负气的转身离开,一把红发扬飞在火把燃烧的浓黑夜色里,烈焰一样的刺眼。   自始至终,列摩门纳安静地像块雕像,冷如死灰,静如止水。   重重一声叹息,拉蒙西斯又将视线移向已经关闭了两个沙漏时的门,那扇门里凝聚了所有人心急如焚的等待,那位承载了坎坷命运的小公主,她牵动着太多人的心,更牵绊着一个灵魂的未来……侧目,悄悄地,视线扫过栏边那截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几乎无法辨认出轮廓的黑色身影。   ★★★ ★★★ ★★★   天边青灰色的云,露出了几缕晨曦的清澈,点缀着黎明前的寂静,模糊的海浪声连绵传来。   紧闭一夜的房门,露出医官疲惫的身影。   一拥而上的众人将医官团团围住,他们焦虑地注视着他,纷纷小声询问。   “怎么样?”一夜未动的列摩门纳,不知何时站在了医官的眼前,暗哑的声音透着胆怯。   医官颔首。“殿下,公主虽然失血过多,现已无恙了,请您放心。”   空气中,响起众人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的声音,他们将视线投向列摩门纳的身上,等待着她近一步的命令。虽然已将迈锡尼城占领,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处理。   她看也没看周围的人,闷不吭声地匆匆迈步跨入屋内,那扇门在她身后又重新合上,不带一丝犹豫。   叹息,拉蒙西斯只得在此时发号施令,军队调整,官员部署,战俘关押……先将迈锡尼港口封锁,从卫城展开地毯式的搜索,无论如何也要抓到逃跑的纳姆安。   一一交待下去,他走到夏尔玛的身边。“去休息吧,等卡丽熙好一些,我们在来看她。”   迟疑了片刻,红色的眸子最终闪过一丝无奈,她朝他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夏尔玛拖着略微疲惫的脚步消失在走廊拐角,拉蒙西斯摇了摇头,阴郁的脸迎向院中明媚绽放的晨光,神色凝重。      ☆、第 八十一 章   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熟睡般双目紧闭的人,列摩门纳握着卡丽熙冰冷的手,茶色的眸洒满了悲怯懦弱的浅光。   差一点,她就失去了她。   等待在门外的一夜,仿佛就是生死相隔的短暂瞬间,遥远,漫长……让她清楚地回望了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   坐拥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荣耀,俯瞰着赫梯帝国的广袤疆土,挥令着骁勇善战的百万大军……   权力,名望,财富,她一样不缺。   这些东西,却也不是她追求的。   曾经也想过,如果卸下摄政王的责任,自己还能做什么人……能否像普通人一样,过着晨起牧歌的简单日子。   然而,眼睁睁地看着卡丽熙在面前倒下的刹那,列摩门纳终于明白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距离权力旋涡太近的地方,一刻也不能在耽搁。   远离赫梯王权,远离纷乱不止的政治,远离哈图莎,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们一个平静安全的明天。   “……列摩门纳……”   细若风吟的声音响起,宛若一根细丝牵动了全身的神经,蓦然勒紧了列摩门纳唇边的稀薄呼吸。   “卡丽熙,很痛吗?”俯下身,手指拂开卡丽熙额前汗湿的发丝,指尖底下传来冰片般的温度,刺痛了她的心。   摇头,极轻的动作,扯着全身的肌肉都在痛,轻轻地抽吸。   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卡丽熙苍白的脸颊,那片触目惊心的白,宛若一碰即散的晨雾,满是孱弱,尽是病虚。   “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卡丽熙,你实在太……”一时哽咽,敛眼。   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却不想闭上眼睛,因为舍不得眼前这张朝思暮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面容。“我精确的计算过位置,能够避开内脏,也不伤及主要的血管……我平生第一次下注就赌赢了,是不是很厉害?”这一次,她的确是拿着自己的生命在冒险,然而,她并不是凭借着盲目和运气,而是依仗着自己在那次瘟疫时解剖尸体后,对人体内部构造有了全面的了解。   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算过?如果偏差一点点,你的命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皱眉,额头的汗水划下,刺痛了干涩的眼角。“等我好了,你在慢慢责备我,我现在很困。”   这次终于笑出声,点头。“我不是在责备你,我……好,不说了,你先休息。医官说你失血太多,多休息才能保存体力。”   “……嗯。”微扬唇角,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眼皮沉沉的压下。   看着很快就沉沉睡去的卡丽熙,列摩门纳坐在榻边,注视着那张精美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 ★★★ ★★★   阿齐兹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正好奇侍女都去哪里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殿下,您找我?”回身,微笑地颔首。   列摩门纳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缓步来到窗边。   看着窗边沉默不语的人,阿齐兹也没有出声,卡丽熙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这是安抚人心的好消息。想来列摩门纳准备要整肃迈锡尼的事务,才会将自己找来商量。   “阿齐兹,我遇到一个问题。”   愣了一下,能让列摩门纳一筹莫展的事情,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殿下,什么问题?”   “先不说是什么问题,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帮我吗?”她没有看他,仍然望着窗外的天空,低低的声音混合了风声,有一丝模糊不清。   “臣愿意。”答的肯定。   “不管你会付出什么代价,你也会不遗余力的帮我吗?”   笑了笑,胸有成竹的坦然笑容。“殿下,臣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你很了解臣的为人,臣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情。”   “好。”茶色的眸微微弯起,明灭闪烁。“我要你成为……赫梯王。”说完,转身,看着因她一句话而脸色惊骇惨白的阿齐兹。不期然地,她迈步朝他走来。   “……什么?!”惊,惧,还有莫名的心慌,他噌的一声站起来。   “阿齐兹,我不能在让卡丽熙因为我的责任而受到伤害。我要退位,离开哈图萨。在我离开前,我要将赫梯交给你,也只有你,能让我放心的离开。”   嘴唇蠕动了几下,只觉得呼吸像块石头堵在僵硬的喉咙,阿齐兹黑着脸,一声不吭地站着。   知道他绝对不会轻易的答应,见他在自己面前痛苦的沉默着,列摩门纳知道自己的决定很自私。“我明白,你生性喜好自由,又最讨厌人与人的权谋较量。阿齐兹,这一次是我对不住你,也是我唯一一次求你……请你代替我照顾赫梯,行吗?”   看着她,用一双绝望痛苦的眼。阿齐兹跌坐回椅子,双手抓住扶手,指关节泛出青白,由松到紧的力道,只是一瞬间。   “殿下,还有很多大臣适合继承王位,您、您为什么……”   “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才决定选择你的吗?我已经细细观察了你们所有人很长时间了,穆哈里虽能力卓越超群,但他已近中年,又一生未娶膝下无子。如果由他继承王位,赫梯王储的位子便会空悬,只等他步入暮年,赫梯便将陷入争夺王位的内战。库西纳是武将出身,打仗他行,却做不了一位王者。而你不仅年轻,才华能力与胸怀智谋方面,与他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赫梯需要一个年轻有为的国王,更需要深谋远虑的君主,请你站出来卸下我肩上的责任,让我带着卡丽熙远离这一切。”停在离他几步距离的地方,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平静淡然的眸子不带丝毫神情。   “……”心底一声叹息,身体一子仿佛被抽空般的疲惫不堪。“殿下,我……”他很想帮她们,然而不是用把自己变成赫梯王的方法。   “我很自私,害了你。请你原谅我,阿齐兹。”   “殿下,不要这样说,你和卡丽熙为赫梯付出了太多,不会有人去指责一个为了爱而抛下一切的人。”认命吧,列摩门纳能站在面前和他说这件事,表示她心意已决,她的固执,他领教过。   “谢谢。”   “殿下,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不能退位,仍是赫梯的摄政王。”   皱眉,犹豫。   “你可以带着卡丽熙离开哈图莎,但你永远都是赫梯的摄政王,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他的态度坚决,语气更为坚定。   叹息,笑着点头,淡淡的笑。“阿齐兹,谢谢你。”   “臣会尽心尽力将赫梯照顾周全,请殿下放心。”   “你会的,我知道。”   阿齐兹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跪下,对着凭窗而立的黑色身影深深扣拜。   待他抬起头,列摩门纳朝他颔首,悄然无声的敬意,带着她眼底掩饰不了感激的光芒。   ★★★ ★★★ ★★★   等着卡丽熙喝完药,拉蒙西斯走到她的床边坐下,微笑地黑眸充满关切地注视着脸色微白的卡丽熙,轻掸肩边的发丝,笑道:“我的小公主,你差一点把我们所有人吓死了,以后在也不能做这样鲁莽的事情了,知道吗?”   “知道了,让陛下担心是卡丽熙的错。”不好意思的笑起,视线看向他身后从进门就一直站在床尾,闷不吭声盯着自己足足有半个沙漏时的夏尔玛,卡丽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在那红发女子锐利的谴责目光下。   看见卡丽熙望着夏尔玛的心虚神情,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逮个正着的可怜模样,他笑着回头扫了一眼脸色极其难看的夏尔玛,又看着卡丽熙说道:“医官说你体质弱,这次又失血太多,恐怕要好好休养一些日子才能完全康复。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养好了身体,你和列摩门纳在回赫梯。”   乖巧地点头,蓝眸闪烁着精致的光芒。   “王,摄政王要见您。”埃及侍女走进来,朝着床边的人躬身行礼。   “她在哪里?”   “海庭。”侍女恭敬的回答。   挥手让她退下,他轻拍卡丽熙的手,温柔地叮嘱道:“听话,好好休息,晚上我来看你。”   “是,谢谢陛下。”声音隐隐地仍有一丝虚弱,她朝着正欲离去的拉蒙西斯颔首。   走到对着自己颔首的夏尔玛身边,拉蒙西斯停下步子,朝她异常安静的身影投去一瞥。开口的瞬间,又犹豫地收声,继而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浅笑轻扬地迈开大步。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刹那来袭的寂静,能听清海风擦过窗框时撩动纱帘的声音,清晰的些许刺耳。   “夏尔玛……”   她望着她,继续沉默,一把红发微微晃动在风里。   肩膀动了动,不安。“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神庙解剖那些因瘟疫而死的人吗?”见她纹丝不动地站着,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光,卡丽熙继续开口。“那时候,我就记下了人体的结构,我-----”   “你太自信了。”蓦然,她说,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硬绑绑的。   自知理亏的低下头,看着手指绞着身下的白床单,沉默。   视线从她的脸移到她绞着床单的手,夏尔玛长叹一声,缓步来到床畔,思忖片刻,慢慢坐下。“你、列摩门纳,你们一个个自大到让人发疯,你居然作为赫梯使节跑到迈锡尼,而她居然还同意了,若大的赫梯帝国,难道连一个使节都找不出来,需要你一个叙利亚公主代表赫梯出访?”声音提高了几分,她怒不可揭地说道,发觉卡丽熙本就苍白的脸流露出受伤的表情,夏尔玛下意识地偏开脸。   “这一次,是我们预想不周,才弄出这种乱子。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这样,我肯定不会来迈锡尼。”   “事事难料,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个野蛮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我们错了,夏尔玛,你别生气了。”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试探。   手边的冰冷触感,融化了一腔怒火,视线淡淡一软,声音随之放轻。“你以后能不能乖乖地待在哈图莎?不要在做这种无畏又愚蠢的事情了?”   点头,笑得像个被人原谅了错误的孩子,高兴又庆幸。“不会了,在也不会做这种事了,你放心,夏尔玛。”   无奈,她硬不下心责备卡丽熙,不如干脆地接受这两个疯女人总会做出一些疯狂事情的举动。眼神轻闪,轻轻握住手边那只微微冰冷的手,柔软的触感,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有些滚烫不羁的东西奔涌在身体里。一声叹息间,她猛然握紧掌心里那抹令人感到脆弱无助的温度。   ★★★ ★★★ ★★★   “你决定了?”   “是。”   拉蒙西斯扬了扬眉,不语。斜靠在椅中,头微微向后倾,好像这个姿势会让他更舒服一些,淡到读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窗边明媚阳光底下仍然没有太多温度的漆黑背影。   指尖在扶手轻轻敲响,规律清脆的节奏,伴随着隐约的海潮声,在这间安静的几乎没有其他声音的房间里静静地回响。半晌,他指尖在扶手轻轻一掸,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支持我的决定。”说话间,列摩门纳缓缓转身,一双逆光的眼,静静地注视着似笑非笑的年轻法老。   果不期然,他笑了,明亮的黑色眼睛弯成两道弦月,闪闪烁烁对着列摩门纳的方向。“盟国易主,对埃及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你怎么就能保证未来的赫梯王能成为对两国都有利的明君呢?”   嘴角轻轻一牵,微笑。“凭我的眼光和观察,还有我的直觉,他将会成为赫梯与埃及联盟中最坚不可摧的靠山。不论对于赫梯,还是你的埃及,他都不会让我们失望。”   带着微微的诧异,眉梢轻挑,动了动肩膀,双肘撑着扶手,身体轻轻地前倾,微笑的眼底,认真的目光。“你能如此器重这个人,我到也想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言的这般厉害了。”   “来日方长,你会看见的。”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会支持你的选择,列摩门纳。”   微颔首,目光闪了闪。“谢谢,拉蒙西斯。”   微笑,身体后仰,漫不经心地将腿搁到桌上。“列摩门纳,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如果未来的某一天,那个人想对埃及不利,我不会手软,更不会顾忌你、卡丽熙和我的情谊,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即使我退出朝野,我仍然是赫梯人,如果哪一天你盯上赫梯,我也不会放过你。”抬眸,幽冥魔魅的茶眸擒着抹浅笑,列摩门纳越过拉蒙西斯的身躯静静看向他后方的窗外。   狂妄地笑,放肆地让人皱眉。“希望没有那么一天。”   无温的茶眸,有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她亦笑,无声无息的。   半晌,直起身子,拉蒙西斯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带他来见我,我要在他成为赫梯王之前,好好和他谈一谈。”   浅笑,视线从他张扬的目光中轻轻移开,转瞬,敛了神色。“当然。”   “我很佩服你,能抛弃这一切,权力,尊贵,荣耀,财富,只与心爱的人远走高飞,爱情……快乐……”笑了笑,偏开目光,他的笑容里有丝落莫,属于帝王的落莫。   “快乐其实很简单,就像烦恼一样的简单。拉蒙西斯,有取有舍,我们都在追求自己的梦想。”   “是的,看来我们都得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   “天下就像手中的一杯酒,该放下时,就要放下。”   “看来,我还是比较偏爱美酒。”   笑了笑,不语。   “……我开始嫉妒你了。”   “那是我的荣幸,法老陛下。”   “……”   ★★★ ★★★ ★★★   伤口恢复的很好,得益于汇聚了三国医官的庞大医疗团队,卡丽熙康复速度与否,直接关系到他们几十个人的性命,这些人尽心尽力的治疗配药,战战兢兢地精心照顾着这位小公主,因为她眉间的一个褶皱,都足以牵动两个国家中最具权势的人的心。   将空药碗交给侍女,卡丽熙看向门边,一大早列摩门纳就出去了,没说做什么,只说中午就会回来。   时值正午,温度有些升高,因她不能吹风,房间一半的窗户都是关着的,闷闷的,有些难受。   想着喊侍女把窗户稍微打开一些,刚要开口,一个声音涌入耳膜,熟悉地令她蓦然展开笑靥。   “药吃了没有?”   侧目,朝她点头。“刚吃过,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   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额上的温度比自己手心的温度略低,指尖拂开卡丽熙额前的几缕发丝,看着那双已经恢复神采的蓝色眼睛,她在心底叹息,眼角却缓缓地弯起。“去做一些准备。”   “为什么事做准备?”   “为了我们。”   “我们?是不是要回赫梯了!”如果不是伤口还未痊愈,卡丽熙简直想跳起来欢呼。   点头,又摇了摇头。指尖划过那片苍白的脸颊,视线顺着指尖游移,她一字一句开口。“卡丽熙,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呼吸一乱,在那手指缓缓划到自己的唇角时,她指尖的温度沿着唇线,像片轻羽扫过嘴唇。   “我……”眼底茶色的光,轻轻一动,漫不经心地笑着。“决定不在继续管理赫梯的国事,回哈图莎以后,将由阿齐兹代替我,他将会成为赫梯的新王。”   骤然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她笑,安静的笑,眼底一片柔浅的波光,刺透那层琥珀色的瞳孔直直投入卡丽熙那双因为过度震惊而紧缩的蓝色虹膜。“我们自由了。”   呼吸一窒。   忽然想笑,但视线中有团温热的东西却先一步冲出自己的眼眶,抓都抓不住。“你又犯傻了,我的摄政王。”   “是的,已经傻了很久了。”她的指还在描摹着那条完美的唇线,而她的目光已经移到她的眼底。   忍着不要哭出声,但哽咽的呼吸和早已挣脱眼眶的泪,出卖了卡丽熙的情绪。   “我已经说服了阿齐兹,他同意了。拉蒙西斯也会支持我的决定,只等回赫梯,将此事诏告天下,我们就能离开哈图莎。”抬指剔去她眼角的泪珠,不断溢出温热的液体,很快覆盖了自己的指尖,缠绵地撕扯着她的呼吸。   “那些大臣呢,他们一定会全力反对,他们……”   手指压上她苍白颤抖的唇,笑。“你什么也不用管,你只要赶快养好身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轻轻抽泣,半晌,视线模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还是任性地认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真的吗?真的像你所说的,我们自由了吗?”   叹息,更像一声压抑过后的抽吸,列摩门纳的笑容不曾变过。“真的,真的自由了。”   终于,堵在喉咙里的哽咽,解开了血液束缚起悲伤的枷锁,在她一声叹息的刹那,卡丽熙轻轻地哭出声。   伸出双手,将卡丽熙的头揽入肩膀,用自己的沉默温暖着她颤栗的身体,安静地,任由自己眼底的泪,缓缓划过微笑的唇角。      ☆、第 八十二 章   纳姆安在逃亡的路上被抓到了,为了掩人耳目,他脱下了华服穿上了普通平民的破旧衣服,那顶精美的王冠被他藏在包袱里,与他的迈锡尼王印用层层粗布包裹着。   列摩门纳站在栏杆边,眺望着海天难分的天际,一群海鸥盘旋在离海岸线很近的天空下,海浪凶猛地撞上悬崖下的礁石。刹那间,滚滚的白浪一声怒吼着粉身碎骨,翻腾起一层气浪折射着阳光,宛若一捧水做的烟花翻转起一片五光十色的水珠,转瞬的美丽,转瞬的消逝。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盔甲轻擦的声音里隐约还夹杂着一个凌乱的步伐。   “摄政王,纳姆安带到。”侍卫站在露台下,朝她的背影说道。   招招手,缓缓转身,靠着及腰的雪白色石栏杆,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被侍卫拖上来的佝偻身影。   纳姆安被两个侍卫架着,身上的衣服染着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左额受了伤,半干的血块粘在他的眼角,令他左眼半睁半闭,狼狈的样子很难与十天前那个趾高气扬的王者之姿相较。   纳姆安抬起头,迎着阳光眼睛眯了一下,望向几步开外被耀眼光线包围着的列摩门纳。他看见她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继而那个半面魔魅青甲的女人,笑了起来,很快乐的模样。   身后的侍卫一脚踹上他的后膝,纳姆安踉跄一下,扑倒在地。   “十天了,在赫梯和埃及两军的全力搜索中,你能躲过十天,真是不容易。纳姆安,你逃命的本事比你治国的能力强多了。”似乎为他感到惋惜,她叹惜地摇了摇头,勾着嘴角那抹邪佞的傲慢轻轻开口。   冷哼,不语。   歪着头,视线在他身上兜转了一圈,伸手按住被风吹乱的短发,一些细碎的短发溜出指缝,跟随着狂舞的海风凌空飞扬。   “我说了,如果不把卡丽熙交给我,我就要灭了你的迈锡尼。”张开双臂,海风卷着一排巨浪的咆啸着在她身后冲上天空,她笑,笑得恣意暴戾。   她说:“我们赫梯人,言出必行。”   纳姆安咬着牙,从那干裂起皮的双唇挤出憎恨的声音。“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我认,随便你杀你剐。列摩门纳,少在这里说废话。”   优雅地点头,茶色的眸安静地荡漾着金色的阳光,与她身后狂乱的海潮截然不同的安静。   “海神之子,是吗?”   冷哼一声,纳姆安瞪着充血的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列摩门纳相信此时自己的身上恐怕早已千疮百孔了。   目光骤然转厉,声音却变得很轻。“既然你是波塞冬之子,那我就送你……去你的父亲身边吧。”   “来人。”干脆利落的下令。“将纳姆安还给伟大的海神,立刻。”   “是。”两侧侍卫颔首,快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纳姆安拽起来,拉下露台。   “列摩门纳,我会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死无全尸。”被拖着倒退向外走去,纳姆安伸长颈子拼尽全力冲着笑靥凛冽地列摩门纳喊道。   “替我向波塞冬问候。”话音落下,她慢悠悠地转身,双手撑上微烫的光滑栏杆,对着地中海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咸腥的海风,唇边那道弧线在风中悠然自得地扬着。   ★★★ ★★★ ★★★   策马进入狮子门时,夏尔玛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正对着自己挥手,眉梢轻扬。她转过头对身后的属下低语一句,属下颔首带着队伍从她身边绕过,径直朝卫城内跑去。   “不在宫里陪卡丽熙,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驱着马来到薇妮沙的身边,翻身下马,视线扫向狮子门正在换班的侍卫,他们都是赫梯战士,而埃及士兵则是负责迈锡尼城的巡逻。   薇妮沙从腰侧取下水袋,递到夏尔玛的面前,一撇嘴,唉声叹气地说:“有摄政王寸步不离的陪着卡丽熙,哪还需要我陪着她,我才没那么笨,杵在那里招人讨厌。”   “……”静静地仰头喝水,不语。   “夏尔玛,有时间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塞好水袋的木塞子,点头。“可以,这边。”看了一眼四周,她迈腿朝狮子门左边的小广场走去。   接近正午,阳光直射在身上,很烫。两人一起走到广场旁的小凉亭,夏尔玛坐下,抬头见薇妮沙站在一边,低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说吧,什么事?”   “我喜欢你。”脱口而出的话,令气氛一下子僵了。   她不是不知道薇妮沙对她的感觉,回避也好,装傻也好,夏尔玛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似乎只要她不去面对薇妮沙的热烈眼神,那这小丫头对她的兴趣也许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淡化,直至消失。   半晌,沉吟不决,当她清了清嗓子开口时,又被脸红的薇妮沙抢先一步接下话。“薇妮沙,我----”   “我知道,你喜欢卡丽熙,你心里一直都喜欢她,即使卡丽熙与摄政王相爱,你仍然喜欢她。”脸是红的,眼亦是红的,薄薄的雾在眼底蔓延,温热的液体快要夺眶而出了,她使劲吸气阻止了它们。   “这是我自己的事。”嗓子一紧,声音有些暗哑,脸色随之微微变得阴沉。   “是吗?真的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你以为你这样子,卡丽熙心里不难过吗?还有摄政王呢,她明明知道你对卡丽熙的感情,却碍于许多原因保持沉默,你以为她心里会舒服吗?”   视线落在广场上的水池,那兽首雕凿的泉口向外喷洒着清澈的地下水,阳光在水流中闪烁照耀着池面,永不停止的波光涟漪,宛若她眼底对于卡丽熙永不停止的追随目光。   “喜欢也好,爱也罢,一旦对某个人产生了感情,就很难放下。我明白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因为我试了好多次,试了很久,想忘了你,忘了在哈图莎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但是,真的很难很难。”薇妮沙淡淡一笑,褪去活力四射的脸隐在亭中微风婆娑的阴影下,一种挣扎过度后,猛然松懈下来的极度疲惫感。   “……抱歉。”此时,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凄迷地,她笑了一下。“我不要你的抱歉,我想让你重新振作起来,重新生活,重新……去爱。”   低头,拿着水袋的指,有些用力地收紧,羊皮做的袋囊承受着霍然加重的力道,无声无息地鼓起一块,袋里的水挤压着皮囊,似乎只需要多加一点力,它就会从某个地方爆裂开来。“我已经有新生活了,在埃及,我很喜欢那样的生活。至于,爱……”牵起嘴角一笑,不语。   蹲下身,挨着夏尔玛说完这句话后缓缓之间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身体,双手搭上她膝盖的瞬间,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僵。“你可以把卡丽熙看作你一生中很重要的人,但不要在为了她而放弃自己幸福生活的权利;你可以为了卡丽熙出生入死,但不要在为了她而拒绝想走进你心里的人。卡丽熙她会过的很幸福很快乐,因为她有了摄政王。现在,你也要开始为自己寻找快乐,为自己过好以后的每一天,夏尔玛。”   不语,敛眼,看着膝上那双的手,眼神轻间。   狮子门屹立在灰石城墙蔓延在爱琴海阳光下的阴影里,像只安静守护家园的兽,悄无声息,庄严肃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我会等你。”   眼神闪了闪。“薇妮沙,这对你不公平。”   “爱情又不是打仗,要什么公平。”笑的很天真,理直气壮的天真。   “如果……我”顿了顿,有些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讲出来,才不会伤害到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我是说如果,我……”   “不会的,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我有这个自信。”   蹙眉,问。“你哪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因为我很优秀啊,长得漂亮,人也善良,又是将军之女,很多王公贵族子弟追求我呢!”摇头晃脑地细数自己的优点,薇妮沙顶着一张厚脸,笑嘻嘻地说。   “那么多男人追求你,你挑到中意的没有?”叹息,有时候,她觉得赫梯女人都自大到无药可救,眼前这个薇妮沙是这样,那个狂妄自大的列摩门纳更是如此。   “没有,我就中意你。”   摇头一笑,长长叹息。“你想过吗,我们……如果有可能在一起,库西纳将军会很生气,他一定会杀了我。”   皱眉。“夏尔玛,你能不能把那个‘如果’去掉,直接说在一起就行了。”眼睛左右转了转,满是无奈的出声。“父亲当然会被气晕的,那我们就私奔,好不好?”   “不好。”这都什么思维逻辑,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想法。“我是埃及的将军,我带着你私奔,你想让埃及与赫梯开战吗?”   “哦,那你……会不会为了我而战?”一点小心翼翼,一点期待。   沉默,片刻后,拿开膝上的手,薇妮沙的眼睛在她的动作中暗了暗。夏尔玛起身,走到凉亭边,广场上方的阳光毫无阻挡地照耀在身上,她眯了眯眼。   “早上出门没吃东西,这会儿饿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回头看着薇妮沙问道,几缕红发闪烁着金色从脸侧飞过,轻盈无声,张扬的美。   瞬间皱眉,下一个转瞬突然站起,瞪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义务回答你这么私人性质的问题。”说着,径自迈开步子走下凉亭,悠闲自得地朝王宫方向走去。   见她不理会自己,薇妮沙愣在原地,半刻后回过神,抬脚追过去。   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并肩而行时,夏尔玛侧眸朝薇妮沙淡淡一笑,干净迷人的笑容,就如她安静的眼底那抹同样干净迷人的眼神。   爱琴海蔚蓝色的天空下,两道背影披着头顶风云无阻的金色光线,缓缓步向气势磅礴的迈锡尼王宫。   ★★★ ★★★ ★★★   随着列摩门纳再一次踏上赫梯的土地,卡丽熙站在港口,看着从脚下一路铺向栈道尽头马车前的腥红地毯,宛若一卷火焰般燃烧着热烈的光,张扬而妩媚,亦如她身旁的列摩门纳,嚣张魔魅的令人心慌。   辗转一路,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她们返回哈图莎的速度很慢,浩浩荡荡的队伍重回这座高原天国的王都时,已经离卡丽熙出访迈锡尼半年有余。   卡丽熙与列摩门纳的平安归来,令哈图莎陷入了热烈的欢庆气氛,如同新年般喧闹的集会在王宫广场上日夜不分的举行着,同样日夜不分的还有遍布整个城市熊熊燃烧的篝火。   一海之隔的迈锡尼落入了赫梯的统治,这对于高原人而言是一件新鲜的事情,毕竟爱琴海那头的海上城邦很少有人去过,而在以后的日子,赫梯人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蔚蓝大海另一边的神奇世界。   热闹,欢乐,庆祝,一切美好的愿望都随着美酒醇厚的香味,飘散蔓延在哈图莎一洗如蓝的天空。   然而,王宫内的气氛显然并没有那么欢乐,甚至有些压抑凝重,一根奇怪的弦紧绷着捆住所有人的神经,仿佛轻触即断。   这根弦,便是列摩门纳抛出的一个决定。   在她召集了上下议院,当着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面前,她宣布将由阿齐兹继承赫梯王位,而自己则退居幕后,待阿齐兹基位大典结束了,她便将带着卡丽熙离开哈图莎。   反对声,像被飓风掀起的海啸,猛然将整个巨石厅淹没了。   列摩门纳很安静,安静地坐在桌后,安静地看着她的臣子,安静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她的安静像块尖锐的冰,很快便将闹轰轰的气氛一点一滴的凝固了。逐渐地,人们停下声音,他们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与眼底闪烁混乱的光芒,在列摩门纳沉默不语的注视下,压抑成一种扭曲的古怪表情。   半晌,她长长一声叹息,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弹,随即起身,她缓步走到台阶边缘,俯瞰着脚下朝她躬身的大臣。茶色的光幽幽地扫过他们弯下的头颅,不着痕迹地她移开眼,轻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如果谁不满意我的决定,可以不必效忠新王,请立刻离开赫梯。”双手反背身后,转身迈步,不紧不慢的步伐,在黑色袍角擦着王座滑过的瞬间,她轻轻地回过头,朝人群投去一瞥,满意地看见人们因为她的目光而立刻低下头。   “若你们不服,就问一问自己,举目朝野还有谁能比阿齐兹更适合坐上那把铁王座。”她笑,笑得快乐而冰冷,脸侧那片青甲在她的笑容里,绽放着冰片般锐利的光芒,几乎是一瞬间,人们慌张地缩了缩身体,无人出声。“如果,你们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我洗耳恭听。现在,都给我退下。”   大臣低头,视线藏在低垂的脸庞下相互瞥了瞥,然后朝着王座后面悠然离去的背影俯身行礼,他们安静地倒着朝门边退去   五天后,由穆哈里率领着上下议院提交了一份文书,内容就是经过两院的商量,认同列摩门纳的决定,并坚决支持新王继位。   至此,赫梯新王的人选一锤定音。   有人欢喜,有人担愁,亦有很多置疑之声。   然而,种种一切,在列摩门纳看来已经不在重要了,她相信阿齐兹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价值。   此时此刻,列摩门纳觉得她应该花一些时间去勾画一下未来的日子,属于她和卡丽熙的简单生活,只属于她们的。   ★★★ ★★★ ★★★   赫梯王的册封大典,隆重而奢华,从四面八方纷纷赶至哈图莎晋见赫梯新国王的各国使节,令圣城焕发了勃勃生机。   热闹如同新年,却比新年更加让人期待。   出城门沿着大路走上二个沙漏时,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径连接着另一片山谷,纵横的山石在谷风四季不停歇的吹拂下,暴露出大片的青灰色石质,仿佛直直扎进土壤的巨大石剑般林立交错。   “王,就到这里,请您回宫吧。”列摩门纳站在马旁,马上坐着卡丽熙。   阿齐兹仍然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他笑了笑,叹息。“没想到你说走就要走,我都留不住你们。”   “这些天,见到王与大臣议事,又周旋于各国使节,俨然已经得心应手驾轻就熟。既然如此,我们早些离开,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阿齐兹果然没有辜负她的重望,短短两个月下来,他坐于铁王座上的身姿亦然就是不折不扣的君主模样。   “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待几天,你们把我抛在这里应付那些死板的老头子,自己却去浪迹天崖逍遥自在,让我这个做王的人好伤心。”他悲凉的一声长叹,半真半假的露出一张苦脸。   “王,我们会很快回来看你的,也会时常寄信给你,让你知道我们的行路。”轻声安慰,直到今天卡丽熙仍是觉得对不住阿齐兹。   听她这样说,阿齐兹点了点头。“也不用很早回来,你们好不容易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上自己的生活,不用惦记我。到是信,一定要常寄来,让我知道你们一切安好,我才好放心。”   “是,王放心。”列摩门纳轻轻地颔首,淡淡地说。   “行了,走吧。”一挥手,阿齐兹翻身上马。   列摩门纳利落上马,为卡丽熙拉上风帽,拉动缰绳带着马头转了一个方向。“王,请您珍重。”   “你们也是。”阿齐兹看向卡丽熙,风帽下那张精致却哀伤的小脸,挂着离别的轻愁,湛蓝色的眼底散着淡淡的水光。“卡丽熙,好好看着列摩门纳,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已经够惹眼了,在加上她的模样,你们两个在一起实在太会招惹注意,千万要管着我们这位摄政王的坏脾气,知道吗?”   “是,我会好好看着她的。”璨然一笑,风里都浸润着甜蜜的味道。   安静的眼静静地流淌着茶色的浅光,列摩门纳不以为然地扬眉一笑,不语。   “好,趁天色还早,快出发吧,一路小心。”   坐在马上的两人朝着他微微颔首,列摩门纳又望了一眼年轻的君王,她握着缰绳的手轻轻一抖,干净利落的马蹄声扬起一片沙尘,腾起一捧黄色的雾模糊了她们逐渐远离的背影。   深深地,长叹一声,他朝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注视了良久,唇角缓慢地扬出一条弧度,拉转马头,扫视着身后的近卫军。   骑兵自面前让出一条道路,片刻,阿齐兹低呵一声,策马扬鞭而去。骑兵们同样调转方向,快速跟在他的身后一同朝阳光下有些耀眼的哈图莎城奔去。      ☆、尾声   三年游历,时光荏苒。   赫梯的疆土细细走了一遍,停停走走,纵览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雄浑山河,才看清了这片铁血帝国的全貌。   三年时光,说短不短,却也不算长。   只是,再一次踏上旅途时,卡丽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哈图莎三年了。索性在这三年里,她们与阿齐兹仍然保护着联系,这位赫梯王时时刻刻地担忧她们的安危,如果不是列摩门纳坚持这次旅行不需要人跟随,估计阿齐兹早就派军队将她们严密保护起来了。   赫梯新君是位贤明的国王,这让前因局势不稳而微微动荡的国家重回了平静,不论是军队还是农业,包括与周边国家的贸易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看着从身边经过的马车队伍,卡丽熙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朝身旁一身黑衣的列摩门纳看去,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注意,她仍是布巾遮面,可是仍会招来迎面走来的人的好奇目光。   那双露在外面的茶色眸子,流露着淡淡的锐利,平静无波地视线,看着眼前热闹里透着一些混乱的街道。   人来人往,商铺林立,小贩卖力的吆喝和牛羊更迭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使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   卡丽熙拿起一个小甜瓜凑近鼻前闻了闻,又挑了一个,掂掂份量。   一旁面孔黝黑的中年店主,咧嘴笑呵呵地不断推销自己的商品。“小姐,这瓜可甜了,今天早晨才从地里摘下来的。您看,这瓜蒂多新鲜,还有这皮,又饱满又光滑,买一个解渴吧。”   放下手里的甜瓜,走了一路的确有些口渴了,不过她对挑瓜不太懂。“真的甜吗?”   “甜,当然甜,不甜不要钱。”   “好,给我一个。”看着果皮金灿灿的水果,卡丽熙笑眯眯地出声。   “切开。”列摩门纳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币扔给店主。   店主手脚麻利将甜瓜切片,用干净的芭蕉叶包好,嘴里仍喋喋不休地夸道:“我家的甜瓜是这条街最好的,城里的老爷们都爱吃我的瓜,每天都派人来买好多呢。”   列摩门纳伸手接过,打开叶子让卡丽熙挑了一片,拉着她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咬了一口,水份很足,正如老板所说相当甜。“真的很甜,你吃吗?”   挑眉,睨她一眼。“你确定要我在这里吃这个?”   “算了,肯定会吓到他们,我留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一起吃。”   笑笑,捏了捏掌中纤细的手。“不用了,你吃吧。太甜了,我不喜欢。”   卡丽熙没说话,又咬了一口脆甜的果肉,用一双弯成月牙的蓝色眼睛瞅向列摩门纳,满足地边走边吃。   “那边怎么了?好多人。”卡丽熙咽下嘴里的甜瓜,小声问道。   卡丽熙没问之前,列摩门纳就已经注意到了前面街口的动静。   这里的街道纵贯连接着整个城市,这个十字路口离中心广场很近,此时正值一天中最繁忙的上午,这里居然围了这么多人,致使原本就车水马龙的道路被堵了一个结实,前面马车上的车夫站在车架上大声吆喝,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惹事得车夫挥着手臂不停地骂骂咧咧。   随着越来越多的路人拥堵在此,四周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不断跑来,十字路口的交通一下子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僵局。   “去看看。”拉着卡丽熙,两人加快脚步。   几个人与她们擦身而过,朝路口大步跑去,手里拎着什么,晃过一阵白光。   眉头轻轻一蹙,藏在面罩后面的脸露出少许警惕,轻轻扔掉手里包裹着芭蕉叶的甜瓜,她摸上腰间的匕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毫无察觉的卡丽熙,手指从匕首滑落。经过一截矮墙时不动声色地拿起靠墙放着的木棍,右手仍然牵着卡丽熙。   卡丽熙的注意力都被前面黑压压攒动的人头吸引去了,并未发现列摩门纳扔掉了甜瓜,更没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什么。   路口传来很大的喧哗声,有呵斥,有叫骂,伴随着瓶瓶灌灌碎裂的声音,隐约还有女子的哭声。   列摩门纳抻手拨开人群带着卡丽熙缓缓朝中间挤去,被推搡的人张嘴刚想骂人,眼睛才瞪向正努力朝里挤去的列摩门纳,猛地一愣,一声没什么音量的咒骂脱口而出后就没在说话。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终于看清了情况。   一左一右,站着两拨对立的人,从人数来看,左边占了优势,并且左边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列车摩门纳认出几个人,就是刚才从她们身后拿着武器跑来的家伙。   右边那些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人劫在半道,除了四、五个年轻的小伙子,只有一个年长的男人站在马车旁,女子隐隐的哭声就是从车里传出来的。   听了几句两边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就从他们怒气冲冲的声音里大致将事情理出了一个来龙去脉……右边是迎亲的队伍,左边那几十个人是来抢亲的,原因是女方家人收了聘礼,却又将女儿许配给了其他人。   按理说,这件事情只要喊来官府将两边人都带走,问清原由就能解决。但不知为什么,这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平民,却不见一个官方的人。   列摩门纳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四周,的确没看见一个士兵,就连平时在城里例行巡逻的队伍也没看见,皱眉。   “都闹成这样了,怎么不见官府派人来维持秩序?”卡丽熙同样皱着眉,压低声音说。   还没等列摩门纳开口,旁边看热闹的人小声说道:“官府才不会管这件事,那边来抢人的是木什勒家的二少爷,他家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执政官见到木什勒老爷都得陪着笑脸。”   怪不得敢在光天化日下站在大街上抢人,原来是有钱有势得到官府默许了。   卡丽熙朝身旁说话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真的是他们收了木什勒家的聘礼,然后又把女儿嫁给别人了吗?”   摇头,偏过脸用手挡着嘴,带着厌恶鄙夷的腔调开口。“当然不是,木什勒二少爷看上了人家的女儿,非要娶走。什么聘礼啊,都是他硬塞给人家的,人家压根就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二少爷平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谁家敢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唉,可怜啊,为了让女儿逃过这劫,只得匆匆将女儿嫁出去,可是还是给堵在这里了。”   中年男人说完这话,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扭过头,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混乱一团的场面,那双被阳光折射的几乎半透明的茶色眸底隐隐地闪过凛冽。   木什勒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扫视了一圈,随即嚣张跋扈地扬动眉头,声音更是极其张狂。“岳父,还是把人交给我吧,我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非要搞得流血多不好。”   “二少爷,我女儿已经许配给了东城的哈布,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吧!”   “你把女儿嫁给哈布那个穷铁匠有什么好,嫁给木什勒家才是明智的决定。岳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让女儿受穷的道理?”木什勒晃了晃手里的刀,笑得像只看见猎物被困住的狼。   就差给木什勒跪下了,看着他一脸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中年男人朝木什勒压了压身体,求道:“二少爷,我就这一个女儿,只求她嫁个小户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实在不敢高攀木什勒家。”   冷哼,木什勒一抖眉头,语气转冷。“看来岳父还没明白过来,今天你是同意也要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你的宝贝女儿我是娶定了,你识相些还是让开吧,别逼我动手。”   “二少爷……”中年男人见木什勒朝马车走来,连退了好几步,一手按着车门,一手伸出拦住了他。   “滚!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木什勒抬腿对着中年人的肚子踹去,刚要落脚,腿上就被什么砸了一下,痛得他一呲牙,捂着腿蹲下身,看清砸伤自己的是一截木棍。   这一下砸的很结实,剧痛过后,半条腿都已经抬不起来了。   “谁!谁!?”忍着痛,木什勒从嗓子眼挤出一声爆呵。   卡丽熙只觉得手上一轻,然后看见列摩门纳松开她的手,一步跨了出去。   木什勒带来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人群里走出来个全身黑袍布巾掩面的人,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一个女子。   两个人上去将木什勒架起来,他曲着腿,死死盯着列摩门纳,指着她问道,痛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你是什么人?”   “带着你的人立刻走,否则一会儿就走不掉了。”她并不想管这种街头斗殴,毕竟在这里动手太招人注意。不过这种人不教训一下,实在说过不去。在说了,她好久没打架了,趁着今天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腿痛的厉害,也许骨头都被她那一棍子砸断了,这个女人竟然还口出狂言,木什勒恼羞成怒朝手下人喊道:“你们还在看什么,给我动手,打死她!”   没料到事情一下子变成这样,卡丽熙在起初的怔愣后,立刻回过神,想让列摩门纳不要冲动,张嘴,又停住了。   列摩门纳的身手对付这几个市井之徒绝对没有问题,但她身份特殊,如果被人认出来……   卡丽熙这边还有犹豫,列摩门纳那边俨然已经动手了。   列摩门纳的动作很快,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木什勒的手下已经东倒西歪躺倒一片,剩下的人眼看形势不妙直接冲出人群跑了。   转过身,列摩门纳轻掸袖口,不愠不火的目光落在木什勒的脸上,淡淡的声音响起。“滚。”   木什勒没想到自己吃了大亏,打不过,抢不成,只得被手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走到人群边,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列摩门纳的背影啐了一口。   “今天真是谢谢你,但你得罪了木什勒家,还是敢快出城吧,他们一定会回头找你麻烦。”中年男人上前朝列摩门纳道谢,这年轻女子的身手很好,可是木什勒家有钱有势,瞧刚才木什勒二少爷离开时的表情,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不必我的担心,你们赶快出发吧。”   “好,谢谢。”   马车继续朝东城驶去,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那个木什勒家的二少爷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家父女,他肯定还会找他们的麻烦,你在这里帮他们一次,也不是长久的方法。”两人沿着小巷走,卡丽熙回头望了望身后,收回视线的时候,她朝列摩门纳轻轻说道。   笑,很低。“我当然知道他不会老实,所以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治一治这个仗财欺世的混帐东西。”   指尖点着下巴,蓝色的眼闪了闪,笑道:“我有个方法。”   挑眉,伸手揽过卡丽熙的肩,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公主殿正有什么好计策,赶快说出来分享一下。”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畔,她低低的声音传来,透着促狭意味的腔调,一种妩媚得让她感到慌乱的诡魅……   侧目,感到自己的发丝擦着列摩门纳的唇掠过,两人近得只有一截睫毛的距离,微微颤抖的冰蓝色视线落在逆光的茶色眼底,卡丽熙伸手一拉将她的面罩拽下,扬起脸双唇贴上列摩门纳嘴角浅浅一压,在那双茶色眸子轻轻闪过一缕惊讶时,卡丽熙匆匆扭过头,得意洋洋的笑潋滟在精美别致的脸上。   愣,继而浅笑轻扬,将面罩重新拉好,列摩门纳长叹一声,似是哀怨地开口。“这算调戏吗,公主殿下?”   “怎么,不乐意?”   即使脸被遮住,也挡不住列摩门纳泛滥的好心情。“乐意,当然乐意,就盼公主殿下能经常调戏我,我一定全力配合。”   “厚脸皮。”白了她一眼,笑道。“我的甜瓜呢?”   “扔了。”   “怎么扔了?我才吃了二块,扔了多可惜啊!”抱怨地皱眉,手肘顶了顶列摩门纳的腰,表示了不满。   叹息,无奈。“你见过谁打架时捧个水果的,难道让我用甜瓜砸他吗?”   撇嘴,回味着刚才脆甜爽口的果实,有些遗憾。“算了,可惜了那么好的瓜。”   “你要想吃,我们在去买,那个店我记得在哪条街。”卡丽熙这一路上尽被各种各样的美食拖着走不动路,到哪里都要找好吃的东西,列摩门纳真是佩服她这种孜孜不倦的发掘精神。   摇头,笑了笑。“不用,尝过就行了。”   “对了,你说的方法是什么?”木什勒的事要尽快办好,不能耽误了她们的行程。   笑的像只小狐狸,摇头晃脑,剔透的蓝光乍然一亮,她偏过脸覆在列摩门纳耳畔,窜进小巷的微风卷着一旁的酒旗悠悠扬扬地招展,身后大路上热闹的吆喝声在不紧不慢的脚步里越来越远……   (全文完)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辛苦了这么久,“誓爱天国”终于完结了! 断断续续的更新,秋遇到了很多事,也停更了许多次,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别的话就不多说了,只说两件事。 第一,“誓爱”有没有番外,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可能有,可能没有,嘻嘻。。。。秋偶尔脑抽会蹦出番外的情节,至于会不会写,要看秋抽到什么程度了。 第二,新文。。。。看过前五章的亲们,应该知道新文是穿越文,背景依然是秋大爱的古文明,新文也是古文明系列的最后一部了,秋会全力以赴的写,争取带着大家踏上另一个精彩纷呈的旅途。 在此,感谢大家长久以来对秋和“誓爱天国”的支持,万分感谢!! 希望在新文里仍然可以看见你们的身影,谢谢!新文见……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